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库兹涅茨曲线及其拐点:一个初步的测算

2016-03-04 11:32欧阳曙
学术探索 2016年1期
关键词:拐点法治

欧阳曙

(华东政法大学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



法治库兹涅茨曲线及其拐点:一个初步的测算

欧阳曙

(华东政法大学研究生教育院,上海200042)

摘要:库兹涅茨曲线被应用于描述经济增长与众多经济社会指标之间的先恶化后转好的关系,纵观中国、美国等国家以及中国香港地区法治发展情况,法治库兹涅茨曲线也客观存在。以香港和美国发展历程为例,可初步测算法治库兹涅茨曲线从进入拐点到法治社会基本形成大体在人均GDP4500美元到9000美元之间,这一时期正是中等收入时期的两端。已步入中等收入时期的中国必须加强法治建设,避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关键词:法治;库兹涅茨曲线;拐点;中等收入

发展主义是二战后在全球尤其在发展中国家产生深远影响的意识形态。发展主义“以经济增长为中心,认为经济发展是社会进步与政治发展的先决条件;它预设了工业化与民主化的先后发展顺序,认为随着经济增长和民主制度的巩固,所有社会矛盾与问题将迎刃而解”。[1]但从拉美、东亚甚至部分发达国家或地区发展历程来看,在其发展早期经济增长不仅不会减少社会问题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社会问题,如腐败、污染、贫富分化、道德滑坡、社会矛盾加剧等。美国经济学家库兹涅茨提出倒U曲线理论,认为随着经济发展收入分配差距的长期变动轨迹是“先恶化,后改进”,而后有研究者将经济增长与经济社会指标之间的这一规律扩大到其他领域,提出第二产业比重的库兹涅茨曲线、区域经济发展的库兹涅茨曲线、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等。本文试图研究,经济增长与法治之间是否存在类似的变量关系?若存在,法治指标转好的“拐点”大致在哪里?这一研究对中国法治建设来说有何理论或实践意义?

一、客观存在的法治库兹涅茨曲线

发展主义内在预设了后发展国家经济社会变革的次序:首先是经济增长,其次在经济增长推动下逐步实现民主政治、法治化建设、社会公平等。从拉美、东亚国家二战后发展路径来看大体上存在经济发展起飞后的政治民主化及法治推进的规律。在国家发展的初期对民主政治或法治有过多要求既可能扼杀经济的发展,同时也难以建成有质量的民主和法治。经济一定的发展是法治建成的先决条件,但经济发展和法治发展未必会呈直线状的正相关关系,但若是曲线,则会有“拐点”出现。

出生于沙皇俄国后来到美国的经济学家西蒙·史密斯·库兹涅茨于1971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原因在于以实证为基础对经济增长进行了阐述,引起了对经济、社会结构和发展过程的崭新和深入的洞察。他的主要学术贡献是建立了现代国民收入核算体系、研究英美法等国的经济周期问题、提出其经济增长理论,而其提出最著名的概念则是库兹涅茨曲线。库兹涅茨曲线(Kuznets curve),又称倒U曲线(inverted U curve)、库兹涅茨倒U字形曲线假说,是库兹涅茨于1955年提出,用于描述收入分配状况随经济发展过程而变化的情况。库兹涅茨分析经济增长与收入不平等的关系是基于从传统的农业产业向现代工业产业转变过程进行的。他认为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过程就是经济增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分配差距会发生趋势性的变化。库兹涅茨用人均产值作为经济发展的指标,经过对18个国家经济增长与收入差距实证资料的分析,认为“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长期趋势可以假设为:在前工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的经济增长早期阶段迅速扩大,尔后是短暂的稳定,然后在增长的后期阶段逐渐缩小”。[2]如果用横轴表示经济发展的某些指标(通常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纵轴表示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指标,则会得到一个呈倒U字形的曲线。收入差距在高峰经过一段稳定时间之后开始下降的点称为“拐点”。根据世界发达国家经验,这一拐点一般是在人均GDP3000美元到6000美元之间出现。[3]

