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安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白居易《轻肥》补笺
徐贺安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127)
[摘要]白居易《轻肥》虽然出名,但对诗中“内臣”的解释还有待深入。内臣一作近臣,两词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含义,但在宪宗时期,内臣与近臣词义重合且多指宦官。以内臣入手,利用墓志等材料重新对该诗笺释,可以发现词臣、谏臣与宦官的斗争,进而推演出唐代中后期内廷之争。
[关键词]白居易;内臣;近臣;补笺
《轻肥》是白居易组诗《秦中吟》中的一篇,“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1]33。据朱金城先生校笺,诗中“内臣”《才调集》作“近臣”[2]93。到底是内臣还是近臣?按照诸多注本“内臣”多指宦官,实际上是不是?为什么会出现近臣与内臣的两种版本呢?内臣和近臣是指唐代哪两个阶层?名称混用的原因何在?本文通过两《唐书》的语用分析其所指。
一、唐代的“内臣”
(一)“内臣”词义流变探微
唐太宗时期,《旧唐书·萧瑀传》:“瑀尝称:‘玄龄以下同中书门下内臣,悉皆朋党比周,无至心奉上’。”[3]2402以上是贞观年间萧瑀弹劾房玄龄等宰臣的话,可见内臣在贞观年间指中书省、门下省等宰相中枢大臣。
唐肃宗时期,《旧唐书·越王係传》:“皇后谓太子曰:‘贼臣辅国,久典禁军,四方诏令,皆出其口……又闻射生内侍程元振结托黄门,将图不轨,若不诛之,祸在顷刻。’太子泣而对曰:‘此二人是陛下勋旧内臣,今圣躬不康,重以此事惊挠圣虑,情所难任。若决行此命,当出外徐图之。’”[3]3383以上是张良娣企图劝太子杀宦官李辅国、程元振的史实。勋旧内臣指的是宦官李辅国、程元振。因为安史之乱爆发后,唐肃宗没有中书省、门下省的大臣可以信任,只能倚重宦官,所以此时宦官就代替了中书、门下的大臣,成为内臣。
唐德宗时期,《旧唐书·马璘传》:“及安、史大乱之后,法度隳弛,内臣戎帅,竞务奢豪。”[3]4067豪奢的内臣戎帅指的是哪些人呢?紧接着就讲:“德宗在东宫,宿闻其事;及践祚,条举格令,第舍不得逾制,仍诏毁璘中堂及内官刘忠翼之第。”[3]4067唐德宗毁了内臣刘忠翼、戎帅马璘的宅地,可知内臣还是指宦官。
唐顺宗时期,《旧唐书·宦官传·俱文珍传》:“叔文欲夺宦者兵权,每忠言宣命,内臣无敢言者,唯贞亮建议与之争。”[3]4767敢与王叔文争辩的内臣刘贞亮(也就是俱文珍)也是宦官。可见自唐肃宗以后,正史上的内臣所指皆是宦官。
唐宪宗时期,《旧唐书吕·元膺传》:“宪宗将以吐突丞璀为招讨处置使。元膺与给事中穆质、孟简,兵部侍郎许孟容等八人抗论不可,且曰:‘承璀虽贵宠,然内臣也。若为帅总兵,恐不为诸将所伏’指谕明切,宪宗纳之。”[3]4104到了白居易写作《轻肥》的元和初年,内臣与谏臣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唐宪宗任命宦官外出打仗,遭到了谏臣给事中、中枢郎官的强烈反对,可见此时内臣已经与中枢大臣对立,开始走出宫廷与大臣争权。
唐宪宗还任命宦官为馆驿使,《旧唐书·裴潾传》:“初,宪宗宠任内官,有至专兵柄者,又以内官充馆驿使……十二年,淮西用兵,复以内官为使。潾上疏曰:‘若令宫闱之臣,出参馆驿之务,则内臣外事,职分各殊。’言虽不用,帝意嘉之,迁起居舍人”[3]4446内臣指宦官,当时任谏官的裴潾反对内臣任外事。
