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卓
(黑龙江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80)
平衡性管理制度观的形成及其价值
张卓
(黑龙江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80)
[摘要]20世纪50、60年代,进入经济发展黄金期的西方社会暴露出了人类严重的精神危机。这是决定工业制度现状的制度观导致的问题,而不是某个制度或某一领域制度的独特问题。人的“未完成”特性决定了制度的必要性,制度是人按照对自身的形象设定而创造的,因此制度观是依赖于人的概念而形成的,管理制度观更是如此。以“复杂人”为基础的平衡性管理制度观力图调和工业社会人们追求物质利益和精神需要的矛盾。通过改变社会制度机制来适应人类心理的变化,把人从机械主义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将工业文明从将要毁灭自身的危险中挽救出来。
[关键词]复杂人;管理制度观;平衡性
20世纪50、60年代,西方社会科技昌明、物质繁荣、交通发达,然而辉煌的工业文明背后却是人类精神的严重危机。这不得不使我们反思,人类引以为傲的现代化进程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制度上的缺陷。这种缺陷必然不是某个制度或某一领域制度存在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思维方式和运行方式存在的问题,其背后是一个影响制度实践、决定制度方向的制度观的问题。随着西方社会转变成一个组织社会,管理承担了联结个体、组织、社会三位一体的重要社会职能,因此,反思旧制度观、塑造符合时代和人性的新制度观成为历史赋予管理的重任。
一、人的“未完成性”与制度的必要性
哲学人类学认为,人不像其他生物那样简单地存在着,他要寻根究底地询问并解释他自己,因为“人在本质上是不确定的,……自然只完成了人的一半,另一半留给人自己去完成”[1]。从生物人类学上来讲,人类本身存在着内在“自然性”的缺陷,人类与其他动物种类不一样,蜜蜂天生会筑巢、蜘蛛本能地会结网,而人类则“缺乏专门化的器官”,生物人类学称之为“本能的贫乏”。
社会学家阿德诺·盖伦便是从人类“本能的贫乏”推导出人类对制度文明的需求。人类的本能缺陷导致了人是未完成、未特定化的存在,人必须自己完成对自身的创造和完善。而这一行动深受人类的自我解释的影响,人的天性中没有任何固有的、强制性的规范,那些影响人类行动的规范都是人类创造的制度。人的本能并没有给他提供一个可以在其中活动的稳定结构,所以人类自身就必须以自己的活动来建造出稳定的结构,而社会制度便是稳定结构构造的核心。人类必须通过不断地创造性活动来填补作为未特定化的存在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的裂痕,才能使自身趋于完整。技术、语言、习俗、规范、法律、国家和社会制度等都是人类自身通过各种活动建造出来的稳定结构。盖伦直接将这些广泛的活动称之为制度,虽然这与现代意义上的制度概念相比过于宽泛,但我们如果从综合性和广义上理解制度,则二者在制度内涵方面重叠的地方颇多,一致性大于差异性。从这个角度上讲,盖伦所讲的制度与本文所讲的制度是相通的。
人通过其自由的首创精神创造了制度,并在创造制度的过程中不断创造着自身。在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时代里,人与制度呈现为不同的状态。在远古社会,各种制度直接产生于人类内心的不稳定性,制度就要尽可能为人类提供一个高度稳定的行动背景,人与制度始终保持着一种和谐、稳定的关联性。延续远古时代而来的农业文明依然是静态的,相应的思维模式、行为规范、社会制度与心态大体上都是保持不变的。然而近代社会与传统社会大为不同,技术的日新月异和经济生活的巨大变革冲击了人类的传统生活,人类不得不告别以往基本上是稳态的、常规的社会,步入一个急剧变化着的社会。人们以往习以为常的各种制度、习俗、规范、思想乃至心态和情感,也就被迫不断地要改变自己去迎接这种日新月异的挑战。但是人类社会和文化生活所做出的改变,却远远赶不上工业技术的迅猛变化,现代人类文明社会的矛盾和冲突以及其他问题,归根结底大都可以溯源于此。
