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澜
很多人对剧院的印象大概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但俗话说得好,每一种高大上的背后,都有一群辛苦的工作人员。从志愿者到实习生,在经历了两届东京戏剧节之后,我发现可以用一句话总结戏剧节从策划到闭幕的全过程,那就是:表面上淡定酷炫,内心焦土一片。作为戏剧节的一名幕后工作人员,策划时的头脑风暴,开演前的人仰马翻,跟一切麻烦死较劲儿和不服输。那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儿,都值得过后拿出来好好八一八。
池袋大暴走
记得面试戏剧节志愿者时,整整两排面试官,他们问我,实习职位有俩,制作和广告,你想做哪个?我十分肯定地说,制作,肯定是制作!那时我内心想的是,做广告的一般都是乙方,我又不傻。没想到后来我真的成了制作,第一天任务一到手,就开始为自己的智商捉急了。制作,或曰制作人,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非人的职业。小到帮全剧组人订酒店,大到规划整个戏剧节的主题,制作组里的每个人都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得了场工,跑得过刘翔。剧场里,除了正式演出我们不上,基本上其余工作都是我们来扛。而这万千工作中的第一项,就是人肉GPS。
东京戏剧节虽然冠了“东京”的大名,但实际上因为主办方之一是东京丰岛区(东京都内23区之一),所以剧场也都大多集中在丰岛区的池袋附近。说到池袋大家一定不会陌生,近几年大热的动漫《无头骑士异闻录》,故事就发生在池袋。池袋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东京艺术剧场所在的池袋西口公园了。早年的西口公园曾因为是不良少年的聚集地声名狼藉,但后来在丰岛区城管叔叔们的努力下,现在的西口公园不但干净整洁,还常常开办各种好玩儿的“祭”(日文中“庆典”的意思),成了文艺青年的好去处。近些年的东京戏剧节,开幕时都会有个“盆踊祭”,地点也正是在这里。
而东京有23区16市76条轨道交通线,市内交通错综复杂。戏剧节主办方作为东道主,邀请了许多非东京都圈,还有国外的剧团来东京演出,为了不让国际友人们犯迷糊,举个小牌子去机场接上剧团,再一路送回池袋附近的酒店,都是我们的分内事。面试的时候面试官还特意问了一句:“如果要你去机场接外国剧团,你可以从机场到回酒店的路上一直用英文聊天吗?”得,不但护镖,还得陪聊。
可别以为把剧团安顿好了就算完事了。剧团在演出期间,除了酒店剧场的两点一线,也必不可少的会在酒店附近小范围生活消遣。为了方便人生地不熟的客人们,我们特意为预约的所有酒店都做了一份“welcome book”,内容包含酒店附近的便利店、超市、餐厅(特别是“深夜食堂”)、药店、医院等等,巨细无遗,应有尽有。什么,你以为这个“welcome book”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么?不,苍天在上,是我做出来的。我扑在谷歌地图上整整查了三天,最后一天收工回家的时候,回想自己当初选择了制作时的信誓旦旦,欣慰地想,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不过收获也是有的,现在我对池袋各路吃喝玩乐信息那是熟得一塌糊涂,拎包导游,立等可取,不要犹豫,与我联系!
