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漆工

孙凝异

在中国，用大漆器制作家具有悠久的历史。漆家具是将大漆涂在各种家具的表面髹饰而成，有漆几、漆案、漆俎等。民间所用家具多为单色。大漆家具不仅在生活中可以使用，还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王黎阳的工作室着实难找，隐在长江边一片停产多年的老厂区内。穿过热火朝天的木材加工厂，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出奇的宁静，若不是已到厂区死角，怎也不会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走进大铁门，再推开一扇木门，十来个女子坐在7个大箱子前安静地描画，而重庆市大漆传统制作技艺的第三代传承人王黎阳则挤在荫房里，正在教姑娘撒金地。“外面有一个男孩子，其他的都是女生。做细致活，男生静不下来。”王黎阳淡淡地说道，起身抽出架子上正在阴干的木板瞧瞧。这7个大箱子是王黎阳在古画基础上重新设计的，并排在一起时，会形成一幅长长的清明山水图。

而这个木材厂所处的地儿，是王黎阳长大的地方，母亲曾是厂里的员工。因为空置多年，这里的租金还算便宜，王黎阳便将这1 000多平方米的车间，当作自己创业与生活的天地。他的家离工作室并不远，但他嫌弃一天来回要花一节课的时间，索性在2楼员工宿舍的门口搭了一张小床，24小时待在这里。

拜访这天正巧是王黎阳33岁生日，他特地在前一天洗了头，但依然是一条脏兮兮的宽大牛仔裤。如此不拘小节的他，却在10年时间里，依古训工艺，以彩绘、堆漆、描绘、螺钿蛋壳镶嵌、彰髹和日本变涂等技法做家具等大型器物。

猪撞上了树

王黎阳说自己走上大漆创作之路纯属“猪撞上了树”。在四川美术学院漆艺专业学习的他，以堆漆与银箔结合创作的毕业作品《苗家女》被收藏。与藏家闲聊时，得知她要花几万元买一张欧式床，便想尝试着自己做一张漆艺床。

藏家给了他一个主题——《致橡树》，一首爱情诗。他决定以黑漆识文描金加彩创作花鸟画。不想，这张中西合璧的“玉堂富贵”床光堆漆成图就花了一年多时间，描金又花了半年。“因为没有经验，我不知道要做多久，也不知道怎么报价，只知道按部就班地依照工艺在卧室里做，结果自己晚上在客厅睡了两年。但很感谢这位客户，让我靠这点钱坚持了3年漆艺创作。”

漆艺步骤繁多，对木胎进行生漆涂刷、封固、补填木屑、刮底漆灰、通体裱布，再分别刮粗、中、细灰等步骤，“仅在木胎上，就要做29道工艺后再堆漆。”王黎阳从柜子里拿出一把扁平的刷子介绍道：“这叫发刷，是女孩子的头发制成的。因为大漆很稠，男人的头发太硬，女人的头发既柔软也有韧性，所以特别适合做漆刷，但不能用染过、烫过的头发；而描金必须用鼠须笔……”渐渐地，一直酷酷的王黎阳打开了话匣子。

后来，王黎阳到深圳文博会去开眼界，顺便将那张玉堂富贵床的照片印成了传单，在现场逢人就发。于是，一位男士请他喝茶，让他做一扇屏风，竹林七贤的主题，此外便别无其他信息。王黎阳不知屏风大小，也不知形制。于是花3天时间找出横屏、折屏等9种屏风形制，在每款形制上再做3个设计方案交给对方，“27道菜，总有一道合胃口。”王黎阳终于有了第一笔订单。

这面采用朱漆梨子地隐起描金手法绘制的《竹林七贤》屏风，长约2.3米，高约2.1米，从设计、制作到绘画完成，王黎阳用了13个月。

身无一物一身轻

王黎阳说做大漆就得耐得住寂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国营漆器厂都倒闭了。很少有人还在从事漆艺，四五十岁的漆工都进家具厂用起了化学漆，大漆技艺就出现了断层。”所以王黎阳现在招聘的人员几乎都是美院的学生，但要求却十分严苛。

“漆艺在学校属于工艺系，学生的手上功夫不行，我则会选择绘画系和漫画系的人。当然，爱好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仅挑别人，对自己也挑剔。王黎阳一年最多做20件家具，客户主要集中在北京、天津、珠江三角洲和香港等地。他说每一件作品都要超出客户的预期，比如才见面时，他正在荫房教姑娘往柜子里撒金地。“其实顾客并没提这样的要求，但我要把自己的每件作品做到两三年后的价值，因为会印上钵水斋的字号。”

钵水斋，是他和那位请他喝茶的男士共同创立的品牌。“钵，来自衣钵，有传承的意思。”

闲聊中，王黎阳总说自己还需10年时间来积累，无论是名气还是拿得出手的技艺。10年后，他才不再临摹古画，开始对图案再设计。“我已经在对图案做一些细小的改动了，但创新需要时间，再过10年，我才会逐渐找到自己的路子。”可过去的这10年，王黎阳没有留下一件自己的作品在身边。“这样也一身轻松，一个人走上这条路，日子舒服。做漆好玩得很。”他说如果非要找一种未来的创作风格，应该是人民大会堂里的漆器风格，经得起市场考验。这样，自己的创作才有价值。

他踩在人字梯上看铁门外的风景，江风吹动他的长发，我听见他半开玩笑却十分自信地说了一句话：“我就是个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