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根(哈尔滨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论曾国藩的友悌观
李 根
(哈尔滨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曾国藩的友悌观建立于传统儒家耕读文化基础之上,因受到家乡独特的湖湘地域文化影响,他所秉持的友悌观强调自身作为兄长与家长的责任。曾国藩从作为兄长的关爱和作为家长的教导两方面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友悌观。虽然他的友悌观存在长子性格和情绪不当的局限性,但仍成功营造了“兄友弟恭”的局面,助推了他事业的成功。
曾国藩;《曾国藩家书》;友悌观
中国传统友悌观分为“友”和“悌”两方面,“友”侧重兄对弟的关爱,“悌”则强调弟对兄的恭敬。贾谊《道术》中所述“兄敬爱弟谓之友,反友为虐;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为敖”[1],很好地阐释了儒家文化倡导的“兄友弟恭”的兄弟伦常。但是伴随着政治制度上嫡长子继承制的确立以及与之对应的兄长特权的建立与强化,如在立嫡问题上唐律规定“立嫡违法者,徒刑一年”[2],由此友悌观中“友”的观念逐渐流失,“悌”的观念占据了主导,形成了偏重宣扬弟之恭顺的主从观念。无论是下层民众还是上层精英,都会面临着秉持何种友悌观去处理兄弟关系的问题。晚清重臣曾国藩,是湘军的创立者与统帅,剿灭了太平天国,为此清政府评价他为“学有本源,器成远大,忠诚体国,节劲凌霜”[3]121,堪称“中兴第一名臣”[4]1。他的友悌观侧重于“友”,强调自身作为兄长与家长的责任。无论是作为兄长这一角色对诸弟的关爱,还是作为家长这一角色对诸弟的教导,他都秉持着这种友悌观,这自然使得兄弟间和顺友爱,可以说他是晚清时期理顺友悌之间关系的典范。人们在关注曾国藩为人、为学等一系列问题时往往忽略了曾国藩的友悌观在其取得成就中的助推作用。
一
友悌观的概念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早在《诗经》中便有“兄弟既具,和乐且孺”[5]的表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地方特定的人文环境对个人成长具有重要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其一生的价值取向、行为方式乃至人生道路的选择[6]。曾国藩的友悌观虽然根源于儒家耕读文化基础之上,但也受到家乡独特的湖湘地域文化的影响,有着不同于传统友悌观的湖湘文化色彩,这使得他在践行自己的友悌观时有着一定的独特性。
首先,曾国藩的友悌观建立在儒家耕读家风基础之上。耕读生活是儒家所倡导的一种生活方式,曾国藩的家庭便是一个有着浓厚儒家耕读色彩的家庭。曾氏家族世代为农,迁家于湘乡后在曾星冈手中开始振兴。曾星冈高度重视农业,其主张的“书、蔬、鱼、猪、早、扫、考、宝”[7]536便是全面贯彻耕读结合生活的主张。曾国藩自幼在祖父身边长大,思想与言行深受其影响,他对祖父的敬佩甚至达到了崇拜的程度[8],他经常告诫诸弟后辈:“一切以星冈公为法”[7]536,“吾家代代皆有世德明训,惟星冈公之教尤应谨守牢记”[7]1307。在曾国藩看来,星冈公所说的话具有绝对权威,不可动摇:“祖训……吾辈不可一日忘之”[7]645,后辈务必“皆记星冈公之遗训”[7]1214,“恪守星冈公之绳墨”[7]1111。可以说,曾星冈在曾家树立了以农耕为首的耕读治家原则,诸兄弟团结友爱既是儒家耕读治家原则的要求,更是儒家文化环境下农耕家庭稳定与发展的前提和基础。颜之推对此描述为:“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掣,前襟后据,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9]兄弟虽“分形”,但“连气”。气即血之气、爱之气。