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长于白天》的母性意识:牺牲与救赎

2016-03-06 22:34曾雪阳
关键词:栋梁母性黑夜

曾雪阳

(中共海南省委党校,海南 海口 571100)



《黑夜长于白天》的母性意识:牺牲与救赎

曾雪阳

(中共海南省委党校,海南 海口571100)

季栋梁的中篇小说《黑夜长于白天》是2015年一部描写农村女性的力作。笔者认为作者不仅仅是在描述农村女性的苦难史,而是在面对苦难与穿越苦难的历程中,完整展现女性在苦难中奋斗的精神风貌以及在理想与现实、责任与自由、情与义等之间的理性抉择。小说中的女性在被损害中自我修复并逐渐强大到具有拯救的力量。

《黑夜长于白天》;牺牲;救赎;母性

季栋梁的中篇小说《黑夜长于白天》写了一位极普通的乡村女性的故事,然而又是一个引人深思、拨动灵魂的故事。它浸润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始祖母”神话的独特情怀,也是对现实社会的一个伦理拷问:现代家庭中女性应该承担什么责任?男女平等中女性应该如何自我定位?现代社会如何处理情与理的矛盾?在季栋梁的小说《黑夜长于白天》中蕴含着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部小说,作者的笔触像摄像头一样,原汁原味地为读者展现了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伟大女性形象。在季栋梁的这篇小说中,主人公“奶奶”的苦难是深重的,既要接受恶劣的生存环境的考验,又要承负繁重的家庭重担,还要忍受接连失去至爱亲人的悲伤。是母亲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她迎难而立,是困境促使她充分挖掘自己的智慧与潜能。她执着而坚韧,在天地间寻找一切让孩子们生存的契机。与时间赛跑,把黑夜熬成了白天;与体能抗衡,把脊柱压成了弓形。然而,她在苦难中逐渐变得强大,倔强地把儿女、孙儿女、恩人的后代,一个个从悲惨境遇中拖拉出来。她自己承受苦难,温暖了几代人、几家人。小说中的“奶奶”是一个真正的强者,被生活压力与自我意识共同锻造成的强者。她忙碌而娇小的身影可以说曾在中国农村的所有田间地头、乡间小路和山涧溪流边出现过,她的精神、她的担当、她的情义让读者依稀看到了蛮荒时代那位人类的始祖母亲──女娲。中华民族对女娲、对母性的崇拜亘古恒新。女娲卓越的智慧与孜孜的教化、宽广的胸怀与无私的呵护、不辞辛劳的庇护与开拓,是华夏初民成长与壮大的原动力。每一个生命从萌动到长大,从自然层面的生养到社会层面的教育,无不依赖母亲的牺牲与呵护。

然而,母性意识如今在某些地方、某些场域已悄然淡化,很多女性只留下了作为母性的生理机能,却失去了作为一个社会母亲的职能。尽管现代社会物质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人的精神世界却逐渐贫瘠和狭隘。生养了孩子的女人们并非都尽职尽责地呵护她们的儿女,否则就不会有类似南京被失职的母亲活活饿死的两个女婴、湖南邵阳的无妈村、贵州毕节因父母双全却因缺少关爱而绝望自杀的四个孩子等等惨象的发生。此类悲惨事件的直接推手就是失职的“母亲们”。这些母亲或许面临着生活的种种困难,但是也不至于艰难到无法生存。她们的出走,也许有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说是为了躲避家庭暴力,或说是为了拯救家庭经济等等。但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她们为了个人的轻松与自由,无情地甩下本应该扛在肩头养育孩子扶持家庭的责任与义务。有很多为了进一步躲避劳动的艰辛最终沉沦在霓虹灯闪烁的街头。这些女性把自己的身体从繁重的农活中解放出来了,她们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解放与平等,也很难得到社会的肯定与尊重,她们像缺少思想没有灵魂丧失尊严的一群追逐欲望的幽灵。可这一群体已经给现代社会造成了很多困扰,孩子失去了正常的母爱,家庭失去了正常的功能,还有婚外情引发的杀夫杀妻惨案等等。乱象环生的背后,就是责任感的缺失。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时隔近百年鲁迅先生当年在他的小说《狂人日记》的结尾发出的“救救孩子”的呐喊在当今时代又有了全新的内涵,而且更为迫切。在小说《黑夜长于白天》中,作者笔下的这位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坚韧顽强、勤劳智慧的带有传统印记和现代气息的乡土母亲,之所以能让读者产生震撼,就因为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与记忆中的母亲很近,陌生是因为她与视野中的母亲很远。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季栋梁乡土小说的一大特征。季栋梁的乡土小说一直执着地以西部偏远地区的贫困为底色。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存与抗争的人们的故事,总浸润着感伤与悲情。季栋梁用他近乎素描的笔法朴素地再现生活中的苦与乐,让读者在读小说的同时即在审读人生。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位可歌可泣的母亲形象。在一个父权社会里,母亲从来就不应该是以依附的角色而存在,因为她被儿女所需要和依赖。“母亲是有之始,是生命的仓储和源流。她抚育孩子,并且铲除她的孩子生长过程中的任何障碍。因此,她不仅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维持者。因为母子之间没有什么天然的障碍,所以,知子即可知母,知母即可知子。”[1]尤其是当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男性缺位或无为的境况之下,女性、母性和英雄性就凝为一体了。“母亲对她的孩子是最富于自我牺牲精神而无私的。她永远仁慈、温柔和无微不至地照顾其家庭。她永远了解并默默地承受生命的重担。”[1]小说主人公“奶奶”的一生通过“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来展现,包括“我”的人生也是对“奶奶”人生的延展与升华。“奶奶”的一生承受了常人无法面对的苦难、领悟了常人从未明白的情义、掌握了常人无从知晓的生活技能。她是千千万万平凡而伟大的中国乡土女性的一员。小说时间跨度近一个世纪,就苦难来说,这时间是漫长的,好比慢慢长夜,终于挣扎到了黎明,而黎明在一生中却往往是短暂的。可因为黎明的短暂而放弃黑夜的煎熬与守候,那么人生剩下的就徒有混沌。“奶奶”的人生似乎都在短暂的“白天”与漫长的黑夜之间交替。

