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华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450046)
论《诗经·国风》中的中原诗歌
赵爱华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450046)
摘要:《国风》是《诗经》中最具地域特色的作品,在十五国风中,至少有七个风诗的产生地在中原地区。中原风诗内容丰富,题材多样,生动体现了周代中原地区民众的生存状态、爱憎情感和理想愿望,为后人了解先秦时代的中原社会提供了翔实可靠的资料。在艺术上,中原风诗以其凝练含蓄的语言、生动鲜活的形式深深影响了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
关键词:中原风诗;题材;价值
中原地区是古代诗歌产生的主要阵地之一,相传“断竹、续竹、飞土、逐宍”的《弹歌》就是在新郑建都的黄帝时的诗歌。在殷墟的甲骨卜辞中,也有“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这种类似诗歌的句式[1]369。先秦诗歌的集大成者《诗经》中有大量的中原诗篇,它们不仅是古代诗歌的典范,更是中原人民思想情感和生活方式的写照。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按音乐类型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风”是民间创作的乐歌,最具生活化和地方特色。在十五国风中,除了周南和召南的位置不是很确定外*周南、召南共二十五篇。关于二南的产生地,《韩诗序》说:“南,国名也。其地在南郡、南阳之间。”南阳即今河南省西南部、湖北省北部。也有学者认为,周初,周武王的两个弟弟周公旦和召公奭分陕(今河南陕县西南)而治,周公治东,召公治西。周南、召南即这两个地区的音乐。无论采用哪种说法,周南、召南里面也都包含有中原地区的诗歌。,至少有七个地区的风诗产生在河南境内,它们分别是邶风、鄘风、卫风、王风、郑风、陈风、桧风。邶、鄘、卫即今河南的安阳、淇县、滑县、汲县、开封、中牟等地;王风就是东周王城洛邑地区的音乐,主要产生在今河南省洛阳、孟州、沁阳、偃师、巩义、温县等地;郑风主要产生在河南新郑一带;陈风产生在今河南淮阳、柘城一带;桧风则产生在河南新密一带。从数量上来看,在160篇风诗中,邶风19首、鄘风10首、卫风10首、王风10首、郑风21首、陈风10首、桧风4首,共计84首,再加上周南和召南中部分涉及河南地域的诗歌,有关中原境内的风诗占整个《诗经》国风数量的一半以上。
中原风诗题材多样,内容丰富,其中以社会政治诗和爱情婚姻诗最有特色。
(一)社会政治诗
在中原风诗中,有许多揭露和批判统治阶级荒淫无耻的诗歌,这在与卫地相关的邶风、鄘风和卫风中最为常见,如《邶风·新台》《鄘风·墙有茨》《鄘风·君子偕老》《鄘风·鹑之奔奔》《鄘风·相鼠》和《卫风·芄兰》等。《新台》一诗在“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的矛盾揭示中,讽刺了卫宣公劫夺儿媳的卑劣行径*本文所引用《诗经》中的诗歌均依据程俊英中华书局1999年版《诗经注析》。。《墙有茨》则以“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之语含蓄地讥讽卫国统治者淫乱无耻的丑行。《相鼠》中“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等语,不仅指责了统治阶级表面上满嘴仁义道德而实际上却是最无耻之人,而且大胆诅咒他们快快死去,表现了大无畏的反抗精神。
统治者的无耻无能导致底层民众的生活苦不堪言。《邶风·式微》在“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的重章吟唱中,诉说着自己为什么有家不能归、为什么要受苦的不满。面对暴政,人们不堪忍受,准备逃亡他乡。《邶风·北风》就是这样气象愁惨的诗。“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抒写了民众的苦难生活以及他们迫不及待的逃亡心理。其实,在贵族统治的周代,各地人民的生活状况基本相似,因此逃亡者想向别国统治者祈求同情或救济的心理只不过是一种梦想,其结果仍然是一无所得。《邶风·旄丘》第四章以“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之语,斥责了在位者对人们的呼告恳求像聋子一样充耳不闻的傲慢无礼行为。《王风·葛藟》也是流亡他乡者求助不得的怨诗,全诗共三章,在“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的反复咏叹中,诉说自己到处祈求却受尽白眼的无情世态。
人们的爱憎情感是非常鲜明的,对道德败坏、政治腐败的君主给以无情的鞭挞,对那些励精图治、立国安邦的君主则不吝自己的赞美之情。《鄘风·定之方中》《鄘风·干旄》和《郑风·羔裘》是这类诗的典范。如《定之方中》以“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等语,记述了卫文公建城市、营宫室、劝农桑等事业,歌颂了他从漕邑迁到楚丘重建国家的壮举。卫文公不仅重新立国,而且还招贤致士,复兴卫国。《鄘风·干旄》中“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之句,就是叙述卫文公带着良马等礼物,竖起招贤的旗子,到浚邑访问贤士、征聘人才的事情。
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只是极少数人,一大批下层官吏也生活在痛苦之中,他们对自己的处境非常不满,甚至产生了厌世的情绪,《邶风·北门》《卫风·考盘》《王风·兔爰》《陈风·卫门》和《桧风·隰有苌楚》等都是如此。如《王风·兔爰》以一唱三叹的三章结构,反复咏叹“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表达自己生不逢时的感叹和厌世的情绪。《桧风·隰有苌楚》以拟人化手法让人与苌楚对话,通过羡慕苌楚“无知”“无家”“无室”的状态,抒发了人不如物、生不如死的感慨。