面对这样的现实,丹尼尔·贝尔批判的是“资本主义文化的矛盾”,弗罗姆批判是“不健全的社会”,思想家和学者从不同领域纷纷给出对策。然而在现实中我们不难发现,政治、经济、文化任何一个领域单独的变革都不能解决人类生存状态的问题。人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赋予其再多的民主权利也没有意义,人们每天过着同质化的生活,再有意义的精神引导也唤不起民众的热情,因为生活本身变得毫无生机和意义。在现代生活中,工作不仅是人们物质生活的基础,还是人进入社会的渠道,甚至是人的精神归属,这便突出了管理在整个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因此,管理制度观能够引导整个工业社会的发展方向,对于管理制度观的研究就显得尤为重要。从人与制度的关系上来看,人的自我解释决定着制度观的样态,因此从人性设定出发反思管理制度观的形成和价值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管理以其“复杂人”假设为基础的平衡性制度观来缓解技术高度发达之后人类行为的“主体化”与经验的间接性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并增强制度的适应性与确定性、价值功能和社会功能来缓解个体内心的焦虑和紧张。
二、“复杂人”假设理论:内涵、背景及其人性观转向
(一)“复杂人”假设的内涵
人性假设一直是引导管理思想发展的一条主线,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历史上先后经历了“经济人”与“社会人”时代。随着社会背景的历史性巨变、管理问题的复杂性增加以及对人性认识的深入,管理世界不得不重新思考自身的逻辑前提,像“经济人”和“社会人”那样把人简单化看待,已不能充分反映管理在现实中遇到的难题。每一种新的集体生活形式的诞生总是伴随着一种新类型的人的出现,每一个时代也都有自己的关于人的形象,我们时代恰恰缺乏一种清晰确定的人的形象,组织学家沙因从人的动机发展变化角度和情境角度重新构建了一个关于“复杂人”的假设理论。
沙因将“复杂人”描述为:“1.人类的需要是分成许多类的,并且会随着人的发展阶段和整个生活处境而变化。2.由于需要与动机彼此作用并组合成复杂的动机模式、价值观与目标,所以人们必须决定自己要在什么样的层次上去理解人的激励。3.职工们可以通过他们在组织中的经历,学得新的动机。4.每个人在不同的组织中或是同一组织中不同的下属部门中,可能会表现出不同的需要来。5.人们是可以在许多不同的类型的动机的基础上,成为组织中生产效率很高的一员,全心全意地参与到组织中去。6.职工们能够对多种互不相同的管理策略做出反应,这要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动机和能力,也决定于工作任务的性质。”[2]复杂人假设承认了在同一组织中人们可以有着不同的动机和目的,打破了“经济人”“社会人”的一致性假设。这是在动态、辩证、系统的观点上提出的人性假设,它能够使我们更全面地把握认识人性的途径,并能够直面现实中人性的不确定性、多样性和动态性。虽然这一假设反应的是管理实践层面关于人类行为的认识与总结,但是其背后却蕴含着的是整个社会的变化和关于人性观念的变迁。
(二)“复杂人”假设提出的背景:战后经济的重建以及社会规范的变迁
1.科学理论与技术的发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动员了巨大的生产力,军事技术迅速转化为生产力,在促进了经济和人的智力的飞速发展的同时,引发了人类社会的巨大变化。首先,战争推动了大量的复杂性理论的产生。传统的牛顿机械论观点认为在原因和结果之间存在着直接关系,这种强制性的决定论和生硬的简化论只在一定的范围内是合理的,如果研究对象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我们必须转变思维。二战中几乎在同时产生了运筹学、控制论、信息论等复杂性科学理论。“使人们的思维方式开始由线性思维转向非线性思维、从还原论思维转向整体思维、从实体思维转向关系思维、从静态思维转向过程思维等——概言之,从简单性思维转向复杂性思维。”[3]其次,二战促使了电子计算机的生产和应用。计算机的产生改变了现代生产的操作技术,它将人所执行的逻辑功能逐步转交给机器,使人类从人工操作开始向机器操纵机器的目标迈进,将来必将过渡到生产和管理的全盘自动化。它的出现引起了生产过程、产业结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巨大变革。最后,新材料、新能源的发现和应用改变了工业的生产规模和生产方式。以新材料和新能源作为支柱的现代新兴技术给工业和生活带来巨大的变化,电子、自控、宇航、激光、石油化工、生物工程等许多新兴工业大多是在军事科技的带动和转化下崛起的。同时军事科学技术不断地转为民用,也带来了极大的社会经济效益。
科技的发展不仅仅影响了人类的技术进步,伴随着的是人类生活方式、思想观念和心理-道德等全方面改变。战后的每一项工程都以社会工程的规模得以完成,充分显示了现代科技工程的浩大规模和社会化协作的特点,这改变了人们传统的合作方式。
2.社会规范与秩序的变迁
