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景观:节事概念及其景观属性考察

2016-03-14 16:45周春林
河南社会科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节事景观活动

周春林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陕西西安710127;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旅游与会展学院,河南郑州450046)

盛大的景观:节事概念及其景观属性考察

周春林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陕西西安710127;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旅游与会展学院,河南郑州450046)

“节事”这一概念是外来语,始于20世纪70年代学者们对旅游业的研究,发展到目前阶段,其形式多样,内容广泛而富有活力,是政府、企业都在大力发展的社会、经济、文化活动。但是,“节事”的概念却从未有统一的认识,这成为节事研究和自身发展的阻力。如果从更高的角度来认识节事,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无疑提供了更宽广的视角。在德波看来,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进入马克思所描述的“庞大的商品堆积”和“对社会生活的全面统治”的景观社会。相应地,节事已经处身于景观社会,并且已经成为社会景观的一部分。社会经济的发展、技术进步和专业化分工已经使得节事越来越成为精心营造的、盛大的景观,节事正在走向与自身分离的归宿。

节事;景观社会;马克思主义

节事活动,形式上包括政治、文化、体育、商业等范围内的集会、庆祝、娱乐活动,自古已有,现在更是发展迅速。由于节事活动可以在促进经济发展、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增加财政收入以及塑造和推广当地形象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所以越来越多地受到了政府层面的重视。相形之下,节事研究起步虽晚,但也进展颇多。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后,伴随着第三产业,尤其是体验经济的快速发展,节事研究更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研究者的注意。

“节事”概念的研究是节事研究的起点,但是学者们对节事的概念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毋庸置疑,节事活动是一个集中了社会、经济和文化现象的概念。仅仅从具体行业实践出发,或者仅仅从文化产业的角度,对节事展开概念研究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亟须更加深入的解读。其实,表面上纷繁的节事活动,其本质早已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文化属性占主导,到现在的经济属性越来越突出,节事早已发生了异化。对节事的理解,需要在社会经济发展的角度下进行考察。战后西方进入商品极大丰富的消费社会,也造成了商品对人的深深压抑。在对商品社会或者说是消费社会的批判中,国际情景主义的代表人物——法国的居依·德波,在马克思主义对商品拜物教批判的基础上,写下了《景观社会》一书,形成对“景观社会”这一概念的构建,并由此展开批判。运用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展开对节事这一特殊经济概念的批判,无疑具有强烈的指导意义,对认识马克思主义经济社会发展观下的节事属性也具有现实意义。

一、国内外对节事概念的研究

在中文语境中,“节事”作为学术名词翻译自“Event”这个英语单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词语。在我国的学术文献资料中,截至20世纪70年代末并没有“节事”一词的出现。国外可以检索到的文献中,明确将“Event”用来定义一个新的学术概念则是出现于1974年Ritchie等研究旅游业的文章。该研究第一个提出了与现代节事活动最相关的概念:标志性节事(Hallmark Event),并以加拿大魁北克冬季狂欢节为例来展开研究。在这项研究中,针对什么是标志性节事,Ritchie并没有直接下定义,而是将其归到应对旅游业发展中的季节性周期问题的一个战略性选择:在休闲、休憩和旅行市场上,需求的周期性造成了这些市场的商品和服务供应商在劳动生产率和投资回报率方面的低迷。应对这一“季节性问题”的一个战略性选择就是标志性节事,这个战略选项在许多地方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这些节事活动往往围绕一个大的主题,将旅游业和游憩行业的计划集中在一年中的特定时期呈现出来[1]。

Ritchie在1984年的后续研究里,针对标志性节事进一步描述为:大型节事活动往往在特定时间范围内开展,有些是一次性的,有些是连贯开展的,其主要目的是要在短期或者长期时间范围内,提升旅游目的地的受关注度、吸引力和利润。这些节事活动成功的要诀在于独特的内容、特别的声望或者时间的便利性等,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参与者的兴趣并成功地吸引注意[2]。

可以看出,Richie等人只是将节事活动视作旅游业目的地营销的一个战略选择,同时将标志性节事(Hallmark Event)等同于重要节事(Major Event),甚至,在稍微晚一些的研究中,Ritchie和Yangzhou(1987)还将标志性节事基本等同于大型节事。这反映了在节事研究早期,学者们在对节事的内涵进行探讨时,还没有关注到节事的分类问题。