从以上两则材料可知,唐宪宗时期,“内臣”作为一个敌对的词语多出自谏臣、中枢大臣之口,反对宦官任外职,势力范围扩大到外地军队、馆驿。白居易的诗歌正作于元和初年。
唐文宗时期,《旧唐书·韦温传》讲:“太和五年,太庙第四、第六室缺漏,上怒,罚宗正卿李锐、将作王堪,乃诏中使鸠工补葺之。温上疏曰:‘今慢官不恪,止于罚俸,宗庙所切,便委内臣,是许百司之官,公然废职,以宗庙之重,为陛下所私,群官有司,便同委弃。’上乃止内使。”[3]4378从中可知,内臣即中使,也就是宦官。韦温继承了元和谏臣朝臣反对内臣宦官的风气,指出修缮宗庙应是朝臣应做之事。《旧唐书 ·文宗纪》同。文宗时期是宦官与朝臣激烈斗争的时期,所以内臣一词,出现较多。
唐懿宗时期,“爰征甲兵,用救涂炭,上将宣力,内臣协心”[3]670。这是平定庞勋的制词,应指与将军一起平叛的宦官监军,也有可能指朝廷大臣。与本文关系不大。
唐昭宗时期,《旧唐书·昭宗纪》讲:“时两军中尉杨复恭及两枢密皆朝服侍上,太常博士钱珝、李绰等奏论之曰:‘皇帝赴齐宫,内臣皆服朝服。臣检国朝故事及近代礼令,并无内官朝服助祭之文。’”[3]738-739两位宦官(神策军中尉)想穿朝服祭祀,这是有的朝臣也无法享受的待遇。内臣已经由宫廷日常走向了宗庙大典,《旧唐书 ·殷侑传附孙盈孙传》《旧唐书 ·孔纬传》皆记录此事。可见,唐昭宗时期,宦官势力大到可以参加祭祀宗庙,担任助祭的地步。“内臣”一词在昭宗时多数指宦官。
(二)“内臣”词义流变与政治流变之关系
综上可知,“内臣”一词的语用有变化,在初唐,太宗时期,是指中枢宰相大臣,因为贞观时期打压宦官势力,宦官没有走上政治中心。在盛唐,唐玄宗时期,皇帝已经开始重用宦官但还没有威胁宰相。唐肃宗时期,内臣指帮助肃宗平叛的宦官,已经参与皇帝废立等大事。在中唐,唐宪宗重用宦官,“内臣”一词成为谏官、中枢大臣反对宦官扩大职权的称谓,具有敌对性,因为是内臣,所以只能在宫廷不能外出任职。到了唐末,宦官更是势力大到可以参加祭祀。同样遭到朝臣的反对。
既然“内臣”一词指宦官,尤其在中唐有一定的攻击性含义,那么“近臣”一词呢?其内涵是否有过变化呢?
二、唐代的“近臣”
(一)“近臣”词义流变
唐太宗时期,《旧唐书·高季辅传》:“(高季辅),累转中书侍郎,时太宗数召近臣,令指陈时政损益。季辅上封事五条。”[3]2701高季辅是以中书侍郎的身份作为近臣的。唐太宗时期,皇帝与大臣议事,近臣一词多有出现。如《旧唐书·濮王泰传》:“太宗后尝持泰所上表谓近臣曰:‘泰文辞美丽,岂非才士’。”[3]2656《旧唐书·长孙顺德传》:“后顺德监奴受人馈绢事发,太宗谓近臣曰:‘顺德地居外戚,功即元勋,位高爵厚,足称富贵。’”[3]2308唐太宗时期,“近臣”一词出现较多,且多在君臣争论场合,说明贞观时期,皇帝与近臣宰辅关系密切,正是这种君贤臣明的亲密关系才创下了贞观盛世。
唐高宗时期,《旧唐书·高宗纪》:“(上元)秋七月丁巳,宴近臣诸亲于咸亨殿。”[3]103内臣一词出现在宴会上。《旧唐书·乐彦玮传》:“时故侍中刘洎之子诣阙上言,洎贞观末为褚遂良所谮枉死,称冤请雪,中书侍郎李义府又左右之。高宗以问近臣,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3]2758刘洎的儿子上书为父鸣冤,高宗问周围众大臣,这里“近臣”还是指皇帝周围的中枢大臣,不过,这时的中枢大臣缺少了贞观时期宰臣的器质与风骨。高宗显然不如太宗果敢,其近臣也缺少犯言直谏者。
