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和债务,双重焦虑笼罩希腊

2016-03-14 08:47
环球时报 2016-03-14
关键词:希腊人普拉斯难民

本报驻希腊特约记者 梁曼瑜

3月10日,雅典街头,希腊人集会抗议养老金改革。

南欧小国希腊,近年来被国际媒体聚焦的频率几乎赶得上超级大国。很多人还记得债务危机下希腊与国际债权人玩的“眨眼游戏”,如今大家关注它则是因难民问题。这两年,来自中东的难民潮把欧洲折腾得够呛,作为欧洲的重要门户,希腊在这场危机中站到了风口浪尖上——欧盟方面不久前警告称,希腊如果再“守不住”边界大门,其申根地位可能不保。解决难民问题对欧洲来说如此迫切,以至于很多人忘记希腊正在另一场危机中挣扎,仍在面对国际债权人的“逼迫”。《环球时报》记者注意到,在希腊,难民问题和经济问题“齐头并进”,成为民众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在双重危机面前,希腊人既有抱怨,也表现出“无奈的淡定”,因为无论是多次大选、历史性公投,还是全国性罢工、街头暴力,他们经历了太多洗礼。

一位历史教授的讲述:压不住的焦虑感

47岁的哈里斯是一位历史教授,和家人在雅典工作和生活。哈里斯没有直接面对来自中东的难民,但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他对这个问题显得忧心忡忡,因为希腊媒体铺天盖地式每天播报难民登岛以及边境告急等新闻,让人感觉“希腊就要被难民淹没”,他心里也产生一种“压不住的焦虑感”。

哈里斯再三强调自己并不是民粹主义者,他说他的祖辈也有过逃难经历,因此他对难民抱有理解和同情。为证实所言非虚,哈里斯捧出一本家庭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合照对记者说:“这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是在上个世纪初从土耳其逃回希腊的难民。”

在1919—1922年的希土战争中,土耳其排斥境内的希腊人,而希腊同样排斥国内的土耳其人。1923年希土两国签署洛桑条约进行强制人员交换或互相驱逐,约200万人在自己家园一夜间变成了难民,其中130多万希腊人以难民身份从土耳其回到希腊。

“我的外祖父曾是富有的商人,他带着一家老小匆忙逃回希腊时失去了经营多年的产业和大部分积蓄,但能全身而回已经非常幸运,不少难民在逃亡途中悲惨地死去。”哈里斯说,作为难民家庭的后代和历史教授,他对这段希腊近代难民迁移史有深刻的研究和体会,在他看来,为逃避战火而冒险渡海来欧洲的叙利亚人确实值得同情和帮助。但与他的祖辈迁徙经历不同的是,以叙利亚人为主的中东难民同欧洲没有宗教牵连及宗族渊源,对突如其来、数量庞大的“异乡人”和“异教徒”,希腊社会缺乏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经济实力去应对。

过去14个月,总共有113万难民和移民通过希腊进入欧洲。希腊爱琴海沿岸的希俄斯岛、科斯岛、莱斯博斯岛、萨摩斯岛等地难民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当地人,因而被戏称为“难民岛”。与此同时,包括马其顿共和国在内的一些国家单方面关闭边境,导致目前约4.1万名难民和移民滞留在希腊。

在雅典,难民主要聚集在市郊几个被政府临时征用的体育馆,雅典旅游区和普通居民区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哈里斯的看法代表了不少希腊人的心态。历史上,信奉东正教的希腊曾被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统治了近400年,因此有相当数量的希腊人对大批中东穆斯林“卷土重来”怀有恐惧和抗拒。

希腊国内对难民问题最担心的是几年来一直在努力恢复的旅游业。在希腊总共1911.7亿美元的经济产值中,旅游业占1/5。希腊旅游企业协会主席安德烈斯日前在协会年会上直言,难民危机威胁国家经济。他称,难民涌入导致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酒店预订和航班订单减少,邮轮公司也缩减了在一些岛屿的停留天数,甚至取消部分停靠目的地。

经合组织10日发布的一项调查也显示,难民危机会对希腊经济构成重大威胁,特别是欧盟对希腊的援助不充分时。该组织评估称,当前的难民在2015年令希腊耗费了0.4%的GDP产值。

“只顾外国难民,不管本国贫民”

对于外界来说,难民危机是眼下希腊受到关注的最主要因素,但在希腊,还有一场危机是同难民问题“齐头并进”的。希腊国家电视台每天18时和21时的新闻最受国民关注,从去年底开始,在这两档新闻节目时间里,除了难民情况、边境现状,还有税务改革、养老金改革的报道,以及政府官员和专家学者围绕这些问题的辩论。

随着难民危机加深,希腊政府和社会的援助物资不断流向难民,与此同时,地方社群中出现了抱怨声——“只顾别国难民,不管本国贫民”。并非希腊人没同情心,而是身陷债务危机多年的希腊本来就捉襟见肘,财政紧缩政策更令一部分国民陷入贫困。

几天前,《环球时报》记者在朋友指引下,来到雅典市中心的蒙纳斯提拉奇广场。在两侧建筑物的骑楼下,多个铺盖一字排开,其“主人”清一色是希腊无家可归者。过往路人纷纷侧目,更有人当场质问:希腊政府是否也应该参照对待难民的标准为这些流离失所的贫民设置接待点进行安置?

