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李振刚
摘要:本研究将“90后”农民工社会资本的积累过程置于中国人口流动这一大背景之下加以考察,通过对在5省调查收集的500余份问卷数据的分析,刻画了“90后”农民工童年时代父母对其生活抚育和教育安排的主要策略类型。通过多元线性回归模型,探讨了童年时代不同家庭策略对成年后社会资本的影响。研究发现,亲子团聚的家庭策略对于“90后”农民工社会资本的正向影响最大,其中又以童年曾有“城市流动双系抚育”经历的子女的社会资本存量最高;研究还发现,出生地会对“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产生显著影响。
关键词:童年经历;家庭策略;社会资本;“90后”农民工
中国分类号C913.5
文献标识码 A
一、 提出研究问题
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逐渐长大,成为“新生代农民工”的生力军。[1]近年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在社会融合上开始有分化的迹象,有些年轻人能够充分利用制度变革中提供的机会,努力地适应城市生活、融入城市,[23]而另一部分人在城市生活中与本地居民的交往流于表面,社会交往内卷化倾向明显,社会融合仍然面临巨大的挑战。 [45]
分析这些看似相悖的研究会发现,社会资本的差异是造成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合差异的重要影响因素。[6]4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资本并不是当他们成为“农民工”的那一天起才产生。这些曾经的流动、留守儿童在童年经历了他们的父辈和城市里的孩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他们的社会资本积累过程也由于这样独特的童年而更有研究的价值。研究普遍发现,流动、留守经历会对儿童的学业表现、社会适应、交往需求、社会支持、心理健康状况以及自尊等产生显著影响。[715]更重要的是,这些影响会持续而长久地伴随着他们成长,并在其成年后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工作和生活方式的选择,对其成年后的职业发展能力、社会经济地位以及社会资本甚至健康状况等产生持久的影响。[1618]
另外,农民工在城市微薄的收入,难以负担整个家庭在城市生活的高额费用,他们及子女也无法像本地市民一样享有住房、教育和医疗等各方面的福利,因此绝大多数中下层农民工不得不采取夫妻分离、亲子分离等离散模式的家庭策略,以应对城市生存困境。[19]最近一项关于全国留守儿童状况的调研显示,农村儿童中,超过六成曾有留守经历,其中绝大部分是父母双方外出的,父亲一方外出的也占有一定比例。[20]121当我们把研究视角拓展到整个童年,就会发现,很多孩子既有“流动儿童”经历,也有“留守儿童”经历,换句话说,“流动”或“留守”只是一种状态,家庭会根据孩子的年龄和家庭资源进行积极调整,孩子“流动”或“留守”的状态也会随着家庭策略而发生改变。[21]
从家庭策略的视角观察农村家庭流动则会发现,家庭在流动前和流动过程中不断积蓄和传递着各种人力、社会和文化资本,[22]而这些存在于社会网络中形式多样的资本,则是家庭应对流动时可挖掘和传递的重要资源。[23]这些传递于家庭网络之间的各种资源,是儿童社会资本产生和积累的主要来源。[24]健全的家庭结构中,父母与儿童构成一个封闭网络。父母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下观察儿童,就儿童的事情相互交换意见,并建立与儿童在一起时的行为规范,但如果双亲关系较弱,或完全没有关系(如某些单亲家庭或半留守家庭),家庭环境中包含着的矛盾和冲突便会对儿童的社会资本传递产生消极影响。[25]650
健全的家庭结构会受到农村父母外出务工的强烈影响,进而对子女的社会资本产生显著的影响。国际移民研究指出,流动不会必然给儿童、青少年的社会资本带来消极影响,但家庭支持的缺乏、父母不参与孩子的生活,以及孩子很少参与社区互动,才会使流动对儿童和青少年的社会资本产生消极的影响,[24]而母亲对孩子和家庭的支持,以及父亲对家庭事务投入更多时间参与,能有效降低流动对儿童成长阶段及成年期产生的负面影响。[26]
国内学者发现,有留守经历的大学生的总体社会支持及其支持利用度得分均低于无留守经历的大学生;[27]农村留守儿童的家庭社会资本最低,农村非留守儿童和城市流动儿童的差异不显著,而城市儿童的家庭社会资本最高;在留守儿童群体内部,单亲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其家庭社会资本优于双亲都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28]
