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丽人

■ 编剧 & 作词 喻荣军 上海文广演艺集团

风中丽人

■ 编剧 & 作词 喻荣军 上海文广演艺集团

试问花留春几日? 略无人管雨和风。 —— 辛弃疾《浣溪沙·山茶花》

演出形式 当代音乐剧。戏剧、音乐与演唱的结合。讲述演员杨丽坤充满戏剧性的悲欢人生，她的善良与美丽，她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憧憬与感恩。她成功的喜悦，她对美好甜蜜爱情的向往，她遭受不公正的对待与摧残。她与唐凤楼的相遇、相知、相恋、相依，他们一起走过的幸福但不平静的人生。

关于舞台 舞台以黑色为主。简约、空灵而大气。乐队在舞台的背后。演员都坐在舞台的两侧，演出是在乐队之前，甚至乐队之中，以灯光切割区域来突显演出者。剧中所有的人物是都流动的，甚至是间离的，戏剧部分与演唱部分可以分离，也可结合，做到自如的转换。人物的服装除了体现时代特征之外，更要有造型感。杨丽坤的礼服与民族服装都要绚丽而华美，既有鲜明的民族特征，也要有现代的审美。

关于音乐②作为一台音乐剧，要用音乐去讲述杨丽坤与唐凤楼、谷良宇以及她的家人、朋友、同事等之间的生命体验与复杂的情感，也是杨丽坤自己与自己心灵的对话与纠缠，更是杨丽坤与社会与时代之间的抗争。这是一个艺术家自我灵魂的洗礼，更是一个人善良本性与社会需求之间的思考。歌曲的创作与改编非常重要，音乐是民族的，更是现代的，音乐要有戏剧性，要用音乐剧演唱的形式来理解与塑造人物。

人 物③杨丽坤—— 女，童年、青年到中年。电影《五朵金花》和《阿诗玛》的女主角。从自信、诚实、开朗、热情到孤独、焦虑、绝望、多疑，从不改变的是她的善良与温柔。唐凤楼—— 男，青年到老年。儒雅、自信、风趣、幽默。杨丽坤的丈夫。

谷良宇—— 男，二十多岁。杨丽坤的恋人。

老年杨丽坤—— 女。年老的饱经沧桑的杨丽坤。

歌 者—— 男，杨丽坤心中爱恋着的男人形像。

杨国光—— 男，四十多岁。杨丽坤的父亲。

杨 琴—— 女，二十多岁至五十多岁。杨丽坤的大姐。

黄 晓—— 女，三十多岁至。杨丽坤的二姐。

陈泽涛—— 男，三十多岁。唐凤楼的同事，杨丽坤的朋友。

男青年——男，杨丽坤的初恋对象。

王家乙—— 男，五十多岁。电影《五朵金花》的导演。

团 长—— 男，五十多岁。歌舞团团长。

包斯尔—— 男，二十多岁。电影《阿诗玛》中阿黑的扮演者。

同 事—— 女，三十多岁。歌舞团队长。

李亦男—— 女，三十多岁。女扮男装，杨丽坤的“男”朋友。

老男人—— 男，五十多岁。结婚登记处的工作人员。

门 卫—— 男，四十多岁。歌舞团门卫。

护 士—— 女，二十多岁。妇婴院的护士。

男 人—— 男，三十多岁。上海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

男人们—— 舞者、歌者、婚礼上男人们、茶马古道的马帮汉们、歌舞团的同事们、杨丽坤的爱慕者、朋友、缅甸总理、外事干部、文革中的造反派、医生们等。

女人们—— 舞者、歌者、童年伙伴们、婚礼上女人们、歌舞团的同事们、杨丽坤的竞争者、爱慕者、街上的妇女等。

序

【灯光渐暗。渐变的过程令人无法察觉。剧场空间变成完全的黑暗。寂静。漆黑的世界，恣意。

【无伴奏的《了了调》歌声起，遥远地飘过来，歌声粗犷而缠绵。

歌 者 啊了了……

哎啊了了

啊了了哎……

啊了了呐

【随着歌扭，舞台前方的灯光亮起，舞台上，一张滕椅之中坐着老年的杨丽坤，她身体发胖甚至有些变形，她裹着一件大衣，陷在椅子里，眯着眼，像是在听着男人演唱。

【远远地，舞台的一角站着一个男人，他是歌者，他看着远方，吼唱着。

歌 者 我脖子哑咧脖子沙呐

要吃羊肉炖小瓜呐

羊肉还在羊身上呐

小瓜还都没开花呐

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呐

我想你想成病壳壳呐

【舞台的另一角，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她是青年的杨丽坤，她穿着华美的民族服装，静静地看着男人，她对唱着《了了调》。

杨丽坤 啊了了……

哎啊了了

啊了了哎……

啊了了呐

我心里痒咧心里慌呐

想喝蜂蜜泡生姜呐

生姜叶子才发芽呐

蜜蜂还没回蜂箱呐

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呐

我想你想成病壳壳呐

【杨丽坤与男人走到一起，他们合唱。

歌/杨啊了了……月亮天上走四下亮汪汪……

【歌曲完毕。青年杨丽坤与歌者一起下场。老年杨丽坤看着他们。

【唐凤楼上场。

唐凤楼小九，我们回家吧。

【老年杨丽坤依旧躺坐在椅子里，不说话。

唐凤楼小九，这里冷。大明小明们还等我们回家吃饭呢，今天周日，他们特自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大明做的菜，有你最喜欢吃的磨黑米粉，上回有个朋友去云南，我特为让他带回来的……

【老年杨丽坤睁开眼。

老年杨丽坤凤楼，我看见月亮了。

唐凤楼月亮？（抬头看着）小九，你看，今天太阳真好。我一找不到你，就知道你一准来这里晒太阳了，这里窝风，太阳照在身上暖和得很。

老年杨丽坤我 看见月亮了。

唐凤楼你坐了一个上午了，小九。

老年杨丽坤我 听到有人在唱歌。

唐凤楼是吗？（他佯装听着）是的，好像是有人在唱歌。

老年杨丽坤你 也听到了？

唐凤楼听到了？

老年杨丽坤唱 的啥？

唐凤楼唱的啥？唱的是……月亮？

老年杨丽坤（ 哼唱）啊了了……

【静场。

【远远地，《了了调》的旋律飘过来。

【唐凤楼怜爱地看着老年杨丽坤。杨丽坤慢慢地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唐凤楼回家吧，小九，吃饭了。

老年杨丽坤（ 像是回过神来）噢，吃饭。大明来了吗？

唐凤楼来了，他做的菜，小明也在。

老年杨丽坤你 怎么不早说。

唐凤楼（ 看着杨丽坤一会儿）不是来叫你了么？

老年杨丽坤好 。

【杨丽坤试着站起来，她有些踉跄，站不稳，唐凤楼赶忙扶着她，她感觉有些冷，裹了裹衣服。

唐凤楼小九，你怎么还穿着这件大衣，都旧了。

老年杨丽坤你 买的。

唐凤楼你的衣服都是我买的。

老年杨丽坤这 件暖和。

唐凤楼现在的料子好，才更暖和呢。

老年杨丽坤我 喜欢。

唐凤楼你要跟上时代，小九。

老年杨丽坤（ 吃惊地）时代？什么时代？

【老年杨丽坤怔怔地站着。

唐凤楼没什么，小九，我是说现在的衣服款式更好看，更暖和，这件大衣都几十年了，破旧了，你就不要总是穿着了。新的好，我上周给你买的那件大衣料子多好，澳大利亚进口的……

