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敏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残存”:《骨》的“忧郁”叙事
王智敏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骨》;忧郁;残存;精神分析
亚伯拉罕(Nicholas Abraham)与托洛克(Maria Torok)以弗洛伊德的“忧郁”概念为基础,阐释了“残存困扰”这一问题。从这一视角,揭示《骨》“忧郁”的时间观,即关于“残存的时间观”,如何批判现代性的主体观和历史观。同时,对三个主要的“残存”隐喻——不可言说的秘密、骨、老人,从“忧郁”这一精神分析范式下,通过去隐喻化的策略来解读其隐喻内涵。此外,还进一步剖析小说中“残存”的一个重要原因:“保密”,并从不同“忧郁”性别主体进行阐释,揭示了华裔主体和美国民族国家层面的矛盾。
伍慧明的《骨》看似雷霆超《吃碗茶》的续集。然而,《吃碗茶》中,家庭象征着对未来的向往;而《骨》中叙述者及家人都受到过去的困扰,退回了过去。续集是在历史时间观的范畴内而言的,意味着现在自然地承接过去并完全取代过去,而《骨》是一个多层次的重写本,回到过去,揭示隐藏在小说开头叙述的事件之下的事情。这种多重结构是以“忧郁”为特点的,本应归于过去的事物却像幽灵般存在于现在。时间是分层的,过去没有被抹去,而是存活在当下,多重叙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与平行的、持续的现代时间观念有别的时间观。瓦尔特·本雅明提出现代性的“同质的、空洞的”时间观同时也是民族意义上的时间观。[1]262
现代性与民族的主体都是通过某种与时间的关系来定义的:它参与了唤醒已经被定义为民族历史的集体记忆。这种记忆是选择性的,由为民族意识形态提供支撑的特质组成,因此,正如厄内斯特·勒南所提出的,也是注定要被忘却的。记忆——也就是“为了忘却而记忆”——是一种把过去融合进民族历史象征性的过程。[2]12然而,精神分析理论告诉我们,象征化的过程总是会产生“残存”——这儿的残存即指遗忘。未被内化的“残存”总是回头困扰象征物。亚伯拉罕与托洛克以弗洛伊德的“忧郁”概念为基础,进一步阐释了“残存困扰”这一问题。弗洛伊德认为,忧郁是对未解决事物的哀悼,主体不承认失去的客体,不切断对这一失去的依恋,而是对之进行内化。亚伯拉罕与托洛克用“心力内投”(introjection)和“合并”(incorporation)这两个术语来区别“哀悼”和“忧郁”。“心力内投”是主体承认并内化、吸收失去客体的过程,而“合并”指的是一种想象的、“吞下”客体的过程。[3]125-138主体拒绝承认失去,失去的客体依然以秘密的形式存在于主体的心灵中。
亚伯拉罕与托洛克进一步提出,这些秘密可以在几代人之间隐藏、传播,他们称之为“幽灵”。[3]171为了不承认失去,灵魂保留着失去的客体,但失去带来的创伤却传到了下一代。“幽灵”挑战着主体具有自主的、完整的、自身同一性的现代观念。现代民族国家的主体铭记着过去,并把它内化吸收为民族象征的一部分,而压抑的幽灵主体合并了过去,不恰当地把未被象征化的客体保留在当下。亚伯拉罕与托洛克把这一物化过程称作“去隐喻化”,即把隐喻内涵按照字面意义来理解。[3]132如果说“心力内投”指的是象征物对客体的内化,那么“合并”就总是伴随语言的失效:“对心力内投的一种重要偏离…合并是指话语在填补主体空缺时失效,因而一种想象物被插入以取代该空缺。”[3]128-129
詹尼佛·廷(Jennifer Ting)指出,现代性和现代民族国家性是由家庭和性的修辞来言说的。如果说原始是以不受约束的性为特点,那么核心家庭作为合法的、以生殖为目的的性的代表,象征着文明和现代这种向“正常”异性关系的转变,“不仅是同化的标志,它本身就是同化的一种手段。”[4]278规范的核心家庭,作为现代性的能指,充当了使得现代的民族主体可读的结构。
