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建梁功臣再探

张 兢 兢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萧衍建梁功臣再探

张 兢 兢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梁武帝建国所依靠的雍州人士并非属于同一阶层，亦未构成一独立的政治军事集团。萧梁政权的建立不仅得益于雍州人士的支持，也得到萧衍的核心旧部、荆州人士和大量其他地域人士等多方力量的襄助。萧梁开国功臣的社会阶层属性既有萧齐皇族和新旧高门大族，也有次门豪族和寒门人士，具有相当的广泛性。

梁武帝；功臣；地域；阶层

关于萧梁政权的建立背景，学界已有一定研究。陈寅恪先生《述东晋王导之功业》最早提出梁武帝的兴起依赖于长江上游南来北人之武力集团，这一政治军事集团为北方中层社会阶级构成，即所谓“次门”[1]76-77。张琳《南朝时期的雍州中下层豪族》[2]、李天石《萧衍覆齐建梁考论》[3]、张灿辉《雍州势力与梁代政治》[4]等研究先后补充了陈寅恪的观点，普遍认为梁武帝借助雍州武装集团从而创建萧梁政权，将雍州势力一概视为“次等士族”或中层豪族，这样笼统的阶层分析有失简略；同时受陈氏“政治集团”理论影响，将活跃于齐梁之际的雍州籍人士统一归并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军事集团，缺乏足够的证据。除此之外，萧衍的成功还得益于哪些力量，尚缺乏全面的考察。

一、萧衍的元从旧部

齐明帝建武四年(497年)镇守石头城的萧衍开始与其从舅张弘策密谋覆齐大业，“定君臣之分”[5]206。次年萧衍出任雍州刺史，“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5]3，控制了长江上游的军事重镇。同年明帝死，萧衍以雍州为基地，暗中加快积蓄反齐力量。

首先追随萧衍的是其旧部张弘策、王茂、庾域、郑绍叔、吕僧珍。张弘策乃萧衍母家范阳张氏，其父张安之为青州主簿、南蛮行参军，门第不高。张弘策最早与萧衍共谋反齐之事，“从帝西行，仍参帷幄，身亲劳役，不惮辛苦”[6]1381，被任命为录事参军、襄阳令，起兵后为辅国将军、军主，总领后方军事，是萧衍最为倚重之亲信。王茂出自太原王氏，其父王天生又以军功闻于齐世。王茂从萧衍击败魏军，出任辅国长史、襄阳太守，萧衍起兵后，“每遣茂为前驱”[5]176，攻城略地，功勋卓著。庾域乃新野庾氏，“有名乡曲”，但世系不清，又“妻子犹事井臼，而域所衣大布，余奉专充供养”，可知其家境不佳。庾域是萧衍之兄萧懿旧部，萧衍起兵以之为宁朔将军、领行选，从其东下，“域谋多被纳用”[6]1390。郑绍叔出身荥阳郑氏，祖父郑琨为刘宋高平太守，“少孤贫，事母及祖母以孝闻，奉兄恭谨”[6]1393，“年二十余，为安丰令”。萧衍在司州时“厚自结附”，后因不受萧遥昌之命被囚，“乡人救解得免”[6]1392。从郑绍叔的事迹看，其虽年少丧父，家道中落，但仍恪守孝义，并有一定的乡里基础，当为家道中落的大族。郑绍叔听闻萧衍出镇雍州，前往投靠，任宁蛮长史、扶风太守，起兵后监江州事，负责江、湘二州粮运。吕僧珍，东平范人，“起自寒贱”[5]211，为萧顺之腹心旧部。萧衍在雍州时归附，为中兵参军，统领亲军，“阴养死士，归之者甚众”。吕僧珍与张弘策共定起兵之计，“出入卧内，宣通意旨”[5]212，并担任前锋大将军，率先攻入建康。

萧衍的旧部元从形成了其集团的核心力量，他们分别来源于不同的社会阶层，王茂和郑绍叔乃华北著姓，张弘策是次门，庾域、吕僧珍为寒门，但他们在萧齐一代官职都不高，地位不显，多以武功和谋略见长，在萧衍灭齐事业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二、雍州功臣的构成