老年杨丽坤不 ，还是旧的好。

唐凤楼新的好。

老年杨丽坤旧 的好。

唐凤楼好，好，旧的好。

【唐凤楼扶着老年杨丽坤欲下场。

【年轻杨丽坤上场。

杨丽坤（ 喊）你好。

唐凤楼（ 回身）你好。

【静场。老年杨丽坤也站住。唐凤楼痴痴地看着年轻的杨丽坤，他又回头看着老年的杨丽坤。他似乎在两人之间对比着、寻找着。

杨丽坤我是杨丽坤。

唐凤楼我知道。我是唐凤楼。

杨丽坤我知道。

【年轻的杨丽坤呆呆地看着唐凤楼。

【灯光渐暗。

一

【灯光渐起。

【年轻的杨丽坤走到舞台的中央。

【具有云南民间色彩的音乐，从远处飘过来。

【几个女子上，她们穿着彝族的服装，唱着《磨黑镇（一）》，她们和青年杨丽坤一起跳着具有童趣的舞蹈。

众 人（合）哎……

无量山下磨黑镇哟

这里的盐巴味道正啊

腌个豆腐咸透到心呐

腌个腊肉香喷喷哟

大石桥头老杨家哟

家业兴旺又发达啊

金砖银元花不了呐

乐善不倦人人夸哟

哎……

把边江水青又纯

山茶花开了笑盈盈

油油的茶园迎春雨

磨黑的茶叶最有名

杨家的媳妇会当家

又做盐巴又生娃

孩子生了有十二啊

最漂亮的那个是女娃

那女娃，叫小九啊

脾气倔犟却温柔呐

……

【父亲杨国光上。

杨国光小九？

【年轻的杨丽坤从人群中走出来。

杨丽坤爸爸！

杨国光又贪玩了。

杨丽坤三姨吹的笛子真好听。

杨国光哪里有人唱歌跳舞哪里总少不了你。还不赶快回家，你妈又要骂你了。

杨丽坤爸，你去哪儿？

杨国光我有事。你快回家。

杨丽坤爸？有人要结婚？

杨国光听话，小九，爸去一下就回来。

杨丽坤爸，带我去嘛！

杨国光又不听话了？

杨丽坤爸？那我回家，我就跟妈妈说——

杨国光好了，爸带你去。

杨丽坤（开心地）爸——

杨国光别让你妈知道。

杨丽坤不让，我不会让她知道。她不喜欢我跳舞的。

杨国光你妈也不喜欢我弹琴。

杨丽坤我喜欢。

杨国光还是小九好。

杨丽坤那你下次教我。

杨国光你妈要是知道了……小九，你妈累啊。

杨丽坤我知道。

杨国光走吧。

【父亲杨国光带着杨丽坤走么舞台的纵深处。众人成为婚礼的人们。

【人们上场，这是一个婚礼的场面，随着激越的鼓声，男人女人们跳着舞，唱着歌，喜悦与快乐在舞台空间里充溢着。音乐具有《阿细跳月》的风格与旋律。

【歌曲《月儿落》。

众 人（合）啊啧啧哎，啊啧啧……

月儿哟，落西坡

虫儿哟，飞草丛

风儿哟带着妹妹来哎

熊熊的篝火烧起来啊

沙得来啊沙得来……

女头发哟为你盘起来哟

短袄哟为你穿起来

绣包哟为你戴起来

百褶裙子哟舞起来哎

沙得来啊沙得来……

男白衣哟为你穿起来哟

黑裤哟为你穿起来

竹笛哟为你吹起来

红绸带儿飘起来哎

沙得来啊沙得来……

众 人（合）啊啧啧哎，啊啧啧……

火把哟

烧红了半边天

西山哟

带着那彩霞来啊

男三根琴弦哟

拨动了妹妹的心

口哨那个啊

吹到妹妹的心里来

女掌心心儿哟

贴着了哥哥的手

妹心窝里啊

就像烧开锅里的水

哥哥哟眉毛哟

挑啊挑起来哟嗨

男妹妹哟眼神哟

飘啊飘起来哟嗨

众 人（合）啊啧啧哎，啊啧啧……

天上哟月亮不见影

地上哟情人心连心

不见月亮星儿闪

不见哥哥（妹妹）心里酸

想着月亮山坡下

想着哥哥（妹妹）心里甜

啊啧啧哎，啊啧啧……

哥哥的情线线

丢到了妹妹的眼里来

妹妹的心泉泉

流到了哥哥的心里来

啊啧啧

啊啧啧

啊啧啧

啊啧啧……

众 人（合）啊啧啧哎，啊啧啧……

日头哟，起东边

露水哟，挂草尖

哥哥哟带了妹妹走哎

心里的火儿烧红了天

沙得来啊沙得来……

哎……

【随着欢快的歌声和激情的舞蹈逐渐结束，人们在快乐之中渐渐散去。

【众人摘下青年杨丽坤身上的银饰与民族服装，她变得青春而朴素起来。

【父亲杨国光看着杨丽坤。

杨丽坤爸爸！啥叫结婚？

杨国光结婚？就是在一起。

杨丽坤你跟妈妈结婚了？

杨国光傻孩子，那当然。

杨丽坤你们也跳舞，唱歌？

杨国光是的，我们彝族人结婚都这样。

杨丽坤真好，我长大了，也要结婚，也要唱歌，跳舞。

杨国光那当然，我们家小九快快长大啊，长大了，唱歌，跳舞。

杨丽坤还要结婚。

杨国光对，结婚。

【青年杨丽坤开心地跳起来。

【一个女人上来，她是杨丽坤的大姐杨琴。

杨 琴爸，爸！

杨国光琴儿？

杨 琴爸！我妈——

杨丽坤我妈知道爸爸在这儿了？爸，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杨国光琴儿，你妈怎么了？

杨 琴我妈死了。

杨国光什么！琴儿，你说什么？

杨 琴爸，我妈死了。

【杨国光转身跑下场。

【众女子上，她们走到到青年杨丽坤和杨琴身边，她们慢慢地有些哀伤地唱起了《磨黑镇（二）》，有些彝人哭嫁的旋律。

女哎……

屋漏偏逢连阴雨哟

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母亲累疾撒手去呐

苦难人家雪加霜

众 人（合）小九啊，早当家

小小年纪要离家

离家去，到昆明

一年四季皆是春

收不回去哟射出去的箭

唏嘘哀叹哟苦一生

女哎……

山茶花开在冷风里

任它雨打风吹去啊

一朝陷落污泥中呐

洗不掉一身泥

丽质清白咧

都付了沟渠

……

【众人慢慢地离去。灯光渐暗。

二

【灯光起，《月儿落》的音乐。

【场外声：停，停，杨丽坤，杨丽坤哪里去了？

【音乐戛然而止，舞蹈停止。

【杨丽坤胆怯怯地上场。她低着头垂着手，不敢看台下。

【场外声：杨丽坤，你怎么回事？怎么跳着跳着人就没了！

杨丽坤我，我……

【场外声：我什么我！都跳了多少遍了还这么心不在焉！大伙儿解散，解散！你，一个人在这儿好好想想！你，去教教她。

【众人下场。舞台上只剩下杨丽坤。

【远远的，舞台中央的后方，一个男青年正独自跳着具有云南风情的舞蹈。

【杨丽坤怔怔地看着他。

【杨丽坤走到男青年身边，他们一起舞蹈，有着那种情窦初开的爱恋，说不清，道不明。他们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因为舞蹈而纠缠在一起。某一个瞬间，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却又迅速而机警地分开。

【舞蹈结束，他们分开，男青年却叫住杨丽坤。

男青年给！

杨丽坤什么？

【男青年递给杨丽坤一封信，然后，他匆匆地下场。

【杨丽坤手里捧着信，她有些慌乱，心神不定。独唱歌曲《米线线》。

杨丽坤月亮行走在天上

芦苇哟长在坡上

芦笙哟挂在梁上

米酒已端到桌上

莲藕哟连着莲梗梗

蜜蜂哟围着花朵朵

米线线放在碗里面

哥哥哟就在妹的心上

月亮躲在云层里

芦苇丛里飞絮多

芦笙儿吹不出情曲曲

米酒没热怎么能喝

莲藕出水哟莲梗梗断

蜜蜂采蜜哟花朵朵落

米线线泡久了捞不起

哥哥啊你怎知妹妹的心

哎哟哟

哥哥啊

哥哥你怎知妹妹的心

哎哟哟

……

【杨丽坤唱完，她看着男青年下去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良久，她并没有拆开信，直接把信给撕得粉碎。

【一个女人上场，她是杨丽坤的同事。

同 事杨丽坤。

杨丽坤（惊慌地）怎么了？

同 事（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杨丽坤没，没怎么？

同 事没怎么，那你这么大的反应！谁的信？

杨丽坤没有，一个信封而已。（岔开）你，你找我有事？

【同事悄悄地靠近杨丽坤。

同 事（神秘地）你不要回去了。

杨丽坤回去？回哪里？

同 事回家。

杨丽坤我二姐刚刚来过，我得回去。

同 事你不要这么天真了，杨丽坤。你还不知道吗？

杨丽坤什么？

同 事你二姐夫被打成右派了，他被抓了。

杨丽坤你胡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刚才明明我二姐还来过。

同 事她不想跟你说，她跟我讲了，让你好好的，别担心他们。

杨丽坤不，我得回家。（欲离开）我得去找他们，这不可能？

同 事不可能？杨丽坤，算了吧，你找谁去？

杨丽坤我？

同 事杨丽坤，你老实点儿吧。明天晚上的演出你就不要参加了。以你现在的身份，以前，你父亲是复兴党分子，被镇压了。现在，你姐夫又是右派，你……还是等等吧。

【同事下。

【杨丽坤一个呆呆地立在舞台上，显得那样的无助。

众 人（合）月亮躲在云层里

芦苇丛里飞絮多

芦笙儿吹不出情曲曲

米酒没热怎么能喝

……

【灯光渐暗。

三

【灯光起，《三跺脚》的音乐起。古朴而醇厚的曲调。

女 声（合）会跳笙呢么来跳笙，

不会跳笙呢么蹲墙根。

阿叔争呢瞧哎，

徐叔走呢呦唻。

阿叔争呢瞧哎，

徐叔走呢呦唻。

……

【几个年轻的女子跟着音乐跳着欢快的舞蹈。

【几个男人站着一边，他们看着她们，指指点点。他们是团长和导演王家乙等。

【杨丽坤头上包着一块头巾，穿着一件土布做的姊妹装，她提着一桶水上场。她放下水桶，拿着一只拖把，从水桶里蘸着水，开始拖地板。

【音乐与舞蹈到了高潮的部分。

【男人们拍着手，发出欢呼声。

【杨丽坤像是没有看到和听到一样，她低着头拖着地。可是随着音乐的节奏，她也忍不住开始动了动脚，脚尖轻盈地点着地，手中的拖把也跟着音乐的节奏动起来。

【导演王家乙注意到她，他转身看着她，发出会心的微笑。

【蘸水、拖地、点脚……杨丽坤沉浸在自己编排的舞蹈世界里。

【音乐结束，众人鼓掌。

【杨丽坤抬头正看到王家乙，她有些慌乱，转身冲着远处喊起来。

杨丽坤快，快，检察卫生的人来了。

【众人轰堂大笑。杨丽坤不知所措，她提着水桶欲离开。

王家乙等等。

【杨丽坤只好站到一边。

团 长导演，怎么样？

王家乙挺好。

团 长那你看中谁了？

王家乙挑花眼了。

团 长导演，电影叫《五朵金花》，那至少得要五个女演员，我不敢说我们歌舞团能找到全部，但总可以挑得出一两个的。

男 人是啊，这是准备给建国十周年拍的献礼影片，各级领导都非常重视，要保证每个演员都挑得非常准确，所以每个金花都要有不一样的特征。

王家乙话剧团那里有几个不错。

团 长我们跟他们的不一样，我们这些女孩子可都是能歌善舞的。

男 人他们那里还有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团 长这也要看文凭？

王家乙不，得看合适不适合。

团 长就是。

【王家乙看着手中的相片，又打量着眼前的舞蹈演员们。

王家乙（挑了两张）这两个留下来，等她们通过了即兴表演测试后，再说。

团 长好。（看了看相片）导演，你的眼光真毒啊。

【王家乙转身看着杨丽坤。

王家乙你叫什么名字？

杨丽坤（很诧异）我？

王家乙是的，你。

杨丽坤我，我叫杨丽坤。

王家乙杨丽坤？好。

【灯光突转，舞台上只剩下杨丽坤。她不知所措地站着。舞蹈演员上来给她戴上帽子，穿上短袄与裙子，背上布袋，杨丽坤变成了《五朵金花》里的副社长金花。

【众人下，杨丽坤走到舞台的中央，音乐起，杨丽坤演唱歌曲《蝴蝶泉边》。远远地，舞台的后方，一群男人女人上，其中一个男人独自出来与杨丽坤对唱。

杨丽坤哎…… 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哟，阿妹梳头为哪桩？蝴蝶飞来采花蜜哟，阿妹梳头为哪桩？