科技的高速发展促进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进入了物质发展的黄金期,但与此同时物质生活的丰富带来的却是社会秩序的混乱。原有的乡村生活累积下来的社会规范和风俗习惯都被工厂和城市的节奏所取代;非正式的习俗、惯例、规范和价值观念逐渐被理性的、正式的法律和规则所取代;社会的人际关系从一种类似道义的关系转变为随时可更改的契约关系。在前现代社会中,人们被一种非正式的、相互承担的义务关系相互联系在一起。而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里,原始的集群关系被打破以后,人群的聚合体并不稳定,它不断地被形成也不断地被瓦解。个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建立在“契约”基础之上的。雇员与雇主之间的关系,一切都在工资契约中讲得清清楚楚,一切都由国家来强制实行,这之间根本不存在久远的责任或义务,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毁约。现代社会到处都存在着不稳定的因素。经济上的联结并没有成为社会联系的纽带,人们期待的通过“非经济的途径”达到社会团结。如此,通过情感与激情形成的领袖就这样出现,有威望的有魅力的领袖在个体中间建立了强有力的联系。领袖提出了人们的理想,并且回答了生活怎样才能有意义。孤独的、原子化的个体重新组成群体开始为领袖献出自己的效忠,试图通过群体的庞大规模来获得安全感。然而这样的联结方式却使人们陷入了极权主义的泥潭,这是人们牺牲自身利益换来的暂时的群体依靠。
科学技术的刺激和信仰的破碎使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普遍存在着一种失落感。社会的瞬息万变总是使广大的民众心绪缭乱,20世纪50、60年代经历的越南战争、民权运动、女权运动、“迷惘的一代”以及政治上的激进主义、多元文化主义等都反映出当时人们的心理现状。那时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民主国家能否维持住社会秩序以及自身政治制度的合法性,经济发展的同时,我们面临着的是不同群体在文化和物质方面的同等繁荣的要求,和在自由和人类尊严原则范围之内的获得群体认同的要求。
3.管理领域的复杂性转变
科技的发展、社会的变迁以及人们心理状态的改变使管理面对前所未有的复杂环境,管理任务的难度、责任和复杂性都已加大。管理扩大了所涉及的科学领域,从化学、力学到心理学、医学,这些都给管理理论和实践提出了一系列的新问题,从而促进了管理思想的发展。
在技术领域,科技革命的成果迅速转化,一项发明有时会使得生产力提高几倍或几十倍,这为工业扩大再生产创造了技术条件。新兴的工业部门、新产品不断涌现,带动了国际贸易的急剧增长。同时,为了适应科技革命致使的产业结构的变化,便于把资本转移到新型的工业部门中去,导致生产和资本的大规模集中,跨国公司不断增加。管理内部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运营,组织规模出现了巨型化和混合化趋势;在社会环境方面上,“罗斯福新政”开始的国家对经济活动的干预,在战后得到了继续和强化,企业活动日益受到政府立法和行政命令的制约。保护消费者运动使得企业采用了产品安全、产品保单、商标、广告以及其他许多保护消费者的计划。企业的社会责任也面临众多问题,如消除城市贫民区、保护环境、解决污染等。如何更好地处理与消费者、公众、政府的关系成为组织和管理者研究的重要课题。在对人的认识上,由于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受教育程度在迅速地提高,对各种客观事物的认识程度也在不断地加深和扩展,人的行为更加显示出多样化的倾向。“教育的普及,知识的增长与人类成员的多样性都将使组织内部的气氛更为复杂化。人们变得不那么容易控制,并且更倾向于‘为他们自己着想了’。这种趋势也在加速发展,从而又给管理工作增加了另一种含混不清的变因。”[4]个体将更加依赖管理,并努力在社会群体所期待的更广阔的范围内努力创造。
管理所面对的是一个大融合、大综合到大转变与大突破的混沌时期,“复杂人”在震荡之中人们艰难选择的复杂心理正是对这一时代特征的映照。人们在管理过程中表现出的各种复杂动机和不确定性的行为选择是人们适应社会变化所做出的思想和观念的转变。
(三)人性认识的转变
1.生态人性观的重建
我们的人性观目前正在走向人与自然相互冲撞的道路上。农业经济以稳定的、可持续的、周而复始的耕作方式,使人们的生活向定居、循环和可控的生活方式过渡。“迅速成长起来的农业社会,有赖于其规律尚未为人所掌握的种种大气、气候和生长的因素,这类长年和无可回避的依赖性便深入到人类生存感的核心里面去。”[5]人们认识到,饲养动物和培育植物总是包括一种相互的服务,因为它们为人类而存在,所以人类也为它们而存在。“在这种氛围下发育起来的农业社会,便形成了一种约束与崇拜并存、依赖与呵护并重的自然逻辑。这种逻辑的一个显著特征, 便是对于有机生命的尊重:‘既然一切经济活动都和有生命的物质相联系着, 所以社会的、伦理的和经济的各种范畴也就没有理由区分开来’。”[6]然而近代社会技术的发展使人类对自然采取帝国主义式的控制,不再对自然采取一种伦理的姿态,这最终导致我们走向人类和自然界相互冲撞的道路。科学不断对自然界进行“严刑拷打”逼它说出“自身的秘密”,在掌握了一定自然奥秘之后,人类对自然资源尽其所能充分利用,这可能使生物界产生剧变,最终结果将是无法维系生命。更为可怕的现实是,这种思维方式蔓延到整个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人们的“心理-道德”结构里只有“主人”的心态和为我服务的思维方式,技术的合理性将成为人们内心无法控制的冲动力量继续冲击着自然和社会领域。