库兹涅茨提出该假说后,鲍克尔特(Paukert)于 20 世纪70年代实证研究了56个发展层次不同的国家的状况,得到了对倒U曲线的实证证明。阿鲁瓦利亚(Ahluwalia)于1976年分别对此进行了研究,比较了不同收入水平国家的基尼系数,证明了居民收入差距与经济发展水平之间的变动的确存在倒U曲线关系。[4]库兹涅茨曲线描述了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之间的关系,也可称为收入分配的库兹涅茨曲线,后有研究者在此基础上提出一系列描述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关系的曲线,如第二产业比重的库兹涅茨曲线、区域经济发展的库兹涅茨曲线、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由于中国严重的环境污染,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已成为热门概念,指在工业化的过程中,在经济发展早期,环境污染的程度将呈现上升的趋势;随着经济进一步发展,环境污染程度会逐步呈现下降的趋势。从中国经济发展历程来看,的确存在随着经济发展生态不断恶化问题,但随着中国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经济发展到当前程度政府和社会已不愿以生态恶化为代价来发展经济,2013年以来中国对生态越来越重视,生态治理力度加大,中国生态环境也将迎来拐点。历史上发达国家或地区这个拐点在人均GDP5000美元到10000美元之间。[5]据中国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站查询,中国2013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为43320元,按照2013年12月31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为7113美元;2014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为46629元,按照2014年12月31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为7620美元。*相关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国家外汇管理局网站。

一系列的库兹涅茨曲线既论证也修正了发展主义的观点,即随着经济发展一切社会问题都可以解决,但这个解决过程不是直线形的。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经济与社会处于崩溃边缘,改革开放后经济不断发展,解决温饱问题同时也带来贫富分化、环境污染、腐败严重、治安恶化等问题,但到目前来看很多问题已经开始转好或有转好的迹象。法制或法治建设在经历长时间的治安恶化、腐败加重、社会失序之后,随着社会发展对国家法治的需求以及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法治建设目前正大步推进,中国法治建设将取得更大的进展。*中共十八大之后中国加大反腐和法治建设力度,取得明显的成果。纵观中国香港和美国法治发展历程,也存在经济发展早期法治恶化之后伴随经济发展法治逐渐改善的大体轨迹。库兹涅茨曲线在法治问题上展示了同样的效力。

在库兹涅茨曲线上,“拐点”指曲线经历高峰后开始下降的点,是库兹涅茨曲线最具关键意义的点,代表某种社会指标随着经济发展开始逐步转好。按照已有研究,收入分配库兹涅茨曲线拐点在人均GDP3000美元到6000美元之间,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拐点在人均GDP5000美元到10000美元之间。法治库兹涅茨曲线也同样会有一个大致的拐点,这个点可以通过已实现法治国家或地区的发展历程大体上研判。

二、法治库兹涅茨曲线“拐点”的初步测算:香港个案

法治库兹涅茨曲线主要描述一个国家发展历程中,作为自变量的经济发展与作为因变量的法治状况之间的关系。如同众多库兹涅茨曲线,经济发展可以人均GDP来衡量,而法治状况,鉴于概念本身的复杂性以及量化测量的难度、较早历史数据的缺乏,则可以使用腐败状况以及与其紧密相关的社会秩序状况这样的大体上可反映法治情况的重要指标来衡量。不妨以香港和美国为例来辨识各自的“法治”拐点。

香港以其廉政公署的高效运作而长期维持高度廉洁的形象。根据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近年来发布的清廉指数来看,香港长时间稳定在世界前十五名,在亚洲与新加坡成为最为廉洁的两个样板。但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香港曾是一个腐败泛滥的社会。鸦片战争之后处于英国管制之下的香港成为鸦片加工和再出口中心,贪污贿赂也成为贸易活动中的“润滑剂”,港英政府虽也曾采取措施遏制腐败,但未能取得成效,反而愈演愈烈,成为香港社会司空见惯的现象。二战后尤其20世纪60年代之后香港以其独特地理位置以及自由的经济政策,经济开始快速起飞,同时社会政治、经济矛盾加剧,腐败也更普遍、更严重,黑社会势力和贪官污吏勾结中饱私囊,不论在公共部门还是私人机构中都存在严重的贪污腐败。公共部门的腐败以警察部门尤甚,警察可从毒品交易、赌场、妓院、处理交通违章中接收巨额贿赂,警察部门内部甚至形成从警员到警士、总督察、分区警司、高级警司的制度化、公开化的分赃体系。据统计,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警察集团每年从黄、赌、毒所得贪污贿金可达10亿港元,令获利颇丰的香港汇丰银行也相形见绌。[6](P3)除警察部门其他公共部门的腐败也相当普遍,如救护车送病人就医需要“茶钱”,消防队员开水喉灭火需要“开喉费”,医院病人需要“打赏”清洁工才能得到开水和便盆等。[7](P12)除公共部门在私人机构中也存在互相贿赂的情形,“不行贿办不成事,不给好处做不成生意”成为商业信条,腐败蔓延到香港社会的每个角落,成为市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时香港几乎办每件事都要准备好各种红包开路,以至于当时英国报纸关于香港的报道中70%涉及贪腐行为。[6](P4)而与贪污贿赂相关的则是公职人员的失职渎职、滥用权力、营私舞弊,破坏了公共治安和社会秩序,不可避免将侵犯公民权利,法治也必然被严重损害。

