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庆
沈从文的“习作”教学思想及其对当代写作教学的启示
◎贺玉庆
凭借《边城》走向世界的沈从文,不仅是现代文学史上传奇的作家,同时还是一位让人难以企及的写作老师。从他1928年在中国公学教授写作算起,到西南联大迁回北京,沈从文陆续在大学教授写作近二十年。沈从文刚开始教授写作时,白话文写作还处于探索阶段,怎么讲授白话文写作,对谁都是一个挑战。但谁也没有想到,初上讲台的沈从文,居然在写作教学上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子。
沈从文教授的写作一般习惯用“习作”称呼,如他在中国公学讲的是“小说习作”,在西南联大,他开出的则是“大二各体文习作(一)”、“各体文习作(二)”。对于“习作”一词,沈从文在不同的文章里多次提到,直到晚年,他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习作五十年,我才有机会,有资格按照我的理想来写,前面部分都只是习作。”正是沈从文的这种“习作”态度,才使他不断思考写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就有了他独特的“习作”思想和“习作”教学。沈从文称得上是新文学写作教学的第一人。他不仅通过自主摸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习作”思想,并且能把自己对写作的思考用不同于常人的方式体现在习作教学上。
在今天看来,阅读对于写作的重要性已是老生常谈。但在写作教学中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实不多。沈从文明白,每个人受到生活的限制,只有通过阅读,方能拓展自己的生活。比如说到写人,他认为写人很重要,文学就是人学,既要写人,先得学好懂人,不懂人则不足以谈文学。怎样懂人呢?沈从文提出了两种方法;一是直接的,一是间接的。他说:“已经懂的当然不算多,待明白的受生活限制,只有从古今中外各种文学作品中拜老师。”只有以作品为师,在作品的阅读中,才能培养自己深刻的理解力,对人的特殊性与类型才能明白入心并加以刻画。不仅写人如此,其他的技巧也要从文本阅读入手。沈从文说自己当年对于中外文学作品,也非常注意到文字风格和艺术风格,不仅仔细分析契诃夫和其他作家作品的特征,也同时关注到中国唐宋小说表现方法、组织故事的特征。可以说,是古今中外新旧杂书的濡染,才最终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习作”思想和习作教学。
在教学中,沈从文不仅鼓励学生广泛阅读中外名家作品,从中讨要文学创作的布篇谋局和表现手法。同时还在学生习作下发之后,有意向地介绍学生看一些与其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作品。据汪曾祺回忆,沈从文每次上课,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这些书都是他费尽心力找来带给学生阅读的。学生在看别人是怎样写的和自己是怎样写的对比借鉴中不断成长。除此之外,沈从文还亲自下水写作文章,供学生阅读。如他的《腐烂》就是在中国公学教书时“为学生习作举例写成”的;《八骏图》《三三》是在青岛大学讲授“高级作文”时为为学生示范而写的;汪曾祺曾说自己写过一篇不成熟的小说《灯下》,沈先生就介绍他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包括他自已写的《腐烂》。沈从文在学生“写”后依然以阅读“讲话”,我认为他的做法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启示:毋须引经据典搬用高深的理论,只把与学生习作内容相似、写法相仿的中外名家之作找来让学生阅读,让他们自己在对比借鉴中明了写作的奥妙,取长补短。
而我们今天的写作教学,又有几人能做到沈从文那样呢。中学阶段,升学压力大,分秒必争,课余时间已被浩如烟海的作业压得学生喘不过气来,谁还能气定神闲地奢谈课外阅读。老师也被高考的指挥棒牵着走,谁还能心无旁骛地去读书写作呢?平时的阅读教学本来是很好地学习写作的平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阅读教学沦为语文知识的阵地。很多教师把阅读教学和写作教学孤立开来,几乎不涉及诸如写作技巧、艺术手法的讲解,不能做到读写结合,导致学生不能把阅读课上所学的知识应用到写作实践中去,学以致用在这儿成了空谈。到了大学,原以为一切会好起来,事实却并不乐观。英语过级、计算机过级使得很多中文学子整体抱着英语书背单词背句法做习题,因为英语不过四级就拿不到学位。用来阅读文学经典的时间是少之又少,老师在感叹之余也是无可奈何。这就是今天的语文教育,写作能力上不去,与阅读积累少不无关系。
沈从文认为教创作靠“讲”创作技巧是不成的,对于当时正流行的《小说技法》《新诗作法》等书提出的举例材料和写作规矩,认为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曾在《给一个作家》里写道:“近来许多并世作家写的‘创作指南’一类文章,尤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若照那个方式试验,我想若派我完成任何作品都是不可能的。”沈从文一直坚持认为教授先讲一套,让学生依样画葫芦照猫画虎,那是行不通的。作为沈从文的得意门生,汪曾祺也有详细的回忆。他说,沈从文教创作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写”。同时,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坚持创作,给学生做示范。他这样做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认为这个方法好,据他自己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说自己“教书也不能适应,每次都只好用写作代替我的教学,试验各种各样的写法,写了许多作品。”汪曾祺在回忆中也提到“沈先生不长于讲课”。没想到,沈从文从他从事教学的短处另辟蹊径,弄拙成巧。沈从文先生的写作教学,看起来下的是笨功夫,但却行之有效。还有一种“写”可谓是沈从文的独创,那就是评改学生习作时,评语写成读后感。读后感要求教师针对学生作文具体情况分析成败得失,而不是作简单的结论,这种评语比老师直接照搬理论来讲解更生动更鲜活,学生也更易于消化和吸收。
反观今天的写作教学,“写”已成了语文教学的副业。中学阶段,令教师和学生最为尴尬的恐怕非写作教学莫属了。由于写作能力提高本身的综合性和长期性,导致了应试教育制度下对写作教学的轻视。学生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语文知识,“写”的行为往往是一个单元甚至两个单元之后才有。为了应付考试,仅有的“写作行为”也呈现出明显的模式化、功利化趋势。到了考试前,那更是唯考试是论,背素材,背文体模式,甚至背范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考试的高分。至此,写作行为已完全被扭曲和异化。大学呢,本应该正本清源,还学生写作自由。但如之前说的英语等各种过级考试让学生又本末倒置。写作课程呢,更是各种写作理论满天飞,每节课几乎都是老师在滔滔不绝地“讲”,学生的“写”做作业一个学期最多三五次。从事写作教学的老师,下水示范更是奢望,一方面是才情不够,另一方面是逃不脱高校管理中所规定的科研任务,因为科研的压力,很少有时间去从事文学创作。于是出现了学生写得少、老师不写的局面,长此以往,社会对学生写作能力不满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之,沈从文以“乡下人”固有的倔强和不愿服输的精神,无论是为了教职还是为了文学理想,他都在进行不断地尝试,有些方面比今天做得还好。当然,这样的写作教学方法也不是一般的教师所能做到的。一是要求老师有广泛的阅读积累,你才可能在习作下发之后有针对性地为学生推荐一些作品,使之在阅读中悟出写作的规律。二是要有亲自下水示范的勇气和才情,因为老师近距离示范下水的意义不仅体现在文体的写法、技巧的运用上,还能使学生对自己产生一种信任感,进而建立起一种教师权威。沈从文的习作教学思想虽然很难复制,深受其益的汪曾祺还是情不自禁地呼吁:我希望现在的大学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中学写作教学又何尝不可以如此呢!
[1]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2]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A].汪曾祺自选集[C].桂林:漓江出版社,1987.
[3]萧万卿.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A].巴金,黄永玉等著.黄河不尽流——怀念沈从文先生[C].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贺玉庆 湖南省怀化学院 418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