面对以上种种问题,关于人性的生态观必然被重提,缓慢的农耕文明我们已然回不去了,但是关注连续性、整体性的农业思维将重新被赋予现代价值。“人无法静态地生活,因为他的内在冲突促使他去寻求一种心理平衡,一种新的和谐,以替代那种已经失去的与自然合一的动物性和谐。”[7]我们不能人为地把人与人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界隔离起来,而是在与自然界的相互联系中观察人,把人看成既是自然界的承担者又是由自然界养育而成的。
2.动态人性观的转变
在农业社会,人们都是根据对自然的观察和总结而获得自身的结构和特性,因此具有一种客观性和稳定性。而现代人则不同,其人格特征是复杂的、流动的,并且很难统一。因为近代性是以创新性、合理性和思考性为其特征,社会秩序表现出不断更新和变化的形态。这种转变深刻的作用于个体的意识,因此人性在这种制度背景下体现出一种易变的动态性。这种人性的特征是具有适应性、从众心理、追随时尚和乐于变革,个体总是在坚定信念的外表下处于一种不稳定的自尊与不断的自我怀疑相结合的波动状态。
同时,这种人性的动态表现也是一种人类心里矛盾结构的体现——“责任的原则与爱的原则之间的矛盾,以及父亲般的良心与母亲般的良心之间的矛盾都是人类存在所固有的矛盾,人得接受矛盾的双方。”[7]43这预示着管理改变看待人性的方式,强调了人的多维度存在。不再将人的价值追求、精神需求、情感表达完全视而不见或置于理性的权威之下,而是强调“科学”与“人文”精神的同等地位。
3.对个体自由的强调和诉求
对人性复杂性的理解体现了对人性能动性的关注,摆脱了人性理解的固定模式。在肯定社会对个体具有约束作用的同时,肯定了人类主体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从哲学人类学的角度来讲,人的本质是自我决定的。人的突出特性是其创造性,人的本质取决于他自己的决定,取决于他在特定的文化、社会、历史和传统的自由创造。
现代社会的发展越来越需要具有决策能力的个人,越来越需要个人的自主性。因此,个人自由既是整个社会发挥其正常功能的前提,也是个人适应社会完成社会赋予的“角色”任务的重要条件。只有拥有了自由,人们才能根据实践理性的指导和正确的判断之下完成选择和行动,才可以保证个人在不受强制的情势下自由地与这种变动不安的环境相调适。“这不是一种被动的适应,因为人不取决于他的环境,而取决于他本身的决策能力。因此,具有较好的适应能力的个人选择对社会系统有功效的行为模式,这就代表了他的自我决定——即在一个较大的整体中相对自主部分的自我决定。”[8]在决定性的社会结构和个人自由之间的相容性是不容置疑的。很显然,“复杂人”看到了在这种社会系统中每个人只有享有充分的自由,才能充分发挥各自的潜能,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文化环境,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的不断发展。
4.焦虑与茫然的心灵状态
“复杂人”表现出的是现代社会的人格的危机,无情现代化进程改变了人们的心理状态,弥漫于近现代社会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是普遍性的焦虑与茫然。
由于现代社会主导的是高度组织化、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因此从现象上看,每个人都被组织到一个体制完备的生产系统中,千万个个体的劳动者组织成一个秩序井然的整体。在这个群体中,那种由于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或智力等形成的个性不同消失了,人们普遍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没有责任感。同时从人类经验行为的模式来看,组织中的每个人都无法知道自己生产与劳动行为的最终结果。这种直接经验的丧失导致了多种严重后果,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种就是当代现实感的丧失。速度效应与“自动化”抑制了人的直接经验的学习与成长,使个人失去他存在的理由及其自我感觉。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庞大机器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螺丝钉,与其他个人的关系完全是机械的、非人际的,人人心中都产生一种不确定性和没有目标的焦虑感。由此最终导致的是当代社会最为深刻的危机——人格的困境、人类精神坐标的丧失。