同时期,学者Della Bitta(1977)也是从旅游业的角度出发,以目的地营销为角度,对节事活动的经济影响展开研究。同样地,他也并没有对节事活动进行正面定义,而是在评估1976年罗德岛帆船大赛(the Tallship’76)的经济影响的时候,提出了一个“Short-Term Tourist-Attracting Event”的表达来指称这个体育赛事活动[3]。类似的称谓也出现在另一份探讨节事活动研究方法的文献中:Lawrence S.Davidson在1980年发表的论文中,提到了“Short-Term Entertainment Events”的表述来指称娱乐节事活动。这两份研究,与Richie的研究一起,表明了节事的早期研究者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节事具有短暂的时间属性。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多位学者讨论了节事活动的政治、环境、经济与社会文化影响问题,并试图脱离旅游业的束缚,以更广泛的角度从经济影响、社会文化影响方面对节事进行定义。如Ritchie(1984)、Hall(1989)、Getz(1989)等。

值得注意的是,Burns和Mules两位研究者在1986年提出了“Special Event”的概念,并指出了其四个主要特征:影响的带动性、时间的集中性、峰值问题及其影响、直接影响小于间接影响。这是后来国内“特殊事件”之一译法的最早依托。在节事经济影响的研究中,也有学者关注到了大型体育类节事活动的巨额资金投入问题(Siracusa,1986)。

以Getz(1984)为代表的其他学者也开始注意到在一些小城镇甚至村落里,诸如狂欢节、节庆、欢宴等活动也可以成为当地的标志性节事。这些节事活动可能吸引不来大批旅游者,但对当地的社区来说,也具有显著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尤其是在维系社团认同感方面具有特殊意义。因此,Hall(1989)开始尝试就标志性节事这一概念从外延和内涵两个方面进行界定。

标志性旅游节事包括大型商品交易会、展览以及国际性的文化和体育活动,这些活动可能经常举办,也可能是一次性的。标志性节事的一个基本功能是为确保举办地在旅游业市场赢得突出地位提供机会。这种突出地位可以是大到国际范围内的,也可以小到是地区范围内的,但请注意,举办地可能为此而付出巨大的社会成本和环境代价[4]。

1992年,Hall在自己的新书中对此又添加进去了“标志性节事为现代旅游业塑造了形象”的认识。可以看出,Hall所认为的标志性节事的内涵具有特殊的时间属性,外延则包括了较为广泛的形式,但还是没有脱离从旅游业出发的角度。不过这一定义并没有坚持Hallmark Events一定是要在大型城市举行大型节事活动这一原则,因此,这一定义实质上是为把Hallmark Events和Mega Events以及Special Events概念区别开来奠定了基础。

随后,Getz(1991)从概念的词汇学角度出发,Graham等(1995)学者从体育类节事着手,指出一次性节事(One-Time)和重复发生的节事(Reoccurring or Repeating)之间存在的不同。正如Ritchie and Crouch(2003)总结的那样:一次性节事活动缺乏跟进手段来巩固目的地的声誉,周期性节事活动则可以从容地建立起关注和声誉。

Getz(1997)还试图从节事提供者和参与者的角度两个方面对节事活动进行认识,强调节事活动的“非日常”属性,从而明确提出了“Special Events”的概念。但即使如此,在他2007年的著名著作《节事研究》(Event Studies)中,也未对节事进行正面定义,而是强调了节事的时间属性和计划属性以及体验性。这反映出了正面定义节事这个概念的难度之大。Getz的应对方法就是尽量明确这一概念的外延部分,明确提出了节事包括文化庆祝(包括节日、狂欢活动、传统纪念、街头游行和宗教仪式)、政治活动、艺术娱乐活动(包括艺术演出、文学活动、视觉艺术)、商业贸易节事(会议、展览、交易会、世博会)、教育科学节事、体育节事、休闲节事、个人节事(婚礼、派对等)、边缘节事(如快闪)以及抗议示威活动等在内的广泛的形式。这种分类方法从此打开了节事研究者的视域,使他们开始认识到节事研究对象的广泛性,节事的概念也开始从旅游业中脱离出来。

