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
1922年,两个年轻人决定进入新闻出版业。“他们贵在不知天高地厚—两个24岁的年轻人,新闻专业经验加起来不足两年,就开始创办起杂志来,更何况严重的经济衰退尚未完全结束。”艾伦·布林克利写道。当然,以后见之明,我们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名叫亨利·卢斯,一个名叫布里顿·哈登,他们创办了后来全球最知名的媒体公司之一时代集团—今日时代华纳的前身。
“如果他们不再是狂妄的耶鲁青年才俊,如果他们已被现实世界磨去了棱角,他们可能就不敢设想如此大胆的计划。因为他们决心创造的东西‘和美国公众目前所能得到的完全不同,所以相对缺乏历练倒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亨利·卢斯的传记作者艾伦·布林克利说。这两个合作伙伴的出身和经历都不相同。亨利·卢斯出生在中国山东,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传教士之子。当他再度回到美国时,他发现自己“几乎不了解美国的大众文化,听不懂同校学生讲的笑话”。但是相比于那些中产阶级的孩子,亨利·卢斯最大的优势在于,这段经历让他具备了全球思维,并且对美国力量在全球的变化格外敏感。
布里顿·哈登则是纽约布鲁克林人。祖父是银行家,外祖父是丝绸进口商。他过的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像许多同时代的人一样,布里顿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真正的势利眼,既瞧不起呆板无趣的普通人,也瞧不起在他看来社会地位和智识低自己一等的人。”那个时代最著名的记者H.L.门肯是布里顿·哈登的偶像。门肯让哈登免于堕落成一个让人讨厌的中产阶级,给他注入了蔑视权威、厌恶虚伪、挑战成熟的中产阶级价值观等特质。
如今,这两个耶鲁大学的同学、新闻业的爱好者,要联手创办杂志了。这份杂志最初不叫《时代》,而叫《事实》。这是商业计划:“它将包罗所有人类领域的新闻,而且将其归类,文字内容将涵盖政治、书籍、体育、丑闻、科学以及社会,并且每篇长度不超过200字。一切都通俗易懂。我们不做任何假设……它将服务于见识贫乏的上层阶级人士、忙碌的商人和初入社会的豪门女子,为他们准备至少一周一次的桌边谈资。”
这算一个市场空白吗?如果当时有风险投资人,看到这一本正经阐述的杂志概要,可能会无奈地摇一摇头。接下来经济走向如何尚且没人吃得准。而且当时的出版业看上去并不存在市场空白。赫斯特和普利策旗下的报纸很受欢迎,另一位出版商阿道夫·奥克斯收购了《纽约时报》,号称要做一份忠实记录时代的报纸,其内容要受到尊重,值得放在每日的餐桌上。在杂志方面,《哈珀斯月刊》《大西洋月刊》《星期六晚邮报》,以及康泰纳仕家族的《名利场》、赫斯特家族的《大都会》都是市场上有力的竞争者。
这两个年轻人要如何做是好?他们有的似乎只是年轻人常见的对现状的不满。哈登认为,普利策与赫斯特创造的黄色小报繁荣不足为道,“这些报纸花花绿绿的新闻报道迎合着工人阶级读者的愚昧无知”,而那些严肃报纸比如《纽约时报》则“行文沉闷,盲目照搬美联社的呆板风格,而且文章过长”。
和今天的创业者一样,他们睡觉之前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醒来之后则觉得一切全完了,或者相反,虽然这中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带来改变的事情。他们的情绪一会儿非常乐观,一会儿又似乎意识到,他们既没有钱,又没有声望。
他们广泛征求他们所能找到的知名人士的支持,编辑、出版商、潜在投资者。按亲疏关系,先从耶鲁大学“骷髅会”的校友开始,然后再到好友的父母,再到其他校友等等。著名广告人布鲁斯·巴顿认为这两个人的想法蠢极了,因为杂志的市场已经被瓜分完毕。哈佛大学的前任校长查尔斯·艾略特则认为卢斯与哈登想要浓缩新闻的方式“可恶且可耻”。
融资也不顺利。开始时租借办公室的资金是哈登的父母出的。员工的工资只能先拖欠着。他们希望能够找到10个愿意帮助和投资他们项目的有钱朋友,每个人投资一万美元,但进展堪忧。信孚银行的一位副总裁“几近把我们称为一群骗子”。后来亨利·卢斯已经成为全美国最著名的人之一,总统和大亨们争相讨好他,认为他的杂志拥有影响美国人观念的能力。回忆起往事,亨利·卢斯认为,“筹集资金大概是我经历过的最艰辛、最困难、最令人沮丧的工作。”从1922年的2月到10月,卢斯与哈登用了8个月的时间来寻求支持和筹集资金。这让他们几乎难以把心思集中在杂志本身上。但是,关于杂志,他们仍然有了重要的进展:他们放弃了“事实”这个名字,改做为“时代”。这个名字完美体现了创办目的,“记录流逝的时间并为读者节省宝贵的时间。”
1923年2月27日的晚上,创刊号被印刷出来送到办公室。大部分员工都回家睡觉去了。亨利·卢斯来到办公室,尽管之前他已经看过很多遍。多年之后,他回忆起来说,“我有一种惊讶的感觉:它非常不错。”
抛开所有关于布里顿·哈登与亨利·卢斯关系的讨论,关于究竟是谁定义了《时代》周刊,谁是一个更有才华的编辑的争议,《时代》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按照艾伦·布里克利的描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时代》所坚持的简单的事:《时代》周刊认为其主要宗旨在于以简洁、易读和有条理的方式,为忙碌人士提供高效而深入的全球新闻报道。为忙碌人士节省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成功和有利可图的事业。读《时代》的美国人构成了一个“聚居群落”。“一位读者坐火车时看到另一个人在阅读《时代周刊》,‘这就足以充当介绍语了。”亨利·卢斯说。1930年2月亨利·卢斯又出版了《财富》杂志。迎接这本新的商业杂志的,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1929年大萧条。他创办这本杂志的目的同样很单纯。用他自己的话说:“商业的真义不只限于工业和金融市场,而是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地千百万人的日常活动”,《财富》不但将目光放在大企业及其领袖身上,还要“寻求机会阐明经济生活的运行”,它将是“20世纪工业文明的日志、关键历史和记录”。尽管被指责“《财富》总是在说大亨万岁”,但亨利·卢斯的判断已经被愈发证明是正确的,包括商业和公司的重要性不断增加,以及商业大亨在不断地变成更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卢斯在杂志上的天份继而表现在时代集团出版的其他新杂志上。1936年创办的《生活》是面向每一个美国人的杂志—它拥有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价值观,相信美国力量,秉持乐观主义。从发行和受欢迎程度上,它一度是全球最成功的杂志,尽管它也让亨利·卢斯承担过巨大的财务压力。1953年12月创刊的《体育画报》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体育杂志。亨利·卢斯的目的是希望通过这本杂志,体育以“一种非常简单的、人性化的、同时易于理解和普遍接受的方式,反映美国人民的希望”。尽管在今天《体育画报》是所有杂志中盈利能力最强的之一,但在当初,亨利·卢斯可是顶住了所有营收的压力。在杂志创刊之后的十年,1964年,《体育画报》才首次盈利。
几乎所有关于亨利·卢斯的讨论,都着迷于探讨他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杂志来干预政治,如何变成“美国世纪”的鼓吹者,他同那些政治人物的关系,他对中国的迷恋,他对记者的干预,但却忽略了正是这个人,创办了历史上最成功的媒体公司之一。在新闻业凋敝的今天,我们尤其需要回到这一点,需要重新去思考亨利·卢斯带给我们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