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想看的是我的学校

2016-03-07 20:31过泳安
大学生 2016年3期
关键词:特展狐狸小镇

过泳安

当母亲跟我回忆起我的小时候,她有时会一脸怅惘地提起我的一句无忌童言。那天她在陪我看一档自然纪录片,讲狐狸的一生——

小狐狸刚步入成年,便在狐狸妈妈的目送下离开了巢穴。

年幼的我看着电视,有心无心地对着一旁的母亲说:“总有一天,我也是会离开家的。”

当时的我可能明白我终将会离开,但恐怕并没有想到高中一毕业便远赴英国一个小镇去求学了。

留学一段时间后,父母来英国看望我,让我带着四处走走,纯当旅行。

虽然旅行的时间一周不足,对于留学总时长来说几乎算是微不足道,但在我的记忆里却是厚重的一笔。

咖啡区里的小小人影

那时正值元旦,我也在圣诞假期之中。冬日的英国像是我国南方,气温不算低,但是下起雨也颇有寒意。想起往年每到了寒假,南方出生的父母总会带上我回去小住几天。在这样的天气下,这回的旅行似乎也只是一次日常生活的重演,只是距离远了些,带路的人换做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次旅行中我的内心一直在期待得到一些肯定。从在希思罗机场接到父母开始,买地铁票也好,带路也好,我就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也要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有意思的是,这种类似于卖弄的心情很快就被劳累所替代了。并不是说父母有着超多的要求,只是自己操心太多。走两步就担心父母会不会跟丢,每过一个拐弯就要看眼人是不是还在。

这种担忧从机场延续到地铁,再到旅馆,到餐厅,基本上贯穿了整场旅行。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发点脾气,俨然就是儿时角色的倒置。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若是出于一种基于经验主义的理性思考,我这一路的担心其实完全是多余的。就在我还不能完整地憋出个英语句子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因为工作原因去过些许英语国家了。我在外留学的这段时间,他们也四处自由旅行,也并没搞出些什么大的差错。这些道理不是不懂,但是因为关心仍然忍不住去唠叨。并不是说这种控制情结因为爱就可以被正名,但至少被念叨的人应对此表示理解。可能就是因为父母就这么无谓地担心了十几年,所以面对我的碎碎念他们都是笑笑。说了十遍的“跟紧一点”其实没一个字发挥了任何实际的效果,但还是传达了爱意,我也就知足了。

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规划的旅行者,往往都是随性决定。住的地方距离大英博物馆只有一段步行距离,父亲也对于这座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情有独钟。几个人便慢慢地逛过去,在里面随随便便地看看。大学专业课里有着部分人类学的内容,走在博物馆里也能做些不算专业但也算过关的讲解,分享些不算是成熟的见地。能在父母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平日的学业所得自然是得意,但更让我在意的并不是这种知识上的超越,而是体力上的差异。大英博物馆总有当季的特展,要先去领一张带有规定入场时间的入场券。父亲示意我拿两张便好。他有些累了,特展也不是吸引他,倒不如找个地方坐着歇歇。我自然不会强求,领完券便带着父母先去咖啡区稍作休息,便带着母亲重新回去看特展。

从展厅归来的途中,站在博物馆三层的回廊下俯视一层的正厅,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小小的身影。一个人坐在咖啡区喝饮料的他看起来非常安逸,像是在表达一种他确实拥有的生命状态。回想起几年前和父亲去世博会,上海酒店太紧张便和他住在了苏州。每天坐高铁到上海,在园子里可以一直逛一天再坐火车回苏州。那时的父亲似乎并不需要这么时不时地歇一歇。四年时间说长不长,但也足够带来变化。那天到底看了些什么展品,记得并不是非常清楚,倒是咖啡区里的小小人影,仍然记忆犹新。

