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其著作《我还是想你,妈妈》中,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段话予以解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为了和平,我们的幸福、永恒的和谐,为了它们基础的牢固,需要无辜的孩子哪怕仅仅一滴泪水,我们是否能为此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他自己回答道:这一滴泪水不能宣告任何进步、任何革命,甚至于一次战争的无罪。它们永远都抵不上一滴泪水。”
记得读这本书是在北返深夜的列车上,我也因遭遇丧父之痛,与之共鸣,格外沉重。偶尔外面灯光闪过,可见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飘着,我疑心那就是书中二战幸存儿童的眼泪。尤其那段见到母亲尸体上有甲虫爬着、至今仍在呼唤母亲灵魂归来的描述,特别撩人心弦,难以自抑。失去亲人之痛在记忆里无法磨灭,那一刻驻留在心中,涵盖整个人生。“万宗归一,不与时进”,庶几可近之。
“二手记忆”也是记忆,文学到了最真实的境界最能震撼人心。更进一层,民族苦难的记忆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勿忘国耻”是建立在这种最真实的场景、史料与记忆之上,或会郁结但永远值得后人铭记,以为殷鉴,并作为民族大业复兴的原动力。抗日战争是我们民族经历过最惨痛的记忆,宏大历史叙事所在多多,而个人的小历史的叙事却并不太多。时间过去并不久远,幸存的人们尤其是亲历者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健康的原因,逐渐地离世,抢救历史或打捞历史显得尤为重要。而这一块,我们做得远远不够。
一寸河山一寸血。因此,关于这场战争的亲历记显得弥足珍贵,这些不仅仅包括将领们的口述史,也包括学者、文人、士兵等普通人士的回忆录,他们都能唤醒民族沉痛的记忆,用以激励后人。
再回到文学上来。张春田主编的《讲坛上的中国——民国人文讲演录》中有周作人的一讲《文学上的俄国与中国》。周作人说:“……俄国人的生活与文学差不多是合而为一,有一种崇高的悲剧气象,令人想起希腊的普洛美透斯(Prometheus)与耶稣的故事。中国的生活的苦痛,在文艺上只引起两种影响,一是赏玩,一是怨恨。喜欢表现残酷的情景那种病理的倾向,在被迫害国如俄国、波兰的文学中,原来也是常有的事;但中国的多是一种玩世的(Cynical)态度,这是民族衰老,习于苦痛的征候。怨恨本不能绝对地说不好,但概括的怨恨实在与文学的根本有冲突的地方。……俄国文人努力在湿漉漉的抹布中间,寻出他的永久的人性;中国容易一笔抹杀,将兵与僚认作特殊的种类,这样的夸张的类型描写,因此很受旧小说的影响,但一方面也是由于思想狭隘与专制的缘故。”而“崇高的悲剧气象”、“永久的人性”,确是我们文学的缺陷,这或许是S·A·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奖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邵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