男哎……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啊伊哟。

杨丽坤 哎……有心摘花莫怕刺哎，有心唱歌莫多问，有心撒网莫怕水哟，见面好相认。

男阳雀飞过高山顶，留下一串响铃声，阿妹送我金荷包哟。哥是有情人啊伊哟！

杨丽坤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

【歌唱完毕，杨丽坤走到舞台的中央。众人从四周慢慢地围向她，每个人都成为电影《五朵金花》成功的见证者。

【一个男人走向前，他是歌舞团的队长。

队 长杨丽坤，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杨丽坤我？

队 长国家电影局要我们正式通知你，你主演的电影《五朵金花》在埃及亚非电影节上获奖了，埃及总统纳赛尔亲自点名要你去开罗参加电影节，去领取最佳女演员银鹰奖。

杨丽坤好。

队 长好？

杨丽坤知道了。

队 长知道了？这可是国际大奖啊？你咋一点儿都不兴奋啊。

【队长退下去。另一个男人走上前，他是导演王家乙。

王家乙丽坤，《五朵金花》此次获奖真令人高兴，可你知道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

杨丽坤导演，是什么？

王家乙我挖到了一个像你这么难得的表演人才，丽坤，你知道吗？你在镜头前面是那么的自然，你不用演，就演得非常好。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否愿意改行做电影演员，只要你愿意，我去跟电影厂和你们团里说……杨丽坤不，导演，我喜欢跳舞。

王家乙这么毫不犹豫？

杨丽坤是的，导演，谢谢。

【王家乙退了下去。一个女人走上前，她是杨丽坤的二姐黄晓。

黄 晓小九，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杨丽坤只是一部电影。

黄 晓一部电影？小九，你知道吗？现在全国的人都在谈《五朵金花》。

杨丽坤姐，你看了？

黄 晓（欲哭）看了。

杨丽坤怎么样，姐？

黄 晓全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杨丽坤姐，苦了你了，你要相信，你一定会回昆明的，你是清白的。

黄 晓小九，姐是高兴得哭啊。

杨丽坤姐，我其实挺遗憾的，我普通话讲不好，是人家配的音。

黄 晓小九，你总是太追求完美了。

杨丽坤姐，你知道吗，这次我在人民大会堂的宴会上见到了周总理。

黄 晓听说了，姐真为你高兴。

杨丽坤哪儿呀，姐，当时我紧张死了，总理一问我话，我就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黄 晓那当然，放谁都会紧张的，小九。

杨丽坤总理说我说话还像个小孩子。

黄 晓你才十七，当然还是个小孩子。

杨丽坤总理说，作为少数民族演员，我应该努力学习普通话，下次拍戏，不要再找别人配音了，到时候他会来看我演的电影的。

黄 晓小九，真好。

【黄晓擦着泪，退了下去。几个男人上场。男人一走上前。

男人一杨丽坤，缅甸总理访华路过昆明，指名要求见你。

男人二我们请示了总理，总理说：谁叫你们云南出了个杨丽坤，人家要见就见呗！

男人三（走上前）你就是杨丽坤？

杨丽坤是。

男人三你是中国有名的电影明星，你现在的工资是多少？

【男人一和男人二面面相觑。

杨丽坤我每个月的工资足够我花的，将来老了，国家还会管我们的。

男人三噢，是这样的。

男人一这问题很敏感。

男人二你回答得很得体。

【一群男人和女人们走上前，他们围着杨丽坤说着，在他们的说话过程中，杨丽坤独自地舞蹈。

女人一杨丽坤，你是杨丽坤？

男人一真漂亮。

女人二你现在可是国际明星了，五十四个国家都在上映你的电影。

女人三你还跳舞？多累啊。

男人二这次是去下乡演出，你还要参加干什么？观众们会心疼的。

男人三你的缅甸舞跳得比我们自家的好，将来我们缅甸要到中国来学缅甸舞了。

男人四这是杨丽坤，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少数民族演员。

女人二杨丽坤，给你加工资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怎么能坚决不同意呢？

【众人说唱《杨丽坤》（一）。

男人一（唱）杨丽坤，你事业上有贡献。

男人二（唱）你见到周总理！

男人三（唱）你见到毛主席！

女人一（唱）杨丽坤，电影获了大奖。

女人二（唱）埃及怎么样？

女人三（唱）开罗怎么样？

男人一（唱）杨丽坤，你的信件一麻袋。

男人二（唱）全都是找你的。

男人三（唱）全都是求爱信。

女人一（唱）杨丽坤，又是找你的。

女人二（唱）还是找你的。

女人三（唱）都是找你的。

男人一（唱）听说要拍《阿诗玛》。

女人一（唱）新中国第一部。

男人二（唱）宽银幕立体声。

女人二（唱）歌舞故事片。

男人三（唱）我们石林的《阿诗玛》。

女人三（唱）撒尼人自己的故事。

男人一（唱）上海来拍摄。

女人一（唱）导演是刘琼。（白）他可是我们中国的影帝。

男人二（唱）导演来了云南。

女人二（唱）歌舞团里选角。

男人三（唱）听说已经内定。

女人三（白）谁？

男人三（唱）不知道。

女人一（白）导演说了，阿诗玛要——（唱）不高、不胖、声音要好。（白）不会再是她了吧。

女人二（白）谁？

众 人（合）杨丽坤。

女人三（唱）肯定不是她！她那么胖，对白都不会说。

女人二（唱）不能啥好事都是她。

女人一（白）天啊！

（唱）《阿诗玛》的演员定了。

女人三（白）谁？

女人二（唱）杨丽坤。

男人一（唱）杨丽坤？

女人一（唱）杨丽坤！不可能。

男人二（唱）杨丽坤。怎么会？

女人二（唱）杨丽坤！！

男人三（唱）杨丽坤！

女人三（唱）杨丽坤！！！

众 人（唱）杨丽坤！？

男人四（白）是，是杨丽坤。周恩来总理指示：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主要角色还是应该从本民族中挑选，杨丽坤是彝族，阿诗玛这个角色应该由杨丽坤来演。

【女人四大哭。她跟着众人退下，舞台的中央只剩下杨丽坤，她停止了舞蹈，轻轻地给自己的帽子挂上流苏。

【远远地，男人四在舞台的后方，他踮起脚，看着杨丽坤。他是包斯尔。

【男人女人们成为电影《阿诗玛》里的村民，随着音乐起，他们跳着舞蹈，是那种欢快的田间垅头、山谷河边，他们热情洋溢，用歌声与舞蹈表达着对于美好生活和爱情的向往与憧憬。

【包斯尔与杨丽坤对唱《一朵鲜花鲜又鲜》。

包斯尔哎……一朵鲜花鲜又鲜，鲜花长在崖石边，有心想把鲜花摘，又怕崖高花不开。

杨丽坤一朵鲜花鲜又鲜，鲜花长在崖石边，只要有心把花采，哪怕崖高，哪怕崖高花不开。

包斯尔只要鲜花把头点，哪怕崖高路儿险，不知你心爱什么人，什么样的人儿你才喜爱。

杨丽坤青松直又高，宁断不弯腰，上山能打虎，弯弓能射雕，跳舞百花开，笛响百鸟来，这样的人儿，这样的人儿我心爱。

【歌唱完毕，包斯尔退到众人中间。男人们与女人们慢慢地变得有些压抑，他们围着杨丽坤不停地走动着。

【杨丽坤开始舞蹈，可是一个女人走上前，拉扯着她，不让她跳下去。杨丽坤挣扎着要跳，一个男人上前，拉扯着她，不让她跳。最终，杨丽坤停了下来。

男人一就那么两句话，你非要自己说。

杨丽坤是的，我答应过总理的，我不能让他失望。

女人一总理？！

男人一你难道还通天了不成！

男人二漂亮，美丽、纯朴、大方、自然。

女人二漂亮，简直太出色了！

男人三杨丽坤是我们电影界一颗透明透亮的明珠！

杨丽坤我只想跳舞。

【众人说唱《杨丽坤》（二）。

女人三（唱）杨丽坤？

男人一（唱）《阿诗玛》？

女人一（唱）《阿诗玛》？

男人二（唱）杨丽坤！

女人二（唱）真漂亮。

男人三（白）漂亮？

（唱）一个资产阶级的美女。

女人三（白）漂亮？

（唱）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姐。

男人一（唱）《阿诗玛》，恋爱至上的大毒草。

男人二（唱）《阿诗玛》，本质上很反动。（白）不要把它们放在仓库里，应该拿出来公开批判。

男人三（唱）《阿诗玛》，制作花了几十万。（白）批判了，才是思想和经济的双丰收。

女人一（唱）《阿诗玛》，根本无法修改。（白）这是一部典型的资产阶级影片，不要再浪费人力、物力了。

（唱）原样上映，集中批判。

男人一（唱）原样上映，集中批判。

男人二（唱）这是封、资、修大毒草！

男人三（唱）不准发行，不准放映！

女人一（唱）不准发行，不准放映！

女人二（唱）不准发行，不准放映！

女人三（唱）不准发行，不准放映！！！

众 人（合）不准发行，不准放映！？《阿诗玛》，杨丽坤——

【众人围着杨丽坤指责着，说着。杨丽坤默默地站着。男人二走出众人，他深情地看着杨丽坤。他是谷良宇。

【谷良宇与杨丽坤深情地对唱《一朵鲜花鲜又鲜》。

谷良宇哎……阿诗玛呀阿诗玛，你是我心上的花。

杨丽坤天上的星星多又多，

谷良宇我只爱最亮的那一颗。

杨丽坤春天的鲜花开满坡，

谷良宇我只爱最红的那一朵。

杨丽坤山茶花红似火，

谷良宇你是最美的那一朵。

杨丽坤撒尼姑娘千万个，

谷良宇我只爱你一个，

合我只爱你一个。

【谷良宇与杨丽坤面对面深情地站着。

【一群男人与女人逐个上场，他们大声地指责着杨丽坤，可是杨丽坤却只是看着谷良宇。

女人一《五朵金花》恶毒攻击三面红旗。

谷良宇你不怕？

杨丽坤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女人二《五朵金花》诋毁革命群众运动。

谷良宇你不怕我的身份？他们说我是造反派。

杨丽坤我相信你。

女人三《五朵金花》反对党对社会主义建设的领导。

谷良宇我只会拉拉二胡？什么都不是，而你是个明星。

杨丽坤我喜欢。你也不怕我是个文艺黑线，三名三高？

谷良宇我和你一起去改造。

杨丽坤（疼爱地看着谷良宇）谢谢。

男人一《五朵金花》要办学习班。

男人三一个个地好好的学习反省。

谷良宇我一个人从上海来，在昆明无依无靠。

杨丽坤我也是。

女人一杨丽坤，你是主角，要带头反省。

谷良宇那么多喜欢你的人，为什么是我？

杨丽坤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感觉。

女人二一个个地过，不深刻的话不许过。

男人一你们的发言要全文发在《云南日报》上的，全面深刻地检讨。

杨丽坤你看过《阿诗玛》了？

谷良宇大家都看了。

杨丽坤他们不让我看。

谷良宇知道，原样上映，集中批判。

杨丽坤怎么样？

谷良宇很反动。但是好看极了。放映的时候，剧场里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杨丽坤开心地笑起来。