连即血肉之连、友爱之连,是生活中的食、衣、学、游等具体之“连”。即使兄弟在生活中有缺点和不足,但还得以血肉亲情去爱他,从而达到“兄友、弟悌……家之肥”[10]的友悌目标。但当时兄弟间的友悌观念逐渐由原本均承担责任义务的双向关系转向只强调弟对兄的单向责任关系,重点由“友悌”转变为“悌”这一弟对兄的单方面责任,甚至极端到了“子弟尤当顺受,而不当辩”[11]的程度。这时友悌观已不存在“友”的因素,而变为“长兄如父”“事兄如父”这种只有等级尊卑观念而轻视兄弟之情的不平等关系。而深谙儒家伦理道德、生活在耕读家风熏陶之下的曾国藩则理顺了当时变异的友悌观念,将之转变为强调自身责任、侧重于“友”的友悌观。在曾国藩9岁那年,大弟曾国潢降生,曾麟书当即让曾国藩以“兄弟怡怡”为题做文。曾麟书阅览曾国藩所作文章后感叹说:“文中有至性语,必能以孝友承其家矣!”[3]2这种儒家耕读家风以及曾国藩友悌观中对于“友”的侧重决定了他在外出做官时,可以放心地将大弟曾国潢留在家里操持家务。
其次,湖湘地域文化也对曾国藩友悌观的形成与发展有着重大影响。湖湘文化是指以湖湘地区特定的地域环境与人文传统为依托,渊源于历史上人与自然及人们之间对象性关系而形成的具有本区域特色的文化结构体系[12]。湖湘文化具有霸蛮、劲悍、倔强等文化性格特征,这在曾国藩的友悌观中也有所体现。在面对诸弟顽固坚持不改正错误时,他并不姑息,而是不断提醒劝说,直到他们改正为止。在面对传统友悌观中不适宜“兄友弟恭”的情形时,他并未盲从,而是形成了倾向于“友”的独特的友悌观。这些都折射出曾国藩性格中倔强的湖湘文化特点。
湖湘文化的另一特点便是理学色彩浓厚。南宋时期,著名理学家张栻、朱熹等在岳麓书院等地讲学,使湖南成为学术中心之一,形成了理学中的湖湘学派。但由于湖南地理位置闭塞,所以后世无论是心学、实学,还是清代继而兴起的训诂学、考据学等,都没有在湖南形成潮流,理学仍然占重要地位。曾国藩便成长于传统理学氛围浓厚的湖南,于嘉庆二十年开始读书,先后于衡阳唐氏家塾、湘乡涟滨书院就读,道光十三年考中秀才后进入湖南岳麓书院学习。岳麓书院是湖南的最高学府,也是湖湘文化中理学的中心。在岳麓书院的学习使得曾国藩的理学色彩愈加浓厚。理学中人生最高境界便是“内圣外王”,内修圣人品质,外展学识风范。曾国藩在与诸弟交往中便坚持“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谅于天下”[7]369这种坦荡的襟怀,自然能赢得兄弟间的信任,营造出“兄友弟恭”的局面。
二
曾国藩友悌观的实践是以他的家庭角色为基础进行的。曾国藩在家中居长,有弟四人。按长幼顺序,分别为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曾国葆,分别小其9岁、11岁、13岁、17岁。五兄弟中,曾国藩在年龄上居长,所以在家庭中既是一个兄长,又是一个家长。作为前者,他有关爱诸弟的责任,作为后者,他有教导诸弟的义务。因此,他在践行自己的友悌观时以这两种家庭角色对诸弟进行关爱与教导。
一方面,曾国藩作为兄长,从关爱诸弟的角度践行自己的友悌观。他从诸弟的学习情况到诸弟的身体状况都挂念在心,适时督促,提出建议,可以说尽到了作为兄长的责任。
第一,诸弟之为学。曾国藩认为,学习是人生之要事。他一生直到晚年仍坚持读书,甚至因读书“目光更似昏蒙”[7]1417。他向来推崇祖父曾星冈“书、蔬、鱼、猪、早、扫、考、宝”的主张,读书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环节。因此,他对诸弟的学习颇为关心,时常督促诸弟读书之事。
首先,曾国藩在开始京宦生涯后便系统督促诸弟之为学。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的家书写到:“九弟功课有常。《礼记》九本已点完,《鉴》已看完《三国》,《斯文精萃》诗、文已读半本,诗略进功,文章未进功,男亦不求速效、观其领悟,已有心得,大约手不从心耳。”[7]5同年八月三日的家书道:“九弟阅《易知录》,现已阅至隋朝。”[7]11同年八月十七日的家书道:“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7]12过后曾国荃回湖南,曾国藩在与祖父母的家书中剖析了曾国荃的学习情况:“读书作文全不用心,凡事无恒,履责不改。此九弟之过也。好与弟谈伦常、讲品行,使之扩见识、立远志,目前已颇识为学之次第,将来有路可循。此孙堪对祖父者也。”[7]29曾国藩对曾国荃的学习情况体察入微,可见其对曾国荃学习情况的用心程度。曾国藩对曾国荃学习的时刻督促,不止是由于父亲和祖父对他的要求,更是他所持的友悌观带给他对诸弟强烈的责任感使然。