武后时期,姚崇陈述:“自垂拱已后,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诬而死。告者特以为功,天下号为罗织,甚于汉之党锢。陛下令近臣就狱问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动摇?”[3]3021近臣指谁?《新唐书· 酷吏列传·来俊臣传》:“后遣通事舍人周琳往视,遽假仁杰幞带立西厢,琳惧俊臣,东视唯唯去,莫敢闻。”[4]5906近臣指通事舍人周琳,通事舍人是中书省掌管奏章的官,可见近臣也是中枢官吏。《新唐书 ·韦思谦传附嗣立传》:“(长安中)李峤、唐休璟曰:‘今朝廷重内官,轻外职,每除牧守,皆诉不行。’”[4]4232明确提出近臣是与州刺史不同的官吏,是台阁重臣。还有“臣又闻轻议近臣”[3]2857“时则天将于万安山,藏用上疏谏曰:‘兴泰宫营今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3]3001“因讽囚引近臣高阀生平所牾者凡三十六姓”[4]4257。由于武后任用酷吏打压李唐宗室与中枢宰臣,所以武后时期的近臣或顺意或遭贬。
中宗时期,唐中宗喜好游宴,“近臣”一词多出现在笑乐场合,如《旧唐书·中宗八女》:“第成,禁藏空殚,假万骑仗、内音乐送主还第,天子亲幸,宴近臣。”[3]3652“幸玄武门,与近臣观宫女大酺,既而左右分曹,共争胜负。”[3]147《儒学传下·郭山恽传》:“时中宗数引近臣及修文学士,与之宴集,尝令各效伎艺,以为笑乐。工部尚书张锡为《谈容娘舞》,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中书舍人卢藏用效道士上章。”[3]4970近臣如宰臣、尚书等与中宗玩乐,此时的近臣多阿谀奉承之辈有失宰臣大体。
玄宗至代宗时期,内臣也多指中枢大臣。《旧唐书·逆臣传上》:“介之见高力士,力士以为才,置门下,家事一咨之,讽近臣表其能,擢左领军仓曹参军。”[3]6421《旧唐书·回鹘传下》:“肃宗用回纥矣,至略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求索无倪。”[3]6151等等,兹不复赘。
唐宪宗时期,“近臣”一词与以往不一样。如《旧唐书·杜黄裳传》:“后与宪宗语及方镇除授,黄裳奏曰:“德宗自艰难之后,事多姑息。贞元中,每帅守物故,必先命中使侦伺其军动息,其副贰大将中有物望者,必厚赂近臣以求见用。”[3]3974杜黄裳指出唐德宗之后,藩镇结交宦官获取官职的弊政。皇帝派宦官刺探藩镇军情,宦官受了将领贿赂回来禀告皇帝,替将领美言受其权。此时的近臣指到藩镇刺探军情的宦官。《旧唐书·裴度传》:“度方用兵山东,每处置军事,有所论奏,多为稹辈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宠荧惑上听,度在军上疏论之曰:‘又翰苑旧臣,结为朋党,陛下听其所说,更访于近臣,私相计会,更唱迭和,蔽惑聪明。’”[3]4422“继上三章,辞情激切。穆宗虽不悦,虽惧大臣正议,乃以魏弘简为弓箭库使,罢元稹内职。”[3]4421-4422以上是裴度与元稹的论争,裴度所指的翰苑旧臣、近臣正是唐穆宗迫于压力罢免的元稹与魏弘简,元稹曾任职翰林院,所以是翰苑旧臣,魏是宦官,所以是近臣。“更唱迭和”指元稹与魏弘简串通一气。此时近臣用在了宦官身上。宦官与藩镇勾结、与宰辅交好遭到了大臣的反对。
唐宪宗时期的“近臣”与“内臣”一词内涵重合,皆指宦官,此时宦官与宰相与内廷近臣开始争权,因为职权有重合所以称谓也有重合。
唐宪宗之后,“近臣”一词偶尔用指宦官,多数依旧指代朝中大臣。唐文宗的宰相宋申锡:“初,申锡以清节进,疾要位者纳赇饷,败风俗,故自为近臣,凡四方贿谢一不受。”[4]4846在唐武宗时期就以朝中大臣以近臣的身份宣慰藩镇,《新唐书·李德裕传》对曰:“河朔,稹所恃以唇齿也。如令魏、镇不与,则破矣。夫三镇世嗣,列圣许之。请使近臣明告以:‘以泽潞命帅,不得视三镇,今朕欲诛稹,其各以兵会。’帝然之。乃以李回持节谕王元逵第。”[4]5337宣慰的近臣李回就是中枢大臣。
