河北磁县话中“叫”字的句法功能分析

柳　宁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河北磁县话中“叫”字的句法功能分析

柳宁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摘要：磁县隶属河北省邯郸市，位于河北省最南端。磁县方言属于晋语邯新片中的磁漳小片。在磁县话中“叫”字可以作动词、形容词(只局限于说个别雄性家畜)和介词使用。作介词时，既可表示被动关系也可表处置关系，但主要还是用于引出施事主语或动作行为主体，是磁县方言被动句式的标记。此外，“叫”字在本地方言中还有一些固定的句式用法。

关键词：晋语;磁县话;“叫”字句;句法功能；处置;被动

磁县位于河北省最南部，是河北省的南大门，东与临漳县和成安县交界，北与邯郸县、峰峰矿区和武安市毗邻，西与涉县接壤，南与河南省安阳县隔漳河相望，处在晋语向中原官话的过渡地带，地方方言很有特色，具有研究价值。根据李荣《官话方言的分区》[1]，磁县方言应划入晋语区；《中国语言地图集》[2]B7又把磁县方言细分为晋语邯新片下的磁漳小片。磁县方言是笔者的母语，下文中例句多为笔者积累的日常生活对话，是地道的磁县话。

一、“叫”的基本用法

在磁县话中,“叫”字可以作动词、形容词和介词使用，下文展开说明。

(一)“叫”用作动词

动词“叫”有5种用法。第一种是行为动词，一般指人或动物的发声和喊叫。如：1.猪一的叫，敢估计是饿了。2.我在外边儿叫嘞嗓的都哑了，你还在这儿睡！第二种是“是，称为”的意思。如：3.他村儿嘞的人都叫他二傻的。4.那个山叫莲花儿山。第三种是使役动词，有让、使和命令他人做某事的意思。如：5.叫你走，你就走，少废话。6.妈妈叫我起床(此句既可以理解为妈妈用喊叫的方式让我起床，也可解释为妈妈命令我起床)。第四种是容许和听任的意思。如：7.你得说说恁孩的了，不能他想做啥就叫他做啥。8.他那么抠儿，能叫你去他那儿使个钱儿了。以上4种动词用法是“叫”最基本的动词义，在磁县话和普通话中意义基本一致，只是现代汉语普通话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语中更多的是用“让”字来表达使役和容许。若把“妈妈叫我起床”中的“叫”字用“让”字替代，那么此句便不再有歧义了。“叫”的第五种动词用法是表示邀请的意思，一般是比较正式的当面邀请。如：9.老孬不正干，他袖的媳妇儿天天往娘家跑，他还得三天两头去丈母娘家叫袖的嘞。这一用法在普通话中还没有见过，但是在磁县和周边的省市方言中都有。

(二)“叫”用作形容词

公驴和公猪在磁县话中称为“叫驴、叫猪”，相对的母驴和母猪称为“草驴、母猪”。而且只是这两种家畜的雄性用“叫”来区分，其他的牛、马和羊等不用。为什么会用“叫”来区别驴和猪的公母呢？根据生活经验，人们这样称呼公驴和公猪，应该是这两种家畜的叫唤声特别大的缘故。用“叫”字来指示驴和猪的雌雄，是为了突出其叫声大的生理特征。叫驴和叫猪是“叫唤声很大的驴和叫唤声很大的猪”，便是公驴和公猪了。如此看来，“叫”在磁县话中就有了形容词的词性，但这种用法是从“叫”的动词意“叫唤”衍生而来的，适用范围极窄。

(三)“叫”作介词

介词“叫”在磁县话中有两种用法，一是表处置意义，可以用普通话中的介词“把”替换。如：10.先叫作业写完了再去耍嘞玩儿。11.你猛一的出来真叫我吓了一跳。二是表被动关系。此时的“叫”相当于普通话的介词“被”，是磁县话中被动式的标记词。如：12.天儿太冷了，水管儿都叫冻崩裂缝了。13.那棵桐树叫风刮断了树枝儿。