西周末年王室衰微,诸侯之间战争不断,百姓兵役和徭役沉重。中原风诗中就有许多反映繁重的兵役、徭役带给人们苦难的诗歌,《邶风·击鼓》是其中的佼佼者。此诗叙写了卫国士兵“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但却“不我以归,忧心有忡”。长期在外征战,让他异常思念家中的亲人,他只能痛苦地念叨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临别誓言。《王风·扬之水》中“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的诗句唱出了征人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的怨愤。
虽然男子舍家从戎造成妻离子散,但普通老百姓的献身和付出仍阻止不了国家衰亡的命运。《王风·黍离》是东周大夫悲叹西周沦亡之作。全诗以深沉忧伤的笔调,抒写家国沦丧的悲哀。以“苗”“穗”“实”的意象变化,显示时间的流程。随着时间的延绵,诗人内心的感受也由“摇摇”到“如醉”再到“如噎”,悲痛的程度不断加深,凄怆缠绵,忧伤不已。此诗所表现的家国哀思,对后代文学有极其深远的影响。“黍离之思”“黍离之悲”成为后世感叹衰亡的代名词。
(二)爱情婚姻诗
爱情婚姻诗是国风中最具生活化的诗歌,它真实地再现了西周春秋时代人们的爱情婚姻生活,表现了不同地区的婚恋观念和习俗,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其中,郑风和卫风中的婚恋诗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艺术上都是最有特色的。郑卫之地的乐歌在当时深受人们的喜爱。《史记·乐书》记载有魏文侯“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的听音乐感受[2]1221,《汉书·地理志》亦载有吴国公子季札听了邶、鄘、卫的民歌,激动地高呼“美哉渊乎!吾闻康叔之德如是”的场面[3]1647。
郑、卫等地的婚恋诗内容丰富,有些是表现青年男女相慕相恋、相思相爱的情歌,有些再现了婚嫁场面和家庭生活状态,也有一些表现了不幸婚姻给女性带来的痛苦。
爱情生活是甜蜜多彩的,在那些描写男女相恋的诗歌里,有的以局外人的身份写出了男女交往的美好状态。《邶风·静女》写男子在城墙一角等待心上人的心理和行为,在他眼中,心上人漂亮美好,因此他“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在这幅男子等待情人约会的场景中,男性主人公的感情细腻真挚,也让读者感受到了爱情之中爱屋及乌的幸福。《郑风·溱洧》将爱情生活放在了一个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的清澈溪水旁,青年男女在这里嬉戏玩耍,尽情享受着相爱的快乐。“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诗中,女性的娇嗔妩媚声,男子瞬间的老实样子,以及青年男女互相嬉戏、互赠信物的场面都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卫风·木瓜》是一首男女互相赠答的定情诗,全诗反复咏叹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动人乐章。《陈风·东门之枌》以“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谷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之语,写出了青年男子与子仲家热爱跳舞的姑娘互相爱慕,最后他们一起去街市上唱歌跳舞、互赠信物的情景。
有些爱情诗以男性口吻抒写对女性的爱慕之情。《陈风·月出》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等语描绘了男子所思念的美人在月光下的清丽形象,抒发了他忧思劳愁、心绪莫解的情怀。《郑风·野有蔓草》勾勒了一派春草青青、露水晶莹的良辰美景。在这如诗如画的场景中,“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让男子怦然心动,“适我愿兮”,渴望着“与子偕臧”。这既是一副春日丽人图,更写出了一见钟情的美好。《郑风·有女同车》则描写男性“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在“彼美孟姜,德音不忘”的反复咏唱中,表达了他对貌美德厚的心上人的欣赏。《鄘风·桑中》中,男子以回忆与情人的幽会交往过程作为生活的快乐之源,“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把青年男女在郊外约会以及依依难舍的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是由于此诗的真切明朗,后世人们总把青年男女约会的地方说成是“桑间濮上”,把爱情诗歌说成“桑间之音”。