Lee 2003: Lee Yong-hyun (李龍賢), Synthesizing a Liturgical Heritage: Abhayākaragupta’s Vajrāvali and the Kālacakramaala. (unpublished dissertation submitted at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其次,即便曾国藩未在诸弟身边,也时刻不忘督促他们认真读书学习,但不主张拘泥于科举考试的学习。比如道光二十二年曾国荃离开京师回原籍,曾国藩立刻去信勉励诸弟认真读书:“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7]36在关注诸弟学习进度以外,他还经常利用自己的知识来给诸弟批阅诗文:“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日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祖,笔亦平沓不超脱。”[7]86-87甚至在晚年他仍然勉励曾国荃学习:“弟此时讲求奏议尚不为迟,不必过于懊悔。天下督抚二十余人,其奏疏有过弟者,有鲁卫者,有不及弟者。弟此时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7]1186
曾国藩并不希望诸弟仅为考试而学习,而是希望诸弟真正成为人才:“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兄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7]93曾国藩甚至不要求诸弟取得功名,只要求诸弟有学识:“吾谓六弟今年入泮甚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壹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何亦以考卷误终身也?”[7]87曾国藩对诸弟学习进行督促的目的,是希望他们真正成才,而不是为了其他现实利益。正如他所说:“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弟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7]87对诸弟的期望和爱护之心表现出曾国藩侧重于“友”的友悌观。
第二,诸弟之身体。在曾国藩友悌观的践行中,对诸弟身体的关心也是他作为兄长对诸弟关爱的重要部分。他推崇祖父曾星冈的“三不信”[7]623(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理念,也十分注重养生,而不是生病后进行医治。
首先,曾国藩从多方面向诸弟提出养生建议。曾国藩注重养生,认为医疗是不得已而为之:“迨至补药出毛病,则又服凉药以功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又阴病以清润之,展转差误,不至大病大弱不止。”[7]623所以经常向诸弟提出养生建议,以避免诸弟服药。比如对曾国荃易怒的性格,曾国藩恐其伤身,常常劝说他不要动怒:“弟性偏激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7]344除了劝说,还使用其他方法劝其静心:“沅弟买得方、姚集,近已阅否?体气多病,得名人文集静心读之,亦自足以养病。”