《骨》叙述的家庭——母亲(妈),(继)父亲(利昂),三个女儿(莱拉、安娜和尼娜)——从华人族群角度(从不成熟的“单身汉”社会到成熟家庭)和国家角度(从不完善到完善的民主)似乎都代表一种发展、进步,然而,梁家这一看似正常的家庭却经常受到早期病态、异常社会的困扰。伍慧明把梁家书写为“没用的”、[5]3不完整的,并不代表单一家庭单位的机能障碍,而是将民族失败加密,表明华人族群这一主体被持续排除在美国民族国家之外,颠覆了家庭形成标志着族群和国家进步这一一般解读,这是典型的借助“残存”进行的“忧郁”叙事。
(一)“残存”的时间观
二女儿安娜的自杀被认为是“忧郁”的突出表现。在叙述开头我们就获悉了安娜的自杀,小说剩余部分是以倒叙手法展开的,在这一果先于因的叙述中,读者期待最终会对安娜死因进行高潮性的揭秘。然而安娜之死并不是单一原因造成的,而是各种伤痛合力作用的结果。
妈和利昂用“厄运”来解释安娜的死:“安娜的背后是利昂一直在念叨的坏运气。是什么让安娜做出了这种事,就好像没有其他选择似的。”[5]60小女儿妮娜的指责最初更具体一些,但却同样模糊:“妮娜埋怨我们,埋怨这个家,埋怨每个人、每样东西、鲑鱼巷、这整个地方。”[5]61这些叙述在现代理性(以警察就安娜的死所提交的报告为例)的框架内是无法解读的。
利昂所说的“祖父的遗骨没能安息”这一隐喻在现代性的语境中被消解为不合理的迷信和第三世界的宿命论,而妮娜认为不幸应归于“一切”似乎也是荒谬的。然而,小说却允许我们把这些解读为有意义的。妈和利昂归咎于他们人生的那些厄运代表了美国种族化过程中华人归化所承受的苦难,而妮娜对“一切”的归因也承认了把唐人街主体所承受的社会、经济、历史等多重压力分解为孤立的单元是不可能的。警察“关心的是那些普通的原因”,[5]165只是“看着现在”,他的认识论框架局限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这也是为什么莱拉的叙述遵循的是倒叙,叙述指向过去,而不是将来。现代的时间观指的是叙述方向指向将来,故事发生在现在,现在取代了过去,并由过去所引起。《骨》颠覆了这一历史时间观,主体面对的不是必将到来的未来,而是未知的、完全开放的过去。这两个对立的时间观念对应了弗洛伊德所区分的一对概念:“哀悼”和“忧郁”。哀悼证明着进步:它承认失去,这样对失去客体的依恋就可以去除,主体会停止纠缠,继续前行。与之相反,忧郁代表着对过去的不恰当的迷恋,把本该放下的东西持续留存着。《骨》中停止、放下的缺位,表明了这种延期的“忧郁”时间观,莱拉称之为“向前,向前,然后退后,退后。”[5]173
丽萨·洛(Lisa Lowe)引用本雅明的论文“论历史哲学”,“使我们注意到被胜利的、向前的历史叙事所践踏的人们”。洛关注到了亚裔美国文学文本如何在资本和民族国家的重重矛盾中得以浮现。她认为,像《骨》这样的文本“挖掘出了被正统的历史表征所压制或者抹去的历史材料”,骨的倒叙手法把唐人街阐释为“历史时间的分层储藏室”。[6]126基于此,笔者称伍慧明的倒叙法为主流历史叙事的替代,即关于“残存”的时间观。正如本雅明的历史视角所说的,《骨》的倒叙手法使读者感知到了“残骸接着残骸”的堆积。[1]257伍慧明的“残存”时间观承认了历史遗留下来的、从灾难走向进步的过程中被掩盖起来的东西。正如洛所指出的,这种材料记忆“辩证地回归”,对主流历史版本产生压力。[6]126-27
(二)“残存”的隐喻
《骨》中对“残存”的隐喻——不可言说的秘密,骨,老人,均来源于政治、经济的矛盾条件,其隐喻内涵在“忧郁”这一精神分析范式下可以理解得更全面。
1秘密