目前国内对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资本的研究尽管比较丰富,但尚未有关于受流动影响的童年经历如何影响其成年早期社会资本积累的系统研究,也没有研究从回溯童年经历的角度解释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资本的内部差异性。
因此,本研究对“90后”农民工童年时代经历的不同生活抚育和教育安排进行分类,从而研究不同的家庭照顾策略对“90后”农民工成年早期社会资本的影响。本研究的对象聚焦于1990年以后出生的青年农民工。“90后”刚刚步入工作年龄,正处于少年向青年的过渡时期,他们的职业潜力反映了其早期生命历程中积累的结构化影响。[29]关于他们的童年经历对成年早期社会资本影响的研究,还将为研究父母外出打工对子女发展的长远影响提供新的视角。
二、 研究假设和数据来源
1. 研究假设
亲子分离是农民工在城市工作时采取的主要家庭策略,农民工子女向城市流动时,往往意味着父母与子女在城市团聚。美国社会学家G.H. Elder的生命历程研究发现,父母积极参与子女生活,与子女进行有效的互动,可以减轻由于家庭流动或结构变化而给孩子带来的消极影响。[24]父母与子女一起生活,父母在解决问题和日常交往中运用的知识和经历,还对子女形成“手头库存知识”有重要的示范作用,能够帮助子女成年后在充满陌生人的世界中建立熟悉性。[30]
基于上述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发现,本文的假设为:亲子团聚的家庭策略,对子女成年后社会资本的积累有正向影响。
2. 数据来源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来源于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城市化进程中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教育与社会融合问题研究”。课题组于20122014年在河南、安徽、福建、广东和江苏等省针对采矿业、制造业、建筑业、餐饮和服务业出生于1980年之后的农业户籍的新生代农民工开展问卷研究。该问卷共回收有效样本3312份,其中出生于1990年以后的样本为1243个,占37.5%。
该问卷中专门设计了对被访者童年流动史、不同年龄阶段的生活地点和主要照顾人以及目前社会资本存量的问题。剔除“童年流动史”、“不同年龄阶段生活地点”和“不同年龄段主要照顾人”多个题目的缺失样本后,最终的分析样本为511人。
样本中1990年以后的新生代农民工平均年龄为21.9岁,数据显示,与父辈相比,父辈中有中专及以上学历的仅占20.9%,“90后”农民工的教育程度略高,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者只占样本量的405%,有15%上过高中,还有近20%上过职业技术学校,还有将近1/4的“90后”农民工上过大专或高职。这与起始于20世纪90年代由中央政府启动并大力投入的义务教育普及以及在农村地区扶持职业技能培训等支持性政策紧密相关。从出生地来看,有62%的样本出生于本地农村,34%出生于外地农村,只有4%出生在城市。样本中有近2/3的“90后”农民工选择在本省内或就近流动,而在城市出生的“90后”农民工比例极低(只有4%),这在一定程度上与20世纪90年代城市公共卫生服务体系向农民工的相对封闭有关,大量的流动妇女无法在城市享受怀孕和生产的医疗保险报销,更多的家庭选择回老家分娩。
他们目前就业的单位性质以个体和私营为主,占67.7%,少部分在国企、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但基本上从事的是运输、服务、保洁和保安等工作。数据还显示,“90后”农民工的父母有63%仍旧从事与农林牧副渔相关的工作,另有1/4从事建筑和制造业。表1描述了本研究所采用的“90后”农民工样本的基本情况:
3. 变量测量
(1) 因变量
“90后”农民工社会资本的现状是本研究的因变量,而社会资本并非一个能够直观测量到的指标。学术界关于个体社会资本的主流观点认为,社会资本主要包括社会网络、信任和社会规范三个维度。[3132]社会网络从个人社会网络的规模及其在社会关系中包含的有价值资源的角度来测量社会资本。弗奈普将“社会网络中有意愿或有义务提供帮助的人的数量”列为社会网络资本三要素之一。 [33]问卷通过“我认识社区里的很多居民”以及“我和邻居经常来往”两个问题来测量社会网络向度。认识的人越多,与邻居的来往越多,说明社会资本存量越多。