萧衍任雍州刺史期间，积极广泛笼络雍州各阶层力量，见于史载的支持萧衍的雍州人士共有十五人，下面对其事迹一一考叙。曹景宗，新野人，父曹欣之以军功位至刘宋徐州刺史。萧衍在雍州时，曹景宗“深自结附，数请高祖临其宅”，“高祖亦厚加意焉”，命其为冠军将军、竟陵太守。起兵后，曹景宗与王茂、吕僧珍同为前部先锋，从“景宗军士皆桀黠无赖，御道左右，莫非富室，抄掠财物，略夺子女，景宗不能禁”[5]179一语，可知所领军队是其私家部曲，曹景宗应为雍州豪族。柳庆远乃河东柳氏，伯父柳元景为刘宋名将，以勋贵起家，成为南朝新出门户，从兄柳世隆家族在萧齐时逐渐雅化成为士族，与兰陵萧氏士族化进程大约同步，而柳庆远一房则保持了尚武之门风[7]。萧衍初至雍州，辟其为别驾从事史，起兵后“常居帷幄为谋主”，“从军东下，身先士卒”[5]182，显示出“世为将家”的本色。柳惔为柳世隆之子，与其兄柳悦被王俭赞为“柳氏二龙”，其文才受到齐武帝的赏识，时任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控制汉中之地，萧衍起兵后“举汉中以应”[6]986。柳惔之弟柳忱，时任荆州西中郎主簿、功曹史，萧衍起兵后，力劝西中郎长史、行荆州事萧颖胄响应。柳惔之弟柳恽，陈郡谢瀹称其“可为仪表”[6]987，萧子良引之为法曹行参军，“雅被子良赏狎”，时任骠骑从事中郎。萧衍兵至建康，柳恽“候谒石头”，被任命为冠军将军、征东府司马，奏请攻下都城后先收图籍，“遵汉高宽大之义”[6]988，并与沈约共同修定新律。蔡道恭，南阳冠军人，父蔡那以军功位至刘宋益州刺史。蔡道恭仕齐“累有战功”，为荆州西中郎中兵参军、辅国将军，萧颖胄“以道恭旧将，素著威略，专相委任”[5]193，助萧衍起兵。杨公则，天水西县人*陈寅恪《述东晋王导之功业》认为杨公则乡里当指雍州治下之南天水西县。见《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75页。，出身将门，时任荆州西中郎中兵参军。萧衍起兵后，萧颖胄命其率部东下，平定湘州。席阐文，安定临泾人*陈寅恪《述东晋王导之功业》云“疑其家亦因晋孝武帝时‘胡亡氐乱’南迁襄阳者也”。见《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76页。，“少孤贫，涉猎书史”[5]219，属于北来之下层寒士，时任荆州西中郎中兵参军、领城局，深劝萧颖胄归附萧衍，协助萧憺“留镇雍部”，后方“赖以宁辑”[5]220。韦睿出自京兆韦氏，“自汉丞相贤以后，世为三辅著姓”，祖父韦玄隐居长安南山，“宋武帝入关，以太尉掾征，不至”。韦睿兄弟皆好学，“有乡里盛名”，齐末“不欲远乡里，求为上庸太守”[5]220，与萧衍相结识。起兵后“睿率郡人伐竹为筏，倍道来赴，有众二千，马二百匹”[5]221，以多谋略为萧衍所赏识，留镇郢州。韦睿出身汉晋旧族，“以学尚自立”，为乡里拥戴，“著功于戎马”，其子弟“各著名节”[6]1443，为晚渡之侨姓高门。韦爱是韦睿族弟，曾祖韦轨在晋孝武帝太元初南迁至襄阳。韦爱以孝行感动萧衍，萧衍亲临其宅，用其为中兵参军，起兵后担任壮武将军、冠军南平王司马、襄阳令。韦爱“博学有文才”，“素为州里信伏”，魏兴郡叛乱危及雍州，“率募乡里，得千余人”[5]226。张惠绍，义阳人，竟陵横桑戍主，萧衍起兵后归附，为中兵参军、宁朔将军、军主，累有战功。冯道根，广平酂人，“少失父，家贫，佣赁以养母”[5]286，“以孝闻于乡里”，解救乡人于蛮之手，于是成为乡望所在。萧衍起兵后，冯道根“率乡人子弟胜兵者，悉归高祖”，随王茂东征，“常为前锋陷阵”[5]287，“为将能检御部曲”[5]288。从乡人和部曲的依附情况，可知冯道根是后起的乡里豪族。康绚，华山蓝田人，其先出自康居，刘宋时其祖父康穆举乡族三千余家南迁襄阳，世为流人所推为华山太守，亦属乡里豪帅。萧衍起兵后，“绚举郡以应高祖，身率敢勇三千人，私马二百五十匹以从”，任西中郎南康王中兵参军、辅国将军，随王茂东下，“斩获居多”[5]290。昌义之，历阳乌江人，齐世累有战功，跟随雍州刺史曹虎，为冯翊戍主，曹虎去职后留事萧衍，萧衍亦厚待之。起兵后，昌义之被任命为辅国将军、军主、建安王中兵参军，“高祖遣驱，每战必捷”[5]293。吉士瞻，冯翊莲勺人*张琳《南朝时期的雍州中下层豪族》云“疑吉士瞻出自侨居雍州的冯翊莲勺吉氏”。见《武汉大学学报》1997年第6期。，“少有志气，不事生业”，“年逾四十，忽忽不得志”[6]1363，后任功曹史，参与萧衍起兵密谋，以军功任辅国将军、步兵校尉。