根据亚伯拉罕与托洛克的观点,失去的客体存活在主体心灵中,同时伴随着沉默和去隐喻化的语言加密。莱拉的叙述不仅强调了对话,也强调了没有言说的部分:“我想说:我结婚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没像你那样结婚。”[5]25“我真想把她摇醒,然后问她:那我呢?我不算数吗?我不重要吗?”[5]112“我本来应该问问安娜,你为什么哭泣?有什么伤心事吗?”[5]137莱拉的叙述风格是克制的、不连贯的、不添加感情的。她叙述,但并不阐述。她的叙述贫乏可以由做家庭翻译的经历得以解释,“我必须对我说出来的每个英语词负责任。”[5]18明白了词是责任的单位,莱拉惜词如命。回忆起妮娜对一个做爱时说话的男人的好感,莱拉对梅森说:“我打心底里觉得把时间花在说话上的人是在浪费时间。”[5]115这一高效、经济的原则可以被看做是从妈那儿遗传来的,每次她做了鸽子饭,吃的时候连骨头都吮吸干净了:“妈吸吮鸽子身上剩下的部分的美味:脖子、背和脑袋。她总说:‘骨头的不知道有多美。’过来检查我们的袋子。‘把骨头吃干净,’她摇晃着纸袋说,‘不要浪费。’”[5]36但正如高效经济的消费原则会产生“残存”——骨头,莱拉经济的美学叙述也产生了“残存”,那就是:没有言说的部分,秘密。“安娜变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种无言。我们不去谈论她。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5]15然而,家人的缄默并不是没有可说的,而是有太多要说的。沉默,正如安娜一样,与其说是由于缺席,不如说是忧郁“过量”。没有言说的部分、被隐藏的部分,就是那些超越了正统、规矩和象征秩序的部分。
2骨
骨是《骨》中最明显的“残存”隐喻。利昂认为他是被诅咒的,因为他没能妥善地安葬梁爷爷的尸骸;妈从鸽子骨头中都能汲取营养;安娜支离破碎的骨骸继续纠缠她的家人。伍慧明在采访中曾就华人希望死后遗体可以遣送回国的期望评论:
“骨”对我来说似乎是形容移民不屈精神的最好比喻。这本书的题目就是为了纪念老一代人把遗骨送回中国安葬的心愿。...就想在书中用语言创造一种英语,供奉我对老一代的记忆的沃土。[5]i025
利昂作为美国合法公民主体的身份来自于他是梁爷爷的“契纸儿子”。利昂买下了身份文件,还清了欠梁爷爷的债,但还欠他一笔道德债,那就是,承诺护送他的遗骨回中国。老一代人渴望死后葬回中国,是他们最终归属感的需要。发现自己日益老迈、没用,他们才意识到美国作为实现梦想的福地这一意识形态掩盖了其经济体制,这一经济体制征收、剥削了他们廉价的劳力,又把他们抛弃。如果说种族边缘化的“社会死亡”否定了他们在美国民族国家的归属感,那么真正的死亡至少可以确保他们回到祖国。[7]25-61因为在美国没有可以实现他们愿望的家人,他们的遗骨留给了一个不能象征性地内化他们为“生的主体”的国家。即使是遗骨都不能内化进象征秩序,表明了其去隐喻化“残存”的地位,他们进入了社会死亡甚至是活死人的状态:他们的身体具有物质存在但却没有象征价值。[8]17这一民族秘密就是对劳动力的征收和剥削,它对民族经济至关重要,但同时也一定会被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所否定。
3老人
小说中“骨”是对老单身汉的隐喻:他们不再具有生产力,他们老迈的身体是廉价的、被剥削的劳动的“残存”,但这被进步和民族平等的叙事所掩盖,他们的故事在现代性和美国民族国家的象征框架内是不可理解的。他们的咕哝使得他们无法“发声”;[5]84他们的记忆缺失意味着他们和亲人朋友的“失散”;[5]6他们看起来就像“黒糊糊的破布片”。[5]7“老人”是盘旋在《骨》的家庭叙事边缘的阴影,利昂也在异常的“老人”和正常的“家庭人”之间变幻不定。作为这一变幻的隐喻,利昂身上包含了以资本和民族国家的种族需求为结构的唐人街家庭的所有矛盾。