总之,正如舍勒认为的,一切过去有关人的自我理解的形象都已崩溃,人不再知道他是什么,人对自己目前的道路缺乏信心。“复杂人”是矛盾的,它既表现出目前由于技术发展导致的人的异化形象的不满,又蕴含着一个美好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和谐的“完整”人的理想,他期待着一个自由与秩序和谐的社会的出现。
三、平衡性管理制度观:对“复杂人”的适应
面对由复杂的价值、矛盾的规范、冲突的角色所组成的场域,人类必须寻找到新的制度模式来适应和匹配无法阻挡的工业化的进步,平衡性规范体系成为必然的价值取向,因为它调和了人们不忍放弃自由经济制度和更高的道德追求之间的矛盾。
(一)依赖于社会资本的制度设计
管理要面对的是“社会群体心理”的组织过程,任何生硬的移植、灌输和强迫的制度都将无法长期存续,只有依靠人与人之间充分交往形成的社会资本才能形成社会群体的心理认同。因此,现代社会的制度生成更加依赖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以及他们之间的自发合作。
福山将人与人、人与组织之间的社会网络、互惠性规范和由此产生的信任关联概括为社会资本,任何正式制度的成功始终要依赖某种共享的文化价值观念才能起到恰当的作用。这一观点既适合国家、政府的政治制度,也适合中观层面的各种社会组织。宏观上我们看到,美国的民主及其有限政府的制度之所以行得通,原因只在于美国人特别善于为了公民和政治之目的而成立协会。这种自我组织的能力不仅意味着政府不必以自上而下的等级制的方式推行某种制度,公民协会本身就可以培养人们的合作习惯,并把这种习惯带到公共生活之中。在微观上,社会资本将取代公司、工厂、办公室的等级制权威。20世纪初的工厂、公司等各种组织,通过一系列严格的制度,并以十分专制的方式来控制数以千计的工人。然而现在,正式的、受规章制度约束的等级关系正被一种更为平等的关系所取代,下级具有更大的自主范围,或者一种非正式的网络发挥着规则系统的作用。在这些地方,相互间的协调合作从下面开始,而不是由上而强压下来。
随着经济的复杂性和技术密集性的不断增加,社会资本不仅不会变得微不足道,反而会变得更加重要。平衡性的制度观更加关注以共同的规范或价值观为基础的协调与合作,不再强调正式的指令式的制度的基础性。
(二)承担经济与社会的双重职能
以往的制度观都以规制人形成单一的想法为主要目标,这样有利于组织者形成单一目的,并在单一技术体制下形成效率。人们为了不受干扰地追逐权势和财富,放弃了为生活而创造的兴趣,放弃了大部分正常的娱乐和对文明的欣赏。在这样一个蒙昧的社会,人类沦落为一种手段,最终导致的是社会生活的不平衡、环境的恶化以及智力资源的贫乏。人类的生活应该是希腊哲学意义上的好的生活,即健康与美德的结合、生活优越与个性发展的结合。平衡性的制度观必须在超越机械化控制的同时,有能力加强生命本身。
现代社会是一个雇员的社会,个人只有通过为某个组织工作,才能维持生计、获得社会地位、得到承认和拥有职业生涯。人类要想在工作以外获得理想意义上的美好生活是很难达成的,必须改变工作的目标和现有的工作状态。因此管理制度必然承担经济与政治、社会的双重职能。正如管理学者霍普夫认为的,企业应该把为社会服务摆在首位,放弃追求片面成长的目标。而应当努力使企业进入保持企业经营中的所有因素平衡的最优状态,达到科学管理和人的因素的统一。工业的目标不是纯粹的商品生产,而是从共同体的一个部分或共同体整体的角度来看进行着某种价值的生产。工业制度也要把财富以及它的创造与分配从属于更高的福祉需要,服从于更高的伦理的价值。同时,任何高水平的物质生活标准,如果没有一定的闲暇相伴随,对于实现道德和智力标准也很难发生作用。适当的闲暇是高水平生产率的必然结果,也是使人们摆脱单调、紧张的生活节奏的必要措施。人们只有有了充分的时间,才能去进行学习、娱乐、社会交往等追求身心健康的活动。因此,工作时间的减少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
技术和物质的进步并不代表人类的进步,人类的进步应该是心灵上的进步。管理制度更应承担鼓励人以多样化的思维从事多样化的职业、开展多样化的生活体验的社会职能。
(三)以权变为特征的制度选择机制
平衡性制度观认为,在充满分歧、冲突和矛盾的价值规范场域下,人们不同的行动逻辑就意味着不同的制度意义框架,面对不同的环境、情景、问题,人们应采取一种灵活的、权变的制度选择机制。