[7]299除了情绪方面的养生劝导,曾国藩也给诸弟提供其他养生建议。例如休假方面:“弟病后虽体弱,然回家养息二月,尽可复原。一张一弛,精神自可提振得起。”[7]417又如风水方面:“沅弟言新大夫不可不详查,自是知足之言,但湿气一层不可不详查。若湿气太重,人或受之则易伤脾。凡屋高而天井小者。风难入,日亦难入,必须设法祛散湿气,乃不生病。”[7]524甚至关心诸弟细小的生活作息中的养生:“澄弟之病日好,大慰大慰。此后总以戒酒为第一义。起早亦养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脚,似于身体大有裨益。望澄弟于戒酒之外,添此二事,至嘱至嘱。”[7]532对诸弟性格心态的深入了解和细微到睡前洗脚的嘱咐,都体现出他强烈的兄长责任感。
其次,曾国藩从多方面向诸弟提出医疗建议。曾国藩认为医药只应于必要时使用。因此,在诸弟必须使用药物时也会提出一些建议。例如在诸弟熬药的细微过程中加以指导,力求做到减少药物用量,也能达到调养身体的目的:“初二日由安庆沅弟处寄到弟信一件,得知弟体微有不适。不吃不喝,头上出汗,贪睡而不能酣眠。此三者皆系阳虚之症,于参茸柱附相宜。往年内子在京曾害阳虚之病,其时力不能买参茸,惟每日用大锅煮黄耆党参,熬成极浓之汁,惟不令成膏,恐其粘锅而有烧气也。每剂桂附姜术之类,份量皆重。又以为参茸片蒸而兑之,又以大锅中煮耆党浓汁和而服之,十余日而大愈。今弟之病亦系阳虚,可照此法办理。以耆党两味各熬极浓之汁,和于诸药之中,必有奇效。但须好好经理,恐粘锅耳。”[7]558甚至还和诸弟讨论其所服用药物之中的某一味药的合适与否:“接七月初信,如弟身体服陈心壶药而大愈,甚慰甚慰。然弟体本不甚强,又加以连年劳苦,恐大黄等药究非所宜。吾兄弟多秉母体,宜于补而不宜于攻,尚乞加意镇重为要”[7]565,“季弟病沉重之至……以吾观季弟病症,似不应服大黄者。日来果有转机否”[7]896。“弟向来体亦不甚结实,今年各营疾疫,过于伤感,援贼久战,过于劳苦,亦须加意调养,切不可自恃康强,多劳多忧。至要至嘱。”[7]896从对诸弟作息行为到内心活动的深入了解,以及从诸弟患病时详细到药物使用的关怀,都体现了曾国藩友悌观中作为兄长这一角色的责任。
另一方面,曾国藩作为家长,从教导诸弟的角度践行自己的友悌观。由于他的教育背景有着浓厚的湖湘理学色彩,所以对诸弟的教导尤为看重德行。
第一,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在曾国藩的友悌观中,对诸弟的教导都是以德为中心和价值评判的标准。他在39岁时,提出了与诸弟相处的道德原则:“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7]183他还对这句话作了明确阐释:“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7]184曾国藩的“德”之原则的具体表现便是勤俭去奢、习劳去惰、守朴去骄。
首先,爱之以德,对于诸弟违反勤俭去奢、习劳去惰、守朴去骄这三项原则的行为坚决纠正。比如同治二年曾国藩认为曾国潢为诸弟家置办府宅过于豪华,违反勤俭去奢原则,便婉言相劝:“近与儿女辈道述家中琐事,知吾弟辛苦异常,凡关孝友根本之事,弟无不竭力经营。惟各家规模总嫌过于奢华。”[7]1049再比如咸丰元年,曾国华由于科举读书等原因经常抱怨,违反了习劳去惰的原则。曾国藩便去信告诫曾国华须常常自省而不是抱怨:“温弟所处,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值一晒也。”[7]223又比如咸丰五年曾国潢在跟随曾国藩办理军务以来与人常起冲突,违反了守朴去骄的原则,曾国藩便立刻去信规劝:“自兄办军务以来,澄弟在兄左右得谤议甚多,澄弟肝气亦甚旺。人咎怨于弟,弟亦咎怨于人……澄弟接此回信,务望即刻回家。”[7]293-294总体而言,曾国藩实践其友悌观中作为家长对诸弟的教导是以德为衡量标准,可见他的友悌观具有强烈的湖湘理学色彩。
