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的“塌方式”腐败

海一笑

警钟长鸣

医院采购药品器械狂收回扣，医院建楼更要大捞一把……刘学武担任安徽省阜南县人民医院院长十年，敛财2291万余元，其中非法受贿财物1183万余元、1062万余元不能说明其来源。2015年12月，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维持阜阳市中级法院以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刘学武无期徒刑的一审判决。刘学武长期贪腐，导致安徽阜南县人民医院“塌方式”腐败，有10名干部和医生被查处。

购买医疗器械“以权换钱”

在购买医疗器材过程中“以权换钱”，是大多数落马医院院长的贪腐手段。医疗器械企业要想中标，必须用钱开路。中标后要想取得高额利润，还需医院优先、长期使用其医用耗材，因此常常行贿医院主要负责人。

刘学武深谙此道。2009年，合肥一家电子科技公司经理曹刚得知阜南县人民医院准备购买一台医用X线摄影系统（俗称DR），跑到刘学武的办公室里，向他介绍了其经销的飞利浦DR，许诺给予最优惠的价格，事成之后必会重谢。

刘学武听后很感兴趣，问如果购买飞利浦DR，能不能送镜头？曹刚说，“可以，但送了镜头之后，医院今后的胶片业务要交给我做。”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医院使用胶片的数量很大，利润可观，虽然白送一个镜头，只要医院今后多使用一些胶片，利润很快回收。

双方当即谈到DR的价格，曹刚说不会超过160万元。刘学武当场同意，让曹参加招标就行，他们医院会选择飞利浦DR。曹刚满脸堆笑说，生意做成后，会好好感谢刘院长的关照。

在接下来的招标过程中，刘学武安排医院制作的招标文件偏向于飞利浦DR的技术参数，曹刚经销的飞利浦DR顺利中标，中标价为158万元。双方签了合同，不久便装机使用。

曹刚一直想着，如何感谢一下刘学武对他经销产品的关照，以后还要与阜南医院做生意，更需要维持好与刘学武的关系。2010年年初，在飞利浦DR安装完毕后的一天，曹刚开车带着一包用黑色塑料袋包装的20万元现金来到阜南，住进一家宾馆，给刘学武打电话说给他带了些东西，约定好在宾馆门口见面。

第二天，刘学武开着一辆黑色北京现代汽车，两人在宾馆门口见面后寒暄了几句，曹刚打开车后备箱，把装有20万元现金的黑色塑料袋，塞进刘学武的汽车后备箱里。刘学武什么也没说，就开车走了。

同年，阜南县人民医院准备购买一台彩超机（超声诊断扫描仪），曹刚得知后找到刘学武，推介其经销的美国GE品牌彩超机。刘学武答应关照，并安排医院把招标文件中的医疗器械技术参数设置的有利于曹刚经销的产品。曹刚顺利中标。为了做得天衣无缝，阜南县人民医院通过合肥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办理进口手续，购买的是曹刚公司销售的两台彩超机，总价格298万元。

做成这么大一笔业务，按照惯例，曹刚要给刘学武送些钱。有一天，曹刚在合肥打电话给刘学武问他有没有出差，刘说没有。曹就说有点东西带给他。曹刚把在家里准备好的30万元现金用个纸袋包装好，放进汽车后备箱时，因钱太多撑破了纸袋。

到了阜南县人民医院后，曹刚给刘学武打电话，刘说等会就开车出去，你见到我的车出来后，在后面跟着就行了。过了一会儿，见刘学武的黑色北京现代车开了出来，曹刚开车在后面跟着，跟到阜南县北二环路时，刘学武的车停了下来。看到附近路人比较多，曹刚怕钱撑破纸袋，赶紧下车，抱着装有30万元现金的纸袋，迅速放进刘学武的车里。

2012年，在刘学武的关照下，曹刚又卖给阜南县人民医院一台乳腺X光机（俗称铂靶机），中标价60多万元。刘学武到合肥出差时，曹刚又送给他10万元。

从2008年至2012年，每个春节，曹刚都到刘学武的医院办公室拜年，每次送1万元。几年下来，刘学武一共收受曹刚65万元。其他几个医疗机械经销商也和曹刚一样，用钱开路。

在医疗器械商们的频频进贡下，刘学武的贪欲越发膨胀。2011年春天，他与同学郭文、阜南县人民医院器械科科长唐国鹏、医疗器械商杨如朋，一起在阜阳市一家饭店吃饭。酒过三巡，刘学武说，现在开着的现代车档次太低了，想换一辆车开。

杨如朋一直以江苏艾迪尔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名义向阜南县人民医院销售骨科医用耗材。推销耗材、要回货款，都需要刘学武的点头。他一听刘学武说要买车，心领神会，接口就说，“我先给刘院长买一辆先开着，明天就去办了。”