上述十五人中，雍州的侨姓高门有河东柳庆远、柳惔、柳忱、柳恽和京兆韦睿、韦爱，次门豪族有曹景宗、蔡道恭、冯道根、康绚，寒门有席阐文、杨公则、张惠绍、昌义之、吉士瞻。“襄阳武力集团”是陈寅恪论述东晋南朝三百年政治社会变动时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但将雍州功臣人士皆目为“次等士族”，不加以详细区分，显然有失全面。京兆韦氏是汉晋旧族，河东柳氏是新兴士族，无论是文化还是政治社会地位，与雍州次门、寒门均有差异。而出身次门的地方豪族与寒门人士，在乡里社会的影响也不能等同视之。

一个独立的政治军事集团，在面临政治抉择时必然采取统一的立场，而在齐梁革命中并非所有雍州武人都选择支持萧衍。陈寅恪在《述东晋王导之功业》一文中所举雍州人马仙琕即是一例。“义师起，四方多响应，高祖使仙琕故人姚仲宾说之，仙琕于军斩仲宾以徇。义师至新林，仙琕犹持兵于江西，日钞运漕。建康城陷，仙琕号哭经宿，乃解兵归罪”[5]279。若按陈氏划分，马仙琕亦属“襄阳武力集团”，显然与史实相悖。

陈寅恪对《梁书·萧颖达传》中席阐文谓萧颖胄“江陵素畏襄阳人”一语发覆：“此点不独涉及梁武帝之霸业，即前此之桓玄、刘毅、沈攸之，后此之梁元帝、萧詧诸人之兴亡成败皆与之有关也。”[1]71深刻地揭示了襄阳对江陵乃至整个东晋南朝政局的重要性，为研究地域社会与六朝政治的关系树立了典范。然而是否能据此划分出“江陵士族集团”和“襄阳武力集团”作为长江上游两大政治集团，似乎可以商榷。在笔者看来，“江陵素畏襄阳人”所体现的仅是不同地域间的文化冲突*何德章《释“荆州本畏襄阳人”》一文认为江陵素畏襄阳人的主要原因是刘宋以降荆州与雍州的政治军事地位升降造成的。见《魏晋南北朝史丛稿》，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311-319页。。较有战斗力的次等士族南下后多居雍州，使襄阳地域较之江陵具有浓厚的尚武之风。但核之史籍，雍州豪族内部未有结合紧密之迹象，更没有凝结为一相对稳定的政治军事集团。齐末东昏侯残酷诛戮朝臣，导致政局动荡，叛乱四起。这时出身新贵又具有政治声望和军事才能的萧衍出镇雍州，使雍州大部分士庶向附，不仅是武装豪族，也包括了高门士族和寒门武将，暂时出现了凝聚一团的可能。

三、荆州功臣的构成

永元二年(500年)萧衍之兄萧懿被东昏侯杀害，萧衍遣使江陵设计迫使掌握荆州大权的萧颖胄从其起事，同时依靠在荆州任职的雍州人士柳忱、席阐文等人相助，形成荆雍军事联盟。荆州势力的加入，壮大了萧衍的力量。荆州在军事上对雍州的意义，李天石已作了详细的阐述，但将荆州势力分为南阳次等士族、宋齐武将和谯郡寒人三个群体，则有不当之处[3]。