作为旧中国的少女,十六岁的“奶奶”没有主动选择婚配对象的权利,在这一点上,“奶奶”是不幸的。但是,在婚后,“奶奶”得到了自己丈夫的真心呵护与尊重,作为在那个年代的女性,“奶奶”又是幸运的。女性之于中国,在母系氏族社会以后直至近代社会,一直被认为是被奴役与损害的弱势的一方。而男权社会则被认为是女性本质异化和失落的根本原因。可男权社会固然意在钳制女性,但对于女性自身来说,外因不足以引发本质变化,只有内因才起决定作用。所以,导致女性逐渐丧失自我而主动依附的是女性骨子里的以男性为中心为天为世界的奴性意识及病弱心理,这些严重阻碍了女性自身的发展。女性自身的责任意识,使命意识与自尊、自立、自强是女性获得自我解放所必不可少的素质。这些素质之于“奶奶”,是全都具备的。没有了“爷爷”的“奶奶”,拖着一串儿女,孤儿寡母,在中国西部偏远的贫穷村庄老埂坪要生存下去,光靠着等天赐予生机实在是过于被动与渺茫。心灵手巧而又坚毅顽强的“奶奶”从娘家学来了赖以生存的手艺:用山上采来的芨芨“编篓、筐、篮,织草鞋、草帽、草席,扎笤帚、扫帚。这些是家家必备的日常用具,不愁销路”。[2]“奶奶”的这门手艺,伴着她度过了人生的一个又一个难关,直至生命的尽头。

并非所有的女性都能做到“奶奶”这样勇于面对与敢于担当,将悲伤化为动力,将真情化为行动,做有意义的事。她既不抱怨命运的坎坷,也不数落生活的艰辛。她永远在行动。而同样面临丧夫之痛的“我”的“娘”却只会以泪洗面、失魂落魄,被即将降临的生活的重担击懵了,选择了永远的逃避,自杀了之。“娘”的死说明了带着八个儿女再走“奶奶”走过的没有丈夫支撑的路,是比死更让她害怕的难事。难怪“奶奶”要吼骂甩手而去的“娘”:“死有啥难?谁不晓得到那世躲清闲,就你们晓得?一个个撒手走了,把你些娘老子(儿女)扔在这世上?你走了就干爽了?到了那一世阎王爷都不收容你,就是个孤魂野鬼,不得超生。”[2]“娘”的懦弱选择与“奶奶”的愤怒吼骂印证了“生不如死”的生活之难。可“奶奶”一而再、再而三地支撑下来了。她原本渴望着完成“爷爷”的遗愿,把自己的七儿二女养大成人,并且让他们都体体面面地成家,就算熬完了漫漫长夜,等来了自己的“白天”。可刚天亮,在节骨眼上,儿子媳妇的相继离世,又给她留下了一个大包袱:八个已成孤儿的孙儿孙女。

