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性反思——以制度冲突与融合为视角

2016-02-27 01:57户晓坤
学术交流 2016年1期
关键词:经济转型市场经济

户晓坤

(中山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 510275)



外国哲学研究

俄罗斯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性反思
——以制度冲突与融合为视角

户晓坤

(中山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 510275)

[摘要]俄罗斯的经济体制转型与整个国家的制度变迁同步展开,通过移植资本主义制度的方式确立了市场经济,在这一进程中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产生了裂隙与冲突,移植失灵引发制度陷阱,使俄罗斯遭遇了严重的经济衰退。虽然普京执政后俄罗斯经济全面复苏,市场经济体制不断完善,然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充分暴露了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融合的有限性,进而引发了本国学者对于俄罗斯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地位、经济增长能源依赖模式及其极限的深入反思和批判。基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以新制度经济学制度冲突与融合为视角,可分析和探索后苏联时代俄罗斯资本主义道路的困境及其根源。

[关键词]市场经济;经济转型;正式制度

一、 对俄罗斯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及困境的反思

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这一问题本身对于俄罗斯民族而言是一个充满悖论的历史性抉择问题,甚至贯穿了整部俄罗斯近现代史。无论是白银时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上下求索的民族发展之路,还是苏联时期共产党人超越资本主义建设社会主义的努力,甚至在苏联解体后对于“人民资本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模式的激烈批判,以及当代左翼学者所倡导的“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复兴运动”,整个20世纪俄罗斯民族将东方性与西方性矛盾地融合于自身,却并未真正摆脱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道路之争与摇摆冲突。

从2011年底俄罗斯爆发反普京抵抗运动开始,近年来俄罗斯民众、知识分子和左翼党派反抗情绪高涨,引起了俄罗斯民族发展道路的广泛讨论和批判性反思。一些学者指出,俄罗斯的现代化进程存在着根本性的弊病,俄罗斯仍处于在整个资本主义体系“外围”的边缘状态上。20世纪90年代以来,按照西方发达资本主义模式所推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导致了“市场中心主义”和极端自由化,引起了一系列社会经济问题,导致了民众普遍不满和抵抗情绪。并且一个纠缠已久的问题再度显现,即由于俄罗斯独特的民族性和历史性,按照西方模式发展资本主义制度能否构成俄罗斯民族复兴的必然道路?发展道路、方向和模式的“抉择”在今天仍然是所有问题的症结。

科尔加诺夫在2013年出版了《政治经济学的失败:俄罗斯市场化改革的性质和后果》一书,汇集了当代多位左翼学者对于俄罗斯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性反思,学者们从政治观念与经济结构、经济体制之间的矛盾角度切入,探索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从社会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进程中俄罗斯市场化改革的性质、后果及其根源。[1]很多学者对于俄罗斯当前的经济发展模式持批判和悲观态度,认为虽然从1999年开始俄罗斯经济由恢复性增长快速地转向稳定持续增长,但是经济结构不平衡以及发展模式的问题并未得到根本性解决,而当前经济的增长手段及其路径依赖使俄罗斯陷入了“没有发展的增长”的怪圈。由于俄罗斯独特的历史传统和地缘政治,以及苏联时代和后苏联时代之间在发展进程上的断裂,全面的私有化和市场化改革使20世纪90年代初的俄罗斯市场经济转型步履维艰,经济领域中的自由主义与政治上垄断寡头统治相结合,导致了俄罗斯资本主义的畸形发展,与正式制度形成畸形共生的便是“影子经济”或“寻租行为”。而产生上述结果的重要原因在于,政治与经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和冲突从苏联时期延续至今,当局者在政治观念及其意识形态方面无批判地接受了新自由主义,而抽象地按照西方模式构建了一套经济制度和社会政策,但是由于缺乏其功能发挥的社会环境、价值观以及社会心理的基础等非制度因素的支撑,使俄罗斯的社会转型和经济改革存在着内在的悖论和冲突。