谷良宇真的，太好看了，我能感觉到大家的感受。

杨丽坤他们说是大毒草，可我不信。

谷良宇可他们背地里都说好。

杨丽坤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谷良宇可现在都闹起来，昆明不安全。

杨丽坤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谷良宇我们去上海吧。

杨丽坤上海？（看了看四周）上海……

谷良宇我家在上海，我们终于可以息一口气了。

杨丽坤是啊。

谷良宇怎么了？

杨丽坤对这个城市的感情，我说不清道不明，我曾在这里生活过一年多。

谷良宇我知道，你在这里拍《阿诗玛》前后待了很长时间。

杨丽坤我总觉得我和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也许以后我会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外滩、新亚饭店、衡山宾馆、电影厂，那么多的回忆……

【杨丽坤转过头，出神地看着远方。

谷良宇怎么了？

杨丽坤没什么，良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真好。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外面的事情变化太快，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杨丽坤转过头，出神地看着远方。

【谷良宇从身后抱住杨丽坤。

【男人们女人们几乎是跳起来大喊大叫起来。

女人一说你呢，杨丽坤。

男人一你是个什么东西？挑三拣四的。

女人二小九，你要好好想想啊。

男人二你竟然还想跳舞，不可能。

女人一他就是一个小瘪三，什么都不会，你怎么会选他。

男人一你跟着他，以后有什么出息？

女人二你们必须得分开。

男人二听话，小九。

【男人们和女人们突然把谷良宇与杨丽坤分开，他们挣扎着，但是无计与事，最终，他们被强行分开。

【谷良宇下。杨丽坤被围在舞台的中央，男人们与女人们围着她快速地行走着。杨丽坤想冲出去，可是总被他们拦住，最终，她精疲力竭地摔倒在台上。

【杨丽坤慢慢地爬起来，她显得精神有些恍乎，非常的惊恐。

杨丽坤谁？谁在那儿？（转过身）你，你是谁？把饭碗拿开，天啊，你们要毒死我吗？滚，滚开，滚开，你们离我远一点儿！哥，他们跟踪我！姐，姐，我二姐被别人抓了！你们别这样，别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打我弟弟！你们放开我，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就走，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哼，你们说《阿诗玛》是毒草，是你们没有水平！（站起来，开始独自地跳起来）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突然又非常平静地）是你，是你犯了错误，革委会一碗水没有端平……

【静场，杨丽坤一个呆立在舞台的中央。

【场外声，皮鞋鞋跟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咚……咚……咚……

【一个男人慢慢地走向杨丽坤，杨丽坤低着头。男人走到杨丽坤的跟前，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众人看着他们。他们静静地对峙着。

男 人你竟敢这样说领导！这是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错误。江青同志是我们伟大的旗手，你竟敢说她有什么了不起？你竟然这样地恶毒攻击她，你这是反革命，这可不再是人民内部矛盾，这是敌我矛盾。这话是不是你说的，说！说！

【杨丽坤抬起头，她有些藐视地看着男人。

男 人（大声地）立正。

【杨丽坤放松姿势，稍息。

男 人（大声地）立正。

【杨丽坤没有理他。

【男人火了，他冲过去，用自己的脚去踢杨丽坤稍息的脚。

男 人（怒吼着）我叫你立正，你听到没有！（推搡着杨丽坤）跪，你给我跪下。

【杨丽坤突然对着男人的脸，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男人捂住脸，他惊呆了。

男 人（歇斯底里地推倒杨丽坤）疯了，疯了！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打，打！

【众人扑向杨丽坤。

【灯光急暗。

四

【随着有些激进而亢奋的音乐，灯光渐起。

【鼓声起来。男人们穿着黑衣，他们就像是牛鬼蛇神在台上群魔乱舞地跳着，他们的舞蹈有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却是一种肆意的不可一世的狂欢。男人们低沉地唱着《群魔》。

男 声（合）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与民为敌，

死路一条。

女 声（合）煽阴风，

点鬼火，

造谣诬陷，

颠倒黑白。

真小人，

伪君子。

搬弄是非，

落井下石。

男 声（合）坦白从宽（女声独唱：煽阴风），抗拒从严（女声独唱：点鬼火）。与民为敌（女声独唱：造谣诬陷），死路一条（女声独唱：颠倒黑白）。

女 声（独）真小人，

伪君子。

搬弄是非，

落井下石。

【舞台的中央是一条板凳，杨丽坤蹲坐在板凳上，她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男人们围着她唱着歌，跳着舞。

【杨丽坤慢慢地抬起头。她站起来，看着舞台的后方，一群穿着彝族服装的女子跳着具有民族风格的舞蹈出现。谷良宇出现在女子们中间。

【音乐转变，是变调后的《一朵鲜花鲜又鲜（二）》。

谷良宇哎……一朵鲜花鲜又鲜，鲜花长在崖石边，无依无靠独自怜，任它雨打狂风吹。

杨丽坤一朵鲜花鲜又鲜，鲜花长在崖石边，无可奈何花落去，落入污泥浊水间。

【谷良宇回到众人中间，众人一起跳起疯狂的舞蹈。最终，谷良宇走向杨丽坤，杨丽坤有些陌生地看着他。

谷良宇小九。

杨丽坤我们分手吧。

谷良宇分手？

杨丽坤是的。

谷良宇为什么？

杨丽坤我……我不能毁了你。

谷良宇我？小九，小九，小九！

【杨丽坤转身走向舞台的尽头，谷良宇默默地下。杨丽坤回身去找寻他，他却早已离去。

杨丽坤良宇……

【杨丽坤悲痛欲绝，她慢慢地走到舞台的前方。

【杨丽坤茕茕独立，她唱起了歌曲《心坟》。这是杨丽坤的梦境，也是她生病时的主旋律。

杨丽坤哎……白生生的水啊在天上倒流，墨黑黑的云啊在树梢上面游，黑魆魆的群山啊倒悬在空中，寒风里的茶花早已卷缩枯萎。噢……用你的泪水，擦净我的身体，把我的灵魂扶上那白马，一路远行，送上那山顶，乌鸦扑楞楞地飞过，为我送行，野火怱闪忽灭，为我照着远去的路，满是荆棘，你的脸浮在风中，脸上全是血痕。路上到处都是黑石，四野到处飘浮着骷髅，太阳是黑色的，跌落在山的那边，那里升起了月亮，月亮是红色的，星星都失去了光泽，天地间漆黑一片，只剩下腥红的月亮，如同你敞开的胸膛，冷风在旷野里嚎叫，沙子纷纷落在我的心里。你骑着黑马从风暴里走来，却从我的身边飞逝而过，我没有看清你的脸，好像只有两只黑黑的窟窿。我的心已经冰冷，我能听到血液凝结的声音，我的四肢没有了一丝暖意，我从悬崖的高处跌落，把我带走吧，让我从这地狱里逃出，可是就在远山的尽头，你却消失得无踪无影，空留下这倒流的浊水，从我哭瞎了双眼里流出，我的眼眶，只是那两只黑黑的窟窿。

【女人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杨丽坤痴痴地看着。她想融入舞群，却突然被冲出来的男人们所隔开。男人们跳着疯狂的舞蹈，他们对杨丽坤行成一种压迫与挤压。

【男人们发出怪笑。

【女人们还在跳着欢快的舞蹈，杨丽坤渴望地看着。

杨丽坤我要跳舞。

男人二跳舞？

男人三跳舞？

男 声（合）你就是个疯子——

杨丽坤（喃喃地）我要跳舞，跳舞。

众 人跳舞？跳舞？做你的梦去吧！你还想跳舞！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疯子，疯子，疯子！

杨丽坤（捂着头，发疯地尖叫着）不——

【杨丽坤惊恐地四下里躲藏着，众人追着她，指责着她，咒骂着。

【灯光急暗。

五

【灯光渐起。

【杨丽坤瘫坐在舞台的中央，她显得那么的无助而可怜。

【远远地，一个女人上，她看着杨丽坤。

女 人（举起手中的两分钱硬币）你是杨丽坤？

【杨丽坤无动于衷。

女 人听说你不但会演电影，还会跳舞，给你两分钱，你跳个舞呗！

【女人把硬币扔向空中，硬币落在地上。

【场外声，夸大的硬币砸在地板上的声响，像是砸在人的心里。

【女人嗑着瓜子。杨丽坤抬起头，她怔怔地看着女人。

杨丽坤你不配。

女 人（走过去，拾起硬币，把口中瓜子壳吐出来）疯子！

【女人骂骂咧咧地下场。

【舞台上只剩下杨丽坤。她仿佛听到了遥远的歌声，从天际里传过来，是电影《阿诗玛》里的歌曲《长河水，清又凉》。

合（唱）阿着底是个好地方，

高高的青松树长满山岗，

长河水哟清又凉，

黑魆魆的群山啊倒悬在空中，撒尼人哟勤劳而坚强，

高山上放牛又放羊，

湖边足彩麻哟田里插秧忙，

响亮的歌声传四方哎洛传四方。

【杨丽坤像是回到了过去的岁月，她独自跟着音乐起舞。

【女人们穿着漂亮的民族服装上场，她们拿着一块长披肩，上面有一朵璀璨的茶花。女人们围着杨丽坤跳着欢快的舞蹈。

合（合）你绣的茶花送给谁？

送给谁，送给谁？

你这一朵鲜线的茶花送给谁？

送给谁，送给谁，送给谁？

合（唱）千万朵鲜花山茶花最香，

千万颗星星织女星最亮，

摔跤场上得胜的人，

绣朵鲜花披在他身上。

【舞蹈越来越热烈奔放，男人们上场，男人跳着欢快的舞蹈，杨丽坤快乐而享受。

男（合）送给我，送给我，送给我……

【在舞蹈的最高潮，女人们把披肩盖在杨丽坤的头上。

【众人下场。音乐停止。

【另一个女人拿着病号服上场，她一把扯下杨丽坤头上的披肩。

女 人（恶狠狠地）又发疯了。穿上。

【女人给杨丽坤穿上病号服。

【两个男人上场，他们盯着女人给杨丽坤穿上病号服，判断着。他们是革委会的成员与医生。男人一穿着军装，男人二穿着白大褂。女人下。

男人一检查结果如何？

男人二疯了。

男人一你这么肯定？

男人二你什么意思？我是医生。

男人一我知道你是医生，我的意思你清楚。

男人二你的意思是她会不会是装病？

男人一这可是你说的。

男人二我说什么了？

男人一她装病。

男人二你们想让我开个证明，证明她是装病，是吧？但事实上她是真的有病。

男人一疯了？

男人二是的。

男人一疯了？疯了为什么不说别的，而要攻击红色政权呢？疯了也是政治疯子……怎么会呢？

男人二怎么不会？她是疯了，但是现在比她疯的人多的是。

男人一你什么意思？

男人二我说她疯了，她是一个病人。她得留在我们这里进行治疗。

男人一（盯着男人二）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男人一悻悻地下场。

【男人三上场，他也穿着病服。

【男人二看着他们。男人三走到杨丽坤的面前，杨丽坤有些害怕，男人三疼爱地看着她。

男人三别怕，啊，我也是这里的，我陪你。

【杨丽坤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男人二（大声地）走，走开，这里是精神病院，这里不准谈恋爱。

