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 权 恒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当代文艺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高尔基在中国”与“中国的高尔基”
禹 权 恒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高尔基是俄国著名的无产阶级革命作家,其作品被广泛翻译到中国经历了漫长曲折的过程。其中,鲁迅在这一译介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由于鲁迅是中国左翼文艺运动的精神领袖,许多人就把鲁迅简单比附为“中国的高尔基”,意在强调他们之间具有诸多相似性。但是,鲁迅对这一形象塑造进行了现实拆解,有效维护了自身文化身份的真实性。与此同时,鲁迅形象的“误读”也彰显了中国革命过程中的一些重大问题。
高尔基;译介;“中国的高尔基”;鲁迅形象;误读
在俄苏文学中,高尔基是一位成就卓著的无产阶级革命作家。直到1892年,他才正式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母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在底层》《俄罗斯童话》《苏联游记》等等。高尔基的许多作品在中国得到了广泛传播,可以说经历了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早在1907年,高尔基的小说《忧患余生》被正式介绍到中国;1908年,在中国留日学生出版的汉语杂志《粤西》第4期上,刊登了署名“天蜕”的译作《鹰歌》,即高尔基短篇小说《鹰之歌》的中文节译。在译文之前,附有一则短篇译序,说该作品是“二十世纪初大文豪俄人郭尔奇所作”,作者“比年以来获名视托尔斯泰辈尤高”。这可能是中国人对高尔基最早的评价文字。1917年,周瘦鹃转译了高尔基《意大利童话》中的第11篇,后来收入《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下卷)。这些关于高尔基的最初介绍,突出了作家的坎坷经历和追求自由的品格,强调了作家与下层民众的紧密联系,认为高尔基“居恒好杂处于俄罗斯平民苦工及下流社会中,拾闻见,著为说部,故其所作,多为无告小民请命者”[1]。
从五四时期到20世纪20年代末期,高尔基作品在中国的翻译数量出现了大幅度攀升。此时,大部分译者在评价高尔基之时,所依据的主要是苏联的德·米尔斯基、沃罗夫斯基、柯干,法国的巴比塞,英国的查斯托顿,日本的升曙梦等外文资料,这表明中国对高尔基的研究仍然处于初始阶段。但是由于外国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不同于国内研究者,这就有效避免了“一边倒”的不良倾向,对中国普通读者全面了解高尔基也是有利的。除此之外,本时期也出现了中国学者自己撰写的介绍性评论文章,主要目的就是宣传各自社团的文学主张。例如,文学研究会的重要成员郑振铎在评价高尔基之时,就体现了“为人生”的基本理念。他极力肯定高尔基是一位写实主义者,指出他笔下的人物都不是“英雄”,而是“一切所谓的下等人”,他所爱的人物是反抗者,其作品的呼声是“反抗的呼声”[2]。
在高尔基诞辰60周年前后,中国各种报纸杂志上刊载了一大批纪念高尔基的文章。其中,赵景深的《高尔基评传》和耿济之的《高尔基》很值得关注。赵景深说:“高尔基早年的作品,在写实主义内,实还带了一点浪漫主义的气氛”;到了他创作回想录的后期,“才把他真正是个写实主义者显露出来”[3]。耿济之在《高尔基》一文中,特别强调了《母亲》发表之后,高尔基许多作品的特殊价值,指出在“奥库洛夫三部曲”和《童年》《在人间》中,可以找到“俄国人的民性的一切”,《我的大学》《日记片段》和1922—1924年的短篇小说等,“完全是真正俄国的写照”;而作家的最后两篇作品《阿尔塔莫诺夫家的事业》《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则是“观察50年来俄国生活所得的结晶品”。最后,耿济之总结说,高尔基“35年来积成20巨册的文集内仅有一个总题目,那题目就是‘俄国民族’……高氏的全集简直可改称为‘近代俄国的民族史’”[4]。当时,赵景深和耿济之都是高尔基作品的主要译介者,他们对高尔基的评价非常精彩,真实道出了高尔基作品的基本特点。1928年,钱杏邨在《为人的动物》一文中,说高尔基“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他解剖贫民的心理,游惰阶级的心理,我们不曾看见别的作家比他更精细、更深入。我们从他的著作里,可以看到从来不曾看到不曾想到的第四阶级生活的全部”[5]。
