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燕
年越来越近,心越来越被揪起来。从《时代报告》本期特别报道定下“消失的年味”,我就开始在所有闲下来的零星时间搜肠刮肚。这样一个无论从体量上还是操作难度上都不算大的选题,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坐下来滔滔不绝讲上大半天,可这对于我来说,想从自己的经历中抽取出丝丝缕缕引人共鸣的情绪实属不易。
我的同事游磊在拿到这个选题后,激动不已。作为一名70后,他的心中还留有太多对遥远年味的念想。在豫东太康他们家那个暖意融融的小院子里,母亲做的豆腐脑、父亲做的炸鱼泡在他的笔下仍能让人流口水;表兄带着家人走亲戚,临了发现篮子里没有大馍让长辈大发脾气也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心头。
他就那么地写啊写啊,写了三天,似乎要将心中回忆写尽兴,后来分别写就了《渐行渐远的年俗》《年味的念想》《曾经的那种心情与滋味》,到最后一稿《道情——回忆年味中的大戏》结束的那天下午三点多,他还没有顾上吃午饭。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让生于1980年代的我,嫉妒的不得了。
豫西宜阳是我的故乡,前依伊河水,背靠锦屏山。依山傍水中,老城区的面积颇显局限。锦花市场是那个小小县城的中心,在那里,你可以购得衣食住行几乎所有的东西,红白喜事所需也应有尽有。那是我18岁上大学之前待过最多的地方,我的父母在市场里经营着一家布艺店。改革开放之后,国门洞开,他们成为了小小县城里最早的一批经营小生意的人。对,你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小商贩的女儿,在很多伟大的文学作品中,这样的角色总是让作家的笔下不自觉地流淌出同情和悲悯。
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过年时总是繁忙的,因为大人们年底都要甩货、回款,年三十的下午才到集市上购置年货。所以进入腊月之后,我唯一对年味的感觉就是眼前密密匝匝的人,仅此而已。
知名媒体人朱学东曾经在他的《江南旧闻录之年夜饭》中写道:“年夜饭一直是我人生中最为期待的一顿饭。”到2016年,朱学东已近知天命之年,他说,年华渐去之时对山珍海味也感到厌倦,但年夜饭几经变味,却始终是他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这应该代表了相当一部分60后的心声。
朱学东的故乡在苏南常武,那里曾经被西风东渐的浪潮洗礼,但仍然残留着年夜饭的一些古老传统。一家人围坐,将各类菜肴先敬先人仙人,再犒赏自己。无论兄弟几个,是否另立门户、开枝散叶,年夜饭都要在一家中辈分最高的人家里吃。
这样的年夜饭,在我的记忆里,也是空白的。因为忙碌的小生意,我印象中,爸妈从未带着我和妹妹回到农村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吃年夜饭。年三十的晚上,爸爸为我们一家五口准备的最显水平的菜就是熬皮冻,用火钳燎烤猪腿上的毛,然后再一遍一遍地煮、炖。而我却是不喜欢吃皮冻的,因为总会联想到那股焦猪毛的味道。家里三个姑娘,备下的肉和菜也吃不了多少,所以,很多人记忆深处那份舌尖上的年味我有些模糊。我所拥有的,只是跟着爸爸一起备菜、打扫卫生,忙忙活活一直到凌晨。那时门市里都还是水泥地板,洒扫干净之后能感觉到一股泥土的湿润感。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冯骥才是文化名人中最重视年、最会过年的。他有个习惯,每逢过年的时候会到郊区的农民集市上去逛逛。在集市上,看着大姑娘小媳妇们选窗花,看着兴冲冲的大汉扛着猪头,让他觉得过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当年,剪纸担当起点染年意的主角,他还曾到天津的天后宫买剪纸。可以想见,他品评咂摸着那些剪纸,心中该是怎样地满足和惬意。
这让我想起去年和今年,我连春联都没有买,我家贴的春联是买车险时保险公司送的。上面印着的“平安保险”字样,也曾让我感到心烦。不过不多久,我就不会再去注意它,我甚至想,春联么,贴不贴也是无所谓的吧。
仔细想想,我的无所谓远不止于此。
我成家后,从来没有在年初二给母亲拿过大馍,甚至后来连礼肉也省了。每年回去,都是从超市里搬几箱火腿、牛奶、面包之类的东西,再到店里买只烧鸡之类的吃食,走之前,留给父母一千块钱的过节费,就心安理得地踏上离乡的路,全然不顾我绝尘而去时父母落寞的眼神。
我有孩子后,甚至没有想到在过年时给他添新衣。我总是想,孩子的衣物是从来不缺的,因为长得快,添得也勤,每到换季,就会给他添需要的衣物,所以也不必单等新年时添新衣。2015年的八月十五,我八十多岁的姥姥给儿子做了一对绣花鞋,儿子竟然没有兴趣。春节,对于四岁的他来说,许是更加没有味道的。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恍然觉得自己身上大有一种负罪感。我的守望在哪里?我的根又在哪里?我又如何让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文化在我的孩子身上绵延……
在准备“消失的年味”这期报道的案头资料时,我看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说:“你们的文化是你们自己的财富,如果你们不要了,谁也没有办法。”这句平实的话让我的心忽然间疼痛,我将其挂在自己的QQ签名上,每每看到,都要拷问自己,我真的不要我们的文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