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封建政体王朝更替的周期性定律*

2016-02-27 03:40郭戎委薛忠义张学义
新疆社会科学 2016年1期

郭戎委 薛忠义 张学义



论中国封建政体王朝更替的周期性定律*

郭戎委 薛忠义 张学义

内容提要:从秦王朝统一到清朝覆亡的2000余年,除汉唐宋明清外,其他时候改朝换代、政权更迭都较为频繁,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来封建专制政体无法摆脱的周期定律。研究专制王朝更迭周期律不仅有助于我们对中国历史旧时态的把握,也有利于加强我们对中国历史现代性的理解,提升我们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道路自觉与制度自信。

关键词:周期性定律 中国封建专制 政治体系

*本文系辽宁省科研创新团队项目“‘五位一体’中国社会主义文明建设研究”(WT2013006)、辽宁省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媒体背景下中国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研究”(L13AKS0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国封建的君主政体从秦王朝统一到清朝覆亡,前后共持续2 000多年,虽然“大一统”专制政体始终得以维系,但其间经历过多次改朝换代和政权更迭,呈现出盛极致衰、周期性震荡的历史表象,因此,认真研究专制王朝更迭背后的周期律有助于加深对中国历史规律的认识,不仅能够帮助理解中国历史的旧时态,也有利于理解中国历史的现代性,体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必要性与正当性。

一、“刻民以奉君”成皇权社会常有的政治生态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结束了春秋战国以来长期分裂的局面,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大一统”专制政体,这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巨变,“政制则由分割之封建而归于统一之郡县,政体则由贵族之分权而改为君主之专制”①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41页。。这种王权的权力机构被形象地描绘为一个金字塔型的层序结构。整个社会被塑造成为一部完整的政治机器,权力支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权力就像是一只魔力无比的巨手在操纵着整个社会的运转。当然,政治权力作为一种独特力量具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从积极角度看,它是组织社会、维系秩序、实现公共政策目标不可或缺的手段;从消极方面说,它也是实施专制和暴政的工具。一个人一旦成为了口含天宪的专制君主,就能够运天下于股掌,驱人民如奴仆,“社会成员无论尊卑,都是皇权的臣民、奴隶,为皇权而存在,为皇权而匍匐”②刘京希:《政治生态论》,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71页。。

然而,绝对权力并不是社稷百姓的福音,相反无限权力意味着无穷的灾难,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克顿曾经指出:“在所有使人类腐化和道德败坏的因素中,权力是出现频率最多和最活跃的因素。”①阿克顿:《自由与权力》,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342页。历史表明,专制权力经常给整个社会带来极大的灾难,造成严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最后导致整个社会的动乱和崩溃,隋王朝的覆亡就非常清晰地印证了这一点。

据《贞观政要·君道》中记载:“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自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②骈宇骞译评:《贞观政要》,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页。司马光也在《资治通鉴》表达了相同或近似的思想,他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

无独有偶,王权兴衰亡律不仅在封建政治发展历史上有清晰的展示,即便是在一个朝代、一个历史时期也有明显的体现,譬如晚清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期间就表现得非常典型。章太炎先生在光绪三十年(1904年)写下了传诵一时的一副对联:“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这是对慈禧“刻民”“损国”“丧君”过程的生动写照。因为慈禧的几个整寿庆贺都与中国的屈辱相连。应该纠正的是,章太炎先生对联中说“五十割琉球”有失准确。割琉球是同治十三年(1874年)慈禧过40生日发生的。光绪十年(1884年)慈禧50岁整寿则是冒着中法战争炮火度过的,而“叹黎民膏血全枯”则是晚清政治生活的真实写照。清朝虽然没有在慈禧当政期间就“丧君”,但“刻民”与“损国”却是与日俱增,大清政权已经日薄西山、奄奄一息,这离“丧君”的悲惨结局也不过是咫尺之遥了。