到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学界对翻译高尔基作品表现出了空前热情。据统计,“1930—1936年,几乎所有高尔基的伟大作品,都被一一译出。单是截至1937年7月,中国便出版了129种高尔基的书”[6]。1930年,惟夫选编的《高尔基短篇小说集》、篷子翻译的《我的童年》相继出版。1931年,陈小航、高陵、巴金分别翻译了高尔基的《幼年时代》《我的大学》《草原故事》。1932年,穆木天翻译的《初恋》、茅盾的《高尔基》、夏衍的《高尔基评传》正式出版。1933年,萧三翻译的《高尔基选集》、林克多翻译的《高尔基的生活》、邹韬奋编译的《革命文豪高尔基》、周扬编选的《高尔基创作四十年纪念论文集》先后问世。1935年,廖忠贤编译的《高尔基论文选集》出版。1935年,周扬在《高尔基的浪漫主义》一文中指出:“他初期的作品几乎全是浪漫主义的东西,但他的浪漫主义却不是对玄想世界的憧憬,而是要求自由的呼声,对现实生活的奴隶状态的燃烧一般的抗议。”[7]1936年,雨风翻译的《海燕》、周天民等编选的《高尔基选集》第四卷、张彦夫编选的《高尔基选集》第三卷出版。同年,林林译的《文学论》、楼适夷翻译的《我的文学修养》、以群翻译的《高尔基给文学青年的信》等文论印行。由此可见,“向高尔基学习”成为中国许多进步文艺工作者的热门话题。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茅盾说:“五四以来,中国新文艺的道路是现实主义的道路,构成中国现实主义文艺的因素不止一个,俄国文学的优秀传统以及欧洲古典文学的影响,都是应当算进去的;但是高尔基的影响无疑地应当视为最直接而且最大。”[8]
值得一提的是,高尔基作品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和接受过程中,鲁迅的功劳是绝对不容忽视的。据笔者初步统计,鲁迅在42篇文章和19封书信中分别谈到了高尔基。罗果夫说:“我们不妨断言,高尔基是托庇了鲁迅的力量,才得以成为在中国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之人的。”[9]鲁迅曾经翻译了高尔基的小说《恶魔》《俄罗斯童话》以及论文《我的文学修养》。事实上,鲁迅对高尔基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逐渐演变的过程。早在1920年,鲁迅在翻译阿尔志跋绥夫的小说《幸福》之时,在译者附记中就曾指出:“阿尔志跋绥夫虽然没有托尔斯泰和戈里奇这样伟大,然而是俄国新兴文学的典型的代表作家一人。他的著作,自然不过是写实派,但表现的深刻,到他却算达了极致。”[10]1925年1月12日,鲁迅在《论照相之类》一文中说:“罗曼·罗兰似乎带点怪气,戈尔基又简直像一个流氓。”[11]1961925年1月20日,鲁迅在《咬嚼之余》一文中说:“我自己觉得我和三苏中之任何一苏,都绝不相类,也不愿意比附任何古人,或者故意凌驾他们。倘以某古人相拟,我也明知是好意,但总是满身不舒服,和见人使Gorky姓高相同。”[12]62在《论“他妈的!”》一文中,鲁迅又一次提到:“Gorky所写的小说中多无赖汉,就我所看过的而言,也没有这骂法。”[11]245可以看出,鲁迅对人们把高尔基当作招牌的行为非常不满,他试图在中国文坛建构一个真实的高尔基形象。