此后,一批学者从21世纪初开始,包括Bowdin(2001)、O’Tool(2002)和Silvers(2003)等在内,开始试图构建一门独立的学科——节事管理(Event Management)——所需的知识框架。他们广泛吸收了此前研究者们的成果,认为从传统节日发展而来的节事活动,在工业化时代已经成为包容广泛的一个行业类别。为此,他们在2006年发布了节事管理知识体系(EMBOK:Event Management Body of Knowledge),将核心价值(Core Value)、时间管理(Phases)、进程管理(Process)和运营管理(Domains)纳入节事管理的知识体系[5],将节事管理以独立的面貌呈现在行业从业者和研究者们面前。

可以看出,时至今日,学者们除了对节事的内涵属性和外延范围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描述外,还没有成功对节事活动进行正面定义。这或许反映了社会科学概念和自然科学概念在定义难度上的区别。

受城市化进程以及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各地节事活动也蓬勃展开。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伴随着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的顺利召开,我国学者对节事活动的研究兴趣也呈现了明显的上升趋势[6]。

但是所有的研究都需要一个起点,那就是概念的明晰与对等,否则会出现对研究内容理解的歧义与对话的困难。但是,迄今为止,我国学者还没有对节事这一概念形成有效的一致翻译。有些翻译相互包含、交叉,甚至相互矛盾。例如,我国学者经常使用的概念有“(特殊)事件”“节事”“活动”“会展”“节庆”“节日”“节事旅游”“事件旅游”以及“事件营销”等。这一特点既给研究工作带来了广泛的视域,同时也带来了混乱。如由于研究内涵过于庞杂,节事的文化研究者、管理研究者和经济研究者之间难以展开有效的对话,甚至出现了同一学者在不同时间、不同研究中采用不同的提法的情况。

其中,有关“节事”的提法,学者们大多引用以下说法:“通过梳理国外的文献,节事一词来自英文‘Event’,有‘事件、节庆、活动’等多方面的含义。中外很多学者都对‘节事’的概念做出了阐述,西方学者在事件及事件旅游(Event&Event Tourism)研究中,常常把节日或节庆(Festival)和特殊事件(Event)合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讨论,在英语中简称为FSE(Festival&Special Event),中文译为‘节日(节庆)和特殊事件’,简称‘节事’。”[7]自此,节事这一翻译开始逐渐得到重视。2009年,《旅游学刊》正式推出了有关节事的系列研究对话。

二、节事是人类社会广泛存在的社会经济文化活动

考察汉字“节”字,可以发现“节事”这一概念早期充满了文化的意蕴。《说文解字》对“节”字的解释是:“节,竹约也。从竹,即声。”这里,“约”即是“束”,是指束缚竹子的竹节。后来,这个字又从植物的竹节、树节扩展到动物身上,指称关键点,如骨节,继而指代自然转换的季节与节气,以约束义,又得到了规则、原则、信念等意义,产生了礼节、气节、节操等词语,直至有了动词意义,生发出了节制、节俭、节流等词语。至于节日一词的由来,也是充满了文化意味。在原始社会,早期的人们崇拜自然,大兴祭祀活动,奉敬鬼神。每逢祭祀日期,则约束言行,严格规定礼仪,自然形成了充满仪式特征、迥异与日常生产、生活的“节日”。

在此基础上,随着人们对自然崇拜转化为图腾崇拜和神灵崇拜,“节日”又被慢慢附加上了“族群识别”的社会认同功能、信仰崇拜的精神功能、神话统治的粉饰功能、推行礼法的政治功能、化民为俗的文化整合与传播功能以及娱乐社交功能等(熊少波,周平,2015)。到了现代社会,得益于经济市场商品的极大丰富,节日又被冠以节日经济的名号大行其道。许多商业活动,即使没有文化传统的基因,也往往被冠以“节”字,如“展销节”“服装节”“旅游节”“美食节”“电影节”“音乐节”等。“节”这个字,从自然的约束开始,由充满约束意味的特殊活动渐渐演变成人类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基准参照物,成为标志经济社会生活的各个消费节点。可以看出,节日从此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需要节制欲望、恪守礼制的某一特殊日子,而是一系列有组织、有规程、有意味的特殊事件的综合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产生了“节事”这个概念的译法。