但随着经济发展,香港市民民主观念和权利意识增强,尤其年轻一代对于严重的腐败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并诉诸激烈的抗议与斗争。到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香港的腐败已达到令人震惊的地步,社会大众对贪污腐败的容忍也达到极限。1973年总警司葛柏受贿超过430万港币的消息被报界捅出后香港市民愤怒了,社会上下抨击不断,学生上街游行,市民也纷纷参与,为维护香港稳定和港英统治,1974年独立于公务员架构、直接向香港总督负责的廉政公署成立,香港反腐和法治进入新纪元。有学者认为在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前香港处于腐败普遍时期,从廉政公署成立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香港腐败得到有效控制,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香港维持普遍清廉的时期。[6](P8~11)而若根据一项“香港政府部门之中存在腐败的大众意见(1977~2002)”的统计,从公众对政府腐败的体验和感受来看,香港腐败的明显好转则当在1980~1982年。[6](P12)

表1 香港政府部门之中存在腐败的大众意见(1977-2002)

政府作为社会治理的中枢,对社会环境、社会文化、社会秩序、社会行为具有很强的调控力和影响力,腐败状况是法治的晴雨表,香港社会腐败的明显好转也代表香港法治的基本形成。以腐败作为主要衡量指标,香港法治的“拐点”在1974年,香港法治的基本形成是1980~1982年前后。1974年香港人均GDP为10183港元(按当年价格计算),按1974年香港官方汇率1美元=5.085港元换算,为2002.6美元,考虑物价因素,以2009年为基准年的实际人均GDP为6969美元。因1974年汇率为官方固定汇率,未必能反映港元兑美元真实汇率,若以之后长期稳定的7.8港元兑1美元汇率计算,为1305.51美元,以2009年为基准年的实际人均GDP为4548美元。1982年香港人均GDP为35710港元(按当年价格计算),1982年港元兑美元实行自由浮动,1983年10月开始实行7.8港元兑1美元的固定汇率、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度,按1美元=7.8港元计算,香港1982年人均GDP为4578.2美元,以2009年为基准年的实际人均GDP为8881.7美元*1974年、1982年香港当年人均GDP、港元兑美元汇率资料引自《香港统计年刊1984年版》《香港统计年刊1985年版》,下载自香港政府统计处网站(http://www.censtatd.gov.hk/home/index_tc.jsp)。关于各年份当年美元价格与2009年美元价格的换算比例,求解自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网站(http://www.bea.gov/index.htm)发布的1929—2014美国历年名义GDP数值(GDP in billions of current dollars)与以2009年为基准的实际GDP数值(GDP in billions of chained 2009 dollars)的比较。。20世纪50年代香港开始工业化转型,并迎来经济起飞,60年代香港工业化进入全盛时期,进入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前列,70年代香港经济面临众多不利因素,70年代后期开始向经济服务化转型,并于80年代中期取得明显进展,经济迎来持续增长。[8](P9~39)1974~1982这一时期处于战后香港经济起飞期的末期,之后香港经济进入转型升级平稳发展时期。