【男人二怒斥着，男人三下场，男人二跟着他下场。男人三不停地回头，杨丽坤跟着他欲走。

【远远地，女人一扮演男人上场，他是李亦男，他远远地喊住杨丽坤。

李亦男小九。

杨丽坤你是谁？

李亦男我来给你送丝线。

杨丽坤丝线？

李亦男你不是需要要丝线绣毛主席语录么？

杨丽坤你是谁？

李亦男我是军区司令员的警卫员。

杨丽坤警卫员？

【几个男人上场，他们唱着热烈奔放的《打歌》，围着杨丽坤，唱着跳着。杨丽坤的深情也由麻木慢慢地变成

一种欢快与欣喜。

男（合）茶花好看绿叶配

哥哥打歌妹来随

天作床铺地作毯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哪里么有铺哪里睡

哪里么有酒哪里醉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仄楞么仄楞翻过去

楞仄么楞仄翻过来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妹妹翻岭哥翻山

妹妹趟水哥趟河

河水绕着山岭走

妹在哥的心沟沟

哪里么有铺哪里睡

哪里么有酒哪里醉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仄楞么仄楞翻过去

楞仄么楞仄翻过来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杨丽坤开心地跑着，李亦男跟着她。

杨丽坤你干嘛总是跟着我？

李亦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喜欢你，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天天来陪着你，从早到晚，只要你喜欢。

杨丽坤我喜欢。

李亦男真的？小九，我怕你不接受我。太好了，小九，我一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杨丽坤我？

李亦男是的。

杨丽坤那我们结婚吧。

李亦男（惊恐地）结婚？

杨丽坤怎么了？

李亦男不，我……我拿不到证明，你知道的，我是司令员的警卫员，他们不会给我证明的，拿不到证明，我是不能和你结婚的。

杨丽坤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给你证明？我去找他们。

【男人一一直怀疑地看着他们，他指着李亦男。

男人一你，站住。把衣服脱了。

杨丽坤（挡在男人一的面前）为什么？

男人一为什么？你让他说。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杨丽坤（转身看着李亦男）什么？

男人一你到底脱不脱？要我来吗？

【李亦男与男人对峙着，最终，她脱下帽子，她有着一头秀发。杨丽坤吃惊地后退着。李亦男飞快地跑下场，男人一在她后面追着下场。

男人一（喊着）骗子，你给我站住！

【场外声，巨大的刹车声，尖叫声。

【杨丽坤惊恐地捂住耳朵，她退到舞台的最后方，她跌倒在地。

杨丽坤（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慢慢地，杨丽坤爬起来，她独自唱着《心坟（二）》。

杨丽坤（唱）啊……

我用我的心做成了一座坟，

埋葬的是我的青春

和你的恋情，

我的眼泪在冷风中飞舞，

化成了片片黑雪，

独自飘零，

落在你的身上，

逐渐地堆起了一座新坟，

这坟里面葬着我

你却骑着黑马独自去远行

……

【男人一上场。他看着杨丽坤。

男人一死了，冲着公交车就撞，大腿被压断了。她还真倔，竟然不让医生给她输血，血流干了，就死了。她也不想想，现在谁会给一个骗子献血，死不足已。算你走运，杨丽坤，还好，没给她骗去什么。（看着杨丽坤）厉害啊，杨丽坤，你还真是通天了。总理亲自发话，要善待处理你的问题。好啦，你也用不着在昆明装来装去的了，你不是疯了么？那就送给到湖南郴州去吧，那里有全国最好的精神病院。（恶狠狠地）呸，疯子，你到哪里还不是个疯子！

【男人一下场。

【杨丽坤默默地走到台前，她默然地看着前方。

杨丽坤姐姐，我心脏跳得很厉害，我求上帝莫害我了，我害怕得很，我想我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我害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老天杀人真是不长眼。

【女人一上场，她看着杨丽坤。她是杨丽坤的大姐杨琴。

杨 琴小九！小九？小九！小九，我是大姐啊。

【杨丽坤看着杨琴，她判断着，最终，她扑到杨琴怀里，她们紧紧地拥抱。

杨丽坤姐。

杨 琴小九，不怕，我们会好起来的。

杨丽坤姐，我想我过一些天会好起来，我求天保佑我的兄弟姐妹，我听说你要来，我高兴得很。

【唐凤楼上场。他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戴着一顶解放帽，他戴着眼镜，他远远地看着杨丽坤。杨琴与杨丽坤分开。杨琴转头看着唐凤楼。

杨 琴小九！你看，谁来了？

【杨丽坤转头看着唐凤楼。杨琴下场。

【杨丽坤与唐凤楼远远地看着。

唐凤楼你好，我是唐凤楼。

杨丽坤你好，我是杨丽坤。

【灯光急暗。

【《心坟》的音乐起。

六

【灯光渐起。

【舞台上只剩下唐凤楼与杨丽坤，他们远远地站着。

【杨丽坤看着唐凤楼，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正眼看她。

【静场。良久。

【唐凤楼抬起头，发现杨丽坤正看着他，他也开始打量起杨丽坤，他有些意外。

杨丽坤怎么了？

唐凤楼没……没什么。

杨丽坤我这样太丑了。

唐凤楼没，没有。

杨丽坤吃药的副作用。

唐凤楼我知道，大姐跟我说过了。

杨丽坤你……你怎么来了？

唐凤楼矿里有卡车去韶关……我搭的顺风车，然后……坐的火车。

杨丽坤累吧？

唐凤楼还……还行。

杨丽坤矿里到火车站远吗？

唐凤楼挺远的，卡车要开很久。

杨丽坤有公路吗？

唐凤楼公路？有，不怎么好走，平时都走载重卡车，路都给压坏了。

杨丽坤那里的人……心好吗？

唐凤楼矿区的人比较纯朴，山里人，心胸大，待人也好。

杨丽坤（向往地）太好了……你，你以前学的是外语专业啊。

唐凤楼是的。我本来可以去公社教书，可是我不想。

杨丽坤为什么？

唐凤楼我见够了太多的专政会，凡挨批最凶、受害最惨的，总是那些勤勤恳恳地向学生灌输文化和学问的人。像我这样讲话不顾忌后果的性子，今天当老师，明天就可能挨批。你看，我写了篇小说，他们就对我进行专政，一天到晚地批斗我——

【杨丽坤突然紧张地站起来，她走开一些，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唐凤楼其实，我不是怕批斗，我也不怕吃苦，我是自己要求去矿上改造的。

杨丽坤（笑）噢，这样啊……一个人吃点儿苦都不怕，专业不对口最难过了。

唐凤楼没什么，反正也用不上。

杨丽坤你现在做什么？

唐凤楼风钻工，就是采石头。

杨丽坤噢，挺辛苦的。

唐凤楼习惯了，就好。矿山生活虽艰苦，但是，恰恰是在这里，倒使我树立了生活的信心，得到了温暖，也看到了希望。以后要是可能，我真想把这些写出来，搞搞创作。

杨丽坤你可不能搞那个东西。文艺界里无情无义的人最多，我见得多了。你睁开眼看看，搞创作的，哪个有好下场？

唐凤楼我说说而已，离发表的水平还差远哩！

杨丽坤我不这么看，对爱学习的人来说，成功有时往往是偶然的，一旦你发表了作品，要刹车也刹不住了。

唐凤楼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杨丽坤好事，谁知道呢！其实，即使你以后搞不成翻译，一辈子当工人也不错。

唐凤楼一个奋发的人，即使挨了整，也要胜过混日子的人。

【静场。

唐凤楼（稍停）……我看过你演的《五朵金花》，那时候我还是个小萝卜头呢，不过，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的。

杨丽坤（开心地）那时候我也不大，什么都不会，导演选了我，我就演了，要是换个人演也会演好的……

唐凤楼听说你喜欢看文学作品？

杨丽坤只是随便看看，我书读得太少了，自从进歌舞团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学习，我只读了小学五年级，说出来你不会笑话我吧？

唐凤楼学历不一定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学识。‘师父领进门， 巧笨在个人’， 主要还得看个人的主观努力。

杨丽坤你，你看过《上尉的女儿》？

唐凤楼什么？噢，看过。刚进大学的时候看过。

杨丽坤你最喜欢谁？

唐凤楼什么？噢，巴却乔夫。

杨丽坤不是巴却乔夫，是普加乔夫。我也喜欢他，他正直、勇敢，心地又好，普希金对他的描述不多，但给人的印象倒很深刻。就是，唉！（叹了一口气）就是为什么正直善良的人要去做强盗？