关于“节事”的内涵,学者们强调诸如时间的短暂性、空间的封闭性、非日常性以及人为计划性等特征。在目标上,精心策划的节事,给予人们“休闲、社交或文化体验的机会”[8]。可以看出,学者们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节事的文化属性。如果把各类节日(Festival)研究涵盖进节事研究的话,西方关于这一研究的起点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理论方面早已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如巴赫金(Mikhail Bakhtin)在其著名的狂欢理论(Carnival Theory)中就对节事的文化内涵做了深刻的归纳,他指出:“节事活动永远具有重要的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世界观内涵。”巴赫金进一步指出了节事活动所特有的节日性(Festivity)。一些重要的延伸概念,如“节日精神”(Festival Spirit)、“真实性”(Authenticity)、“象征性”(Symbolism)、“传统”(Tradition)也因此被视作强化节事活动“特殊性”的重要因素。节事内涵的深刻性说明节事拥有深刻的社会文化概念。

另一方面,“节事”的外延指明了节事的各种类型。如,Getz认为节事活动包括文化庆祝(包括节日、狂欢活动、传统纪念、街头游行和宗教仪式)、政治活动、艺术娱乐活动(包括艺术演出、文学活动、视觉艺术)、商业贸易节事(会议、展览、交易会、世博会)、教育科学节事、体育节事、休闲节事、个人节事(婚礼、派对等)、边缘节事(如快闪)以及抗议示威活动等在内的广泛的形式[9]。这种分类方法从此打开了节事研究的视域,研究者开始认识到节事研究对象的广泛性。从奥运会、世界杯赛事、世博会,到地方性的艺术文化节、商业性的展览、交易会甚至街头演出,从政府间的大型会议、广场集会、盛大的狂欢节到小型的商业展览、婚礼和个人的生日派对等。

通过以上研究可以看出,节事已经从最初的旅游业中脱离出来,成为一种广泛存在的经济文化活动的代名词。

三、现代节事所处的社会环境已经进入景观社会阶段

在当今社会,许多学者都有自己的判断,许多术语因此被发明出来:后工业社会、后现代社会、后资本主义社会、新自由主义社会、消费社会、全球化社会、信息社会、互联网社会等,每一个名词都体现了学者们对社会的某一个特定方面的理解。其中一些特征指向深层机制和整体结构,例如“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等,一些特征则是对许多具体现象和变化趋势的概括,例如“全球化”“信息化”“互联网”等。就人类的切身经验来说,“消费”越来越成为日常生活的核心内容: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细化,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得不依靠消费才能生活的社会[10]。在信息技术的推动下,每天我们都要面临各种各样的信息来进行消费选择。反过来,消费也在被选择中塑造了人类新型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类型。这个新的社会类型,用德波的观点来看,就是“景观社会”。

“景观”一词对于汉语来说,是舶来品,由英语Landscape翻译而来。“景观”最初是指适合人类观赏的自然景色和人工营造的风景,而德波的“景观”概念源自其著作The Society of Spectacle,汉译本《景观社会》。在德波看来,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进入新的阶段,商品已经完成马克思所描述的“庞大的商品堆积”和“对社会生活的全面统治”,人们生产的目的已经从使用价值全面转向了交换价值,使用价值走向没落。人们的社会关系已经完全物化,进而“景观”化,这些“景观”堆砌到社会无所不在的结果就是“景观社会”的来临。“在现代生产条件占有优势的社会中,所有的生活都把自己变现为景观的无限积累”[11]。在德波的眼中,“景观”已经成为一种资本主义世界的整体性统治力量,它置身于琳琅满目的商品世界中,又缥缈于具体物品之外,在令人心旷神怡的同时,又如梦魇般统治着现代社会。因此,尽管德波没有对景观进行正面的定义,但对“景观社会的意图”则充满了警惕:“景观即资本。”

我国学者张一兵对德波的景观社会概念的来源做出了整理:“景观(Spectacle)一词,出自拉丁文‘Speciae’和‘Specere’等词语,意思是观看、被看。台湾学者也将其译为‘奇观’。我个人以为,‘Spectacle’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观看,恰恰是无直接暴力的、非干预的表象和影像群,景观是存在论意义上的规定。它意味着,存在颠倒为刻意的表象,当表象取代存在,则为景观。德波第一次使用‘景观’一词,是在他发表在《情境主义国际》1959年第3期的关于《广岛之恋》的影评文章中。据胡塞的考证,‘景观’一词应该是源自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一书。”[12]王昭风进一步补充道:“在1880年一篇文章里尼采还明确写道:‘一个大城市的一场暴乱或一份报纸,两者从根本上都不过是景观,是真实性的缺席。’”类似的,德波也说:“现实在景观中喷发,景观就是现实。”[13]