三、法治库兹涅茨曲线“拐点”的初步测算:美国个案

美国具有悠久的法治的传统,美国宪法的产生就具有浓厚的依法而治的意蕴。1787年美国宪法虽已诞生,但美国法治还在路上,从迈出法治步伐到基本形成完善的法治国家,美国经历了200多年时间。除去农奴制1863年才废除、黑人到1965年才真正落实选举权等有损人权保护原则的特别因素,到19世纪下半叶因为政党分赃制等原因美国依旧存在严重的腐败,社会失序同样严重,法治社会尚未建成。美国的法治转型基本是在进步时代完成的。内战结束之后美国国内秩序转上正轨,国内经济也迎来飞速发展,迎来“以生产财富能力的巨大增加为特征”的“镀金时代”。[9](P11)这一时期美国经济快速增长,1890年美国工业产值超过农业产值,美国从农业国转型成为工业化国家,1894年美国超过英国成为世界头号工业大国,到20世纪初美国制造业生产总量已超过英、德、法三国总和。[10](P16)[11](P1)但美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并没有带来美国社会的全面进步,产生公司霸权、政治腐败、贫富分化、工业事故、食品药品安全、道德沦丧、自然环境恶化等严重的社会失序现象,使美国陷入物质与精神分错的断裂社会。面对众多的社会问题,在政界、媒体等社会力量的推动下,美国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了一场影响深远的改革运动,又称为进步主义运动,这一时期也因此被称为“进步时代”。*关于进步时代的具体期间,因研究的具体问题和视角的不同,不同作者有不同设定,国内学者王绍光在其著作《美国进步时代的启示》(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2年版)中,将研究时段设定在1880年至1920年。

托马斯·杰斐逊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创建美国政党制度以来便留下政党分赃的祸害,并于1801年出现了卸任总统约翰·亚当斯的“星夜任命”,以及继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以党派标准对联邦党官员的大批撤换,开启政党分赃制先河。1829年安德鲁·杰克逊总统为“扩大民众对民主工作的参与”倡导“轮换制”,政府官员随选举状况“走马灯”“大换血”便成为常态。[12]政党分赃制导致政府官员流动性过大、行政效率低下,另一方面在官员任命中不注重品格和能力考查,而以政治上的支持论功行赏,导致大量素质低、能力差的人担任官职,其中不少是大选时的金主,官员任用变成权钱交易,这些金主一旦担任官职便变本加厉攫取财富。再加上随着经济发展官员中所掌握资源越来越多,“从19世纪20年代后期到1883年,美国出现了一个公共官员最严重的腐败时期”,“大量联邦、州和地方政府的官员都想要用权力来交换填满钱袋的机会,强大的私人利益集团能够轻而易举地收买公共官员”,“出钱购买联邦政府中官职的事例比比皆是”,甚至公众对腐败已习以为常。[13](P25)除政治腐败,世纪之交的美国还存在严重的社会失序现象,工业事故多到惊人地步,1880到1910年之间美国经历了世界历史上工业国家内最严重的工业事故率,1908~1909年间有约10.5%的美国工人因为工业事故而丧命,1903年美国因铁路致伤工人数11066人,[14](P148)爱荷华州工业事故改革者1911年得出结论认为美国工业和平时期的年度伤亡率等同于美国内战、菲律宾战争、日俄战争平均年度伤亡率总和;[14](P155)食品药品安全急剧恶化,食品加工厂生产环境肮脏不堪,灌装肉类食品出现寄生虫、牛奶兑水、饮料掺假、食品药品中加入危险化学制品以及毒品,以至公众“想到吃就令人作呕”,美国的加工食品在海外臭名昭著,德、法等国甚至禁止进口美国加工食品;社会分化严重,社会的贫富分化已经到了危险的境地,占全国人口1%的富人占有全美财富的87%,城市贫民窟涌现,1900年纽约400万人口中150万人住在4.3万个贫民窟中;治安环境恶化,19世纪后半期美国犯罪率上升很快,80年代监狱囚犯增加50%,其中儿童占五分之一;[14](P149)道德沦丧明显,有历史学家评论说“几乎在所有的地方,旧道德标准都被破坏了,对于许多人来说,诚信似乎离开了公共生活”。[13](P26)