唐凤楼因为……因为虚伪奸刁的人要当贵族……

【杨丽坤突然笑起来，唐凤楼有些不知所措。

唐凤楼别林斯基说的……他在小说《怎么办》里……

杨丽坤不，那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

唐凤楼是的。你看，俄罗斯人的名字……

杨丽坤俄罗斯人的名字就是长，我也容易搞混掉的。

唐凤楼反正都是斯基。

杨丽坤（笑）是的，都是司机，车开得都不错。

唐凤楼（笑）是的，都会开车。

【杨丽坤又咯咯地笑起来，唐凤楼开心地看着她。

杨丽坤怎么了？

唐凤楼你，挺好看的。

杨丽坤（黯然地）怎么会呢！

【杨丽坤转身看着远方。唐凤楼看着她。重唱歌曲《你的模样》。

唐凤楼（唱）还记得你过去的模样

刻在心槛上

抹不去岁月的痕迹

掩不住你的忧伤

一阵风儿

竟让你如此惊慌

就像是山雀飞过空谷风中那个你

依稀还是过去的模样

杨丽坤（唱）就像是乌云过后的阳光

照在我的脸上

山泉水流回到田里

山茶花含苞待放

一阵风儿

吹到了我的心里

就像是小鸟放声歌唱

风中那个你

应该就是这样的模样

唐凤楼（唱）怎样才能摸平你的忧伤（杨丽 坤：就像阳光）

春水在荡漾（杨丽坤：我的脸上）

挽不回青春的容颜

遮不住你的沧桑

那阵风儿（杨丽坤：那阵风儿）

竟让我如此惊慌（杨丽坤：我 的心里）

就像是小鹿撞我心房

风中那个你（杨丽坤：风中的 那个你）

依稀还是过去的模样（杨丽坤： 应该就是这样的模样）

【静场。

杨丽坤你什么时候走？

唐凤楼明天一早。

杨丽坤这么快？

唐凤楼矿里只给了两天的假。

杨丽坤那到了韶关怎么办？还搭顺风车？

唐凤楼有公共汽车的，还得坐一个多小时。

杨丽坤你路上还是小心点好，我们云南的矿区，公路尽在山腰里绕，路又窄，常常发生翻车事故。

唐凤楼没事，我知道，你放心。

杨丽坤那我得回医院了，我也是偷偷地溜出来的！

唐凤楼医院怎么样？

杨丽坤托总理的福，挺好的，他们都挺照顾我的。

唐凤楼那……

杨丽坤路上小心，给我写信！再见。

【杨丽坤转身往舞台的尽头走去。唐凤楼看着他，满是关切。

唐凤楼（唱）还记得你过去的模样

刻在心槛上

抹不去岁月的痕迹

掩不住你的忧伤

一阵风儿

竟让你如此惊慌

就像是山雀飞过空谷

风中那个你

依稀还是过去的模样

【歌声之中，杨丽坤下场。唐凤楼呆呆地看着她下场的方向。一个男人上，他是陈泽涛。

陈泽涛小唐，你找我？

唐凤楼杨丽坤来矿里了。

陈泽涛这么快，在哪里？我去见她。

唐凤楼我写信给她，让她来，没想到，医院这么快就同意了。她三姐陪她来的。

陈泽涛小唐，这么说你们的关系确定了？

唐凤楼是的。

陈泽涛不过，她的处境我早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定啊。

唐凤楼现行反革命？我知道的，这几个月来，我们一直在通信，我应该挺了解她的了。她这个人挺善良的。

陈泽涛她就是让善良给害了。

唐凤楼她家里人希望我们能把结婚证先领了。

陈泽涛我就知道她们喜欢你。

唐凤楼要不然，她也不好留在这里。

陈泽涛关键是你怎么想？

唐凤楼我？我不会在政治上歧视她的。只要她愿意，我们以后就在一起生活，她身体不好，我可以照顾她。夫妻之间只要有共同语言，就是天掉下来，还能在天地之间找个缝儿透透气哩！我想让她留下来，让她从小人物的友谊中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陈泽涛友谊？（笑）小唐，这不是友谊，是爱情。

唐凤楼就是不知道歌舞团那里同不同意？

陈泽涛团里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就别指望了。（稍停）不过，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唐凤楼什么？

陈泽涛现在矿里的公章不是在你的身上么！

唐凤楼是的，我还没缴上去。你是说我自已偷偷的在证明上盖戳？这行吗？

陈泽涛结婚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你们同意就行。再说，你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陈泽涛下。唐凤楼寻思着。

【舞台的另一面光起，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男人。

【杨丽坤上，她穿着朴素，她走到唐凤楼跟前。

杨丽坤你看上去有些怪怪的。

唐凤楼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杨丽坤你不愿意？

唐凤楼不，不是，证明上是我盖的章，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问起来？……

杨丽坤问什么？

唐凤楼没什么。我又没结过婚，紧张也是正常的。

杨丽坤（笑）是的。

【杨丽坤和唐凤楼并肩走着。

杨丽坤凤楼，我们以后会好吗？

唐凤楼会的，肯定会好的。

杨丽坤好在哪里？

唐凤楼哪里说不上，我只是觉得，明天总归会好的。明天的事是想像不出来的，能想像出来的就不是明天的事了。

杨丽坤（笑）你这说法很矛盾，又说明天会好，又说明天的事想像不出来。

唐凤楼没有把握才会产生矛盾，有把握就不会了。

杨丽坤（笑）凤楼，你可以当个哲学家了。

唐凤楼像吗？

杨丽坤不过，只是个蹩脚的哲学家。

唐凤楼让你看出来了，所以你也是哲学家。

杨丽坤蹩脚吗？

唐凤楼你自己清楚。

【杨丽坤笑着，唐凤楼疼爱地看着她。

杨丽坤凤楼，矿山的生活你习惯吗？

唐凤楼还好，刚来的时候不习惯，现在也适应了。

杨丽坤凤楼？

唐凤楼怎么？

杨丽坤到了？

唐凤楼到了。怎么了？

杨丽坤这回轮到我紧张了。

【杨丽坤和唐凤楼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走到桌子面前，老男人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老男人结婚？

唐凤楼是的。

老男人你们是自由恋爱的吗？

唐凤楼是，是自由恋爱的。

老男人（看杨丽坤）你呢？

杨丽坤是的，是的。

老男人你们是真心同意结婚的吗？

唐凤楼是。

老男人你呢？

杨丽坤（看杨丽坤）是的。

老男人喂，你们能不能一块回答，马上都是夫妻了，步调一致，好不好？

唐/杨好。

老男人（看了看证明）你们是采石连的工人？

唐/杨是的。

【老男人低头写着什么，唐凤楼与杨丽坤紧张地站着，最终，老男人高高地举起手，响亮地盖了个戳。他把手中的结婚证递给唐凤楼与杨丽坤，他们接了过去。

老男人（大声地）下一个。

【照着老男人的灯光暗。

【唐凤楼与杨丽坤开心地跑起来。《打歌》的音乐响起来。

【男人们上场，他们穿着白服的布袍，他们头顶着菜盘，踏着整齐而欢快的步伐，跳起舞来。

【随后，女人们上，他们跳着烟盒舞。

【这是杨丽坤想像中的结婚场景。人们尽情欢笑，跳舞，他们围着唐凤楼与杨丽坤，来庆祝这对新人的婚礼。

【男声合唱歌曲《打歌》。

男（合）茶花好看绿叶配

哥哥打歌妹来随

天作床铺地作毯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哪里么有铺哪里睡

哪里么有酒哪里醉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仄楞么仄楞翻过去

楞仄么楞仄翻过来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妹妹翻岭哥翻山

妹妹趟水哥趟河

河水绕着山岭走

妹在哥的心沟沟

哪里么有铺哪里睡

哪里么有酒哪里醉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仄楞么仄楞翻过去

楞仄么楞仄翻过来

阿苏在呢瞧着

西苏在呢摇着

【欢乐的人们渐渐地隐去，舞台上只下剩下唐凤楼与杨丽坤。杨丽坤怔怔地看着远方。

唐凤楼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杨丽坤我们彝族结婚可热闹了。

唐凤楼对不起，小九。

杨丽坤我没有在说我们。

唐凤楼我只是一个穷矿工。

杨丽坤凤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小时候我们那里的人结婚的情景，坐轿子，洒辣椒面，跨火盆，三吹三打，八大碗，人们会闹上一整夜。现在，都没了……

【静场。唐凤楼指着地面上。

唐凤楼小九，你看。

杨丽坤什么？

唐凤楼影子。

杨丽坤太阳快落山了。

唐凤楼你看，我们俩的影子落在地上，地上面坑坑洼洼的，我们走一步，影子就行一步。生活不会平坦的，但总是在往前走。

【杨丽坤站住。

杨丽坤凤楼，我对不起你。

唐凤楼怎么了？

杨丽坤我瞒了你一件事。我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幻听’还没有消除，随时都可能复发。

唐凤楼‘幻听’？

杨丽坤就是我总觉得头脑里有人在讲话。

唐凤楼你不都很正常吗，怎么还有‘幻听’？

杨丽坤我现在没发病，要是发病了，我就相信‘幻听’了。

唐凤楼慢慢地会好的。

杨丽坤（稍停）凤楼，你后悔了吧？

唐凤楼没有，我在想，那些害你的人，他们该断子绝孙！

杨丽坤凤楼，要不，我们的事算了吧。你娶我，我会连累你的。

唐凤楼小九，你说什么呢？

杨丽坤让我妹妹跟你吧，你们挺合适的，我想，大姐也会同意的。

唐凤楼哪有这样的事，小九！现在法律上就已经承认我们是夫妻了。小九，你别多想了，既然病还没有好，你身体不好，那以后家务事我多做。夫妻之间只要真诚相待，日子就会过得和睦兴旺的。

杨丽坤凤楼，谢谢。

唐凤楼夫妻之间，哪里能说谢呢。

杨丽坤凤楼，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了，可是我怕啊！

唐凤楼小九，你傻啊，从今天起你就有丈夫了，就不怕了。

【杨丽坤感激地看着唐凤楼。唐凤楼抱住杨丽坤。他们深情地唱起《蝶双飞》。

杨丽坤（唱）布谷鸟儿叫

山茶花儿开

荞子发了芽

稻谷花儿香

天上朵朵白云

地上处处羊群

忽然一夜秋风起

气如丝来心如冰

布谷鸟儿死

山茶花儿谢

荞子割了梗

稻秸烂了根

天上滚滚乌云

地上到处狼群

唐凤楼（唱）鸟儿还会叫

花儿还会开

荞子还会种

稻谷还会栽

乌云带来雨水

我来赶走狼群

忽如一夜春风来

笑满面来乐开怀

唐/杨（合）不管祸与福

不管是与非

不管苦与甜

不管伤与悲

你我两情相悦

石头都能开花

蝴蝶泉边蝶双飞

十二崖上阿诗玛

【舞台的另一边，有桌有椅。

【杨丽坤走到桌前坐下，她痴痴地看着唐凤楼。

唐凤楼小九，你说说云南吧，说说过去，我喜欢听你说，荞子发芽，山茶花开。小九，小九？

杨丽坤这是哪里？

唐凤楼上海。

杨丽坤（惊恐地）上海？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来上海？送我回去，我要回云南，我要回云南。