刚刚从漫漫长夜中熬过来,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最小的儿子也成家了,苦难的“奶奶”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等来的太阳,她又一头钻进又一个漫漫长夜:抚养“我”爹和娘留下的五男三女。她为了不打破其他儿女们生活的平衡也为了让这八个孤儿得到更好地照顾,又一次扛起了重担,还是为了儿女,更为了孙辈,她又一次燃烧了自己,照亮黑夜。同样的苦难第一次就足以压垮她,可她竟然经受了第二次。她将孙儿孙女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教育抚养长大,她用她无私的付出在这个无父无母的家里攒下了“一个母亲的资本和一个父亲的功劳”,[2]可她付出了多少心血与智慧。“奶奶”对于整个家族所创下的丰功伟绩,对所有后辈的无私荫庇,都完成得悄无声息,似乎这就是“奶奶”活着的使命。一个女人一旦成为一位母亲,就有了割舍不断的使命与牵挂。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母性的推崇亘古恒新。《诗经·国风·桃夭》中将家族的兴旺和睦的希望寄托于新娶的媳妇。将一个家庭的兴衰沉浮的责任付之于一个女性、一位母亲,确实显得过于沉重,甚至显得悲壮,但是母性之于女性,是最基本的人性。自己都不关心爱护自己的儿女,谁能对他们的成长负责呢?养育与呵护儿女除了责任心还应有仁爱之心。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女性神族,在极其恶劣困苦的生活条件下,人类的生存面临着极大的威胁,为了挑战自然,延续种群,以创生人类、养育人类、拯救人类为己任,关爱和保护天地万物是其永恒的追求。她们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惊人的创造力。她们既是挑战自然的勇敢而智慧的英雄,也是创世造人的伟大而慈爱的母亲,还是引导社会生活的原始管理者。在这些始祖母神话传说中,女性往往以奋斗不息、坚韧顽强和无私奉献的英雄形象处于社会的中心地位,而男性则是被孕育被教化被保护的对象。在这些神话中,原始女性意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赋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并进而上升为一种出于敬仰的权威性。这是一种来自于延续生命、保护生命、壮大生命的母性,是为维护和扩大群体利益而勇往直前的英雄性和燃烧自我的奉献精神等,这是任何时代都不可淡漠的“女神意识”。“女神意识”是女性自觉完成母性使命的精神源泉。

如果用“女神意识”来解释《黑夜长于白天》中“奶奶”的使命意识,就更容易明白“奶奶”为何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忍耐力。“奶奶”的小脚,是显示她柔弱的符号;一百二十二个孝子贤孙,是展示她强大的资本。她用身体的劳累化解生活贫困的苦难,日日夜夜地“编篓、筐、篮,织草鞋、草帽、草席,扎笤帚、扫帚”,编大了九个儿女,也编大了 八个孙儿孙女,却编弯了自己的腰,编花了自己的眼。都说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别人的孩子才是神。“奶奶”的杰出贡献是狠心将自己最疼爱的最优秀的孙女儿“我”嫁给韦庄的大傻,让得其生活智慧真传的“我”撑起了另一个即将垮掉的家。一窝傻子硬是在“我”的经营下,在“奶奶”的扶持下,过成了一家“人”。“奶奶”的这一壮举胜过她人生的任何一次选择,也难于她的任何一次抉择,因为她搭进了孙女的幸福。孙女在台前,她在幕后,合力撑起了又一个家族。小说将“奶奶”执意把最得意的孙女嫁给只有一窝傻子其他啥也没有的韦家的原因揭开,是为了报恩,报韦家老爷当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与自己的一段情、一段恩。

“我”和“我的奶奶”既是生命上的传承,也是责任与道义上的传承。她们的坚韧与顽强在漫长的痛苦煎熬与守护中绽放了灿烂的花朵。这是世世代代乡村女性自觉的坚守与创造,她们在平凡中铸就了撼人心魄的伟大。她们以无私的付出和坚定的救赎谱写了母性神话。

这种根植于乡土世界的美丽在当今这个时代显得尤为光彩夺目。

[1]成中英.世纪之交的抉择一论中西哲学的会通与融合[M].知识出版社,1991:241.

[2]季栋梁.黑夜长于白天[J].新华文摘,2015(4).

Class No.:I206.7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Maternal Consciousness of The Night Is Longer Than The Day

Zeng Xueyang

(CPC Hainan Provincial Party School, Haikou , Hai’nan 571100,China)

Ji Dongliang’sTheNightIsLongerThanTheDay,which is an important piece of work about women's life. I think that the author not only described women's suffering lived in the rural regions , but the rational choice they had made. in the struggle between ideal and reality, the responsibility and freedom The novel indicated the possibility and power the women owned in restoring themselves in the process of being damaged.

TheNightIsLongerThanTheDay;sacrifice;redemption;maternal

曾雪阳,讲师,中共海南省委党校(省行政学院、省社会主义学院)文史教研部。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与文化学。

1672-6758(2016)06-0112-3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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