面对恶劣的社会环境,美国政界和社会发起文官改革运动、市政改革运动、社区改良运动、“扒粪运动”、妇女参政运动等,推动政府出台一系列法规和措施革新社会。1880年新一届总统詹姆斯·加菲尔德决心改变和废除分赃制,他认为“政党分赃制下的政客像拦路抢劫的强盗,只不过他们掏出的不是手枪而是求职书”,之后加菲尔德被怀恨在心的求职未遂者刺杀身亡事件促使1883年《彭德尔顿法》出台,建立以“政绩制”“政治中立”为特色的文官制度,大大消除了因为政党分赃制带来的腐败,国会还相继通过禁止公司向联邦公职候选人捐款的法律(1907年)、竞选经费公开法(1910年)、联邦反腐败行为法(1925年)等遏制腐败。面对食品药品安全,在媒体推动及在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推动下国会于1906年通过《肉类品检查法》《纯净食品及药物法》,加强政府监管。对工业事故问题,改革传统《雇主责任法》,由过错责任原则改为无过错责任原则,并进行工人赔偿立法。随着经济发展美国环境破坏严重,国会通过1891年《森林保留法》、1902年《开垦法》等加强自然资源治理。对企业霸权问题,国会先后通过1890年《谢尔曼反托拉斯法》、1914年《克莱顿法》、1914年《联邦贸易委员会法》削弱企业垄断。

在全社会推进和各项法规的出台下,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众多失范问题逐渐得到治理,法治逐渐完善。以腐败问题为例,有美国学者把媒体对腐败的报道当作衡量腐败的指标——腐败和欺诈指数,数据统计显示从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美国报纸关于腐败报道逐渐减少,19世纪80年代初腐败与欺诈指数达到1.0,之后开始下滑,自1920年起指数就在0.2徘徊。[15](P22)

可见经过美国进步运动美国腐败问题大幅下滑,腐败自19世纪80年代的高点到1920年前后达到稳定的低点,美国法治社会形态基本形成。1880年美国名义GDP119亿美元,以1996年美元价格计算为1725亿美元,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为2249亿美元,1880年美国人口5026.2万,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的人均GDP为4474.6美元。1920年美国名义GDP871亿美元,以1996年美元价格计算为5750亿美元,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为7497亿美元,1920年美国人口10646.1万,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人均GDP为7042美元。*1880年、1920年美国名义GDP、1996年美元价格计算GDP、人口数据引自《美国经济史》([美]乔奈森·[美]休斯、路易斯·凯恩著,杨宇光等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四、法治库兹涅茨曲线的中国意义

在一国或地区经济发展初期因偏重经济增长而忽视无视法治,随着经济发展腐败、社会失序等现象加剧并达到顶峰,由于经济发展带来全社会对社会环境更高的要求而无法容忍腐败、社会失序等现象,政府和社会开始重视解决所存在问题,法治转入拐点并逐步发展直至基本形成。从中国香港和美国的发展历程来看,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中国香港法治从转入“拐点”到基本形成大体在人均GDP4548美元到人均GDP8881.7美元之间;美国法治从转入“拐点”到基本形成大体在人均GDP4474.6美元到人均GDP7042.8美元之间;两国/地区综合来看,法治从转入“拐点”到基本形成大体在人均GDP4500美元到人均GDP9000美元之间。考虑到用腐败等指标衡量法治状况的有效性、数据统计误差以及各国的差异性,不妨把这一区间略微向两端扩大以增强其适用性,但仍会基本落入众所周知的中等收入时期(人均GDP3000~10000美元)之间。*国内学界关于中等收入标准有不同观点,有说人均GDP4000~5000美元到10000美元之间,有说人均GDP3000~10000美元之间,本文采用较宽泛的3000~10000美元标准(参见厉以宁主编:《中国道路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库兹涅茨曲线的话语与中等收入陷阱的理论便可互相佐证并出现一定融合,表明法治库兹涅茨曲线的拐点将在步入中等收入时期后出现,比较完善的法治的形成也将在中等收入时期的末期完成。