唐凤楼小九，我们回上海了。

杨丽坤上海？你，你是谁？

唐凤楼我是唐凤楼啊。

杨丽坤（迟疑地）唐凤楼？你，你要干吗？

唐凤楼我是你老公。

杨丽坤你胡说，我不认识你。

唐凤楼小九？

【杨丽坤慢慢地转过头，她痴痴地看着远方。

【唐凤楼看着她。

【静场。

唐凤楼（试探地）小九？

杨丽坤（转过脸，站起来）你回来了？

唐凤楼是的。刚才？

杨丽坤刚才怎么了？

唐凤楼没什么。

杨丽坤（关切地）你出去一个多星期了，我想你了。

唐凤楼我也想你，我连夜从山东赶回来了。

杨丽坤我一直在等你，冻了吧，这几天上海很冷，你又没带足衣服，我担心死了。你快坐，我给你做了碗蛋炒饭，还热着呢。

【杨丽坤下场，端上来一碗蛋炒饭和一碟菜，放在唐凤楼面前的桌上。

唐凤楼（看着，感动地）你做的？

杨丽坤我不太会做，炒糊了。你看，香肠糊得跟木炭似的。

唐凤楼（吃着饭）好吃，糊了香，糊了香。

【杨丽坤坐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唐凤楼坐在桌子前吃饭。他们相视而笑。

杨丽坤我喜欢看你吃饭。

唐凤楼（吃着饭）你做的好吃，香。

【唐凤楼夸张地吃着饭，突然他发现杨丽坤睡着了，唐凤楼停止了吃饭，他走过去，把她轻轻地放在桌边的躺椅上，给她盖好被子，他看着她。唐凤楼的独唱《生活》。

唐凤楼（唱）这灶台

擦得干干净净

这碗筷

放得整整齐齐

缝补的衣服

还穿在身上

折叠的衣被

还放在那床上

这就是生活

平平淡淡

这就是生活

简简单单

我要的不多

只要你能听我说说

我要的不多

只要我能和你谈谈

你不知道

你的笑容能融化我冰冻的心

你不知道

你的话语就像春雨滋润禾苗

为了你——

【杨丽坤慢慢地醒来，她坐了起来。

杨丽坤（转过脸，站起来）你回来了？

唐凤楼是的。

杨丽坤你怎么把钥匙插在锁上？

唐凤楼我怕敲门吵醒你，这样开门就没有声音了。你看，现在半夜起夜我都是滚下床的，这样也没有声音，就吵不到你了……

杨丽坤噢。

【杨丽坤转身，她木然地下场。

【唐凤楼看着她下场，他走到桌前，收拾起蛋炒饭的碗，他停下来。

唐凤楼（唱）这就是生活

平平淡淡

这就是生活

简简单单

为了你——

【灯光渐收。

七

【灯光渐起。

【舞台的纵深处站着唐凤楼，他穿着西装短裤，感觉很冷。他不停地把手放在嘴前面，吹着气。

【一个男人上场，他是门卫。

门 卫你找谁？

唐凤楼你好，我找……杨丽坤。

门 卫（怀疑地）杨丽坤？

唐凤楼是的，请问，她住哪里？我……我是她爱人，我是从上海来看她的。

门 卫噢。（叹了一口气）那边，第一间。

（又转过头）你，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今年昆明出奇的冷。

唐凤楼我……没想到。

门 卫在昆明，一年四季没有人穿短裤的。

唐凤楼是的。

【唐凤楼欲走，门卫叫住他。

门 卫你等等。

【门卫下场，拿了条裤子上场，递给唐凤楼。

门 卫你将究一下吧。

唐凤楼不，谢谢，我不用了，我到她那里就行了。

门 卫她那里也没有。你就将究一下吧，暖和一些。

唐凤楼谢谢。

门 卫你——

【门卫欲言又止，门卫下场。唐凤楼穿上裤子，他整了整衣服，走到舞台的另一边。舞台的另一边灯光亮起，杨丽坤坐在一张木椅上，椅子的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床上放着一张薄薄的被子。

唐凤楼小九。

【杨丽坤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像是没看到他。唐凤楼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唐凤楼小九，你还认得我吗？

杨丽坤怎么不认得！

唐凤楼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昆明来了？

杨丽坤你又不在上海。

唐凤楼我出差，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杨丽坤你干吗来找我？

唐凤楼我是你爱人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杨丽坤（抬起头，看着唐凤楼）你不是。

唐凤楼什么？

杨丽坤你不是我爱人，你是我……我的兄弟。

唐凤楼小九？

杨丽坤你走吧。

唐凤楼小九，我是凤楼，是凤楼啊。

杨丽坤你不是，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兄弟。

唐凤楼我不是你的兄弟。

杨丽坤那你是谁？

唐凤楼我是你爱人。

杨丽坤你不是。你走吧。

唐凤楼小九。

杨丽坤（站起来）那我走。

唐凤楼你去哪里，小九？

杨丽坤我去看我的爱人。

唐凤楼那我陪你。

杨丽坤不，爷爷没跟你说吗？

唐凤楼爷爷？谁的爷爷？

杨丽坤（用手势制止唐凤楼）嘘！爷爷跟我说话呢！

【唐凤楼看着杨丽坤。她陷入了沉思。唐凤楼吟唱歌曲《为什么》，杨丽坤和唱。

唐凤楼（唱）干了

我们一起趟过的河

断了

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爱人

坐在你的面前

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

你的眼里没有丝毫爱意

你的话语如此冰冰冷冷

你的心飘在遥远的天际

那里冷风肆虐

从此后

我的心不再安宁

为什么——

【杨丽坤抬头看着远方。

杨丽坤（唱）你是谁

为什么刚来了又要离开

你是谁

为什么只对我窃窃私语

你是谁

为什么总在说灵魂不灭

你是谁

为什么要我去宇宙尽头

我在哪飘飘荡荡

我在哪浮浮沉沉

唐凤楼小九？

【杨丽坤看着唐凤楼。

杨丽坤你是谁？

唐凤楼我是凤楼啊，小九？

杨丽坤（唱）你是谁

为什么要坐在我的面前

你是谁

为什么要打扰我的宁静

你是谁

为什么非要跟我说着话

你是谁

为什么要离得我那么近

我要在云端飘浮

我要在水底潜游

唐凤楼（唱）噢，我的爱人就让我进入你的世界（杨丽坤：

你是谁？）不管那里有多寒冷（杨丽坤：

你是谁？）

我跟着你

用我仅有的热情

去温暖你僵死的心（杨丽坤：

你是谁？）

为什么——

杨丽坤（唱）你是谁？

唐凤楼（唱）为什么——

杨丽坤（看着唐凤楼，冷冷地）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凤楼我来了好几天了，小九。

杨丽坤噢，睡吧。

【杨丽坤站起来，她径直走到床前，在床上躺下。唐凤楼也轻轻地躺下。旋即，杨丽坤又爬起来，她拿起床边的拖把，开始拖起地板。

唐凤楼（爬起来）小九，天还没有亮，你拖什么地板？

杨丽坤我睡不着。

唐凤楼这几天，你每晚都睡不着？

杨丽坤整夜的睡不着。

唐凤楼小九，你不要想那些‘幻听’了，那不是真的……

【杨丽坤没说话，她只是拖着地板。

唐凤楼（稍停）那……他们在说什么？

杨丽坤没什么。

唐凤楼在你的‘幻听’之中，他们是谁？他们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杨丽坤看了一眼唐凤楼，她放下拖把。欲离开。

唐凤楼小九，你要去哪儿？小九，小九！小九，你究竟要去哪儿？

【杨丽坤站住。

杨丽坤我要是知道去哪儿，就好了。

【杨丽坤转身下场。 唐凤楼看着她下去的方向，他看着四周，破屋破床，冰冷的板凳，无限的凄凉。

唐凤楼（唱）噢，我的爱人

就让我进入你的世界

不管那里有多寒冷

我跟着你

用我仅有的热情

去温暖你僵死的心

为什么——

【灯光渐暗。

八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灯光渐起。

【医院的一角，长长的坐椅。

【唐凤楼焦急地在舞台的中央来回地走动着。

【一个护士急急地跑上。

护 士生了，生了。老大是个男的。

【唐凤楼呆呆地站着。护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跑下去。

【稍停，又一声婴儿的啼哭。

【唐凤楼如释重负。

【护士又急急地跑上来。

护 士生了，生了。老二也是个男的。

【唐凤楼坐了下来。护士奇怪地看着他。

护 士一对小光头……同志？……喂……你没事吧？

唐凤楼没事，没事！

护 士应该高兴才是啊，你这个同志，真是的。

【护士转身下。

【唐凤楼站起来，他欲向护士去的方向走，却又不敢。

【唐凤楼演唱歌曲《爱》。

唐凤楼（唱）噢，我这是怎么了

竟然不敢去看她

所有的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孩子们来到世上

应该得到父亲的祝福

可是我竟在担心什么

生活的重担再重

我也要勇敢地挑起来

有了他们这个家才算完整

只要有爱

什么苦痛都会扛起

只要有爱

什么困难都会克服

【一张病床被护士推出来，杨丽坤躺在床上。唐凤楼慢慢地走过去。他俯身看着杨丽坤。

杨丽坤凤楼，你看，看上去大的好看，小的

聪明。

【唐凤楼转脸惊异地看着杨丽坤，惊喜地点着头。

杨丽坤你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唐凤楼好，好的。

杨丽坤那，凤楼，叫什么？

唐凤楼这样吧，乳名就叫大明，小明，学名

待我翻翻字典再说。

杨丽坤好，好，好。

【护士抿着嘴笑着。她把病床推下去。唐凤楼还是呆呆地站着。

唐凤楼（唱）噢，我这是怎么了

竟然这般的犹豫

她还躺在床上是如此虚弱

孩子们那么可爱

我的心被温柔击中

可是我还在担心什么

道路曲折又如何

我都会艰难地走过

有了他们陪伴世界如此美好

只要有爱

什么苦痛都会扛起

只要有爱

什么困难都会克服

噢，我的爱

我的孩子——

【唐凤楼突然满是斗志。

【一个男人上场。他是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

男 人每月每人供应一斤奶粉，这是规定。

唐凤楼我们是两个孩子。

男 人两斤啊。

唐凤楼我们……没有上海户口。

男 人是啊，这已是相当照顾的了，临时户

口我们根本不供应的！

唐凤楼同志，你帮帮忙。

男 人我想帮啊，可是我不能违反规定。

唐凤楼规定总是人定的吧。

男 人是政府，规定是政府定的。

唐凤楼同志，我真的有困难。

男 人谁没有困难，有困难自己解决去吧。

唐凤楼同志！

【男人下场。

【唐凤楼来回地走着。一个女人上场。

女 人你，唐凤楼？

唐凤楼是的！

女 人听说你要奶粉票？

唐凤楼是的，你有？

女 人我想想法子……那……你，给我的孩

子补习英语吧，我给你弄。

唐凤楼补习英语？

女 人你不是学英语的吗？

唐凤楼是，是，太好了，谢谢。

女 人不用谢。

【女人下场。杨丽坤在舞台的另一侧

呆呆地坐着。唐凤楼兴奋地跑过去。

唐凤楼小九，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了，奶粉有着落了。我给别人的孩子补习英语……毕业八年了，我终于用上我的专业了！