其次,不欲爱之以姑息。曾国藩在诸弟违反勤俭去奢、习劳去惰、守朴去骄三原则时,便会不断提醒直到诸弟改正。比如咸丰九年曾国潢由于放松对其长子曾纪梁的督促,违反了习劳去惰的原则。曾国藩便发信劝诫:“澄弟于此等若太松,则有愧父道矣。”[7]511曾国潢接到信后便改变了对曾纪梁的教育方式。这时曾国藩便立刻去信加以鼓励:“吾弟以孝友之本,立宏大之规,气魄远胜阿兄。”[7]514诸弟如不改正,曾国藩便多次提醒,直到改正为止。比如咸丰十年,由于曾国荃傲气渐长,违反了守朴去骄原则,他得知后便写信规劝。九月十日,他第一次写信规劝:“初九夜所接弟信,满纸骄矜之气,且多悖谬之语。天下之事变多矣,义理亦深矣,人情难知,天道亦难测,而吾弟为此一手遮天之辞、狂妄无稽之语,不知果何所本?”[7]581此后见曾国荃仍我行我素他便多次提醒。九月十一日,他第二次规劝道:“而吾深以弟之意矜气浮为虑,务当返躬猛省,千万千万!”[7]583九月二十一日,第三次规劝道:“而弟与希庵皆有骄矜之气,兹为可虑。希庵论事最为稳妥,如润帅有枪法稍乱之时,弟与希婉陈而切谏之。弟与希之矜气,则彼此互规之,北岸当安如泰山矣。”[7]586九月二十三日,第四次规劝道:“弟日内默省,傲气少平得几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吾因军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与诸弟交勉之。”[7]587当曾国荃傲气少了很多后,曾国藩便立刻去信鼓励。九月二十四日写道:“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7]588曾国藩在践行其友悌观过程中对诸弟德行的坚持,使兄弟五人都保持了为人之正气、养成了良好的品德。这体现了曾国藩友悌观中倔强的湖湘性格,以及他作为家长对诸弟的“友”和对理学标准的责任感的坚持。
第二,坦诚相待。曾国藩认为兄弟之间,要光明磊落互相勉励,不耍阴谋弄诡计,哪怕是“误用”,也认为必须“一概揭破”[7]183。这样虽会有一时不快,但最终仍可相互谅解。对此他写道:“时时内省,处处反躬自责,勤俭忠厚,以承先而启后,互相勉励。”[7]307道光二十年,曾国藩只身赴京任官。这一年年底,父亲曾麟书携子曾国荃进京读书。后曾麟书回湖南,将曾国荃留在京城学习。但半年后曾国藩和曾国荃的关系出现了矛盾,曾国荃“不愿同居”[7]14,不肯“在上房共饭”[7]14。面对与弟弟出现的问题,曾国藩以坦诚的态度与曾国荃沟通,并坦诚地面对自己的问题。
首先,坦诚面对兄弟之间的问题。面对曾国荃迫切思归,而不认真读书的问题,曾国藩坦诚与之沟通:“男劝其明白陈辞,万不可蕴藏于心,稍生猜疑。如男有不是,弟宜正容责之,婉言导之。”[7]14但是曾国荃仍然“再四就询,终不明言”[7]14。对此,曾国藩始终坚持坦然面对:“凡兄弟有不是处,必须明言,万不可蓄疑于心。如我有不是,弟当明争婉讽。我若不听,弟当写信禀告堂上。”[7]15曾麟书也修书一封劝曾国荃认真读书,曾国荃“微有悔意,而尚不读书”[7]16。直至11月曾国荃才“十一日,男三十初度,弟具酒食、肃衣冠,为男祝贺。嗣是复在上房四人共饭,和好无猜”[7]16,由此事情得以解决。
其次,坦诚面对自身问题。面对与曾国荃之间的矛盾,曾国藩始终从自身角度出发找寻原因。即使曾国藩发出了“盖九弟不过坚持,实无丝毫怨男也”[7]15的感叹,他仍然坚持先反省自身:“男教弟千万言,而弟不听;父亲教弟数言,而弟遽惶恐改悟。是知非弟之咎,乃男不能友爱,不克修德化导之罪也。伏求更赐手谕,责男之罪,俾男得率教改过。幸甚。”[7]16曾国藩始终坚持强调自身责任的友悌观是曾国荃能被安抚好的原因之一。
曾国藩无论是有着儒家传统友悌色彩的作为兄长对诸弟的关爱,还是有着浓厚湖湘文化色彩的作为家长对诸弟的教导,都饱含着他对诸弟的情感,很好地践行了他侧重于“友”、强调自身责任的友悌观,这自然使得兄弟间和顺友爱。
三
