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 琼
(云南财经大学 传媒学院, 云南 昆明 650221)
作为一种批评形态的悲剧美学
○ 肖琼
(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 云南昆明650221)
斯洛文尼亚的美学家阿列西提出,当代批评的功能已经超越了艺术领域,不再向大众阐释作品的意义,也不再剖析艺术品成功或失败的原因,而是走向更广阔的领域——参与到社会政治生活中,起到引导社会思潮或政治改革的作用。
自从阿尔都塞讨论和论证现代美学研究的基本问题为艺术与意识形态的关系问题后,批评的关注已从对文本的科学性分析转向症候式阅读,通过阐述出作品中未被说出或不能说出的重要意义,引导别人真正理解作品的意义。当下社会,审美意识形态批评、生态批评、伦理批评、媒介美学与空间批评、人类学批评以及文化诗学等批评形态的更替和分布,都体现出批评已从狭隘的纯文本或概念分析转移到文化产生、权力话语以及艺术品在政治中的运用。伊格尔顿说,纯粹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乃是一个学术神话。文学总是与男男女女的种种生存状况密切相关,必然要涉及人的意义和价值、感情和经验、社会与权力、历史与未来等问题。
在所有的文学形式中,悲剧是最具意识形态的,对于当代社会的价值转型和价值重塑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在西方理论界,虽然有一些理论家持有“悲剧死亡论”的观点,却也不乏一些理论家和批评家在面对现代社会的诸多危机时,将重建和救赎的希望投放于悲剧性艺术身上。卢卡奇、戈德曼、本雅明、威廉斯、伊格尔顿、朗西埃等面对充满着焦虑和陷入困境的现代社会,都不约而同地将希望寄托在悲剧性艺术身上,以重新获得超越现实生活的精神和情感力量。在他们看来,悲剧的观念必须被重新职能化,以供另一种政治和美学所用。当然这里所谈及的另一种政治,其实指的是政治性,即社会中的一种对抗维度。他们意图通过一种作为批评形态的悲剧美学,很好地发挥悲剧介入现实以及重塑价值体系的作用。
现代化是一个痛苦的悲剧性过程,充满着悲剧性的内在张力,惟有文学和艺术总是承担着精神救赎、唤醒大众的文化功能。艺术总是以最敏感的形式触摸并表达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和感悟,同时将这种时代精神和文化理念转换成一种可见的、生动形象的、可理解的模式表现出来,让它们变得可感可知,甚至可以让我们看见,共同分享其中的审美体验。而在共同的审美体验和情感分享的过程中,已经在不自觉地促成了社会文化共同体的自然形成,这种感知和感觉的重新分配因而获得了政治功能。当下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正是通过对文学和艺术的悲剧性解读,从而发挥批评介入现实的文化功能和社会功能。
在上帝隐蔽之后,卢卡奇在《悲剧的形而上学》中探索了悲剧与现代社会的关系以及重建形而上学的重要意义,第一次抬高并强调悲剧的形而上学层面和伦理现实性诉求。沿着卢卡奇的思路,戈德曼通过对帕斯卡尔的《思想录》和拉辛的悲剧作品中的“精神结构”的解读,揭示特定的历史阶段下人们的悲剧性生存状态及其从悲剧的绝望中所激发出来的信仰维度。通过戈德曼的批评性分析,我们读到了反论的修辞意义及其所蕴含对存在的界限和不可能超越这些界限的尖锐而痛楚的悲剧性发现。威廉斯改造了戈德曼的“精神结构”,提出了“情感结构”的概念并运用为一种研究方法,在“文化与社会”的学术传统和理论视界中以恢复在现代性的历史叙事中被压抑的悲剧性理解和悲剧情感。威廉斯选择了易卜生、斯特林堡、托尔斯泰、尤内斯库、萨特、加缪等十几位现代作家作品来进行悲剧性的情感分析,梳理现代悲剧的特征转换和情感结构,成功地呈现了一个时代的感觉结构如何在悲剧的现代困境中,从妥协、崩溃、绝望、反抗发展到文化解放的形成过程。而伊格尔顿将伟大的批评家称为悲剧人文主义者。悲剧人文主义和自由人文主义的区分在于:自由人文主义强调我们身在何处与我们前往何处之间的本质连续性。而悲剧人文主义却认为二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断裂,而新奇的事物总是能从裂缝中生长出来。伊格尔顿非常重视历史中的罅隙和新事件的发生,这在政治生活中就是革命。马克思、卢卡奇、戈德曼、本雅明、阿多诺、威廉斯、伊格尔顿等都是悲剧人文主义者,他们的共同点就体现在对现实的清醒对待,对未来也不是盲目乐观,面对绝望,总不弥灭希望。而文学批评的任务是对记录文明的史册进行X光检查,以便揭露其中野蛮的痕迹,激起人们的反抗意志。伊格尔顿因此特别强调作品与历史条件的契合,一旦契合,便能解读出新的意义,从而将现在救赎。在文学批评策略上,伊格尔顿强调一种回溯性的阅读方式在文本中遭遇过去和历史,从而激活过去和历史。伊格尔顿对耶稣的死而复生的故事重新解读,对《克拉丽莎》《安提戈涅》的回溯性的阅读策略,在《李尔王》中思考了如何将有害的文化剩余变成创造性的剩余,对托马斯·曼的《神圣的罪人》予以伦理学的关注,从而获得了他在文学批评的功能、文学与意识形态之复杂关系、文学与历史、文学与社会、文学话语与权力等重要问题上的深刻洞见,并使现代文学艺术的批评和分析转向了伦理之维和革命之维。
由此可见,社会转型往往是透过文学和艺术所包含的从观念演变到意识形态的美学革命中,在改变整个社会情感结构的过程中而逐渐完成。在马克思主义美学与批评中,悲剧性感受和社会新的情感结构的艰难形成,也正是通过艺术创作和批评分析共同实现。它们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审美认同和情感重塑方式,完成对新的集体精神的文化建构和社会结构的悄然转化。在中国,悲剧美学问题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和重视,仅从这几年立项的有关悲剧问题的国家社科课题就可以窥见一斑。但是,中国学术界对悲剧问题的研究还只是停留于对西方最新理论成果的介绍和阐释,在批评的层面上重新思考悲剧美学,将悲剧美学转化为一种批评方法,去分析中国的审美经验和悲剧经验,思考悲剧美学与情感政治的结合方式,以及如何在审美情感接受的基础上改变社会结构的分配和治理方式等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和阐发。
(作者系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李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