不过,以上都还且是纸上谈兵。事务所的前辈们为了让我们尽快了解池袋的地理环境,干脆带我们来了一次池袋大暴走。从事务所所在的西巢鸭出发,坐都电荒川线到池袋,然后徒步一一拜访池袋的各大剧场、区役所、酒店等等。我虽在东京生活了近两年,但因为住处远离市中心,除了看戏,平时很少来池袋。这一走才发现原来池袋虽跟涉谷、新宿、银座等东京有名的商业区一样,高楼林立、游人如织,却也有自己的特色。池袋是东京有名的拉面激战区,听说许多外国剧团到了这里也会想要试试拉面和荞麦面。前辈几乎走两步就会指着一家店回头跟我们说,这里好吃!我一路兜着口水一路想,加入一支吃货的队伍,真是好嗨森。
处女座模式全开
本以为来日本三年,早就习惯了日本人的完美主义性格,但直到这次实习我才发现,以前我遇到的日本人那都已经是很不拘小节了,像东京戏剧节制作组的前辈们这样的,才叫真正的完(da)美(chu)主(nv)义(zuo)。所谓近朱者赤,到后来就连我这个歪果仁,也开启了处女座模式。
在事务所的地下仓库里,沉睡着许多咖啡机、签字笔、创口贴、胶带……等等一系列物品。除了办公用具、还有厨房用品、医疗器具、甚至修理工具,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上百种。每年戏剧节开演之前,工作人员都会把这些戏剧节专用物品拿出来,列个表,整理一遍。今年参加戏剧节的剧场一共有7个,每个剧场都要在开演前准备齐全这些物品,整整十几箱子的物件,华丽丽地铺满了一整个办公室,所以作为实习生的我们要专门拨出来一天,对付这些针头线脑。
以我大射手座的懒人性格,无非就是按照表格上的顺序把所有东西都找出来,按要求扔回箱子了事。但跟我一组的日本小姑娘,她不但帮我把箱子里横七竖八的物品都整整齐齐摆放好,还反复确认医药品和食品的保质期,就连被分开放进了两个箱子的感冒药,都被她奇迹般地找到。一包药在内包装上没有写保质期,出于安全考虑,我本来打算扔掉算了,但这姑娘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的外包装上确认了药品还在有效期内,就又把它捡了回来。后来我跟另一位来自台湾的实习生聊天,她说她的组里也都是这样又认真又会精打细算的人。就好像上天在说,处女座的人请来日本吧,你们有福了。
日本人的细致还不止于此,看他们是如何跟一本小册子较劲就会明白。不像电影可以在正片开始前播放预告片,戏剧大多依靠纸媒广告。日本的剧场为了宣传同期的戏剧作品,常常会将各作品的海报收集在一起,在观众入场的时候一叠一叠地分发出去。而东京戏剧节的作品除了会提前发放海报,到了正式开演,每一部戏还会配有一个薄薄的介绍小册子。对于如何能最大限度地让观众接纳这本小册子,制作组可谓是绞尽脑汁。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海报们夹在小册子中间,派两个人站在门口,就像发传单那样,来一个发一个。没想到开演没两天就开始下雨,客人们接过海报的时候总是一手的雨水,把精致的小册子都打湿了。于是,我们就把海报连同小册子一起放到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防水。分发的手法还有讲究,负责人说不能像之前那样出示正面横着发,得把袋子竖起来,让客人们一眼就看得到塑料袋的提手,非常自然地就把手指从提手处转过去,拎起就走。然而过了两天剧团又不乐意了,说有些迟到的客人提着塑料袋进来,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影响演出效果。所以我们又改弦更张,这次直接把海报和小册子放到每个座位上。然而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图样图森破!小册子之所以叫做“小”册子,是因为它几乎比海报小了一半,为了让小册子能够在无人指引的时候也能发出“快看我、快看我”的呼声,制作组特意要求我们把小册子摆在海报上面,并且仰天悲伤地倾斜45度角,有个角还得露在海报外面。这样,观众一看就能知道,这是一个有个性有故事、鹤立鸡群的小册子,那么一定会拿起来看一看(当然这可能只是我们想多了)。只是一本小册子,我们翻来覆去调整了N次,也真是醉了。
风一样的男子