曾国藩的友悌观是其指导兄弟之间关系的总体原则,而这种友悌观所形成的友悌关系也影响着兄弟间的事业与生活。曾国藩的事业能取得成功得益于这种友悌局面,但其长子性格与情绪不当的缺点也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一方面,曾国藩从“兄友弟恭”的关系中获益。首先,“兄友弟恭”的关系能为曾国藩减少后顾之忧。曾氏兄弟当中除曾国潢外都追随湘军出省作战,而曾国藩所营造出的“兄友弟恭”的友悌局面使得他可以放心地将曾国潢留在家中持家。对兄长的敬爱也使得曾国潢无论是对亲属的照顾还是财产的分配都会办理得公正合理。比如曾国藩就曾放心地将儿子曾纪泽的婚事交给曾国潢办理:“内人问纪泽招赘之事,予复信请弟做主,或五月招赘,或八月成婚皆可,余无成见耳。”[7]482又比如在分田事宜中,曾国潢分配公平:“沅弟信中有分关田单,一一读悉。我于家中毫无补益而得此厚产,亦惟学早三爹频称‘多多谢’而已。余敬澄弟八杯酒,曰:劳苦最多,好心好报。又敬沅弟八杯酒,曰:才大心细,家之功臣。都要吃个满斟硬刮。”[7]519曾国藩对这种良好家庭局面总结道:“我诸弟在外者勤慎谦和,努力王事,在家者内外大小,雍睦习劳,庶可保持家运蒸蒸日上乎?”[7]500对于诸弟们的贡献,曾国藩也十分感激,高度评价:“心思之细,仪节之恭,送情之厚,均为近世兄弟中所未见。吾家敬宗收族、承先启后诸大端,毕发于沅弟之手。沅弟费财,老弟费心,均可为祖父累代之功臣,余愧未能悉心经营,幸两弟有以补余之过也”[7]1046,“而老弟20年以来,凡亲属疾病死丧之事,皆弟一人历其危险,尝其劳苦,精力竭矣,忧虑饱矣。弟所尽职于骨肉之际,其劬劳盖百倍于阿兄,且愧且伶”[7]1111。曾国藩的友悌观营造了这种“兄友弟恭”的局面,使得他无需担心持家问题,为其打下了事业的基础和稳固的后方。
其次,助推曾国藩的事业。曾氏五兄弟当中,除曾国潢外的诸弟先后追随曾国藩作战。其中两个弟弟先后战死,仅余曾国荃继续追随曾国藩作战。在战斗中,面对生死的取舍,最能体现兄弟关系的状况:“北当援贼围逼,后壕十分紧急之时,不顾自己之艰危,专谋阿兄之安全,殷殷至数千言。昔人云:‘读《出师表》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孝。’吾谓读弟此信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友。”[7]667曾国荃可以不顾自身危险去救曾国藩,足以体现出这种“兄友弟恭”的友悌关系。而这种友悌局面不仅挽救了曾国藩的生命,也助推了他的事业。自曾国荃建立吉字营,投入到进攻太平天国的事业当中,对曾国藩进攻太平天国给予了很大的助力。比如曾国荃攻陷安庆,牵制了陈玉成所部北上、东下和西行,极大削弱了太平军的精锐。安庆的失陷使太平军丧失了在安徽最重要的军事据点和保卫天京的屏障,太平天国的军事优势从此急转直下。胡林翼赞曾国荃“劳苦可念,其坚忍尤为可敬”[13]。《清史列传》亦称其“克复安庆之役,出奇制胜,懋建殊勋”[14]。而天京围城战役更是惨烈,《湘军记》称“军兴来未有如此之苦战也”[15],郭嵩焘亦认为天京之战为“极古今之恶战”[16],而最终攻陷天京。自此,湘军集团与曾国藩的势力发展到顶峰。可以说没有这种“兄友弟恭”的友悌局面,曾国藩要成就这番显赫的事业是很难的。
另一方面,曾国藩在践行友悌观时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在于他的长子性格对友悌关系的伤害。长子性格除了责任心强等正面因素之外,也有一些负面因素。一般来讲,长子面对弟弟,特别是年龄差距较大的弟弟时,会不自觉地扮演起父亲的角色。他们有着较强的支配欲,希望在诸弟面前树立起自己的权威,因此有时就不免显得武断。曾国藩的友悌观强调“友”的因素和与其作为兄长与家长的责任。这就使他对诸弟不仅有谆谆不倦、关爱有加的教诲,也有过于严厉、过于苛细之处。比如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一年时动了“自新”之念:“又至唐镜海先生处,向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集》为宗……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换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道’四字。”[17]曾国藩自此日之后开始精研朱子之学,力图“整齐严肃”,但曾国荃却开始拒绝读书。可以说这是曾国藩的友悌观中难以避免的局限性。