【杨丽坤不理他，唐凤楼担心地看着她。

唐凤楼小九？……小九，我给别人……

我……我们……小明都会说话了……大明很乖的……我现在可以给他们买奶粉了，加上一些米粉就可以吃得饱了。小九，你别急，他们吃饱了就不会哭了。小九？小九？

【杨丽坤呆呆地看着远方，她脸上毫无表情。唐凤楼有些绝望。他焦燥地站起来，来回地走着。突然，他也坐了下来，表情显得呆滞。

【杨丽坤注意到他不一样的表情，她突然有了兴趣。

杨丽坤你？……你在干什么？

唐凤楼嘘！我在听。

杨丽坤你在听什么？

唐凤楼别出声，爷爷在同我说话。

杨丽坤爷爷？

【唐凤楼傻笑了一下，假装着在倾听着。

杨丽坤说，爷爷在说什么？

唐凤楼别急，再等一下。

杨丽坤怎么搞的，快说呀！

唐凤楼你嚷什么，我们不是一个家庭的么？

杨丽坤什么家庭？

唐凤楼兄弟姐妹啊。

杨丽坤是的。

唐凤楼爷爷说准备带我们到宇宙里去，在那里人的灵魂是可以不灭的。日灭我不灭。

杨丽坤他跟你说怎么去了？

唐凤楼看不见的灵魂会给我们传递消息的。

杨丽坤是的，我们自己会去的。

【杨丽坤傻笑着。唐凤楼却泪流满面，他走到台前，演唱《为什么》（二）。

唐凤楼（唱）你的笑容如此冷漠

如同刀子割过我的心噢，我的爱人

就让进入你的世界

不管那里有多寒冷

我跟着你

用我仅有的热情

去温暖你僵死的心

为什么——

【杨丽坤看唐凤楼，她像是回到了现实。

杨丽坤怎么了，凤楼？

唐凤楼没事。

杨丽坤凤楼，这几年让你受苦了。

唐凤楼你更受苦了，小九。

杨丽坤看着孩子们上学，真高兴。

唐凤楼是的，粉碎四人帮真是大快人心。

杨丽坤（默默地走远）可是总理……

唐凤楼（安慰地）小九，不要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丽坤凤楼，我是不是疯了？

唐凤楼没有。

杨丽坤别人说是。

唐凤楼那时候人人都疯了。

杨丽坤我是疯了。

唐凤楼就你没有。

杨丽坤那你也疯了？

唐凤楼是的。我娶了你。

杨丽坤谢谢。

唐凤楼谢谢？

杨丽坤你真好，对我好。幸亏你疯了。

唐凤楼那我应该谢谢你。

杨丽坤谢我？

唐凤楼我疯了，你还嫁给我。

【杨丽坤看唐凤楼，她开心地笑。他们合唱《蝶双飞》。

唐/杨（合）不管祸与福

不管是与非

不管苦与甜

不管伤与悲

你我两情相悦

石头都能开花

蝴蝶泉边蝶双飞十二崖上阿诗玛

【唐凤楼拿出一份报纸。他开心地看着杨丽坤。

唐凤楼小九，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杨丽坤什么？

唐凤楼好消息。

杨丽坤什么好消息？

唐凤楼今天《人民日报》上有好几个地方都提到了你。

杨丽坤是吗？

唐凤楼（读着报纸）《阿诗玛》影片受到林彪、四人帮的迫害，一直没有上映。我支持过这部影片，扮演阿诗玛的青年彝族演员杨丽坤曾主演过《五朵金花》，受到了周总理的亲切关怀……

【杨丽坤摆摆手示意唐凤楼别念下去。唐凤楼停下来。他扶住杨丽坤的肩。

唐凤楼这是陈荒煤写的文章，他为你受到的迫害感到痛心，他说他在看影片的时候一直在流泪，看完之后，他就像影片结尾那样也一样在喊：阿诗玛，你在哪里？

【场外声，远远地飘过来男声的演唱《阿诗玛哟，你在哪里？》。

男 声（独）阿诗玛哟，你在哪里？

阿诗玛，你在哪里？

阿诗玛，在哪里？

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我永远和你们不分离……

阿诗玛哟，

阿诗玛……

【歌声中，杨丽坤慢慢地抬起头。她满怀着希望。

杨丽坤（默默地）你们来叫我，我就应声回答！

【杨丽坤忍不住轻声地硬咽起来。

唐凤楼（安慰地）小九，你看，都好起来了。

杨丽坤是的。凤楼，你不也喜欢诗歌么？那你也作首诗。

唐凤楼那哪行，我只能写几句歪诗给自己看。

杨丽坤歪诗也可以，写几句。

唐凤楼真的？

杨丽坤真的，凤楼，我喜欢听。

唐凤楼好，那我就写几句。

杨丽坤我听着呢，凤楼。

【杨丽坤出神地看着唐凤楼，笑着。

唐凤楼（吟诵着）往事像落日映照的河面，我拣闪光的珍藏在心中。

杨丽坤（看着唐凤楼）写得真好。

唐凤楼（笑）瞎写。

杨丽坤真的很好，凤楼。

唐凤楼唉，在妻子的眼里，再傻的丈夫也是了不起的聪明人！

【唐凤楼轻轻地搂过杨丽坤，她偎依在他的怀里。

【灯光渐暗。

九

【灯光起。

【舞台的一角，温暖的灯光下，老年杨丽坤陷坐在藤椅里，她像是睡着了。唐凤楼走过来，把一件旧大衣盖在她的身上。

唐凤楼小九，当心穿堂风，啊！小九，我走了。小九，小九！小九……我走了。

【唐凤楼看着杨丽坤，他转身准备离开。杨丽坤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老年杨丽坤凤 楼。

唐凤楼（ 回转身）小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老年杨丽坤你 去哪儿？

唐凤楼给朋友进了些进口药，现在送去，这种药很不好买。

老年杨丽坤… …就回来？

唐凤楼是的。

【杨丽坤把头转到一边。

唐凤楼怎么了，小九？

老年杨丽坤… …

唐凤楼我没事的。

老年杨丽坤山 茶花……

唐凤楼山茶花？

老年杨丽坤山 茶花……开了。

【杨丽坤有些哽咽。

唐凤楼哪能呢，小九，山茶花最早要到十月份才开的。

老年杨丽坤都 谢了。

唐凤楼谢了？是的，山茶花最晚五月份也谢了，现在都七月份了，不过，十月份还会开的。

老年杨丽坤（ 抬头看着唐凤楼）还会开的。

唐凤楼那当然，会的，会开的。小九，你多休息休息，啊，最近你总说头晕。

老年杨丽坤山 茶花开了。

唐凤楼待会儿让阿姨推你出去走走，啊。

老年杨丽坤就 回来？

唐凤楼是的，我去去就来。

【唐凤楼轻轻地靠近杨丽坤的耳边。

唐凤楼那……小九，我走了。小九？小九……小九！

【老年杨丽坤愣愣地看着前方，像是没有听到唐凤楼的话。唐凤楼看着她。杨丽坤突然回过神来，她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唐凤楼的脸颊。

唐凤楼小九，我走了。

老年杨丽坤你 走吧。

【唐凤楼轻轻地把老年杨丽坤的手放回到她的膝上，又挹了挹旧大衣，转身离开。

【远处，舞台的一角，年轻的杨丽坤出现，她穿着美丽的彝族服装，开始演唱《山茶花》。

杨丽坤茶马古道湿沉沉

不闻人声闻雨声

马蹄踩得千山过

一路山茶似血迎

南山松哟

暮色萧萧

山茶花哟

风裁霜剪

都说那雪中梅花独自艳

怎比我山茶一夜开满山

树头万朵齐吞火

残雪烧红了半边天

老叶经寒雪中葩

青裙玉面独迎春

枯枝硬叶天真在

牛羊踏遍未改香

人人都道哟牡丹好

我说牡丹哟不及茶

陪过了百花谢春色

万绿丛中又开花

【唐凤楼走到年轻的杨丽坤身边，他出神地看着她演唱。

【突然，想起了电话的铃声。

唐凤楼（接听电话）喂，阿姨，怎么了？……什么？吃早点？什么卡住了？什么？你慢点儿说，慢点儿？你别哭！阿姨……她脸涨得通红……你别急，你叫人，叫人啊……我……我马上回来……

【唐凤楼急忙挂上电话，他又开始拨电话，接听。

唐凤楼喂，喂，快，快……要，要，我要辆救护车，地址是上海闵行区……

【唐凤楼急急地在舞台上奔跑着。

【年轻的杨丽坤继续唱着《山茶花》。

啊

山茶花

空山新雨无睛日

吐苞抽尽血色丝

怒放枝头春风里

一遍残红泥土中

啊

山茶花……

一遍残红泥土中

啊

山茶花……

……

【唐凤楼急急地在年轻的和老年的杨丽坤之间来回奔跑着，他跑得精疲力尽，就像是要跑完他自己的一生。

【最终，唐凤楼气喘嘘嘘地立在舞台的中央。

唐凤楼小九，小九，小九！你等等，等等，你等等我。

【歌声嘎然而止。

【照着老年杨丽坤和年轻杨丽坤的灯光暗。

唐凤楼（发疯地大声地呼喊着）小九！小九，小九！

【唐凤楼下场。

【灯光渐暗。

【歌声还在人们的心里激荡。

【幕落。

【剧终。

尾声

【灯光再起，舞台的一角只剩下空空的藤椅，椅背上搭着那件破旧的大衣。

【年轻的杨丽坤走过去，轻轻地拿起大衣，她坐在藤椅里，把大衣抱在怀里，感受着，静静地眯上眼。

【远处，舞台的一角出现一个男人，他是歌者，他穿着民族服装，唱着歌曲《留客调》，歌声粗犷，情感浓烈，像是从人的心里迸发出来，那般不舍与无奈，催人泪下。

歌 者（唱）要走的阿老表

要走的阿表妹

走一步望两眼

哪个舍得你

走是要走咯

舍是舍不得

……

【歌声中，年轻的杨丽坤站起来，她走向男人，他们一起下。

【舞台上只剩下空空的藤椅，椅背上搭着那件旧大衣。

【责任编辑：李薇薇】

①上海康华民族音乐艺术中心、昆明金弦歌韵文化产业有限公司联合制作演出。2016年8月13日首演于上海美琪大戏院。导演：周小倩；作曲：赵光；舞美设计：张继文；编舞：李奇。主演：杨学进、曹杨、曹雷等。

②《蝴蝶泉边》《一朵鲜花鲜又鲜（一）》《阿诗玛，你在哪里？》和《长河水清又凉》为电影《五朵金花》和《阿诗玛》的选曲节选。《了了调》《三跺脚》《打歌》和《留客调》为根据云南民歌重新创作；其余十四首歌曲的都是新创作。

③除杨丽坤和唐凤楼外，所有的其他角色都可以由男女八个演员来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