中国目前已处于中等收入时期,并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中等收入陷阱既是个经济概念,也是个社会概念。它首先指一个经济体在经过早期的快速发展期后(人均GDP达到3000美元左右)原有粗放式发展方式难以为继、经济出现停滞,同时也指由于早期经济快速片面发展带来的贫富差距、政府腐败、社会动荡、法治混乱、环境污染等社会问题。*厉以宁认为中等收入陷阱包含发展制度陷阱、社会危机陷阱、技术陷阱三个陷阱。[16](PV)中等收入陷阱不仅在墨西哥、阿根廷、智利、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作为其典型的发展中国家出现,在中国香港等后发展地区和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在其步入中等收入时期也不同程度出现过。中等收入时期既是挑战也是契机,无法跨越则沉入经济不振和社会动荡的全面陷阱,一旦跨越将迎来经济和社会更高水平、更加均衡、更加完善的发展时期。*中国香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迎来经济服务化的转型升级,美国在20世纪20年代迎来凸显科技应用的“兴旺的20年代”,并在经历大萧条、二战后迎来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从高收入国家或地区的发展历程来看,中等收入时期往往是早期快速发展阶段和更高质量发展时期两个阶段的过渡期。而如果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不仅仅是经济上调结构、改变增长方式,还应在政治、社会、文化、法治上有同步的变革和提升。中国2008年人均GDP23912元,按照2008年12月31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为3501美元,中国已步入中等收入时期。*相关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国家外汇管理局网站。2008年至今,中国经济实现高速发展的压力越来越大,中国经济步入中高速、调结构的新常态,社会矛盾愈加尖锐,各类群体性事件此起彼伏,*如2007年厦门PX项目事件、2008年云南孟连事件、2008年贵州瓮安事件、2011年大连反PX事件、2012年什邡钼铜项目事件、2012年启东污水排海工程事件、2012年宁波镇海PX事件、2014年3月茂名PX事件等。官员腐败猖獗(十八大之后出现好转),需要中国在注重经济发展、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同时,聚集更多力量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2010年中国人均GDP30567元,按照2010年12月31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为4617美元,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为4572美元,依据香港和美国的经验,中国已进入法治拐点可能出现的时期。*相关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国家外汇管理局网站。正如十八届四中全会所说,“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入决定性阶段,改革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国际形势复杂多变,我们党面对的改革发展稳定任务之重前所未有、矛盾风险挑战之多前所未有,依法治国在党和国家工作全局中的地位更加突出、作用更加重大”。面对尖锐的社会矛盾,十八大之后中国反腐力度空前加大、对法治建设空前重视、司法改革力度空前巨大、环境执法空前严格,若能按此趋势保持下去并取得明显成效,中国法治便是在2013~2014年步入拐点(2013年中国人均GDP按当年美元价格计算为7113美元,2014年中国人均GDP按当年美元价格计算为7620美元,以2009年美元价格计算分别为6654美元、7010美元,与1974年香港按照官方汇率计算出来的人均GDP相当)。但目前中国离比较完善的法治形成还有很大的距离,这既需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来提供充分的经济基础,也需要政治体制、法律制度、社会文化方面的变革来提供相应的制度和文化环境。

不论中等收入陷阱理论还是本文法治库兹涅茨曲线及其拐点的研究,都印证中国法治建设正逢其时。中国经济发展目前所达到水平已为包括法治建设在内的社会全面进步提供良好的经济基础,同时也提出迫切的要求与期待:一方面经济及社会的发展要求进行深入的法治建设,同时若不进行深入的法治建设将阻碍经济成功转型及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也影响中国能否成功避免中等收入陷阱。步入中等收入时期的中国迎来法治建设难得的机遇,走过去便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走不过去则是停滞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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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黎玫〕

Law-ruled Kuznets Curve and Its Inflection Point: a Preliminary Estimate

OUYANG Shu

(School of Graduate Education,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200042,China)

Abstract:Kuznets curve is used to describ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conomic growth and many economic and social indicators, which is first deteriorating and then getting better. Looking through the law-ruled development of countries and regions like China, Hong Kong, the United States, law-ruled Kuznets curve exists objectively. Taking the development of Hong Kong and the United States as an example, we can make a preliminary calculation that the law-ruled Kuznets curve, from entering the inflection point to the basic formation of the law-ruled society, is generally between $ 4,500 and $ 9,000 per capita GDP and during the two ends of the moderate-income period. As China has entered a period of moderate income, our society must strengthen the law-ruled system, to avoid falling into the moderate-income trap.

Key words:law-ruled; Kuznets curve; inflection point; moderate income

中图分类号:DF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6)01-0099-07

作者简介:欧阳曙(1978- ),男,安徽宿州人,华东政法大学研究生教育院博士研究生,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法政治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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