对于俄罗斯民族发展的道路之争,需要回到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但是,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2]历史唯物主义将根本矛盾导回客观的社会存在,“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以受他人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新制度经济学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冲突与融合的视角为我们提供了具体的方法论支撑,基于总体性观点分析和解剖俄罗斯制度变迁与经济转型的内在矛盾和冲突,成为切中把握问题本质的现实路径。

二、俄罗斯经济转型中“植入资本主义制度”与非正式制度的冲突

俄罗斯的经济体制转型与整个国家的制度变迁同步展开,即否定和抛弃苏维埃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制度遗产,依循西方国家经验建立与自身历史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心理截然不同的制度模式,俄罗斯学者B.梁赞诺夫使用“制度移植”的概念来描述这一历史性转变。“我们将俄罗斯这种‘制度移植’称为‘移入的资本主义’。来自俄罗斯的转型经验表明:以‘移植资本主义’为转型路径的经济转轨,是俄罗斯经济危机和衰退的根源之一”[3]347,在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的市场经济转轨正是将美国式市场经济模式作为参照目标,将政治多元化和经济自由化全面推行至国家制度、经济体制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然而关键问题在于,对于移植资本主义制度而言,俄罗斯是否具备与之相适应的历史条件、社会环境以及文化心理等非制度因素及现实基础?

国家的制度变迁与经济转型并无同一的必然路径或固定模式,受到国家政策、文化传统、社会结构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社会分工与技术等内部因素的累积性改变、外部环境的影响和冲击等,都会使这一过程本身充满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即使对于在自由市场经济长期演进基础上内生形成资本主义制度的西方国家而言,依然不得不经历广泛破坏性的变革活动,其“威胁长期确立的道德上可以不咎的生产结构、财产关系、剩余分配模式、经济和非经济价值、技术和工作惯例,受到有政治和社会影响力的顽固的集团和机构的反对”[4]。苏联作为中央集权计划经济体制的发源地,从沙俄时期便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国家集权统治模式,长久以来的村社制度积淀了集体主义民间社会心理,缺乏个人主义、竞争意识和自由理念,其转型过程中遭遇到来自集权政治、俄罗斯传统思想和民族意识对于改革力量的抵制和消解也最为复杂和强烈。正如马克思所言,“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5]。

马克思以及主流经济学家们都揭示了市场经济的先天不稳定性和风险性,而处于转型进程中的市场制度及其变革,加剧了经济运行的波动性和不确定性。对于俄罗斯而言,以国家强制力量通过政治革命自上而下所建构的国家宪法、三权分立以及多党制的国家基本制度,是在仓促和迫切的情境下完成的,就此而言,俄罗斯并未在制度变迁过程中形成稳定的社会秩序和成熟的市场机制以对抗诸多的经济波动,虽然就正式制度而言俄罗斯市场经济制度架构初具雏形,“但是由于俄那时的目标选择是用制度来保证改革不可逆转,使转型的速度、路径、政策和措施都要服从政治目的,这使得俄罗斯必然将经济增长与社会目标置于次要位置”[3]349。叶利钦时期通过激进的私有化改革、宏观调控体制和社会保障体制建构等,迅速瓦解了苏联时期计划经济体制的经济基础,然而制度建设和经济发展、转轨目标与实现手段之间却是背离的,俄罗斯为转型十年的制度变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极高的成本,“1992—1999年的8年中,俄罗斯经济除了1997年和1999年分别增长了0.9%和5.4%外,其余6年都是负增长,经济转型以来俄罗斯GDP累计下降40%。”[6]