安娜是小说中缺席的主要人物,其次就是利昂,对于莱拉来说,利昂就是那种任性的、难于管理的“问题家长”,她得不时去寻找、监管。[5]18小说开头,利昂从家里搬了出来。他和妈的婚姻还在,但他的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是以单身汉社会的“同性化”为特点的:住在叫做“三藩公寓”的“老年公寓”里,[5]2在“大叔小吃店”吃饭,“每张桌子边坐的都是老人”;[5]6和其他“无事可做的人”一起谋划着发财的计划。[5]7,13莱拉用“老人”这个词来指代单身汉社会的主体,表明了单身汉已经变成了衰落和迫在眉睫的死亡的象征。利昂在结婚甚至生育之后还继续着“单身汉”的生活,对民族历史和现代性的前进提出了质疑,种族化的主体本该从前现代的异常发展为现代的正常。我们最初认为利昂搬出去是因为安娜之死造成的,但慢慢地发现他的离家从最初就伴随他和妈的婚姻生活。他在船上的工作使得他经常得出海四十天;其它时候,只要家庭出现危机,他就恢复到这种强化的缺席状态。资本和民族的需求把种族化的家庭和主体建构为“忧郁”的:利昂在家庭空间的交替出现和缺席,表明了他矛盾的主体建构,在出现和失去之间努力寻求平衡。有一次,莱拉去找利昂,“三藩公寓”的大厅里坐着一个走丢过的老人。经理看见莱拉,问她:“利昂也丢了吗?”当经理建议她到朴茨茅斯广场找利昂时,她说:“我讨厌到广场上去找利昂,讨厌看到他和那些混日子的人搅在一起。”[5]6其实她是害怕他变成另外一个“老人”,一个被时间遗弃的“浪费时间的人”,害怕他失去可辨认的主体身份。
第六章以“利昂走失了。利昂又找到了”开头。[5]62利昂作为经常失踪的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标志着他作为“忧郁”主体的存在,同时他也是失去的主体和客体。弗洛伊德把“忧郁”看作未解决的“哀悼”,不仅是由失去具体的心爱之物引起的,同时也是由失去“国家、自由、信念等”信仰引起的。对利昂来说,他失去了对美国的信念:“是她做出过那么多美丽的许诺,然后又一一把它们打碎。他年轻时候听说的那好工作在哪儿呢?那兴旺发达的生意在哪儿呢?他是信守了他自己的承诺。他没命地干活了,一干就是两份、三份,白天夜里都不停。没完没了地加班...可他的幸福在哪儿?’”[5]125可以这样解读,利昂没有遵守送梁爷爷遗骨回国的承诺,实际上是在模仿美国没有遵守对他的许诺。利昂把这一失去的信念隐藏在内心,这种失去太过危险,他都无法完全承认,因为他梁利昂的身份就是完全依赖美国这一民族国家。
安娜是最像利昂的孩子,她从利昂那儿遗传了这一“忧郁幽灵”,即美国代表着失败这一秘密。在亚伯拉罕与托洛克的概念中,“‘幽灵’出现在动态的潜意识中,并不是由于主体自己的忧郁,而是无意识地对父母客体忧郁的同感。”[3]181正如利昂对梁爷爷没有信守诺言是在模仿美国对他的承诺的破灭,安娜破碎的躯体物化了这样一个破灭的承诺。安娜不再代表对未来的憧憬,而是去隐喻化地表征了过去的失去。
(三)保密:“残存”的因
在问到“安娜为什么自杀”时,我们发现:保密并不是例外的、孤立的事件,而是这个家庭的常态。“别担心,我会守口如瓶的。”当莱拉担心她和梅森匆忙结婚会让妈难以接受时,利昂向她保证。[5]11安娜十岁时,有一次在超市偷东西,利昂拒绝管教她,相反还请她去吃冰激凌,并且说:“别告诉你妈。这是我们的秘密。只不过是件小事情。一只口红而已。”[5]166回到现在,莱拉想:应该跟安娜谈谈的,那样也许安娜就不自杀了。尼娜摇了摇头:“安娜保密的能力比谁都好。”[5]166莱拉回应道:“我们在这方面都挺好的。”“我们是从妈和利昂那里学来的。他们总是说不要讲这个,不要讲那个。妈害怕唐人街里大家说的事儿,而利昂是怕唐人街以外的事。”[5]134