信任是当前研究中通常采用的衡量社会资本的另一个维度。信任涉及一系列个人的价值观和意识层面的内容,因此,对信任的测量更为困难。根据Coleman的“人情债”的理念Coleman用了一个生动的例子证明这种信任的形成过程:如果A帮助B做了某件事,并且期待B在日后会有报答,这便使A建立了要求B履行相关义务的期待。这种义务则构成了A所拥有的由B来履行的“人情债”(Credit Slips)。如果A拥有很多可以随时收回的“人情债”,那么这些“人情债”就构成了A在需要时可随时取用的大量资源。,在社区中,当人们通过与社区里其他居民的友善互动或向其提供帮助,认为其他居民会对这些互动给予友善的肯定和回应,并在需要时同样对待自己时,这种互惠规范会增强人们对社区的信任。[34]依据上论发现,问卷将“当邻居有事时,我会主动提供帮助”、“我帮助过社区里的其他居民”以及“我接受过社区里其他居民的帮助”三个问题作为测量信任和规范的指标。
问卷中上述问题按照李克特量表的方式进行了设计,被访者对上述问题的回答为“完全符合”、“比较符合”、“一般”、“比较不符合”、“非常不符合”5项中的一项,上述几个选项分别赋予1分、2 分、3分、4分和5分,我们用被访者上述5个问题的得分衡量其社会网络和信任维度社会资本的状况,得分越低表明社会资本越强,反之,得分越高说明社会资本越弱。
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社区很多居民”往往是通过邻里之间经常的交流、互动甚至互相帮助才认识的,而“当邻居有事时,我会主动提供帮助”,又可以推测,只有“认识邻居”,才有可能“知道邻居可能需要帮助”,进而会去伸出援手。当然,也有在社区偶遇邻居需要帮助的事例,但也只有对社区和居住在其中的陌生人有基本的信任,才更可能给予帮助。因此,“我认识社区里的很多居民”、“我和邻居经常来往”、“当邻居有事时,我会主动提供帮助”、“我帮助过社区里的其他居民”以及“我接受过社区里其他居民的帮助”这5个测量指标,其内部有紧密的互相关联性。这5个变量的相关系数最高为0.74,最低为0.57。本研究采用主成份分析法从这5个变量中提出了一个特征根(Eigenvalue)大于1的公因子,该公因子的特征根为3569。本研究将其称为个体社会资本因子,该公因子解释了上述5个变量71.37%的变异。通过旋转得到因子得分,将因子得分作为进行回归分析的因变量。
(2)自变量
本研究通过考察研究对象在不同阶段的上学或生活地点以及主要照顾人来对童年经历进行分类。具体而言,问卷设计从研究对象不同阶段“在哪里上学”和“主要照顾人”两个重要经历入手,请研究对象回顾“0~3岁”、“4~6岁”、“小学期间”以及“初中期间”分别“是否在农村与父母在一起”或“是否在城市与父母在一起”等核心信息为分类依据,把511个问卷样本归纳整理为47类,其中有5个经历类别集中了879%的样本,另外多种类型每种数量极少且分散。
通过问卷数据的汇总,最终整合出“90后”农民工童年时代的5个典型经历类型:(1)传统乡村双系抚育型;(2)亲子分离之完全留守型;(3)阶段亲子分离留守型;(4)城市流动双系抚育型;(5)流动留守变动型。表2呈现了每个类型的比例。
从中可以发现,尽管整个社会受到人口流动的冲击,农村的普通家庭也无法逃脱流动带来的压力,但仍旧有一半的“90后”农民工童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是与父母一起生活在农村老家。另外,阶段性亲子分离策略也是比较常见的类型,在样本中占到13.7%,这验证了前期文献研究的发现:当农民工面临着一系列家庭的经济压力和社会制度困境时,农民工家庭往往暂时性地采取亲子分离的策略,以应对在城市流动带给家庭的压力。[21]子女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农村老家而父母在城市打工的这种长期留守型策略的比例在样本中占到6.7%,而一直在城市随父母生活的流动童年的比例更低一些,占到3.1%。可以看出,当父母不得不外出长期在城市工作时,受到以城市就学和户籍制度为首的系列制度性排斥,更多的父母还是倾向于将孩子留在农村老家。还有4.7%的“90后”农民工样本在童年阶段一直处于乡—城的钟摆式变动过程。
(3)控制变量