在1928年“革命文学”论争之后,鲁迅主动阅读了许多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著作,其中就包括高尔基的文学作品和理论文章。1928年,鲁迅在《〈奔流〉编校后记》中,详细列举了编译高尔基作品、选登高尔基画像的情况。此时,鲁迅基本上已经能够把握苏联对高尔基的评价动态。之后,鲁迅翻译了升曙梦的《最近的高尔基》和布哈林的《苏维埃联邦从Maxim Gorky期待什么》。鲁迅说:“在发达历程中,则一面和劳动运动相结合,一面又永是努力,要从个人主义转到劳动阶级集团主义去。他不但是文艺上的伟大的巨匠,还是劳动运动史上的伟大的战士。”[13]275“我们期待 Gorky成为我们的苏维埃联邦,我们的劳动阶级和我们的党——他和这是结合了多年的——的艺术家,所以我们是企望 Gorky的回来的”[13]336。在《译本高尔基〈一月九日〉小引》中,鲁迅阐释了高尔基以前为何不被中国文人关注的重要原因:“当屠格纳夫、柴霍夫这些作家大为中国读书界所称颂的时候,高尔基是不被很多人注意的。即使偶然有一两篇翻译,也不过因为他所描的人物来得特别,但总不觉得有什么大意思。这原因,现在很明白了:因为他是底层的代表者,是无产阶级的作家。对于他的作品,中国的旧知识阶级不能共鸣,正是当然的事。”[12]41这里,鲁迅对高尔基的认识已经出现了显著变化,同时,也对中国旧知识分子不重视高尔基的行为给予了微讽。后来,鲁迅甚至引用了苏联革命者对于高尔基的评价,来阐明自己的思想主张。在《〈母亲〉木刻十四幅·序》中,鲁迅说:“高尔基的小说《母亲》一出版,革命者就说是一部‘最合时的书’。而且不但在那时,还在现在。我想,尤其是在中国的现在和未来。”[14]409可以推测,鲁迅已经或多或少地想以高尔基为榜样,希望能够为中国革命做出应有的贡献。
后来,鲁迅一直想把高尔基全集翻译到中国。1930年,鲁迅编选的《戈里基文录》是中国第一部关于高尔基的文学论文集,内收柔石、冯雪峰、夏衍等翻译的八篇文章。1930年,该书由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第二年再版之时改为《高尔基文集》。鲁迅在给郁达夫的信中说:“Gorki全集内容、价目、出版所,今钞呈,此十六本以需约六十元矣,此后不知尚有多少本。将此集翻入中国,也是一件事情,最好是一年中先出十本。此十本中,我知道已有两种(四及五)有人在译,如先生及我各肯认翻两本,在我想必有书坊乐于承印也。”[15]231-232之后,鲁迅多次用高尔基的生活经历、创作实践和文学思想来启示中国作家。他充分肯定高尔基对俄罗斯社会各阶层人们的生活和心理的熟知,高扬其现实主义精神和平民意识,指出了高尔基作品对中国现实社会的特殊价值。鲁迅说:“笔只拿在一类人的手里,写出来的东西总不免于蹊跷,先前的文人哲士,在记载上就高雅得古怪。高尔基出身下等,弄到会看书,会写字,会作文,而且作得好,遇见的上等人又不少,又并不站在上等人的高台上看,于是许多西洋镜就拆穿了。”[14]442
1932年9月25日,苏联举行了高尔基文学创作四十周年盛大庆典。邹韬奋根据美国康恩著的《高尔基和他的俄国》一书,改编成《革命文豪高尔基》,详细记述了这次纪念活动的盛况:“同日起,在一星期里,全国各剧院竟演高尔基的戏剧,各影戏院放映以他的历史做题材而摄制的影片《我的高尔基》,和他的作品电影化的新影片;国内各地的街道,建筑物,图书馆等等,改以‘高尔基’为名的,不可胜数;世界各国的文学团体,都举行高尔基夜会,刊行高尔基专号等等。”[16]1932年11月,由鲁迅、茅盾、丁玲、曹靖华、冯雪峰、夏衍、楼适夷等七人签名的《高尔基的四十年创作生活——我们的庆祝》一文,在左联刊物《文化月报》创刊号上刊载。其祝词中说:“高尔基是世界革命的文学家。他的四十年的创作生活,就是四十年的艰苦的斗争。现在的革命作家和无产作家,尤其是苏联的,没有一个不受着他的影响。他是新时代的文学的导师。高尔基的名字代表着世界文学史上的新时期,这里,世界上的新的阶级开辟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开始创造真正全人类的新文化。”[17]实际上,这篇祝词主要沿袭了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卢那察尔斯基的基本观点,这也表明中国文坛已经接受了苏联官方对高尔基的评价。