利昂作为契纸儿子的身份意味着他必须保守身份的秘密,以防被驱逐出境。妈的保密源于体面的性别需求:被第一个丈夫(莱拉的父亲)抛弃,她被当成了堕落的妇女;她嫁给了利昂,却跟老板兼房东汤米·洪通奸。利昂和妈保密的不同形式是由性别空间经济原则所决定的,利昂受到的是公共的、国家机关的威胁,而妈屈服于更本地化的、族群团体的内部压力。利昂对妈说:“你不知道。你就住在唐人街里,这儿很安全。你根本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5]213妈体面的需求是与她民族主体的合法性相联系的。作为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堕落的妇女,她变成了不正当的民族主体,通过再婚、获得绿卡,才能恢复她的正当性。妈的秘密在族群内部是尽人皆知的,她自己的家庭形成是由民族需求形成的。另一方面,利昂不仅向官方隐瞒他的身份,还向家人隐瞒自己被拒绝和失败的可耻历史。他编造一个归属这个国家的假象,来维持自己作为家庭中英雄式男人的形象。
莱拉描述她们的成年就是从保守父母的秘密到保守自己秘密的过程。莱拉建议安娜对她的恋情保密,但安娜不予理会。通过公开跟奥斯瓦尔多的恋情,她暴露了利昂和奥斯瓦尔多的父亲鲁西阿诺之间类似恋爱的关系。鲁西阿诺翁是利昂的自我理想,集合了所有男性化的优点:自信、财富、成功和归属,他象征着让人实现理想的美国:“利昂总不停地说起鲁西阿诺。...保罗林给他停车,鲁西阿诺给了他二十美元的小费;鲁西阿诺在弗罗夏姆买了双蛇皮鞋;鲁西阿诺有一只劳力士金表;鲁西阿诺不久还会买一辆新的卡迪拉克。”[5]196鲁西阿诺宏伟的生意计划总是会打动听众,“却又好像总差一千美元,而且还总是缺一个人手。”[5]195利昂渴望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合作伙伴”,去成全他,就好像成全自己的完整一样:“翁和梁两家.....他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就像一双筷子一样,今后他们将依赖这双筷子糊口。”[5]197他们寻找合伙生意的过程被描述得好似求爱过程一样:“我从来没有看到利昂这么高兴。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穿上他那双排扣的蓝色西服,系上红色的领带。红色是利昂的幸运色。他把鞋子擦得亮亮的,直到像鲁西阿诺的那样发着亮光他才满意。衣厂女工们还没来上班的时候,利昂便早早站在了巷子口等鲁西阿诺。”[5]197,洗衣店开业后,利昂作为等待主体这一女性化的地位又一次被重复。[9]22他在店里负责整个的洗衣程序,而鲁西阿诺称自己为市场部经理,在外面跑的人。[5]200利昂随后被鲁西阿诺背叛,这揭示了利昂愿望的单方面性,因为他是一个不完整的、欠缺的主体。与鲁西阿诺的得不到回应的罗曼史只是利昂和美国之间的失败的罗曼史的一个实证。从这个意义上讲,利昂被女性化了,他被美国民族国家引诱然后背叛,他和妈一样,充当了“堕落女性”的角色。因此解读安娜有罪的罗曼史时,不仅要从家的层面——她的行为背叛了家长(利昂)——而且要从国家层面——揭开了美国作为象征失败之地这一秘密。安娜又一次变成了去隐喻化的载体:她与奥斯瓦尔多的恋情使得利昂和象征着美国的鲁西阿诺的恋情显现出来。利昂被逼到了绝境,不只是由于女儿背叛他,而是由于这段恋情,他和美国的失败“恋情”、被美国的背叛得到了凸显:“每次他见到奥斯瓦尔多,他都会想起他的全部过去,他丢掉的每份工作,每次失败的生意。”[5]204“他目送着安娜离去,好像在看着一切他曾害怕失去却又抱有希望的东西。”[5]206