人类的行动逻辑不同,相应的制度的逻辑也大不相同。资本主义的制度逻辑是积累,相应的就是人类活动的商品化。家庭的制度逻辑是共产主义,相应的就是其成员行为的无条件忠诚。宗教或科学的制度逻辑是超然世界或世俗世界的真理,那么人类活动的领域就是符号的建构。不同的价值取向决定了不同的行动优先顺序,管理制度在面临多元选择时就应掌握一种权变的机制才能保持与环境的匹配。权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随机应变,也不是权宜之计。“这个观点的实质是,没有任何一种最好的方法,在‘普遍原则’与‘视情况而定’之间有一个折中的地带。这种方法认识到了管理现代组织所包含的复杂性,但却试图运用现有的全部知识来将环境与设计联系起来,将结构与技术匹配起来,将战略与战术统一起来,或将下属在具体情况下参与决策的适宜程度确定下来。管理技术的成功取决于在或然的环境下采取行动的合理的成功率。”[9]平衡性的制度选择观必然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平衡过程,“个人与组织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交往和相互影响的,这种关系通过双方的相互影响与折中来往、讨价还价,以求建立并反复重新建立一种确能起作用的心理契约而表现出来”[2]124。协商、谈判、讨价还价始终存在于管理制度的确立过程,制度结果作为暂时的一致性结果通过多方利益互动被建构起来。权变性的选择机制扩大了人们的选择范围,实现了制度资源的市场化,调和了人们的个性化需求与单一结构的矛盾。
在多元性的社会,制度要想保持单一性和简单结构是不可能的,权变的制度选择观的优势就在于它能在制度无需采取巨大变革的情况下,适应不确定性越来越大的社会。
(四)平等主义的制度价值诉求
大众的反叛带来的必然是对平等主义的追求,西方发达国家在政策上所面临的危机就是职业经理人作为一个新的阶层在社会中的崛起。新社会阶层的出现改变了社会的权力结构,新权力对平等主义的诉求促使了工业社会内部对平权制度的青睐。
职业经理人阶层都是受过良好教育、从事“知识工作”的中产阶级,他们具有机智和理想、具有最高水平的科学素质以及突出的组织和领导才能,又由于他们拥有着由工业进步及标准、资格、训练和技术的发展过程所带来的全部结果,他们即将成为经济领域以及整个社会的掌权者。这个庞大的群体不再屈从于等级、命令和服从,更多的青睐于参与、民主和协商,对社会平等有自身特殊的要求。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明确的身份,也没有明确的政治或社会特性。“它不再是资方和劳方之间的‘中间人’,不再是造成所有紧张状态的原因。相反,由于它不必忠诚于资方和劳方的任何一方,只是仅仅把共同体的公共意志作为主人,因而,它站在两者之间的协调位置。”[10]虽然这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群体,但他们却是大众的一员,他们代表了大众表达对平权的诉求。工业平权的规范必须建立在工人参与管理、地方自治以及工厂委员会权力增长的“分权”基础上。这也是为什么斯隆把分权作为工业社会管理哲学的原因。“分权并不是什么新事物,它意味着劳动分工。……但是……他(小阿尔弗雷德·P·斯隆先生,通用汽车公司总裁,笔者加)把分权的概念发展成为一套工业管理的理论和地方自治体系。分权并不仅仅是一种管理技术,更是对社会秩序的概括。”[11]分权制度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已经不是被作为一种制度来看待,实际上已发展成为一种管理哲学,发展成为一种局部自我管理的体系。
四、平衡性管理制度观的价值评价
从人的本性出发,平衡性是所谓“人的条件”的要害之处。弗罗姆的关于人类本质的性质就是根据平衡建立的。“他与自然的分离,却又在其中;他有几分神性,亦有几分兽性;他是无限的,却又是有限的。人必须去寻求解决其生存矛盾的新的方法,寻求人与自然、人与其同类之间更为高级的融合方式。”[7]21父系文化和母系文化都有积极的和消极的因素,二者都是有价值的,关键是如何处理二者的矛盾。“复杂人”摒弃了“经济人”“社会人”假设对人性的固化理解,将人看成是有“个性”的人。其背后隐含了一个富有活力、能量、智慧、果敢、主动及创造力的新人类的形象。这个形象的出现是为抵制人们在各种专业化活动的支配和控制之下朝着碎片化、机械化、冷漠化的方向发展的危险。
平衡性制度观的首要价值意味着不是在独裁和无政府状态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做到二者的结合,缓和了人在未确定状态下对自身塑造的复杂心理。这是一种对现实的构思方式的转变,这代表了被工业制度束缚下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平衡性制度观的形成代表了人类自我拯救的第一步。这个特殊的使命需要现代人,具有足够的精力和创造力去驱使和利用机械化运转的惯性力量服务于更高的和更脆弱的价值,使二者能够调和于一身。这要求人要有能力、要有自由竭尽所能的表达出比环境所要求的、比别人所期望的、比别人所能表达的更多的制度创造“灵感”。平衡性制度观认识到了这一点,现存的功利主义或功能主义的制度是不能被“消除”的,经济是整个社会的基础,人们不会选择放弃现在自由的经济制度。平衡性的制度观正是窥探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了一种温和的变革方式,只有现存的制度存在,人类的那些关于精神、正义、理想的追求才有实现的可能。因此,平衡性制度观致力于调和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之间的失衡、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失衡、个人自由和社会秩序的失衡以及整个社会进化的动力系统的失衡问题。