1933年5月9日,鲁迅在给邹韬奋的信中说:“今天在《生活》周刊广告上,知道先生已做成《高尔基》,这实在是给中国青年的很好的赠品。我以为如果能有插图,就更加有趣味。我有一本《高尔基画像集》,从他壮年至老年的像都有,也有漫画。倘要用,我可以奉借制版。制定后,用的是那几张,我可以将作者的姓名译出来。”[15]3951933年5月27日,在《译本高尔基〈一月九日〉小引》中,鲁迅说:“然而革命的导师,却在二十多年以前,已经知道他是新俄的伟大的艺术家,用了别一种武器,向着同一的敌人,为了同一的目的而战斗的伙伴,他的武器——艺术的言语——是有极大的意义的。”[12]4171936年6月18日,高尔基在苏联逝世。苏联政府为高尔基举行了最高规格的追悼会,葬礼在莫斯科红场举行,斯大林亲自守灵,而且将高尔基的骨灰放入专葬苏联政府要人以及著名革命家的克里姆林宫墙,并认为在列宁逝世之后,高尔基的逝世是苏联和人类的最重大的损失。“至此,对于高尔基的推举可谓登峰造极。苏联赋予高尔基以实际上任何阶级的作家都无法企及的最高地位和荣誉,事实上也制造了一个无产阶级政权与文学的神话,它象征着无产阶级文学的道路与无产阶级的政治革命相结合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的境界。”[18]
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许多人为了凸显鲁迅在中国文坛上的杰出地位,就把其比附为“中国的高尔基”。但是,最早把鲁迅称为“中国的高尔基”的并不是左翼文人,而是一些右翼文人。1930年5月7日,《民国日报》署名“男儿”的作者发表了《文坛上的贰臣传》一文,极力讽刺鲁迅加入“左联”实乃投降变节行为。他说:“鲁迅常以中国之高尔基自况,高氏在世界文坛拥有极好的地位,共产党打之不倒,乃欢迎之返国,备极崇奉,希望为其工具,鲁迅现以得共产党小子之拥戴以为高尔基之不若了,哪里知道他们以彼做政治斗争之工具呢?”[19]1933年1月,署名“美子”的作者在上海《出版消息》第4期上发表了《作家素描(八)——鲁迅》一文,讽刺鲁迅的演讲是“南腔北调”,末尾写道:“我们祝福着这‘中国的高尔基’永生。”[20]1933年8月,《新垒》杂志也刊登了力士的《中国的巴比塞》、周铁君的《高尔基与鲁迅》、马儿的《阿Q的时运转了》等等文章,对“中国的高尔基”(鲁迅)给予了极大嘲讽。除此之外,瞿秋白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详细论述了鲁迅和高尔基具有诸多相似性,他们都写作了许多社会杂文,创作的是战斗的“阜利通”。瞿秋白在“革命的作家总是公开地表示他们和社会斗争的联系”这一基本前提之下,运用类比修辞的方式,把鲁迅称为“中国的高尔基”。可以说,这是瞿秋白对鲁迅形象的一种经典塑造,深刻影响了中国鲁迅研究后来的整个发展进程。
1933年6月3日,文学青年魏猛克在给鲁迅写的一封信中,期待鲁迅能够成为高尔基一样的人物。他说:“你是中国文坛的老前辈,能够一直跟着时代前进,使我们想起了俄国的高尔基。我们其所以敢冒昧的写信请你写文章指导我们,也就是曾想起高尔基极高兴给青年们通信、写文章、改文稿。”[14]3801933年6月5日,鲁迅在回信中说:“其次,是关于高尔基。许多青年,也像你一样,从世界上各种名人身上寻出各种美点来,想我来照样学。但这是难的,一个人哪里能做得到这么好。况且你很明白,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就是你所举的他那些美点,虽然根据于记载,我也有些怀疑。照一个人的精力,时间和事务比例起来,是做不了这许多的,所以我疑心他有书记,以及几个助手。”[14]3781935年8月24日,鲁迅在致萧军的信中说:“我看用我去比外国的谁,是很难的,因为彼此的环境先不相同……使我自己说,我大约也还是一个破落户,不过思想较新,也时常想到别人和将来,因此也比较的不十分自私自利而已。至于高尔基,那是伟大的,我看无人可比。”[21]不仅如此,许多外国友人对鲁迅被冠以“中国的高尔基”这一称谓也表示怀疑。史沫特莱就曾说:“还有一些人努力寻找其他的名安在他头上,某些中国人莫名其妙地把他叫作中国的高尔基或者中国的萧伯纳。他不像萧,也不像高尔基;他是道地的中国货色。他的与高尔基相像,只在高尔基成为一个反对西欧政治上文化上的反动这一点。”[22]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病在上海逝世。即日,上海《大美晚报》就以“文坛巨星陨落,鲁迅今晨逝世”为题作了详细报道。文章说:“名惊世界之中国唯一学术家,今竟因病魔之缠继高尔基氏之后而逝世,实为中国学术界之一大损失也。”[23]上海的日文媒体《每日新闻》以“中国的高尔基,鲁迅氏终于逝世;忘掉我,世界文坛的损失”为标题发文,深表哀悼之情。