《骨》的倒叙法对应着弗洛伊德提出的“忧郁”概念,是主流历史叙事的替代,即关于“残存”的时间观,它挖掘出了被正统的历史表征所压制或者抹去的历史材料。“忧郁”这一精神分析范式还有助我们对三个主要的“残存”隐喻进行分析:莱拉经济的美学叙述产生的“残存”就是没有言说的部分,“无法言说的秘密”指那些超越了正统、规矩和象征秩序的部分;“骨”是对单身汉的隐喻,即使是他们的遗骨都不能内化进美国民族国家的象征秩序,表明了其去隐喻化“残存”的地位;“老人”则突出表现在利昂矛盾的主体建构上,影射了隐喻主体与美国民族国家的矛盾。进而挖掘出“残存”的一个重要成因:保密,并从不同“忧郁”性别主体角度进行了区分:男性是为了保住合法主体身份,而女性是为了恢复合法主体身份,一旦作为“残存”的秘密泄露,华裔主体与美国民族国家的矛盾就会变得不可调和,男性女性化是其突出表现,从而对主体产生致命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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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ains:Melancholic Narration of Bone
WANG Zhi-m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Tai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iyuan Shanxi 030024,China)
Bone; melancholia; remains; psychoanalysis
Based upon Freud’s“Melancholia”,Nicholas Abraham and Maria Torok elaborates on“haunting of the remains”.From the perspective of“melancholic remains”,this paper reveals how Bone’s melancholic temporality,in other words,temporality of remains,critiques modern notions of subjectivity and history.Meanwhile,the metaphorical connotations of three major metaphors of“remains”(unspeakable secrets,bone and old man) are interpreted within the psychoanalytic paradigm of“melancholia”and by the strategy of demetaphorization.Furthermore,this paper explores a primary cause of“remains”in Bone:secrecy,and by analyzing it from the angles of different gendered subjects of melancholia,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Chinese American subjects and American nation state is exposed.
I106.4
A
2095-2708(2016) 02-0130-06
2015-12-31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美国史诗性小说研究(15YJC752039) ;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第三空间书写:华裔美国小说艺术研究”(w20141040) ;山西省统战部项目“山西旅游文化地域性特征的英译研究”(201506) ;太原科技大学校级教改项目“基于翻转课堂的大学英语多元考核模式探索”(201525)、“理工院校艺术体育类学生大学英语考核方式改革研究”(201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