二、“一言可兴邦也可丧邦”本应成皇权君主的政治操持

在集权政体中,政治权力被提升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由于没有任何一种机构或力量能够实际真正制约专制王权,因而常常会导致这样一种局面,即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专制君主随意的一个念头、一个怪诞的想法都可能造成整个社会的震荡。一个人的喜好和决断足以决定整个国家的政治走向和全体民众的吉凶祸福。于是无数人的命运便取决于一个人的喜怒好恶。对此,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深有感触:这种“专制政体是既无法律又无规章,由单独一个人按照一己的意志与反复无常的性情领导一切”③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上,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8页。。由于君主权力无限,国家财力、物力高度集中,这种力量可以用来从事利国利民的好事,给社会带来福祉;也可以用来进行祸国殃民的坏事,给社会带来灾难。历史是真理的诠释者。纵观两千多年的中国专制王权历史,虽然出现过几位有作为的君主,他们在促进经济发展、维护社会安定、保障民生方面曾经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但这种积极作用是有限和短暂的。更为普遍的是专制君主运用手中的巨大权力,运天下于股掌,驱人民如奴仆,经常给整个社会带来极大的灾难。常言道“民有三患”,即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劳不得息,这“三患”在秦末同时迸发,究其原因不能不说是由秦始皇无限权力造成的,在专制皇权下,“国家成为了一个整体,而构成这个整体的个人对自己的命运不能产生任何影响。外在于他们的意愿决定他们的一切,拒绝服从就是犯罪”④圭多·德·拉吉罗:《欧洲自由主义史》,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34页。。

由此可见,由于权力支配着社会,专制君主的一言一行都会对社会政治局面发生重大的影响,真可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在这种专制体制下,君主在国家治乱兴衰中无疑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君不贤者其国乱”“君者,民之原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荀子·君主》)可以说,作为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无疑是制约王权衰亡的关键所在。明王朝近三百年无盛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明朝皇帝多为昏弱之君,尤其是到了“永乐年间,已是贪官污吏遍布内外,剥削及于骨髓。加以上下壅蔽,世宗、神宗不理朝政,竟达二十余年,大权旁落,朝政大乱”①王寿南编:《中国历代思想家·清》(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14页。。

当然,在理论上专制王权是应该受到限制的,但这至少需要两个前提,一是君主实际保留着冲破制约的最终权力,因而这种制约仅仅是一种“技术性”的、随机的。二是君主承认制约活动符合自己的根本和长远利益。实际上这种监督的成效取决于皇帝的品性与心境,虽然历史上有魏征“犯言直谏”敢讲实话、李世民“从谏如流”知过能改的佳话,但即使像李世民那样的明君也曾对魏征怀恨在心,曾欲杀之而后快。据史载,有一天李世民回到后宫,怒不可遏地对长孙皇后说:“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惊问此田舍翁是谁?李世民回答说除了魏征还有谁?此人胆大妄为,公然面对群臣指责朕的过错。长孙皇后听罢后规劝李世民说:“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这几句晓理动情的话使得李世民转怒为喜,这才保住了魏征项上人头。②李凤飞:《新解贞观政要》,北京:西苑出版社,2010年,第45~46页。由此可见,魏征所谓“陛下导臣使言,臣所以敢言;若陛下不受臣言,臣亦何敢犯龙鳞、触忌讳也”的确是一句大实话。在“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一切取决于君主个人好恶”③肯尼斯·米诺格:《当代学术入门政治学》,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页。的专制政体下,类似魏征的“犯颜进谏”与“纳谏如流”是多么的脆弱和危险。

纳谏是皇权政治的产物,没有专制制度就无所谓纳谏。而专制制度的特点就是个人高度集权。一个人一旦拥有绝对的权力,他就很难清醒地听取不同的意见,即使本来很伟大、很开明的人物也是如出一辙,专制王权最大的弊端一方面体现在权力运行无规范,另一方面则是权力行使无边界,二者共同结局就是权力的泛滥,对此,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有过精彩的评说:“领袖的品德固然要紧,但是一个人掌权的时间太久,一方面年岁大了、精力衰了,能力也相对减低了;一方面一个人在高位久了,周围经常有阿谀恭维的话,使他不再有反省能力,不再能听不同的意见、有不同的想法。这就是权力腐蚀人心,绝对的权力就是绝对的腐蚀”④许倬云:《从历史看组织》,上海:世纪集团出版社,2000年,第109页。。