刘学武又说，新车想办个阜阳市的牌照，提出用郭文的身份证入户。老同学郭文，也靠着刘学武这棵大树，和医院做药品生意，对刘的要求满口答应，当场就把身份证交给了刘学武。

刘学武在一家4S店看中了一辆丰田越野车。杨如朋带着唐国鹏，用24.4万元现金，买下这辆越野车。办好全部手续后，由唐国鹏开回阜南交给刘学武。

狂收药商巨额回扣

药企为了能让医院多采购自己的药品或维持药品集中供应的优势，或在临床使用数量上压过对手，就得给予医院相关负责人回扣。贪心的院长都会“欣然笑纳”，与药企或供应商形成高度“默契”。而医生都心知肚明，哪种药是院长引进来的，“有眼色”的医生都会多开这些药。这几乎是一些医院的明规则。

从药品供应商手中获得巨额回扣，是刘学武“活水长流”的财源。在法院认定的刘学武21起受贿事实中，其中15起是收受药商的贿赂，少则7000元，多则高达723.98万元。

供药商张子文系刘学武在安庆卫校读书时的同学，从2007年12月至2011年底，他挂靠在阜阳市第一药业药械分公司名下，以胡某、白某等人名义，向阜南县人民医院销售药品。在老同学刘学武的直接安排下，阜南县医院大量使用张子文销售的药品。

2012年1月1日，张子文因病去世。在临终前，张子文告诉妻子张某，这些年家里能赚那么多钱，都是因为有刘学武关照，我走后要知恩图报。他安排妻子给刘学武转账113余万元，希望她继承这条财路，今后继续经营药品。刘学武先后收受张子文373.89万元。

张子文去世之后，张某与张子文的业务员刘某因药品生意发生矛盾。张某对药品生意一窍不通，连最普通的药都不认识，但她又不想放弃丈夫留下的大块肥肉，就请刘学武出面调停两人的矛盾。两人都明白，刘学武是医院院长，只有他的关照，她们的药品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

经刘学武调和，张子文遗留的药品生意，挂靠在阜阳神怡药业有限公司等公司名下，由张某、刘某共同经营，继续向阜南县人民医院销售药品，并约定刘某可将药品生意的收益先留下一份，剩下的两份交给刘学武，通过刘学武再转交给张某一份。

按照医院规定，每年都需要把药品供应商的身份证复印件提交给医院备案。刘某就借用了三个亲戚的身份证复印件，交到阜南县人民医院，以他们的名义向医院销售药品。从2012年6月至2014年案发，短短两年时间，刘某从其经手的药品生意收益中留下一份归自己所有，将剩余的675万元交给刘学武，再由张某从刘学武手中取走325万元，剩下的350万元归刘学武所有。

供药商郭文是刘学武在安徽中医学院时的同学。2009年年底，他开始以一家医药公司的名义向阜南县人民医院销售药品，销量一直比较小。2012年，郭文换了一家医药公司销售药品后，销量陡然增加。主要是得到了刘学武的关照。

郭文多次提出要表示感谢。2012年11月底，刘学武专门叮嘱郭文，用郭的身份证办一张建行卡交给他。郭文办好卡后，在跟刘学武一起吃饭的时候，将这张建行卡交给了他，并把原始密码告诉了他。刘学武还交给郭文一个电话号码，让郭文把预留在银行的号码变更过来。

从2012年到2014 年，郭文陆续向这张建行卡里转了180万元，送给刘学武。

医院盖大楼大捞一把

从单位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大捞一把，几乎是很多落马贪官敛财的不二选择。刘学武也是如此。

2007年，阜南县人民医院开始大兴土木，建设综合医技楼（内科大楼）。建筑商徐某挂靠在一家建筑公司参与招标，顺利中标，合同价款为838万余元。工程开始施工后，需要阜南县人民医院协调各种关系，更需要刘学武的关照，熟悉行业潜规则的徐某要给刘学武送钱“表示一下”。

2008年上半年的一天，徐某邀请刘学武到阜阳市白金汉宫大酒店吃饭。酒足饭饱后，刘学武开着他的车正要走的时候，徐某把一个装有10万元现金的牛皮纸袋，放进刘学武所驾车辆的驾驶座上，对他说，工程的事情请多多关照。刘学武打着酒嗝，笑哈哈地收下了。

过了几个月，因为工程施工需要花费资金，徐某希望刘学武尽快拨付工程款，又请刘学武在白金汉宫大酒店吃饭。饭后，徐某在酒店门口交给刘学武一个装有20万元现金的牛皮纸袋，请他尽快拨付工程款。刘学武收下这20万元后，工程款拨付得很顺利。