唐宣宗时期,《新唐书·牛丛传》:“以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帝劳曰:‘卿非得怨宰相。’对曰:‘陛下比诏不由刺史县令不任近臣,宰相以是擢臣,非嫌也。’”[4]5233牛丛解释说因为皇帝下诏没有任过县令刺史的人不得任中央官职,近臣指中枢朝臣。在《新唐书·萧遘传》《新唐书·奸臣传下·崔胤传》中“近臣”皆指中枢大臣。可见晚唐以后近臣的词义没有多大改变。
(二)“近臣”词义流变与唐代政治流变
“近臣”一词在唐代的指称基本稳定,多指三省郎官尚书、翰林学士等侍从之臣。只是在唐宪宗唐武宗时期,近臣指宦官,尤其是宪宗时期,作为近臣的宦官与作为近臣的宰辅谏臣对立争权。唐太宗时期的近臣多犯言直谏的有识之士。高宗武后朝,近臣权利削弱,尤其武后朝受到酷吏威胁。唐宪宗时期是一个关键时期,即近臣可以用来称宦官,宦官的势力等同甚至超过宰相,所以有了内臣与近臣两词在宪宗时期发生混用的现象。杜黄裳、裴度、魏谟都是忠正之士,用近臣指宦官是为了反对其越权任外职。晚唐以后基本还是以近臣指朝臣,此时宦官势力极大,朝臣无法限制其权利, 所以近臣已代表不了宦官。
(三)“内臣”与“近臣”词义重合与宦官、宰相争权
“内臣”与“近臣”在初唐词义大致相同,指中枢大臣,此时的宦官势力还未形成。在唐肃宗以后,内臣指宦官与近臣词义分离,近臣指中枢大臣。在唐宪宗时期,内臣与近臣又一次混用,不过因为宦官势力广泛进入中枢,开始威胁中枢近臣,并与中枢近臣职权相同,但遭到中枢近臣反对。到了晚唐,内臣与近臣词义分离,原因在于宦官内臣势力大于中枢近臣,内臣开始压制近臣,专权乱政。
三、白居易《轻肥》补笺
现在看白居易《轻肥》全诗: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罇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1]33
前两句写内臣意气昂扬。通过以上分析,“内臣”与“近臣”一词在中晚唐有过混用的情况尤其是唐宪宗时期。白居易这首诗正作于贞元、元和之际,内臣当指宦官。
三四句的朱绂、紫绶,据朱金城校笺云“唐人诗文中多称‘朱衣’、‘紫衣’为‘朱绂’、‘紫绶’”[2]92,可见朱绂是朱衣,这些人是不是就是朝中近臣,中枢官僚呢?其实不然,《旧唐书》:“甲第名园之赐,莫匪伶官;朱袍紫绶之荣,无非巷伯。”[3]7454谢思炜先生注白诗也有引用。这里的巷伯是引用《诗经》里的“巷伯”,周振甫注引郑笺:“‘巷伯,奄官,寺人,内小臣也’。”[5]巷伯代指宦官,宦官的朱袍紫绶与诗中的朱绂紫绶正好相对。宦官也有了大夫、将军级待遇。那么唐朝宦官的服色有什么变化呢?“贞观中,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3]4754“中宗性慈,务崇恩贷,神龙中,宦官三千余人,超授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千余人,然衣朱紫者尚寡。”[3]4754从中可知,唐中宗之前,宦官不置三品,没有穿朱紫服色的。“玄宗在位既久,崇重宫禁,中官稍称旨者,即授三品、左右监门将军,得门施棨戟。”[3]4754唐玄宗时期,宦官势力大增,开始位列将军,如杨思勖:“预讨李多祚功,超拜银青光禄大夫。”“累迁右监门卫将军。”[3]4755做过大夫、将军一级的官。到了唐德宗以后,“自贞元之后,威权日炽”“甲第名园之赐,莫匪伶官;朱袍紫绶之荣,无非巷伯”“内则参秉戎权,外则临监籓岳”[3]4754。宦官开始领兵打仗、到外镇任监军,把握了京城神策军与地方军队大权。所以,白居易诗中的内臣,正是元和之际势力大增的宦官的真实写照。