其次,在逆境当中的不良情绪。曾国藩于咸丰六年在江西处处碰壁,受排挤“几至到处荆榛”[7]448。在此苦闷之际,咸丰帝拒绝了他索要实权的要求,批准了其“在籍终制”,曾国藩有苦说不出,导致“心殊忧郁”。曾国藩在此期间常因细微小事怒斥弟媳,谩骂诸弟。他在家一年之中,和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都闹过别扭,而且几乎都是曾国藩挑起的[7]141。对于此事,曾国藩多次表示后悔:“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恨无极”[7]450,“去年在家,兄弟为小事争竞,今日温弟永不得相见矣。回首前非,悔之何及”[7]448。这种对不良情绪的处理不当,也对友悌局面有所影响。
在儒家耕读文化基础上,曾国藩建立了深受湖湘地域文化影响的侧重于“友”的友悌观。曾国藩从作为兄长的关爱和作为家长的教导两方面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友悌观。其友悌观虽有着长子性格与情绪不当的局限性,但仍成功营造了“兄友弟恭”的友悌局面,助推了其事业的成功。
[1]贾谊.贾谊新书[M]//诸子百家丛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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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舒阳晔)
Zeng Guofan′s Value on Friendliness and Respect Between Brothers
LIGe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Heilongjiang 150000, China)
Zeng Guofan′s value on friendliness and respect between brothers was based o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of farming and reading. Influenced by the unique local culture in Hunan, Zeng placed an emphasis on his responsibilities as the eldest brother and a patriarch, and fulfilled his value by loving and educating his younger brothers. Despite the limitation caused by his improper emotions and eldest son′s character, he successfully created the atmosphere of friendliness and respect between brothers, which promoted his career.
Zeng Guofan;TheLettersofZengGuofan; value on friendliness and respect between brothers
2016-06-15.
李根(1992—),男,山东莱州人,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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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712(2016)06-00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