2008年10月，阜南县人民医院综合医技楼消防工程公开招标，史某挂靠在阜阳一家建工公司名下参与投标，顺利中标。

转眼到了2009年春节，刚中标消防工程不久，史某盘算着要和医院领导处好关系，以后可以在工程方面多给他照顾。过年的前几天，他从家里拿了2万元现金，装在一只棕色牛皮纸袋，来到阜南县人民医院，给刘学武打了几通电话，都联系不上。史某就在医院等了一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看到刘学武准备开车离开，赶紧走上前，跟刘学武寒暄，然后说：“内科楼消防工程开工了，希望刘院长在以后工程中能多增加点活，工程款拨付方面也希望刘院长多多关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完把装有现金的牛皮纸袋送给刘学武。刘学武推辞了几下，故作不接。史某就把纸袋放进刘学武的车里。

到了2011年10月，史某听说阜南县医院要盖门诊综合大楼，消防工程单独招标，他打电话给刘学武表示想做这个工程，如果能接下这活，事后一定表示感谢。刘学武说，你参加招标就行了。

这个工程的招标是在阜南县财政局政府采购中心举行的，史某又以阜阳一家建工公司的名义参加投标，顺利中标。2012年春节前，史某又用牛皮纸袋装了2万元现金，送到刘学武的办公室里。刘学武客气了几下，就笑纳了。

院长贪腐引发医院“塌方”

2013年，界首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在侦查医疗器械商杨如朋涉嫌行贿一案过程中，杨如朋供认向阜南县人民医院器械科科长唐国鹏行贿4.5万元。唐国鹏归案后，承认收受杨如朋等10个医疗器械、耗材供应商钱款26.48万元。由此揭开了阜南县人民医院窝案。

2009年至2012年间，杨如朋向该院骨科供应器械，交易额高达927万余元。骨科主任冷某某违反规定，多次收受杨给予的骨科器械回扣款共计91.07万元，并将回扣款按一定比例发放给科室内医生。该院财务科科长万某收受骨科器械回扣款7.7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器械科科长唐国鹏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骨科主任冷某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其他七名医生受到降级并通报批评处分。该院骨科犯单位受贿罪，被判处罚金20万元。

自从唐国鹏出事后，作为一院之长的刘学武惶惶不可终日。他首先约了医疗器械商史某在在阜阳南汽车站附近见面，交给史某一个袋子。刘学武说：“现在形势比较紧，你把以前送的钱先拿回去。”史某推辞不要。“你这样会害了我的，如果你不要的话以后就不要去见我，也不要向医院卖器械了。”刘学武铁着脸说。史某只好接过袋子，回家一清点，正好5万元。

刘学武度日如年，熬到了2014年4月，又听到风声说要查他。他便将建筑商徐某送的30万元，经他人转手，退了回去。2014年7月，刘学武终于被检察人员带走。

法院查明，刘学武拥有现金、存单、银行存款、债权、人寿保险、基金、各项投资等共计2291万余元，扣除家庭合法收入127万余元，家庭支出45万余元，受贿财物1183万余元，还有1062万余元不能说明其来源。

刘学武担任医院院长10年，敛财2000多万元。“这有啥稀奇，刘学武本来就是个生意人，很贪财，把医院当作一门生意来做，当院长不捞钱那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一位知情者说，刘学武的所作所为，直接带坏了医院风气。

办案人员认为，医院院长和主要科室负责人受贿， 明目张胆的暗箱操作，直接导致医院风气从治病救人变成“向钱看”。医院其他干部和医生也往往受风气影响，甚至有了“法不责众”的危险观念，慢慢形成了“收回扣”的惯例，潜规则甚至变成了明规则，导致医疗腐败成风，“塌方式”腐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医疗领域的贪腐和其他行业差不多是一样的，主要是因为权力缺乏监管，不仅医院一把手容易贪腐，所有权力环节，都可能去谋私去‘寻租’。虽然大部分医院都设有内部监督机构，但是形同虚设。”医疗领域的业内人士认为，医疗系统作为特殊行业，其专业性很强，业务也有独立性。很多院长不仅仅是一个医院的行政领导，更是该院的业务骨干、医术权威。有的医疗器械常用的品牌有几十种，但是哪种更适合临床使用， 基本由医院领导说了算。

而有个逻辑尽人皆知：一个人的腐败，是概率问题；一群人的腐败，就是机制问题。

专家表示，当前公立医院行政化色彩依然浓厚，许多医院院长集权力和技术决定权于一身，权力缺乏监督和制衡，一些医疗工作者职业操守的丧失，加上一些药品器械企业和建筑商行贿尺度越来越大，“塌方式”的腐败难以避免。

如何让医院的公权力在阳光下运行，也许能减少由于资源紧缺和垄断带来的行业腐败。

编辑：程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