性别、年龄、教育程度等个体的人口学变量在以往研究中已经被证明对农民工的社会资本有比较明显的影响,[3537]本研究将这些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代入模型。大量的研究证实,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与子女的社会资本紧密关联。在大学生就业的研究中发现,父母的职业对子女在找工作时所依托的社会资本有明显影响。[38]虽然“90后”农民工的父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同质性,但鉴于职业的重要性,本研究将职业也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另外,“90后”农民工所工作的单位性质,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他们在工作中认识怎样的人,建立怎样的社会网络,因此本研究将工作单位性质作为控制变量代入模型。
在个案访谈中发现,农民工出生在城市或是农村,对于他们与什么样的人群交往、对城市设施和城市规则的理解和融入等均有比较明显的差异。因此,本研究还将出生地点作为控制变量代入模型。
三、 数据分析和结果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90后”农民工的个体社会资本因子,自变量为童年家庭策略的不同类型,因此研究采用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在对其他影响因素进行控制的情况下,以更清晰地描绘和呈现不同家庭策略对“90后”农民工社会资本产生的影响。研究使用的分析软件为Stata13.0。
研究分别使用4个模型来分析各有关变量对社会资本的影响。表3报告了4个回归模型的结果。模型1仅代入“90后”农民工的个体社会人口学变量,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代入了父母学历和父母职业的家庭社会经济变量,模型3则在模型2的基础上代入“90后”农民工的工作单位性质,模型4在前3个模型的基础上,代入了童年经历类型变量。
模型1的结果表明,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对于“90后”的青年农民工来讲,年龄越大,社会资本越低,这与通常理解中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资本会增加的认知并不相符,这一点将在后文进行讨论。相比较而言,在城市出生的“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最多,其次是在本地农村出生的“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相对在外地农村出生的更多一些,可能是当本地流动时,由于距离较近,有些社会资本并没有因为流动而受到破坏。教育程度对于社会资本没有显著性影响。
模型2引入父母学历和父母职业后发现,母亲的受教育程度会对子女社会资本产生显著影响,这与以往的诸多研究发现相吻合,[38] 但与前期文献不尽相同的是,父母的职业并未对子女社会资本产生显著性差异。究其原因,可能是前期关于父母职业类型对子女社会资本的研究中,父母的职业差异性很大,涉及不同类型、不同社会阶层的职业类型,其中蕴含的社会资本和资源有很大的差异。而本研究中,样本的父母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农民,他们无论是从事建筑业还是服务业,其身份地位是农民工,职业内部所蕴含的社会资本有高度一致性,所以在本模型中,父母职业对子女的社会资本没有显著影响。
模型3在引入“90后”农民工所工作的单位性质后发现,相对于私营企业工作的农民工,在国有企业工作的“90后”农民工拥有更丰富的社会资本。这可能是因为,首先,进入国企往往意味着有更好的工作环境和社会保障,但也有更高的门槛和要求。能够进入国企工作的农民工,多多少少都得有些“关系”,这些“90后”农民工从家庭获得的“先赋”性社会资本存量相对较多。另外,国企的人员流动相对较低,人际交往环境相对比较稳定,同事之间可能会建立更加长期和稳定的关系,这也在客观上帮助了“90后”农民工建立“后致”社会资本。此外,外企、集体或其他类型的企业与私营企业农民工没有明显差别。
当把“90后”农民工的童年经历变量代入模型4中时,在模型3中显著的变量除了母亲的教育水平以外,其他变量继续显著。代入童年经历类型变量后,模型4的判定系数从模型3的00644进一步增加至00823,这说明童年经历的确是影响“90后”农民工社会资本的重要因素。数据显示,“城市流动双系抚育”和“传统乡村双系抚育”两个策略的子女社会资本存量最高,而亲子分离完全留守的群组社会资本最低,这验证了本文的假设,即亲子团聚的家庭策略,对子女成年后的社会资本积累有正向影响。相比从小在城市生活的“90后”农民工而言,完全留守和阶段性留守的童年经历更不利于他们未来的社会资本积累,在传统农村家庭成长的“90后”农民工,他们在城市里的社会资本存量也相比有流动经历的更低,但明显好于完全留守或阶段性留守的研究对象。