支持萧衍的荆州人士，见于史载的有八人。萧颖胄是萧齐宗室，齐末担任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府、州事。萧衍起兵后，萧颖胄“以荆州同义举”[8]667，“出居上流，有安重之势”[8]673，对萧梁政权的建立发挥了关键作用，梁武帝称其“缔构义始，肇基王迹，契阔屯夷，载形心事”[8]674。萧颖达为萧颖胄之弟，时任荆州西中郎外兵参军，与席阐文、柳忱共劝其兄与萧衍一同起兵，起兵后，为冠军将军，率军随萧衍东下。夏侯详乃谯郡夏侯氏，出身魏晋旧族，此时门户已衰落，但仍恪守孝义门风，名闻乡里，时任荆州西中郎司马、新兴太守。萧衍起兵，夏侯详与萧颖胄共谋举事，任中领军、散骑常侍、南郡太守，“凡军国大事，颖胄多决于详”[5]191，在萧颖胄死后迎萧憺“共参军国”[5]192，安定后方。邓元起，南郡当阳人，“性任侠，好赈施，乡里年少多附之”[5]197，以军功为平南中兵参军事，“每战必捷，勇冠当时，敢死之士乐为用命者万有余人”[5]198，其具有豪族的性格特点，并拥有大量的私家部曲，为荆州武力强宗。萧衍起兵后，萧颖胄招其为西中郎中兵参军、冠军将军，率军与萧衍会师与夏口，担任前敌先锋，与王茂、曹景宗合围建康，又率师平定益州。范云是南阳范氏*《梁书·范云传》和《南史·范云传》均载范云为南乡舞阴人，范汪六世孙。按《宋书·地理志》舞阴县属南阳郡管辖，又《晋书·范汪传》载范汪为南阳顺阳人，故范云当出自南阳范氏。，父范抗为郢府参军，其为萧子良所赏识，与萧衍同为“竟陵八友”，齐末为国子博士。萧衍兵至建康，张稷等谋诛东昏侯，范云受命出城，萧衍留之“便参帷幄”，拜黄门侍郎，“与沈约同心翊赞”[5]230。萧衍初入建康，收纳东昏侯宫人，“颇妨政事”，范云以汉高祖入关“财帛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谏言切勿“袭昏乱之踪，以女德为累”[5]231，并策划禅代事宜，居佐命之功。宗夬出自南阳宗氏，为江陵大族，祖父宗炳“宋时征太子庶子不就，有高名”。宗夬曾加入萧子良的西邸集团，永明时与尚书殿中郎任昉“皆时选”[5]299，成为萧昭业的府僚，游走于萧齐高层。萧衍起兵时，宗夬任荆州别驾，“为州人所推信”，萧颖胄“深相委仗，每事咨焉”，遣其赴雍州“面禀经略，并护送军资”[5]300。刘坦乃南阳刘氏，晋镇东将军刘乔七世孙，时任荆州西中郎中兵参军、领长流。萧衍起兵后为咨议参军，主动请缨以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运粮三十余万斛于前线，并粉碎后方叛乱。乐蔼亦为南阳大族，晋尚书令乐广六世孙，世居江陵，其舅是刘宋雍州刺史宗悫，时任荆州咨议参军。萧衍起兵后，乐蔼与宗夬、刘坦同被萧颖胄“任以经略”，为镇军司马、中书侍郎、尚书左丞，“时营造器甲，舟舰军粮，及朝廷仪宪，悉资蔼焉”[5]303。

上述八人中，萧颖胄、萧颖达是萧齐皇族，夏侯详、范云、宗夬、刘坦、乐蔼、范云为侨姓士族，邓元起为武力豪族。可见荆州籍人士以大族为主，他们作为“西土位望”，“楚之镇也”，在荆州拥有巨大的号召力，“经营缔构，盖有力焉”[5]304，对于维持荆雍大本营的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宗夬、刘坦、乐蔼三人即陈寅恪所谓“江陵士族集团”之代表，是南阳上层文化士族，其政治社会地位高于“襄阳武力集团”。此三人虽出身南阳旧族，然其家族门第在齐梁之际并不如雍州大族柳氏和韦氏。《南史·柳元景传》载柳世隆之子柳忱“兄弟十五人，多少亡，唯第二兄惔、第三兄恽、第四兄憕及忱三两年间四人迭为侍中，复居方伯，当世罕比”[6]990。柳世隆不仅以勋功显名于萧齐，且有较高的文化修养，长于清谈，并通晓数术，著《龟经秘要》二卷，“善弹琴，世称柳公双琐，为士品第一”，“风韵清远，甚获世誉”[6]985，获得了士族社会的普遍认可，其家族门第迅速攀升。柳世隆长子柳悦“少有清致”。次子柳惔“好学工制文，尤晓音律”，齐武帝称其“非徒风韵清爽，亦属文犹丽”[6]986，著《仁政传》及诸诗赋，“粗有辞义”[6]987。三子柳恽“以贵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6]988，与萧子良、王暕、陆杲等上层士流相交，常与齐武帝赋诗，著《清调论》、《卜杖龟经》，并好医术，“尽其精妙”。四子柳憕“好玄言，通《老》、《易》”[6]989。看来作为南朝新兴士族的代表，柳世隆家族的学术文化水平相当高，进入了建康名士交际圈。无论是政治权势还是社会地位，河东柳氏均不亚于南阳旧族。韦氏同为雍州大姓，其子弟也颇具文化修养，韦睿与其兄韦纂“皆好学”，韦阐“有清操”[5]220，韦爱“笃志好学”[5]226，善周易与春秋左氏学，韦睿子韦稜“以书史为业，博物强记，当世之士，咸就质疑”[5]225，著《汉书续训》三卷，韦睿子韦黯“少习经史，有文词”[5]226。从柳氏和韦氏家族的门风看，雍州大族显然有清雅和尚文的一面，非仅以武力显名。