有的爱情诗以刻画女性心理来表现她们在相恋过程中的种种状态。《郑风·狡童》中“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使我不能息兮”的喃喃自语将女子的相思之意、依依之情生动刻画。《郑风·褰裳》则是一位女子责备情人变心的诗,但是她既没有祈求挽留,也没有狠心咒骂,而是爽快干脆,“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在她看来,男女之情是对等的,需要彼此的共同付出,否则自己也会另有打算。这在当时一夫多妻制的社会里是难能可贵的,由此也可以看出郑国女性的独立精神和勇敢个性。《郑风·子衿》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的倾诉,将女性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以及情人没有音信的煎熬之态展现无遗。《王风·采葛》是一个假装出去采野菜的女子渴望碰到心上人的真切描述,她与情人“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岁兮”,用情之深,无出其右。《王风·大车》中的女子不但渴望与心上人私奔,“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而且还主动大胆地发出“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爱情誓言。
在古代,结婚不仅是青年男女个人的事情,更与双方家长的态度有着密切的关系。《齐风·南山》中“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匪媒不得”,以及《卫风·氓》中“匪我愆期,子无良媒”等语都体现了西周时期媒人和父母在婚姻中的重要地位,自由爱情在当时面临着很多阻力。中原风诗中就有一些反映女子婚姻的不自由状况以及表现女子反抗精神的诗歌。《鄘风·柏舟》写出了一位少女要求婚姻自由的强烈愿望,“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的专一与“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的热烈融合到一起,把女性对爱情的追求写得如江河决堤一般猛烈。虽然女性有正常的情爱需求,但社会对她们的限制却很多。《郑风·将仲子》里的女主人公只能规劝自己的情人要小心谨慎,最好不要私自找她,“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她不但要在意父母的态度,“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兄弟家人的意见和周围邻居的议论也是她要畏惧和思虑的。的确,当时的社会风气并不赞成自由相恋或者大胆的爱情举动,被《毛诗序》评为“止奔也”的《鄘风·蝃蝀》就能说明这一点。
婚姻生活既有甜蜜,也有痛苦,一些中原风诗就写出了夫妻生活的种种情状。《郑风·风雨》中“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等章,以风雨、鸡鸣起兴,渲染出一幅寒凉阴暗、鸡声四起的背景,而在这最易勾起思念情绪的时刻,女子等到了久别的丈夫,心中的喜悦之情尽情表露在她“云胡不夷”“云胡不瘳”“云胡不喜”的淳朴歌声中。《郑风·女曰鸡鸣》则以对话的形式,写出了夫妻间互相尊重、互相体贴,并相许白头到老的美好情感,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意境更是让后世读者心驰神往。
其实,温情缱绻的夫妻生活在男女不平等的夫权社会里并不多见,它或许只是女性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诗经》中表现婚姻不幸的哀歌比甜蜜的情歌要多得多,描写被弃妇女生活的弃妇诗就是例证。《诗经》中的弃妇诗主要产生于中原地区的风诗里,《邶风·柏舟》《邶风·终风》《邶风·谷风》《卫风·氓》、《王风·中谷有蓷》和《郑风·遵大路》等,都是以弃妇为中心的。这些弃妇诗从不同方面反映了女性的家庭地位、不幸遭遇以及她们的情感愿望。《邶风·柏舟》中的妇女哀痛自己被丈夫抛弃,表露了她无法诉说的委屈和忧伤。她“受侮不少”,却“亦有兄弟,不可以据”;想借酒浇愁,却“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想改变处境,却“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如泣如诉的语言充分展示了地位低下的女性欲去不得去、欲归无所归的悲哀处境和痛苦心情。《邶风·终风》刻画了一位妇女被遗弃后对丈夫既恨又恋的心理过程,真实再现了女性既知婚姻无望却又割舍不下的矛盾状态。“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将男子的粗暴绝情和女性的缠绵留恋写得真切自然。《郑风·遵大路》中的弃妇更可怜,在被夫抛弃之后,只有执手哀告,求他“无我恶兮”。
弃妇不仅要经受感情的折磨,还要遭遇生活的艰辛。《王风·中谷有蓷》中的妇女被丈夫遗弃在灾荒之年,天灾人祸相逼,走投无路,却无可奈何,只能“啜其泣矣”,悲哀自己“遇人之艰难矣”“遇人之不淑矣”。这首诗揭示了女性必须依附于男子不能自主自己命运的低下地位与无依无靠无法生活的艰难处境。
中原风诗不仅深刻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和民众情感,而且无论在题材的开拓上还是语言的表达上都深深影响了后代的文学创作。
(一) 开创了一系列诗歌题材和影响深远的表现手法
《邶风·绿衣》是悼亡诗的滥觞,而睹物思人也成为后代悼亡诗的常用方法。潘岳《悼亡诗》“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的感觉,苏轼《江城子》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心绪,都与《绿衣》中“绿兮丝兮,女所治兮”一脉相承。“絺兮绤兮,凄以风雨”等句以凄凉萧瑟之景映衬自身孤寂愁苦之情的写法,也可在潘岳“凛凛凉风生,始觉夏衾单”等诗句中找到影子。元稹《谴悲怀》“尚想旧情怜婢仆”“顾我无衣搜荩箧”和厉鹗《悼亡姬》“消渴频烦供茗碗,怕寒重与理熏篝”等诗句,都是《绿衣》“我思古人,俾无訧兮”“我思古人,实获我心”中不能自已、不能忘怀之情的注释。