二、“叫”在处置句中的用法

磁县方言中有“把”字句，与普通话一样表示处置的意思。“叫”作介词用时，也可以引出受事，使整个句子有处置致使的意义。如：

14.这个事儿快叫我愁死了。

15.你先叫作业写完了再去耍嘞玩儿。

16.夜个儿昨天那场雨叫他淋感冒了。

17.这味中药叫我苦嘞得光想哭。

以上各句中的“叫”均能换成“把”字，意思不变，句子结构类型是NP1+叫+NP2+VP。NP2是句子的受事主语，整个句子可以理解为由于NP1的缘故致使NP2有了VP的变化。此类“叫”字句中前后谓词之间有很强烈的致使关系。如例17“我想哭”是由于中药苦涩所致的。磁县方言更倾向于使用“把”字句来表示处置意的句子，这一点跟临近的中原官话区的河南与山东一些地区有明显区别。张雪平在《河南叶县话的“叫”字句》[3]、颜峰和徐丽在《山东郯城方言的叫字句及相关句式》[4]①中都明确表示，在他们各自的方言中“叫”表处置意时与现代汉语普通话大体一样。在他们的方言中，“我叫衣裳洗洗”就是“我把衣裳洗洗”的意思。但是在磁县话中只能用“把”字句，如果也说成“我叫衣裳洗洗”的话，别人理解起来就有困难。这种不同可能是磁县方言受到了强势方言——普通话的同化作用导致的，但也有可能是与中原官话接触的结果。

三、“叫”在被动句中的用法

“叫”作介词在磁县话中最主要的用法还是引出施事或动作行为主体，后接名词宾语，句子结构同样是NP1+叫+NP2+VP，但是却与处置式表达的意思大相径庭。被动式的“叫”字句表示的是某对象遭受了某事物的一种动作而产生的影响，句式的核心语法意义是“遭受影响”。磁县方言中表示被动句式的标记词只用“叫”，而不用其他词。如：18.杯的叫我打碎了。

(一)“叫”字被动句的基本句式为NP1+叫+NP2+VP，其中谓语动词不能是光杆动词,后面必须接表示完成或结果的词语，即所描述的事情必须是已经发生了的，不然句子不自足。请看例句(下加划线的是合音)：

19.大地主家里头[liu312]嘞的钱儿都叫他孩的儿子败光了。

20.爷爷嘞帽的叫风刮没了影儿了。

例句中“败光了”、“没影儿了”和“吃了”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如果动词后不加助词“了”表完成的话，那听起来就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二)NP2在“叫”字被动句中不出现，VP直接跟在了介词“叫”的后面，句子变为NP1+叫+VP结构。这种情况中VP的行为主体NP2常常是不可知或对话双方都明白而不说的。如：

22.他真能喝，一箱的酒一会儿就叫喝光了。

23.年个儿夏天，河滩那地农田全叫淹了。

24.老四叫抓走了。

普通话“被”字句的被动式也可以出现“被”后不带宾语的“被”字句，如：地被淹了。这一类被动句有人称作“短被动句”[5]。磁县话中“叫”后不带宾语，即不出现NP2的“叫”字被动句为“叫”字式的“短被动句”。例句22和23中，因为说话双方都知道“能喝酒的”和“把地淹了”的是“他们”和“洪水”，若说出来反而让人感到赘余。特别注意，例24中“某人叫抓走了”在磁县话中是个特殊用法句式，只表示某人违法乱纪被公安人员抓走了，不作他用。

(三)介词“给”能加在“叫”字句行为动作(核心谓语)VP的前面，变成NP1+叫+(NP2)+给+VP结构，话语意思不变，如例19～24分别可以加上“给”字：

19’.大地主家里头[liu312]嘞的钱儿都叫他孩的给败光了。

20’.爷爷嘞的帽的叫风给刮没了影儿了。

22’.他真能喝，一箱的酒一会儿就叫给喝光了。

23’.年个儿夏天，河滩那地农田全叫给淹了。

24’.老四叫给抓走了。

加上“给”字后，整个句子的遭受意味更加明显，突出了对受事主语有所损害的事实，无奈和不情愿之意溢于言表。但例22’和23’两句的“酒”和“地”只有遭受意。

(四)介词“把”也可以加在“叫”字句行为主体NP2的后面，而且“把”字后面必须带上一个名词性成分NP3，这样整句才能成立，句子格式为NP1+叫+NP2+把+NP3+(给)+VP，给字可加可不加。例如：

25.妈妈嘞的眼镜叫我把镜片(给)弄打碎了。

27.那一页字儿写嘞得太难看了，叫我把它撕了。

通过以上例句不难看出，“把”字后的宾语NP3同前面的动作行为的受事主语NP1关系密切，或是其一部分，或是其复指成分。例25和26中的“镜片”和“车胎”是“眼睛”和“车”的一部分；例27“把”字后的“它”复指前面的“一页字儿”。加上“把”的“叫”字被动句作用是强调突出动作行为(谓语动词)的施事者即NP2。所以，在这样的被动句中，NP2必须出现。