过去几个世纪的技术进步使得人类福利达到了对于过去而言不可想象的水平,但是也产生一个相互依存、外部性普遍存在的世界,从而带来了一系列全新的不确定性。人类历史的总体特征是物理环境的不确定性的减少和社会环境复杂性的增加,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新奇变化不断涌现的世界。我们要做的是不断增加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和信心,那么只有从人性出发才能做到这一点。“复杂人”关注了人的多维度和主体性,但没有突破现有的无政府状态达到创造新人类的目标。这也使制度观停留在了指导人们如何做出选择的层次,制度与人性之间张力依然存在。要想真正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协同,必然涉及人的自由意志方面的协同,有必要深入到人的认知、观念的层面创造一个完整的“新人类”,人性与制度才能实现内在的同质性与同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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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胜利〕
Equilibrium Management System: Its Formation and Value
Zhang Zhuo
(SchoolofGovernment,HeilongjiangUniversity,Harbin150080,China)
Abstract:In the 1950s and 1960s, humankind had shown their serious spiritual crisis after the western society entered golden age for economic progress. It incurred many problems in the current situations of industrial system rather than special issues that merely existed in some systems or certain field. Man’s desire for “the unfinished” determines the necessity of system, and system originates from man’s shaping their own image, so the concept of system is formed by the definition of man, so does the management system. Equilibrium management on the basis of “complicated man” aims to compromise material and spiritual needs that people pursue in industrial society. Through the changes of mechanism of social system, mankind could gear to variation of mentality, release themselves from shackles of mechanism materialism, and rescue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from its self-destruction.
Key words:complicated man; concept of management system; equilibrium
[中图分类号]D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3-0066-08
[作者简介]张卓(1982-),女,黑龙江鹤岗人,博士研究生,从事制度哲学、组织管理与制度等问题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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