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宝玉不寻常

◤原文呈现

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大意

无缘无故地，他会自找愁苦与遗憾，有时看起来很傻，有时看起来很狂。纵然长着一副好模样，腹内所装原来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不懂世情是何样，愚钝顽劣，怕读应科举考试的文章。性格怪异，行为跟别人不一样，哪里会理会世人对他的非议！

过富贵的生活时，却不对这样的家业感到满意。过贫穷的日子，又难以忍受这种生活的凄凉。可惜啊，辜负了大好时光！对国家，对家庭，他可指望不上。天下无能之辈中他属第一，古今不肖子孙里他也无人能比。告诉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千万不要学他的样子！

◤阐发

这两首《西江月》出现在《红楼梦》第三回黛玉与宝玉初次相见之时。初次见面，曹雪芹便借助黛玉的眼光让宝玉以帅气多情公子的形象显现。然而接下来却突然给出了这两首看似大贬宝玉的词，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或许只有用心读完全书才能理解个中滋味：这个宝玉不寻常！

无缘无故就会愁苦满怀。听到林妹妹葬花时的哭吟之诗，他会跟着悲哭。看到杏树“绿叶成荫子满枝”时，他会感慨女孩子终将青春不再，红颜枯槁，对杏流泪叹息……原来“无故”的背后是有情，“寻愁觅恨”显现的则是他至真至诚的可贵人性啊！

有时候，他傻，傻到只看见画“蔷”字的女孩儿被雨淋湿，独独不知自己也早已被雨包围。傻到只看见林妹妹对他的一腔真情，而看不到宝姐姐富贵的家产。有时候，他狂，狂得将那些读书人斥为“禄蠹”，狂得不愿意见他父亲极其赏识的官吏贾雨村。而傻与狂的背后，却是他对情感的坚贞，对名利的唾弃！

是的，他确实拥有让人喜爱的形象，而他腹内也确实没有装入那些与政治经济相关的可以得到功名富贵的应时之识，但他腹内装了平民情怀啊！在他眼里，他哄他的丫头开心理所当然，刘姥姥的需求值得回应，大观园那些卑微的生命应该得到同样的尊重……

他总是率情而行，率意而为。他看重真诚美好的人性，所以害怕读那些刻板迂腐的科举文章。坚持自己的真性情，不去管他人对他的批评、指责与不满。这不是一个无畏的思想者的形象吗？

他不安于自己的富贵人生，虽然他也难以忍受凄凉的贫穷生活，辜负了一生好时光，但那个凭权势支撑的国和家，他如何能够帮扶得起？就争夺权势与地位而言，他的无能可排第一，他的不肖无人能及。他哪里像自己的父兄辈一般或穷奢极欲，或寡廉鲜耻？富贵人家的子弟，又岂能学得了他的模样！

句句是贬，原来是赞：一个性情真、见识高、不慕名、不求利的不寻常的宝玉就这样在这两首《西江月》的背后显现。

（张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