(五)“叫”字被动式的否定形式是在“叫”前加否定副词“没、没有、嫑[piɑu31]不要、甭[pi31]不用”等。如：

28.你嫑/甭叫我逮住了，逮住你了看我咋拾掇你。

29.俺家那棵苹果树从来没/没有叫虫的吃过。

综上可知，磁县话“叫”字被动句有这样的特点；第一，从动词的性质上看，能进入“叫”字句的动词一般为动作动词，也有少数的心理动词“吓、愁、急”，如：30.我叫你吓住了。31.天天不好好学习，恁你妈妈都快叫你急死了；从动词的形式上说，一般是比较复杂的动词形式，绝不能是光杆形式的动词。第二，从句式语义上来看，整个句子表示的是人或物有所遭受，而这种遭受是不情愿的。所以，往往在说一些不如意和不愉悦的事情时就会用到“叫”字句。这一点与普通话有差别。普通话由于受到其他语种的影响，一些表如愿的受益性的事情也可以用被动句来表示，如：32.他被选为了市长。这在普通话中可以说得通，但是磁县话没有这种说法。因为在普通民众看来，当上市长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没有丝毫遭受的意味。而像普通话：33.市长被举报了。在磁县话中就可以用“叫”字句来说：34.市长叫举报了。

四、“叫”在其他固定句式中的用法

磁县话中“叫”字还有另外几种固定的句法形式。

(一)“叫你+VP”

这样的句式多为听话人做了与说话人意愿相违背的事情，并已经造成了不好的结果。如：35.考试考嘞不咋地吧，叫你不好好学习！

36.叫你少喝点儿酒，你不听，难受了吧！

经常在批评人的时候用“叫你+VP”句式来表达说话人的不满情绪。

(二)“谁叫你+VP”

这类句子虽然以疑问代词“谁”开头，但却并不表疑问，而多在批评埋怨他人的时候用，有强烈的责怪语气。如：

37.谁叫你去来！

38.谁叫你穿那么少，感冒了活该。

(三)“叫你给我+VP”和“我叫你给我+VP”

“叫”字前可加可不加“我”，功能和语意不变。

39.(我)叫你给我[ku▯1]瞎逞能！

40.(我)叫你给我[ku▯1]搬个凳的来。

41.(我)叫你给我[ku▯1]滚回恁家去。

这类句子多用于祈使句中，表达说话人的一种极其强烈的命令语气，其中夹杂对听话人的指责、不满或不耐烦情绪。

总之，在磁县方言中“叫”字有动词、形容词和介词的用法。作介词时可表示处置意，“叫”字前后的致使关系很明显；同时，“叫”又是磁县方言被动句的标记，在本地话中是个强势的被动关系介词。另外，“叫”是否也会遵循某些汉语动词词义不断虚化，即：动词→介词→助词这一过程，而虚化出助词的用法呢？张雪平在《河南叶县话的“叫”字句》中提到，叶县话中“叫”字的动词意义已经逐步缩小，最活跃的是介词用法，并且已经虚化出了助词用法。在磁县话中虽然“叫”作为介词也很活跃，但是“叫”的动词意还在普遍使用，而且还从“叫唤”的意义中衍生出了形容词“叫”(表示雄性家畜)的用法，这说明在磁县话中“叫”作为动词讲生命力还很旺盛。因此，在磁县方言中，目前还看不到“叫”的动词意义明显缩小并进一步虚化成助词的趋势。

该文罗列了“叫”在磁县方言中的一些用法，并与周围中原官话区“叫”的用法进行了比较。“叫”字在磁县方言中的发展演变以及其他方言中“叫”的使用情况如何，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注释：

①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对汉语方言的分区，河南叶县方言和山东郯城方言均属于中原官话。

参考文献：

[1]李荣.官话方言的分区[J].方言，1985，(1)：2-5.

[2]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中国语言地图集[M].香港：香港朗文(远东)出版社，1987.

[3]张雪平.河南叶县话的“叫”字句[J].方言，2005，(4)：301-305.

[4]颜峰，徐丽.山东郯城方言的叫字句及相关句式[J].语言科学，2005，(4)：83-88.

[5]陆俭明.有关被动的几个问题[A].邢福义.汉语被动表述问题研究新拓展[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17-229.

(责任编辑白晨)

An Analysis of Syntactic Functions ofJiaoin Ci Xian Dialect

LIU N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China)

Abstract:Ci Xian is the part of Handan City,located in the southernmost of HeBei Province.The Chinese word Jiao is a polycategorial in Ci Xian dialect.It can be used as a verb,an adjective(special usage)or a preposition.This paper mainly analyzes the prepositional usage of Jiao with the passive and disposal sentences in Ci Xian dialect.

Key words:Ci Xian dialect;sentence with Jiao；disposal； passive

中图分类号：H 14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62X(2016)01-0038-04

作者简介：柳宁(1989-),男,河北邯郸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句法语义学。

收稿日期：20150507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0106.1532.048.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6-01-06 1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