东京戏剧节每年都在11月上演,此时街头已经刮起了嗖嗖的小凉风儿,爱看戏的人们从车站一出来就一头扎进剧场,坐在被橘色灯光照得暖暖的观众席上,翻翻介绍小册子,不急不慢地等待好戏开演。很少有人会知道到,其实在剧场外,距离开演前的短短30分钟里,制作组全员都在寒风中忙得人仰马翻(此处自带007音效),跟剧场里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一般观众会在两个时段密集涌入,即将开演前的5分钟和刚刚开场后的10分钟。前者一般都是早早在剧场外等候了,在场外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排着队进场,没啥好操心的;后者则往往是拖延症患者,拖到最后一刻才姗姗来迟,怎样把这些观众安静快速地引进剧场内,可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我们负责的剧场不对号入座,观众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可以自由选座。当到了开演前最后5分钟的时候,很多显眼的位置上都坐了人,但边边角角还是空的,负责指引的丸山前辈和其他负责场内的实习生就要把迟到的观众指引到那些空余座位上。所以丸山不得不在剧场里忙进忙出,咻一下出现,又咻一下带着观众进去,真是风一样的男子。
一般来说,在离出口最近的最后一排都是留给晚到的观众的,但有时候戏剧作品实在太火爆——比如说我们这一次——就连预留座位也要紧着安排。很多人没提前买到票,演出当天才来买“当日券”。原则上说,只要剧场塞得下,“当日券”是一定要卖给观众的。但如何才能知道剧场还能塞多少人呢?这时候丸山就会要求我在做其他工作的同时,趁着空档,时不时到检票的小伙伴那里去数数票根。
剧场里的座位数都是固定的,数了票根就知道已经来了多少人,还能再来多少人。这个工作别看简单,但是要在我收行李或者发海报的同时做好,还真不容易。一开始我没掌握好节奏,海报发着发着就忘我了,干脆忘了数票根这件事。有一次丸山来问,我望着摊在桌上忘了数的一堆票根,一支吾,就被丸山碎碎念:“要时刻准备好啊亲,我一来,你就得能报出数。”于是后来我上了心,争分夺秒地数,把数好的票根20张一摞扎成一捆,丸山一飘到我跟前,我就一指桌上简明易懂的票根,像预设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欢快地报数。后来工作结束后,丸山跟我们一起在剧场外唠嗑,拍着我的肩惊呼:“你也成长得太快了!”
开演的最后一分钟,观众能进去的都进去了,不能进去的也被我们硬塞进去了。这时候丸山就又风一样地飘来,用两倍语速安排:志愿者,马上进去坐下看戏;实习生,带上所有东西,出去。只听这时剧场里已经传来了“感谢您的来场,剧目马上开演”的广播,我们无声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关灯、拉上帷幕、跑出剧场。等丸山把剧场大门关上,剧场里也传来了开演的鼓点,时间严丝合缝,一秒不多,一秒不少。这时候,已经跑到了剧场外的所有人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忙完了。
“爷爷”的小饼干
虽说和日本人一起工作总是能够感受到一种来自大处女星座的无形压力,但他们其实在细致认真之余也可爱体贴,很有人情味儿。比如说东京戏剧节的大boss,总制作人市川先生,就特别萌。有一次我跟同为实习生的大桥一起去剧场旁边的咖啡厅吃饭,刚坐下不久,就看到制作组里的“珍稀物种”市川boss难得地“上线”了。他点了一杯咖啡,正要在远处坐下,我和大桥就异口同声地跟他打招呼道:“您辛苦了!”市川先生大概是被我俩气吞山河的一嗓子给震住了,竟然又站起来,走回刚才点咖啡的吧台了。正在我们以为大boss果然高冷的时候,两包“FT”(东京戏剧节的英文缩写)字样的小饼干从天而降。只见大boss正站在我们面前,笑眯眯地说:“这是爷爷买给孙子的小饼干。”我们又感动又疑惑地收下了:难道我俩脑门儿上写着“吃货”两个字吗?
市川先生随后就在我们旁边坐下,一边饮着咖啡,一边跟我们聊天。今年大三的大桥即将面临就职,因为这一次的实习,她特别想要继续在剧场这一行干下去。看市川先生软萌软萌的,特别好说话的样子,大桥就问:“感觉在日本,进剧场工作的机会特别少,要怎样才能找到工作呢?”这时候市川先生散发出强大的霸道总裁气场,他说:“是很难。不过你可以跟剧场说,是我让你来的,他们就会要你了。”虽然是玩笑话,但立刻就觉得有底气了有木有?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