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她没有白衬衣,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父亲身体不好,每天累死累活也拿不到几个工分。母亲每天收工归来,总要扑到鸡笼前,鸡窝里照例躺着几枚温热的蛋,她小心翼翼收起,放到墙角的瓦罐里,积攒得多了,就拿到镇上去换油和盐。
家里这种拮据的状况,让她无数次把想要一件白衬衣的愿望,努力压在心底。有一次做梦,她忽然大喊:“我想要白衬衣!”母亲被惊醒,跑过来问:“你怎么了?要什么?”她吓出一身冷汗,喃喃地说:“我,什么也不要。”
六一快要到了,老师让同学们报名参加大合唱,要到镇里去唱歌。她借口嗓子痛,没有去报名。那段时间,为了方便练歌,学校常常提前放学。回家太早,会让母亲怀疑,她总是寂寞地背起书包,独自来到村头的小溪,找个没人的地方,躺在草地上,拿荷叶盖住脸,一遍遍大声背诵课文。因为,她害怕听到风中飘来同学们唱歌的声音。
“你的声音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去唱歌?”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不用猜,她也知道那是坐在后排的他,那个瘦高个子的男生。
“我嗓子痛,你又为什么不去?”她懒懒地问。
“我感觉没意思呗。”说着,他也躺在草丛里,轻轻吹起了口哨。耳边,有风轻轻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鸟儿欢唱着飞过。他们不说话,不知不觉中,却都沉醉起来。
“你看,多么美的白云!”他望着天空,忽然又喃喃地说:“如果能把它们扯下来,做成白衬衣,那该有多么好!”
她是班里唯一没有白衬衣的女生,他这样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忽然让她感觉所有伪装起来的不在意,瞬间被击得粉碎,于是气恼地翻过身去,又用荷叶遮住了脸,再也不说话。
他仿佛犯了锚的小孩子,轻声说:“对不起。”然后背起书包,无精打采地离开。没过几分钟,却又折回来,大声对她说:“我会补偿你的!”
拿什么来补偿?难道你真的能扯下美丽的白云,变成一件白衬衣吗?她在心里狠狠地想,依然不理他。
过了几天,同学们又要练歌了,老师说,大家这两天就不要穿白衬衣了,回家把它洗干净,等到表演节目时再穿。她无声无息溜出教室,来到溪边。没想到,他正站在溪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样东西,远远地扔过来:“给你!”
她接过来一看,禁不住眼前一亮:一件白衬衣!瞬间,她眼睛里的光亮又暗了下去,冷冷地问:“哪儿来的7”“我前几天去赶集,路上捡的!你快试试,看合适不?”她不信,也不肯试。他就急了:“骗你是小狗!”她“哗”地抖开白衬衣,站在溪水边比划着,居然不大不小,正合适。他眉开眼笑地说:“真好看!”
她有白衬衣了,她能参加合唱团了。那天,从小镇归来,她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却无意中听到有两位村民在路边闲聊:“老王家的小子胆子真大,偷了他老子10块钱!”“那小子还倔着呢,被他爹打成那样,到底没说钱哪儿去了……”
她一口气跑到他家门口。看到他正裸着上身,躺在树荫下的竹床上,身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隔着篱笆门,她想说什么,他分明看到了她,却猛然翻过身去,拿衣服盖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后来,他没再来学校上课,听说被送到外地的姑妈家去了。她把那件白衬衣收起来,再也没有穿过。
又过了很多年,一天黄昏,她漫步街头,忽然听到音响店里在播放一首歌:“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彼时,秋风停在了她的发梢。她仰起脸来,看着云起云落的变迁,终于深深明白,无论从冬到春,还是从春到冬,她再也等不到那个喜欢吹口哨的男生了。就如同早已远去的,那白衣飘飘的年代,留在岁月里的,只有怀念。
青春期健康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