如前所述,现代节事的概念被识别出来,已经是最近40年的事情。这正是一个资本主义社会迈向信息化、全球化的时代。资本的大工业生产已经被资本的全球化新殖民所替代,商品社会已经被信息技术所主导的消费社会所替代,景观已经取代了商品成为人类社会的统治者。与此同时,大型的、全球化的节事活动离人们越来越近,国际层面的特大型节事活动,地区和社区层面的大型纪念活动,传统的节日庆祝活动,各种规模的艺术类节事、文化类节事和体育类节事活动,商业企业为营销造势而酝酿的消费性节事活动,个人和家庭的纪念性、娱乐性节事活动等,充斥在现代社会的各个角落、各个时刻,节事已经从单纯的文化活动,发展成为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消费活动。正如凯尔纳所总结的:“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政治事件,此起彼伏、眼花缭乱,节事消费已经成为人们日常消费的一部分。”[14]

正是由于“景观”的这种无所不在的普遍性,同商品一样,在德波眼里的“景观”,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概念。正如德波在他的《景观社会》开篇里所说:“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积。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从这个方面讲,节事所处的时代,已经是景观时代了,节事所处的社会,也已经是景观社会了。

四、现代节事是精心营造的、专业化的影像

德波认为,“景观”建构的基础除了商品,还有“影像”(Image)。在马克思看来,商品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细胞。当资本直接体现为商品生产时,商品就成为人与人之间的中介,从而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物化了。在这一观点上,德波指出,在“景观”世界中,商品已经被“影像”所中介,是商品的“影像”而不是商品统治了社会[11]。

节事的发展历程伴随着节事影像的营造。节事的生产是非物质的,因此需要营造节事活动过程中众多的“影像群”来进行整体重建。依据熊少波、周平的考察,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的节事活动的基本功能是“自然神灵崇拜”,巫师们以巫术为依托,以“崇拜”“感恩”为目的,营造出了众多“以舞降神”的节事影像;进入父系氏族社会时期,人们通过“图腾”和“多神崇拜”来强化联结纽带、宣示生存空间、配置生产资源,出现了新的节事形式——“傩舞”祭祀,于是出现了包含“氏族”“部落”等显示族群凝聚概念的节事影像。进入奴隶社会,“祖先崇拜”“宣扬君权神授”“推行礼法”“娱乐竞技”等成为节事活动的主要目的,相应地,表达“阶级”“命运”“高低贵贱”“强弱”等内容的节事影像,被作为维系奴隶社会合法性的基本手段在节事活动中被反复强调。到了封建社会,“祭祀天、先祖、英烈”“社会交往与调节”“化民成俗”成为节事活动的重要功能,围绕“天下”“宗庙”“儒家”等概念的节事影像被强调出来,用以服务于封建社会的统治。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在祭祀、民族文化建设的基本功能之上,“社会安全阀功能”和“经济功能”渐渐成为节事的主要功能[15]。“和谐社会”“节事搭台、经贸唱戏”“中国梦”等概念渐渐成为节事主题表达的主流。相应地,节事影像也在不断地体现着对这些主题的诠释。

可以看出,节事的这些影像,从一开始就不是片段的、孤立的、表象的节事片段,而是整体的、系统的、深刻的社会关系的体现。从一开始,节事就通过影像的营造宣示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的本质:权利。当真实的节事活动成为纯粹的影像生产流程时,影像本身就代替了节事活动成为真实的存在。

因此,节事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营造的、专业化的影像。这首先体现在主导节事的人员的专业化(Professionalism)上。从原始人类的巫师开始,有执掌祭祀大权的祭司,有高高在上的皇帝,有宗族家庭的封建家长,还有红白喜事、社火庙会中的执事。在现代社会,节事活动的组织者更是让位于节事产业的职业经理人,节事组织之严密、产业链条之丰满,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从个人的婚丧嫁娶、纪念庆贺、出游,到明星的演艺会、职业运动员的转会(退役)仪式、官员的就职典礼、NBA明星赛、皇室的公开婚礼;从社区的慈善公益活动、街头篮球赛、社交派对和健身比赛,到企业赞助组织的音乐会、购物节、新产品发布会、营销体验等;从采摘节、登山节、划水节、四大满贯网球公开赛,到政府主持的展览会、交易会、文化节、运动会、选举公投、狂欢节巡游以及其他国家庆祝活动,乃至国际性的奥运会、世博会、世界杯足球赛、领导人峰会,节事活动的规模越来越大,组织愈发严密,节事的专业性也越来越高。现如今,包括我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高校,纷纷开设了从普通本科到硕博士研究生的节事管理(Event Management)教育课程,以培养从事节事活动的专业人才。