10月20日,上海的《社会晚报》以“文星陨落:各界凭吊,殡仪馆内瞻仰鲁迅,‘中国的高尔基’盖棺前夜”为题,对鲁迅逝世表示怀念。随后,中国许多地方报纸杂志如《北平新报》《浙东民报》等,也都援引了上海媒体发布的“中国高尔基逝世”的消息。由于高尔基和鲁迅的逝世时间相差不到五个月,自然会容易引起人们的共同联想。而且,“中国的高尔基”这一称谓也是共产党对鲁迅的盖棺之论。1936年10月25日,王明和萧三在《救国时报》上分别发表了《中国人民之重大损失》《鲁迅先生与中国文坛》两篇文章。王明说:“十月二十日上午十点钟,从《真理报》上,我们见到了‘中国高尔基’——鲁迅同志病死上海的消息。”[24]6“正因为鲁迅是一个伟大的革命文学家和政论家,所以他和现代的一切伟大作家——高尔基、罗曼·罗兰、巴比塞等一样,对于本国人民,对于人类,对于正义,对于真理,对于自由,对于光明——尤其对于在现世界大部分领域内还最受剥削最受压迫的阶级,同时是担负着解放全人类的历史使命的阶级——无产阶级抱着无穷的热爱。”[24]6-7萧三说:“在世界文坛上,鲁迅先生处处可比之高尔基。现在‘盖棺论定’,尤不能不肯定‘鲁迅是中国的高尔基’。我们不久以前丧失了文豪高尔基。现在又失去了文豪鲁迅。这对于世界、苏联和中国的文坛是何等巨大的损失!”[24]508
1936年10月22日,远在陕北的中共中央得知鲁迅逝世的消息之后,分别发出三则电报:《为追悼鲁迅先生告全国同胞和全世界人士书》《致许广平女士的唁电》《为追悼与纪念鲁迅先生致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与南京国民党政府电》。三则电报都高度评价了鲁迅在中国革命过程中的重要贡献和伟大人格。鲁迅在上海万国公墓下葬之时,几万群众挥泪相送,棺木上覆盖着“民族魂”的旗帜。但是,蒋介石政府却对鲁迅逝世保持沉默,甚至禁止新闻媒体刊载左翼对鲁迅赞扬之词。可以看出,国共两党、左翼文学和右翼文学之间在鲁迅逝世问题上评价不一,他们在争夺民族话语权的同时,成败得失可谓非常明显,这也预示着双方后来的胜败结果。据内山完造后来回忆,鲁迅曾经多次说过:“说我是中国的高尔基,我并不高兴。高尔基只有苏联的才是真的。被人家说成是中国的高尔基,其实就是说不如真的高尔基。我不是中国的高尔基,我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鲁迅。”[25]
由此可见,作为“世界上空前的最伟大的政治家的作家”,高尔基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和接受经历了复杂过程,鲁迅在其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基于高尔基和鲁迅之间具有诸多相似性,许多人把鲁迅比为“中国的高尔基”,当然也存在着某些合理性。但是,鲁迅与高尔基之间毕竟相差甚远:其一,鲁迅乃士大夫出身,来自旧营垒,而高尔基来自底层的流浪的书写者;其二,鲁迅一直与执政党处于对立的状况,而高尔基与政党政治的密切性则超出人们的想象;其三,鲁迅在气质上至多与同路人作家相似,而高尔基则由流浪者一跃为无产者的代言人,其走向是不同的[26]。这也许真实道出了鲁迅和高尔基之间的差异性所在。一言以蔽之,倘若把鲁迅简单地比附为“中国的高尔基”,分明是对鲁迅形象的严重“误读”,其必然和真实的鲁迅形象之间相去甚远,也就不可能深入到鲁迅思想内部来真正理解这一“卡里斯马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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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修 磊]
2016-08-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鲁迅与二十世纪中国研究”(11AZD066);信阳师范学院“南湖学者”奖励计划青年项目
禹权恒(1980—),男,讲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及鲁迅研究。
I206.7
A
1002-462X(2016)11-01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