三、封建政体无法摆脱的衰亡定律

与以前专制君主有所不同,秦汉以后的专制君主取得了独一无二的名分和不容染指的至上权力。天下只有一个君主,即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在刚刚实现统一不久便召集群臣议定帝号,决定把三皇五帝的尊称合起来,号曰“皇帝”。这是中国历史上出现最高统治名称——“皇帝”的开始。此外,为了突出君主的至尊地位,还专门规定皇帝的命为“制”,令曰“诏”,天子自称为“朕”。通过诸如此类名分规定,把君主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先秦时代虽然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说,实际上当时周天子并未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可随着秦始皇统一,把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推行到了各地,这一先秦时代君主们的愿望变成了现实。从历史上看,君主政体通常是通过四种手段得以实现的,一是实行君主集权的军主政治,以剥夺封建贵族的军权;二是实行君主集权的官僚政治及郡县制度,以剥夺封建贵族的政权;三是实行自由买卖的土地制度,即实行开阡陌,废井田,以剥夺封建贵族的地权;四是实行真命天子独祭上帝的祭祀制度,以剥夺封建贵族的神权。①陈启天:《民主宪政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44年,第57~58页。这种专制政体“要求绝对服从。君主的意志一旦发出,便应确实发生效力。”②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上,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27页。

“富贵不过帝王家”。由于专制君主富有天下,为了保住天下,历代专制君王都要绞尽脑汁,“发展、完善专制制度,让一家一姓的利益得以保持永久,这是历代皇帝都在焦虑的问题。”而要维持一个庞大帝国的稳定和秩序,要求君主本身必须具有雄才大略、壮健贤明,就像清朝前期遇到了三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就能出现“康乾盛世”一样。但专制君主素质总体上呈现出明显的递减规律,“中国历史上大致出过600多个皇帝”“平均寿命只有39.2岁,比普通人少十来年。”③李苑:《帝王性格如何影响社会变迁》,《光明日报》2015年6月16日。这恰恰说明了权力本身并不等于幸福。只要粗略统计一下就会发现,历史上十个君主中很难有两三个贤君明主。大体上都是每一朝代建立的时候总有一个雄武英明的创业君主,之后则多为守成之君,有的甚至连守成的资格都不够。当每个朝代即将倒台时也许偶然会出现一个所谓贤明君主,但也只能算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因此,延续家天下于子孙万代的愿望每每都会化为泡影,就像最初实现“六国灭、四海一”的秦始皇虽然抱有建立万世一系君统的野心,但秦朝仅仅传了二世就灭亡了。

作为暴力核心与象征的军队在专制政权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军队一旦失控就会出现武臣专政、藩镇割据或军阀混战局面,如汉代的大将军秉政,晋出的司马氏专权,北周的赵匡胤掌军,这种情况即使当时未成“篡逆”之实,但都表现为专制王权的危机,这通常都是篡权或军阀混战的前兆,而军阀混战则是军权旁落的必然结局。经过内战,大军阀消灭了小军阀,重新实现了国内统一,一个新的专制王朝便随之建立了,改朝换代的历史活剧就是这样不断重复地上演,“所有这些现象的发生,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国家政治的腐朽和社会经济的崩溃”④刘泽华:《专制权力与中国社会》,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年,第291页。。另一方面,专制政体下军队自身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矛盾。如果国家承平日久,百姓不知干戈,军队不习战阵,此时的将帅不过备员而已。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出现重文轻武、裁抑军队的呼声。可一旦国家遭遇外敌入侵或者发生内部骚乱、造反,军队的重要性又会骤然突出,将帅有功于“社稷”又会凌于文臣之上,军队大规模扩充又使军费开支剧增,不仅导致社会经济疲敝,也会增加军阀政治的危险。这就是历代专制君主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如果此时专制君主对军队横加裁抑,就会自毁长城。但如果不对军队予以裁抑,就会出现尾大不掉、藩镇割据局面,对此,历史学家赵翼分析到:“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藩镇即蔑视朝廷,军士亦挟制主帅,过来僭乱之极,未有如五代者,开辟以来一大劫运也”⑤转引自赵轶峰:《千秋功罪》,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99页。。也就是说,在专制政体之下,君权强则难免加害百姓,专制政治保利争夺的结果必然导致军事混乱,这种混乱可以减少但却不能根除。中国历史上的王朝兴亡周期长的数百年,短的几十年,这便是中国两千年来专制政体无法摆脱的衰亡定律。

责任编辑:耿旭光

作者简介:郭戎委,大连海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薛忠义,大连海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学义,大连海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辽宁大连 116026)。

中图分类号:D691.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30(2016)01—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