节事的专业化也体现在节事知识体系的建立。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一批行业协会如国际展览与节事协会(IAEE)先后成立,包括舞台、灯光、音响在内的视听娱乐供应商和物流、交通、食宿、通信等行业快速发展,相应的知识体系也逐渐建立。一批学者,包括O’Tool(2002)和Silvers(2003)等在内,开始试图构建节事管理(Event Management)所需的知识框架,他们广泛吸收了此前研究者们的成果,在2006年发布了节事管理知识体系(EMBOK:Event Management Body of Knowledge),将核心价值(Core Value)、时间管理(Phases)、进程管理(Process)和运营管理(Domains)纳入节事管理的知识体系,整合了战略管理、财务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市场营销的学科内容,尤其是引入了项目管理的思想和内容,将节事管理以独立的面貌呈现在行业从业者和研究者们面前。

节事的专业化还反映在一批相关的行业标准如《英国国家标准第8901号:可持续节事管理》(BS 8901:2009,Sustainable Event Management),甚至国际标准,如《国际标准:项目可持续性管理体系——要求和应用指南》(ISO 20121:2012,Event Sustainability Management Systems——Requirements with Guidance for Use)被制定并发布出来。这一切都被看作是“节事已经成为一个专门的行业”的标志(Bowdin,2011)。节事的专业化,促进了节事成为精心营造的、专业化的影像。

五、节事是盛大的景观,正在走向与自身的分离

作为精心营造的、专业化的“影像”,节事在现代社会里无处不在,发展成为一个节事影像世界。节事影像的普遍化则宣告了“节事景观”的诞生。借助索绪尔的符号学原理,“节事景观”透过“节事影像”的差异化实现了节事商品的极大丰富,信息技术则成功地把节事影像放大并传递出去,在激发了节事消费者欲望的同时,成功排除了节事消费者个体的真实需要,营造了节事消费者选择的幻觉,从而,完成了对其的支配。真正的节事消费者就这样变成了幻想的消费者,节事景观是节事消费者幻觉的最普遍形式。

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发展使得对节事景观的营造越来越盛大。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社会经济的所有部门都在高速迈向现代化,标志之一就是城市化。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城市,越来越多的商品在那里生产、销售,商品越来越丰富,以至于人们开始生活在一个商品无处不在、商品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世界。在商品的世界里,商品的庞大堆积开始营造一个又一个景观,这些景观堆砌在一起,形成了盛大的景观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人的存在不再由自己的真实需要构成,而是由景观堆砌而成。人的需要已经转化为景观的需要,这一需要,就是景观所指向的目标。“在景观统治经济秩序的视觉印象中,目标是不存在的,发展就是一切,景观的目标在于它自身”[11]。由于景观的商品化本质,其必将呈现出盛大的本质特征:无所不在,又无所不用其极。

另一方面,新技术的发展和节事影像的专业化营造,使得节事的规模越来越大,技术水平越来越高,复杂程度日益上升。现代奥运会再也不是古代雅典城邦国家的小型聚会,而是全世界最优秀运动员和最强大商业公司角逐的战场。最新的爱丁堡艺术节开幕式应用了全新的激光投影技术,在古老的城堡外墙上营造出美轮美奂的3D场景。而持续半年的世界博览会则将会展专业化水平展现到了极致:从争奇斗艳的场馆设计到控制汹涌而来的观众的排队方案,从炫目的灯光组合到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商店,无不透露着专业分工的强大力量。种种迹象表明,在景观社会里,节事产业在日益强大的组织生产体系的保证下,专业性越来越得到强化,组合“影像”越来越专业化。节事景观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宏大。精心组织、亮丽包装的节事影像,在资本的力量下,正汇聚成越来越盛大的节事景观。