若以父祖当世官爵论门第高下，宗夬等三人甚至比不上雍州次门豪族曹景宗、蔡道恭等人。祝总斌论述南朝社会阶层升降时指出：“如果役门等因功勋能够升至官品九品以上，甚至五品以上职位，子弟又能小心谨慎，将以上官位接连保持两三代，还可以改换门庭，成为高门和次门。”[9]206晋宋变革以后，河东柳氏以及新野曹氏、南阳蔡氏诸族通过军功纷纷进身高门和次门，柳世隆家族更是跃升为名副其实的文化士族。因此，很难说在齐梁之际，江陵士族宗氏、刘氏和乐氏的政治社会地位仍然居于雍州大族之上。而在荆州地区也出现了邓元起这样类似雍州豪族的人物，他们同样在齐梁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说，在社会变革剧烈的南朝时代，长江上游的荆雍地区并不存在两个分别代表不同阶层的长期稳定的政治集团。尽管由于永嘉之乱和前秦灭亡，北方士民两次大规模南徙荆雍之地，在东晋中后期的上游地区一度形成了上层文化士族聚居荆州和中下层尚武豪族集聚雍州的局面，但是进入南朝以后这样的情况实际上发生了显著变化。

四、支持萧衍的建康文武官员

永元三年(501年)萧衍和萧颖胄共同拥立南康王萧宝融为帝，萧衍任尚书左仆射、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稳定后方之后，萧衍率军东下攻克郢州、江州，十二月平定建康，次年正月迫使和帝萧宝融禅位，建立梁朝。