伦敦的天黑得很早。离开博物馆去伦敦眼游览的时候虽然不到四点,却已经是暮色了。从伦敦眼的座舱里往外望,灰红色的天看上去低沉却遥远,像是为了衬托大本钟所承载的记忆。从小时候起,父母泛白的头发,自己渐高的影子就散落在平日的各种阅读里,甚至多到觉得有些恶俗。然而当这一幕真的降临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却还是一场震撼的大戏。就像是泰晤士河沿岸,直到站上高处看见了全景,才真的知道是一幅怎样的风景。

小学院的铁杆游客

若是说在伦敦的几日告诉我已经走出了父母为我搭建的暖房,那么在学校的那几日则告诉了我他们的关怀并不会停息。我对于旅行的随性在带着父母游玩自己熟悉的城镇时更是登峰造极。他们想看什么,想尝些什么,我便带他们去哪里。在我的预想之中,带着父母去看看几个著名的景点,吃几家不错的西餐,应该便是他们在小镇这几天的安排。

然而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比起百年的古堡,静谧的公园,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我住的宿舍,平日消磨时光的小小咖啡店,上课下课走过的无趣街道,以及我日常光顾的连锁超市。写在旅游攻略上的八百年图书馆迎接了一拨又一拨来自国内的旅行团,其中一些和我们擦肩而过。一面小红旗子带着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旅游者在沉默的古老建筑前“喀拉喀拉”地按着快门,像是提醒我这个自顾自带路的“导游”一个标准旅游活动应有的配置。我问他们要不要照相,或是逛一逛小镇配套的纪念品店。他们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我继续带路去看我那没什么名气的小学院。来过小镇的游客很多,但恐怕并没有几个见过在我那小学院草坪上的葛姆雷身躯雕塑。想着刚才的旅行团,看着身边的父母,对着抽象的雕塑,不禁觉得这样带着父母在自己生活的城镇里旅行有一种奇特的出离感。

这种关于旅游的出离感在吃饭的时候更是明显。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城镇里口碑颇佳的几个西餐店。问他们是想吃鱼还是肉,法餐还是意餐,或是更想尝尝以黑暗料理著名的本地菜。但是这两位出国不到一周,三天内就要回国的人竟然点名想吃中餐。我想着可能国外饮食还是不习惯,有些怀念国内的味道,但脸上还是写着不解。父亲看着疑惑的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出来玩并不是有多想体验国外的风情,只是想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声音轻轻的,窗外的雨再大些可能就会听不清,但听起来就像节日时炸开的烟花那么响。忽然想起平时打视频电话,他们总是会叮嘱我好好吃饭,吃些好的。我往往就挪挪椅子,挡住背景里的泡面,回一句这边中餐不少,不会亏待自己。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那些不太走心的回答,都是他们心头的牵挂。从酒店走去中餐馆,路上一洼一洼的雨水映着先前多年没有一起出过门的三个人,让这过于真实的一幕甚至有些虚幻。

走出名为家的时光,父母大概不再能左右自己的生活了。或许他们也不再想,又或只是忍住了对自己孩子生活的干涉。我很感激我的父母在我刚刚步入20岁时便逐渐放开了对我的掌控。虽然在细枝末节上依然充满了习惯性的念叨,但已然不为我的人生掌舵了。但我想这不是关爱的停止——他们不再干预了,但他们依然好奇。若是换位思考,我觉得一个更合适的说法是,他们有权好奇。

在我对童年的微弱记忆里,那一只狐狸妈妈的送行的目光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可能尽是不舍。狐狸的世界并不允许一只成年的个体踏入另一只成年个体的领域,即使彼此互为血亲。或许这种哺乳动物常见的排外性也多多少少地印在了我们的基因里,离家之后便只一心想着在生活中行走,在梦想中飞翔。文化督促着我们尽孝,却时常不打开我们向着父母的心扉。若是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在新的城市落地,带着父母去自己的城市旅行不失为一个佳选。不为大好的风光,也不为连夜的灯火,只是带着他们去体验自己的生活,邀请他们走过一段自己闯出来的路,大概比千百通电话都更叫他们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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