对于德波而言,只要不是有机整体,就是分离的,就一定是虚假的。在马克思的“异化”和卢卡契的“物化”概念的基础上,德波认为,在景观社会里,“分离”是普遍存在的,是虚情假意的影像和景观产生的温床,因而,“分离是景观发生的现实社会基础”“分离是景观的全部”[11]。

具体到节事景观来说,这种分离,首先表现在节事景观掩盖了人类与节事生产目的之间的分离。人们创造节事活动的本来目的是为了有益于人类自身的全面发展,满足人类自身的真实需要。但在景观社会里,节事已经异化为商品,进而通过节事商品的影像化,蜕变为节事景观了。节事景观使得节事生产的目的,就是通过节事的景观异化过程去埋葬节事全部真实的历史记忆,从而使得节事仅仅成为节事消费活动中人人可以购买的景观世界里的明星:节事商品。在这个过程里,节事景观被营造得越是盛大,就越能激发节事消费,也就越能使节事消费者忘掉生产节事的本来意义。试想一下盛大的奥运会的各个具体影像:炫目的开幕式演出、巨大的吉祥物、轮番轰炸的巨幅广告、无处不在的赞助商标识、顶尖运动员从头到脚的代言品牌、电视里滚动播出的美女运动员漂亮的服饰发型、精心装扮的上层社会名流等,这些熠熠生辉的商品影像堆积在一起,汇聚成盛大的奥运会节事景观,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望:从奥运会纪念品、运动装备到购买观看转播节目和对高尚、健康生活方式的模仿,人们不自觉地屈从于节事景观所激发的消费欲望,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奥运会更高、更快、更强的精神目标呢?还有,当下各地如火如荼地开展各类节事活动,往往会被冠以“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口号,节事原初的文化意义被粗暴地商品化,简直就是节事景观赤裸裸的表演,是对节事存在意义最粗暴的扭曲。因此,节事景观背后的商品化,实际上就是节事景观的所有秘密。正是由于这个秘密,资本悄悄地获得了对节事景观的统治权。

其次,节事景观越是盛大,节事的生产者与节事产品、节事生产者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是遥远。如马克思一样,德波认为,劳动者的生活越是自己的产物,“他们就越是被排除于这一生活之外”[11]。现实中,这体现在“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类比情景中:节事的消费者而不是节事的生产者才最终拥有节事产品。例如,作为国际知名的爱丁堡艺术节,原本是为了弘扬高雅艺术,但由于“来自全球的艺术家”群体性的出现,使得爱丁堡艺术节成为各种艺术商品极大丰富的“艺术消费天堂”,艺术本身异化成为艺术景观。爱丁堡艺术节的节事消费者们肆无忌惮地尽情消费着众多艺术家所营造的节事影像,而这些影像的背后,站立着的则是酒馆、旅店、交通运输公司、纪念品商店,再后面,则是冷冷的资本在注视着一切。爱丁堡艺术节的消费者和艺术家们,都成为了爱丁堡艺术节景观的组成部分,在这一景观所营造的“伪需要”中进行“伪消费”,从而达到“伪满足”。无论节事生产者,还是节事体验者,都被作为节事消费者看待,陷入一个又一个节事景观所营造的节事消费陷阱中。在这个意义上,节事景观获得对节事生产者和节事消费者的胜利。这种对节事生产者与节事产品以及节事消费者之间的垄断,也成为资本控制节事景观生产的重要条件。

再次,节事景观完全体现了德波所说的劳动者与非劳动时间的分离。在德波看来,前资本主义时期的游牧与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劳动者处于循环时间的静态社会里,并主动掌控这种时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则打破了这种循环时间,代之以海德格尔所批判的机械时间,也即是德波和马克思所批判的劳动时间。由于扩大再生产代替了简单再生产,因而劳动时间是不可逆的,而且是扩张型的。这种扩张使得时间建构了社会发展的空间,并进而使得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因此,德波说:“资产阶级的胜利也是一场深刻的时间的胜利。”[11]在节事景观里,时间再次发生了变化。由于节事本身的休闲属性,节事生产劳动者在休息时间可以进行对节事商品的消费,从而将休息时间转变为消费时间。这样,节事劳动者的劳动时间与可消费的非劳动时间又再次统一起来,建立起了一种德波称之为“伪循环时间”的时间状态。在循环时间中,人们服从于自然秩序;而在伪循环时间中,人们服从于异化劳动所创造出来的伪自然秩序。后者是一种建立在循环时间的残余上并以此为基础建构出的一种新的但又相似的变体:白天和夜晚,工作和周末,周期性的假期等。德波进一步指出:“可消费的时间就是景观时间。”[11]节事景观的景观时间通过对节事劳动者伪循环时间的控制,实现了资本对劳动者时间的完全占有。