古代交通不便,谁也难以预料每一次离别后能否再次相逢,因此离别诗是古代诗歌的一种常见题材。《邶风·燕燕》被评为“万古送别诗之祖”[4]62。此诗通过对燕子飞翔时毛羽、形态、声音的描绘,烘托了一个感动人心的送别情景。“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的反复咏叹,充分传达了送别时的不舍之情。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苏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中“登高回首坡陇隔,但见乌帽出复没”和欧阳修《踏莎行》“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等句,均有《燕燕》的意境。
《邶风·击鼓》是“征戍诗之祖”,其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夫妻深情,以及“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的离别之恨,在托名苏武的《别诗》、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和杜甫的《新婚别》等诗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在古代,男子远游寻找人生出路或者离家服役是一种常见现象,因此以女性口吻写思念丈夫的思妇诗比比皆是。《诗经》中《邶风·雄雉》和《王风·君子于役》就是思妇诗的开端。在《君子于役》中,面对落日衔山、暮色苍茫、牛羊归舍,少妇心头涌起了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惆怅,情景交融,如诗如画,真是“鸡栖于桀下牛羊,饥渴萦怀对夕阳。已启唐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5]198。《卫风·伯兮》集中写“思”,“自伯至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至深情意,对后世闺怨思远之作影响很大。徐干《杂诗》“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杜甫《新婚别》“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以及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起来慵自梳头”和《永遇乐》“如今憔悴,风鬟雾鬓”都是从此句化出。除此之外,《郑风·东门之墠》“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写出了咫尺天涯的相思之苦,被认为是“两语工绝,后世情语皆本此”。《陈风·月出》中对月下美人“劳心悄兮”的忧心劳苦使此诗成为情诗的代表作。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是从《王风·采葛》中“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化用而来。
陶渊明被誉为中国隐逸诗人之宗。其实,古诗里的隐逸情怀在中原风诗中就有体现。《卫风·考盘》被推为“隐逸诗之祖”。孔子曾说“吾于《考盘》,见士之遁世而不闷也”,充满了对这个隐士的赞许之情。这首诗创造了一个清淡闲适的意境,充满怡然自得之趣,“读之觉山月窥人,涧芳袭袂”[6]44。《陈风·卫门》也以“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齐之姜”的自慰自足心理写出了隐逸的情怀,与《考盘》之“考盘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失弗告”的隽远意境相映成趣。
《鄘风·载驰》被认为是爱国诗歌的先河,而这种爱国之声是出自我国女性文学的始祖——许穆夫人笔下。此诗沉郁顿挫,感慨欷歔,但是哀而不伤,相反,一种豪迈之气充溢其中。杜甫大量感慨深沉的爱国诗可谓深得此诗精髓。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写尽了远离家乡的故国之思和有国不能回的亡国之恨,这种愁怨之情在《邶风·泉水》《卫风·竹竿》和《王风·黍离》中已多有体现。尤其是《王风·黍离》更成为亡国之思的代表。
(二)中原风诗在描写人们的生活状态和情感愿望时,再现了当时的一些风俗习惯和价值取向,为后人了解周代文化提供了可靠的材料
《郑风·溱洧》所写的青年男女春天在河边踏青赏玩的行为影响深远,据此逐渐形成一个节日——上巳节。这个节日大概形成于春秋之时,《论语》中已有“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记述。汉代的时候,人们已根据以往的生活习俗确立了上巳节。汉代传授《诗经》的齐、鲁、毛、韩四家中的韩诗就曾对《溱洧》一诗做过这样的解释:“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其实,韩诗解释上巳节来源的依据也正是这首《溱洧》诗。魏晋时期,上巳节既是古人祈福去灾的祭祀时间,也是青年男女郊游踏青、约会游玩的好时候,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既写了“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的祭祀行为,又抒发了“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的生活乐趣。唐代时上巳节已固定在特定的时间——三月三日,杜甫《丽人行》开篇即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中原风诗中的人物描写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审美趋向。如由《卫风·硕人》中对美女冠以“硕人”的称呼和《邶风·简兮》中让女子心生爱慕的舞师“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以及《卫风·考盘》中对那位隐逸之人冠以“考盘在涧,硕人之宽”的充满赞誉之情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周代以健壮为美的审美风尚。《郑风·有女同车》中对女性“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的赞扬体现了时人德色兼备的审美标准。