四、 结论与启示
上述模型分析验证了本文提出的核心假设,即父母采取亲子团聚的抚育策略对于“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积累有正向影响。此外,还有两个非常值得讨论的发现:一是“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看起来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另一个是“90后”农民工的出生地会对社会资本产生显著的影响。
首先,父母的支持和示范对于子女社会资本的积累有巨大的促进作用,家庭内部成人与孩子的密切联系是子女社会资本的主要来源。模型4的结果明显地体现出,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父母双系抚育对于儿童的社会资本存量的积累都具有正向促进意义。当子女与父母在日常生活中有密切互动和良好沟通时,父母和家庭的社会资本有效地传递到子女的生活里,更重要的是,父母的言传身教和对子女生活的积极参与,能够协助子女克服障碍并取得成就,从而为子女社会资本的积累起到正向的促进作用。
从子女出生就一起在城市生活的“城市流动双系抚育策略”显示出比父母与子女在农村长期生活的“传统乡村双系抚育策略”对社会资本有更明显的正向作用。中国社会长期存在的“城乡二元”结构,造成无论是在农村社会还是城市社会,主流文化和社会规则中普遍存在着“城市偏好”,在偏好城市的个人发展路径中,乡村生活的经验终究无法满足未来子女在城市发展的需求。而随着父母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流动儿童,则有机会获得家庭在城市里长期积累的社会资本,同时对城市生活方式产生一种天然的认同和适应,这对于他们未来在城市里建立和开拓以自己为中心的社会网络表现出更积极的作用。因此,模型4中从小接受“城市流动双系抚育策略”的“90后”农民工相比在农村与父母一起生活的同龄人掌握了更为优越的社会资本。
其次,职业早期身份认同的变化会影响社会资本的自我感知程度。“90后”农民工的年龄越大,模型显示其社会资本越低,这似乎有悖于我们对社会资本的一般常识。然而,如果忽略“90后”农民工作为“工人”的社会身份,单纯从他们的年龄来看,他们有些还是儿童(18岁以下),有些刚刚步入青年,对这个现象的研究,也应当从儿童心理的角度进行思考。儿童发展心理学发现,个体适应与应对环境的能力取决于他们对自己能力的信念和信任。[39]482 16~18岁的受访者刚刚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他们正面临着从“家庭里的孩子”向社会“职业者”的角色转型。当他们的角色还是“家庭里的孩子”时,他们的社会交往对象以家庭成员和童年玩伴为主,还可能享受到相对更多的来自父母和家庭已有的社会资本带来的便利。伴随着成长,大概到20多岁,他们已经在城市里有几年工作经验,开始确立自己“职业者”的社会角色,必须在城市结识新的朋友,适应和融入陌生的社区,这个过程中家庭和父母的社会资本鞭长莫及。处于这个阶段的年轻人,可能会对社会关系、帮助他人、信任社区等产生比较大的波动。
再次,出生地设定了“库存知识”的类型进而影响社会资本的积累。不同出生地对于“90后”农民工的社会资本有非常明显的影响。从模型结果看,在本地城市出生的社会资本最高,其后依次是外地城市、本地农村和外地农村。这是因为,一个人短期或长期的社会行为均会受到青少年早期所结交的同伴关系的影响。出生于城市,童年早期经历的社会规范、人际交往模式都受到城市生活的影响。在日后的生活和工作中易与具有更高社会地位或拥有更多社交网络的人结识,也更容易把在城市生活经历中积累的“库存知识”与相应的日常生活情境关联起来,这些早期经验对于社会资本的积累有着重要的促进意义。
本文在研究方法上还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一是问卷并非专门为研究社会资本而设计,导致关于社会资本的问题不够丰富且没有使用成熟的量表;二是问卷中所收集的是“90后”农民工目前在城市的社会资本存量,无法展示出他们在童年时期的社会资本形成和积累的过程,亦缺乏对其整体社会资本的刻画。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有必要对社会资本的形成过程开展长期个案跟踪和数据收集,进行深入细致的质性研究,并对童年经历对社会资本积累的影响进行更加系统和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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