值得注意的是,在节事景观完成对节事分离的过程中,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发展,尤其是最近的信息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推动了节事景观的上述分离任务。卫星电视技术、互联网技术、数字通讯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等,已经成为节事景观里必不可少的媒介物和推进剂。正是这些技术,使得移动通信、移动互联、移动支付成为新技术景观,催生了节事消费者对拥有智能手机的消费欲望,也使得Facebook、Instagram、微信和QQ等新媒体逐渐取代了报纸、广播、电视成为更高效的节事传播工具,反过来更加快速、更加牢固地传播着新技术景观的神秘诱惑。新技术景观甚至也营造了包括E-Bay、亚马逊、淘宝在内的网络购物景观,“在网络空间中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购物中心,开辟出了一个心理购物环境,以最奇特诱人的商品种类营造出了各色景观诱使消费者购买它们的产品”(坎尔那等,2004)。这使节事景观的观众不必离开舒适的沙发去商店购物,只需守在新技术景观所提供的各种智能屏幕旁边,就可以享受网络购物景观所提供的消费便利,在网络上购买大量节事景观里出现的商品。正是在新技术景观与节事景观的互相促进、互为景观的作用下,沉迷在节事景观里的人们,完全丧失了抵御景观的能力。

至此,资本通过节事景观展开的对节事的景观化彻底完成了对节事的改造,节事不再是来源于社会生活的人类活动,而是彻底的由资本控制的商品。节事景观的破坏性不在于为节事提供了商品,而在于它将彻底宣告节事的消亡。

[1]Ritchie,J.R.B.&Beliveau,D.Hallmark Events: An Evaluation of A Strategic Response to Seasonality in the Travel Market[J].Travel Research,1974,(02):14—20.

[2]Ritchie,J.R.B..Assessing the Impact of Hallmark Events:Conceptual and Research Issues[J].Travel Research,1984,(01):2—11.

[3]Della Betta,A.J.&Loudon,D.L.&Booth,G. G.&Weeks,R.R..Estimating the Economic Impact of A Short-Term Tourist Event[J].Travel Research,1977,(Fall):10—15.

[4]Hall,C.M.The Definition and Analysis of Hallmark Tourist Events[J].Geography of Tourism and Research,1989,(03):263—268.

[5]Bowdin,G.et al.Events Management[M].London: Elsevier Butterworth_Heinamann,2011.

[6]马聪玲.中国节事旅游研究[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9.

[7]戴光全,保继刚.西方事件及事件旅游的概念、内容、方法与启发(上)[J].旅游学刊,2003,(05):26—34.

[8]Getz,D.T he Nature and Scope of Festival Studies [J].Event Management Research,2010,(01):1—47.

[9]Getz,D.Event Studies:Theory,Research and Policy for Planned Events[M].Oxford:Elsevier,2007.

[10]刘悦笛.中国进入了何种“景观社会”?[N].社会科学报,2015-12-10.

[11][法]居依·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2]张一兵.颠倒再颠倒的景观世界——德波《景观社会》的文本学解读[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6,(01):5—17.

[13]王昭风.景观社会的文化——一种否定的文化或文化的否定[J].山东社会科学,2006,(01):38—41,46.

[14][美]凯尔纳.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M].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2003.

[15]熊少波,周平.我国传统节庆的文化功能流变[J].河南社会科学,2015,(08):93—97.

责任编辑 宋淑芳

责任编辑 张慧敏

G1

A

1007-905X(2016)10-0094-08

2016-08-25

河南省科技厅2016年度河南省软科学研究项目(162400410023)

周春林,男,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旅游与会展学院旅游管理系主任,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经济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旅游文化、节事管理研究。

猜你喜欢
节事景观活动
“六小”活动
“活动随手拍”
基于内容分析的景区节事活动探究
景观别墅
行动不便者,也要多活动
火山塑造景观
沙子的景观
包罗万象的室内景观
基于体验视角的旅顺(北海)渔人节开发研究
三八节,省妇联推出十大系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