(三)一些诗歌语言精炼含蓄,成为后人常用的典故和模仿的典范
如《卫风·淇奥》对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赞美就成为人们时常引用的名句。而《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众清客拟将“有千百竿翠竹”后来定名为“潇湘馆”的地方题曰“淇水遗风”,也是从此诗开头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而来,并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暗示所居之人林黛玉的出众文采。《王风·大车》中“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誓言式的写作方式,在后代文学作品中屡有回响,汉乐府《上邪》“冬雷震震,夏雨雪”的浓烈,《长恨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缠绵,五代词《菩萨蛮》中“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的坚贞,都是《大车》之音的延续。赞美美女的《卫风·硕人》,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形神兼备地写出了佳人的绝世之美,对后世文学作品的女性描写影响深远。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美女形态就是《硕人》中写人方式的再现;《西厢记》中“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也深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夺胎之妙。
总之,《诗经》中的中原风诗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丰富的生活内涵,它不仅题材多样,而且影响深远。直到当代,它仍是中原人民引以自豪的文化遗产,淇河被称为诗河,溱水被誉为爱情之河,这些都彰显着中原风诗的无穷魅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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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吴闿生.诗义会通[M].北京:中华书局,1962.
(责任编辑:王菊芹)
收稿日期:2016-03-13
基金项目:2016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诗经》中的中原‘风诗’研究” (2016—qn—03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赵爱华(1977—),女,河南汝州人,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4—0128—05
Discussing on the Central Plains Poetry in The Book of Songs-Guofeng
ZHAO Aihua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 Water Resources and Electric Power, Zhengzhou 450046, China)
Abstract:Guofeng is the most unique poetry with regional features in the Book of Songs. Among the fifteen Guofeng, there are at least seven of them are created in the Central Plains. The poetry show the people’s survival conditions, emotions and hopes in the Central Plains of Zhou Dynasty with diverse contents and broad range of topics. It not only provided the reliable information for the future generations to understand the Central Plains society of the Pre-Qin Period, but also profoundly affected Chinese ancient poetry.
Key words:the Central Plains poetry; theme;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