《轻肥》五六句写的是内臣宴饮豪奢,其中“军中宴”怎么解释?宦官到哪里宴饮?从墓志上可以找到新的线索,《中大夫行内侍省内给事员上柱国赐绯鱼袋王公墓志铭》(并序):“迁左神策军宴设使,庖厨有节,饔饩无遗。修馔必善于精华,宴饮实惭其醉饱。”[6]这是赵造给王干写的墓志,王干曾任左神策军宴设使,是专门为神策军提供膳食的,“罇罍”句正好是“修馔必善于精华”的描写,“食饱心自若”正与“宴饮实惭其醉饱”相对,不过一写宦官,一写宴设使。可见“军中宴”可能是神策军宴。根据朱笺,“军中宴”《才调集》作“中军会”[2]94,神策军在长安与长安周边都有驻军,“神策军作为一支中央禁军,……由于神策军的特殊性,其实为京师的戍卫部队与神策外镇组成的。故而神策军布防之地区除长安外还广泛分布在关中地区”[7]。所以,“中军会”当是神策军各路将领在长安城宴会。
最后一句“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根据朱笺,“此当指元和三、四年”[2]93。元和三、四年的宰臣如李吉甫、郑、裴垍、李藩等不肯身为近臣赴长安的军中会。郑、裴、李都与白居易有交往,李吉甫为人并不豪奢,所以作为宰辅的近臣不应是讽刺的对象。
总之,《轻肥》一诗中内臣又作近臣。作为内臣的宦官与作为宰辅朝臣的近臣在宪宗朝发生了职责重合之处,以至于称谓重合。政治上的混用导致了文学上的混用。当以内臣为佳,更能明确宦官身份,所以通行版本都作“内臣”。“军中宴”与“中军会”当以“中军会”为佳,因为《秦中吟》自序说:“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1]30是长安的所见所闻,“中军会”更能凸显神策军的布防特点,以长安为中心分散于关中地区。那么白居易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诗呢?有什么意义呢?
四、从《轻肥》看中唐内廷之争
白居易写《轻肥》是在讽刺宦官的骄奢。而中唐尤其是唐宪宗时期,“内臣”与“近臣”一词的混用,正可以表现身为内臣的宦官开始侵占身为近臣的宰辅的权利。
在白居易写作的元和时期,“内臣”一词多是谏臣郎官反对宦官扩大职权的称谓。可以说,白居易的《轻肥》与杜黄裳、许孟容、裴潾等人反对宦官的论奏互为参照,文学作品与政治论奏都是一个时间点的产物。从中可以看出,身为内臣的宦官与宰臣、谏官、翰林学士已经相对立,在宪宗时期有过激烈的交锋。最后宪宗还是姑息宦官,表面上压制宦官,实际还是委以重任。其实翰林学士与宦官在内廷的斗争,在德宗朝已有。“德宗时宦官专权局面业巳确立,宦官居中用事,威慑皇权,为了牵制宦官势力,皇帝便重用翰林学士,以分宦官权力,欲用两套班子,使两种势力、两种亲信互相制约、相持平衡。这便是皇帝的良苦用心和翰林学士制度演变的原因。”[8]宪宗朝皇帝一方面扩大宦官的职能外出带兵,另一方面扩大翰林学士的职权,鼓励其参政议政。宦官与翰林学士的内廷之争在所难免,翰林学士白居易的诗歌,正是这个时期内廷斗争的产物。
《轻肥》诗中内臣与近臣的两个版本,反映了中唐内廷翰林学士、谏官、郎官与宦官的对立,也凸显了宪宗朝政治发展的新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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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亚君]
收稿日期:2016-03-05
作者简介:徐贺安(1990-),男,河北邯郸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630(2016)03-002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