从2009年起,债务危机就一直困扰希腊,无计可施之下连续接受了三轮来自欧盟、IMF等国际方的援助,代价是不得不长期实施财政紧缩政策。紧缩的“苦药”未能带来经济复苏,引发的民怨沸腾则把以“反紧缩”为噱头的激进左翼联盟党推上台——其去年1月和9月两次赢得大选。自认为有“硬骨头”的总理齐普拉斯与债权人一番苦斗,但在可能退出欧元区的最后关头妥协。

经济困局并没有因一轮轮援助而彻底缓解,相反,齐普拉斯政府为兑现对国际方的承诺而推进的改革再次触动希腊民众利益。去年9月以来,希腊已经发生了3次全国大罢工,并多次出现农民用拖拉机堵路等对抗事件。在议会,齐普拉斯领导的政党遭部分议员“倒戈”,不到半年时间,希腊执政联盟已经失掉7个席位,目前拥有的席次仅比执政所需多两个。

资深牙科医生帕瑞斯对这几年的生活感到沮丧。“你看,预约就诊的病人一天只有四五个,连经济危机前的一半都不到”,他翻开诊所的预约本摇头叹气。牙科在希腊是自费医疗项目。帕瑞斯对《环球时报》记者说,愿意掏钱来做牙齿清洗、矫正的希腊人越来越少,剩下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十万火急”牙痛发作才赶来就诊。“没想到这场危机会持续这么久”,帕瑞斯无奈地说,紧缩政策已经使希腊陷入了恶性循环,老百姓手上的钱越少就越不敢消费,低迷的商业环境又令经济难以增长,恐怕几年之后会再次面临“退欧”问题。

眼下,国际债权人今年对希腊的第二轮审查已经开始,并就希腊所得税税率、租房收入税、农业税等5个方面的税收改革进行协商。国际债权人还就希腊提出的税收改革内容表示反对,双方在如何处置呆坏账方面有巨大分歧。

上周,经合组织呼吁希腊努力执行关键的改革措施,以便从深刻的社会和经济危机中恢复。该组织还在报告中称,解决贫穷和不平等问题应当成为希腊政府政策的优先目标,因为经济危机已经严重影响到希腊1/3的人口。

八成半受访者认为希腊在向错误方向发展

希腊央行发布的最新经济报告显示,从2008年到2013年,希腊国内生产总值累计减少26%,2014年至2015年中期虽出现短暂回升,但2015年第三、第四季度均衰退1.9%。报告认为2016年希腊经济将好于预期,但该国多项调查显示,多数受访者不满齐普拉斯处理经济及难民的手法,八成半受访者认为希腊在向错误方向发展。

客观而言,希腊民众对中东难民的爱心是及时到位的。近日一份支持希腊岛民获诺贝尔和平奖提名的请愿书已经征集到全球约30万网友的签名。世界各地的请愿者纷纷发文称赞希腊岛民自发结成组织,搭救那些横渡地中海前往欧洲的难民,并为他们提供干净的衣食和住房,以及给他们的未来规划提供建议。英国《卫报》称,希腊人将以其崇高的自我献身精神和同情心而被历史铭记。

但就短期内难民危机的发展,多数希腊受访者感到悲观,他们普遍认为平息叙利亚战争以及其他中东国家的内乱是根本途径。被指是难民和移民主要偷渡出发地的土耳其与希腊关系微妙,一直以来两国在爱琴海海域存在领土纷争。为解决难民危机,希腊总理齐普拉斯数天前访问了土耳其,但未取得实质性进展,土耳其方面依然坚持在7日欧盟—土耳其峰会上提出的一揽子要求。

本周四、周五,欧盟与土耳其领导人计划达成阻止难民从土耳其进入希腊进而前往他国的协议。对此,希腊人认为,要求土耳其严控偷渡会对难民数量减少起一定作用,但目前各方为自身的利益互相扯皮和漫天要价,令彻底解决难民危机成为“不可能的任务”。

危机给希腊带来的并非都是坏消息。希腊被难民当作入欧的大门,德国则是难民偏好的目的地,希腊“孤独地站在最前线”并承受兄弟国家对其“守土不力”的责难,德国总理默克尔则被指责拍拍脑袋就大开国门。为解燃眉之急,默克尔说服齐普拉斯接受欧盟援助以应对难民危机,同时对于希腊的纾困条件不再高度施压。在难民危机上,希腊面临的问题与欧盟内部不团结大有关系,而这时还在积极协助希腊的,反而是当初在纾困谈判中声色俱厉的德国。

眼下,难民通过希腊进入欧洲他国的“巴尔干路线”几乎完全被关闭,滞留在希腊边境的难民越来越多。但很多难民依然不肯转移,他们在坚持,在等待“哪怕开放片刻”的机会。对于历经风风雨雨的希腊人来说,无论是经济困境还是难民冲击,他们表现出的更多是“无奈的淡定”。听之任之的背后“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无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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