萧衍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顺利实现齐梁易代事业，除了依靠荆雍两地的实力，与各方人士的助力是分不开的。沈约乃吴兴沈氏，为吴姓武力强宗，祖父沈林子是刘宋名将，父沈璞在元嘉末年因谗言谓其奉迎孝武帝迟缓而被诛。因而沈约幼年“流寓孤贫”，但“博通群籍”，曾为萧齐文惠太子东宫文士，“特被亲遇”[5]233，又加入西邸集团，成为“竟陵八友”之一，与萧衍旧识。萧衍平定建康，以沈约为骠骑司马，多次劝进，与范云共同筹划禅代之事。萧衍对其说：“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乃卿二人也。”[5]234江淹出自济阳江氏，但其房支不显，父江康之为南沙令。江淹“少以文章显”，“孤贫，常采薪以养母”[6]1450，以齐高帝佐命之臣仕齐为显宦，时任秘书监兼卫尉，协助领军王莹守卫京师。萧衍兵至新林，江淹弃守建康，“微服来奔”[6]1451，任相国右长史。江革亦是济阳江氏，祖父江齐之是刘宋尚书金部郎，父柔之为萧齐尚书仓部郎。江革“少孤贫，傍无师友，兄弟自相训勖”，“诣太学，补国子生，举高第”，名士王融、谢朓“雅相钦重”[5]522，引为西邸学士。齐末同族江袥权倾朝野，“以革才堪经国，令参掌机务，诏诰文檄，皆委以具”，时任尚书驾部郎。萧衍军入石头，吴兴太守袁昂起兵反抗，于是命江革作文招降，“于坐立成，辞义典雅，高祖深赏叹之”[5]523，令其与徐勉同掌书记。任昉乃乐安任氏，是汉晋旧族，父任遥为萧齐中散大夫，王俭“雅钦重昉，以为当时无辈”[5]252。任昉与萧衍同为西邸文友，“尤长载笔，才思无穷，当世王公表奏，莫不请焉”，为沈约“深所推挹”。萧衍攻克建康，以任昉为骠骑记室参军，积极参与禅代，“禅让文诰，多昉所具”[5]253。张稷出身吴郡张氏，为吴姓高门，父张永是刘宋右光禄大夫，其以孝行和才略知名，时任侍中，宿卫宫城。萧衍军至新林，卫尉江淹出奔，张稷兼卫尉，与王莹都督城内诸军事，和王珍国合谋兵变，命心腹张齐诛杀东昏侯，并派范云、裴长穆赴石头城联络萧衍，复为侍中、左卫将军。王珍国，沛国相人，其父王广之是萧齐名将，官至散骑常侍、车骑将军，齐武帝称其“晚代将家子弟，有如珍国者少矣”[5]277，时任宁朔将军、青冀二州刺史。萧衍起兵后，王珍国奉诏还卫京师，为王茂所败，“密遣郄纂奉明镜献诚于高祖，高祖断金以报之”[5]278，与张稷、张齐勒兵入宫斩杀东昏侯，送首萧衍，以功授右卫将军、加给事中。张齐，世居横桑，“手不知书，目不识字”[5]281，得吴郡张稷赏识而追随之。萧衍兵围建康，时张稷都督宫城诸军事，张齐与之发动兵变，手刃东昏侯，投靠萧衍。徐勉乃东海徐氏，是新出门户，祖父徐长宗为宋武帝霸府行参军，父徐融曾任南昌相。徐勉“幼孤贫”，通过射策入仕，以才学见知于士流，王俭称其有“宰辅之量”，王元长“尝欲与勉相识”，并与萧衍之兄萧懿交游，受到萧衍赏识，齐末任中兵郎、领军长史。萧衍至京邑，徐勉在新林谒见，“高祖甚加恩礼，使管书记”[5]377。丘迟出自吴兴丘氏，为汉晋吴姓旧族，父丘灵鞠仕齐官至太中大夫。丘迟“八岁便属文”，名士谢超宗、何点“见而异之”，时任车骑录事参军。萧衍平定京邑，引为骠骑主簿，“甚被礼遇，时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5]687。

上述九人中，侨姓士族有江淹、江革、任昉、徐勉，吴姓士族有沈约、张稷、丘迟，王珍国是次门，张齐是寒门。其中张稷、江淹、王珍国、张齐在齐末身兼京邑要职，他们在守卫建康的关键时刻归附萧衍，为其顺利灭齐发挥了重要作用。萧衍平定建康以后，沈约、丘迟、江革、任昉等士族名流的支持，则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建康上层士族的态度，为其建立新朝事业铺平了道路。

五、结 语

萧梁建国的功臣，见于史书记载的约有三十七人。从所在地域看，雍州十五人，荆州八人，荆雍人士占了三分之二，是萧衍依靠的主要力量。其余功臣分别来自青州、南豫州、兖州、扬州、徐州、南徐州、郢州等广大地域，大致分为萧衍的旧部和建康的文武大臣。其中张弘策、王茂、庾域、郑绍叔、吕僧珍五人是萧衍的元从心腹，他们在整个起兵的过程中，一直居于领导核心地位，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攻入建康前后归附的萧齐官员，其地位虽不可与萧衍旧部和荆雍人士相比，但对于齐梁禅代之际政局的平稳过渡起到了一定作用。而从功臣所代表的社会阶层来看，其中既包括萧齐皇族和有社会影响的新旧高门大族，也有一批拥有武装军事实力的次门豪族，还包括了出身低微的寒士和寒门武将。如果从地域和阶层广泛性的特点对萧梁政权的结构作进一步探讨，可以更为深刻地洞悉南朝的政治变革和社会阶层的升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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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祝总斌.试论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制度[M]//材不材斋文集——中国古代史研究.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罗 操

Heroes that helped Xiao Yan to Establish the Liang Dynasty

ZHANG Jing-jing

(School of History,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 China)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Liang Dynasty was attributed to not only the support of the people in Yongzhou, but also amixture of multilateral forces including Xiao Yan’s central former subordinates, the figures in Jingzhou and a number of other local people.The local supporters in Yongzhou neither belonged to the same classnor constituted an independent politicaland military group.Other supporters came from different social classes, like Royal line, old and new families of power and many branches, bold and unreserved families of second-class and humble families.

the Emperor Wu of the Liang Dynasty; hero; class; universality

2016-05-23

张兢兢(1990—)，男，江苏泰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史和历史地理学。

K239

A

1671-9824(2016)06-0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