俄罗斯移植资本主义的正式制度安排与传统非正式制度之间的深刻冲突与裂痕,正是导致上述问题产生的深层次原因。按照新制度经济学的基本立场,“必须循着社会演变的方式,去理解(正式与非正式)制度的演变,及其与知识存量变化、人口统计学特征变化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这三者如何共同、持续地影响政治、社会与经济制度的演变”[7]。在上述意义上,作为民间社会意识的伦理规范、价值观念以及社会习俗等构成了非正式制度约束的核心力量。然而,俄罗斯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民族性和文化传统的国家,长久以来的村社集体主义、非商品意识和非民主传统、政治上高度集中的集权体制,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所依托的自由、民主以及个体主义信念之间存在着根本的悖论。

自由的市场制度充分发挥其资源配置功效需要具备一定的历史前提和现实基础。德·索托认为,资本主义在第三世界国家及某些社会主义国家停滞不前,其原因在于西方国家洞悉了资本的秘密,建立了使资产转化为资本的所有权机制。“他们把资产中的潜在价值概念化所需的相关信息加以掌握和组织,使西方人可以控制他们的资产。人们在所有权范围内确认和开发资产。使他们和其他资产相联系,正规的所有权制度就是资本的诞生地。”[8]就此而言,只有将社会内各经济因素的潜能界定清楚,并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保障私有财产权的法律体系、制度及信念,才能使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充分发挥其资源配置功效,“产权的‘有效体系’是‘使社会产出最大化’或降低交易成本、‘促进经济增长’的体系”[9]。然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市场经济制度亦难以完全符合产权“有效体系”的条件,处于新、旧两种制度交替之中的非正式制度约束(与自由市场经济相拱卫)滞后的俄罗斯转型经济更是难以为继。

苏联解体后,由于不具备在国家强力控制下渐进而稳定地进行私有化改革的政治条件,只能够开启激进的、一步到位的私有化进程来摧毁原有的所有制结构、实现产权的再分配。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人心的理性是无界的,且建立制度安排是不花费用,不花时间的,那么社会在对制度不均衡做反应时,会立即从一种均衡结构直接转到另一种均衡结构”[10]。但是,人作为有限理性的存在,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经济制度是需要时间、努力和资源的长期过程。这一过程虽然迅速将西方自由主义理论及其改革方案作为正式制度安排通过国家强力推行,但是“俄罗斯私有化一开始就内含着目标的政治性、进程的激进性及其方式的无偿性,这些内在的缺陷导致存在严重的私有化问题,违背了产权演化及经济转型的基本规律”[11]。В.Г.费多托娃在《俄国需要什么样的现代化和什么样的资本主义?》中指出,20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资本主义直接产生于在苏联计划经济孔隙中的“非正规经济”,或称“影子经济”,在俄罗斯私有化过程中通过行贿、官商勾结等非正规方式以超低价格控制国有企业,违法、犯罪和腐败等非法行为、或寻租行为成为垄断寡头获得利润的最为有效的手段,导致了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并形成了掌握和控制巨额资产的权贵阶层。正式制度安排与法律规则形同虚设,私有化交易缺乏严重监管,维系市场经济公平、透明的法律基础以及其现代经济管理模式无从建立。私有化改革并未形成广泛而有效的私有者阶层,并未建立起一套能够将僵化的资产转变为能动的资本的正规所有权制度,以及在民众中维系这一制度的内在的、信念基础。就此而言,移植成熟市场经济模式的正式制度安排由于缺乏必要的现实基础和历史条件,与当时仍然起着巨大作用的俄罗斯的非正式制度安排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与排异。

在布罗代尔所勾勒的资本主义历史图景中,正是在人们的物质生活交往过程中生成和凝聚着推动资本主义发展的各种现实力量,包括人口、技术、文化与市场交易等,自由、公平交易的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产生的基础,然而这一基础的维系在根本上取决于在这一过程中所形成和积淀下来的非制度约束。诺斯指出,正是由于缺少法律或其它制度化规范的约束,造成了某些国家改革失效、经济发展缓慢甚至停滞。对于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而言,并未在非制度约束层面形成推动资本主义发展的各种力量。全面私有化改革在一个更加自由的空间中释放出了“非正规经济”,其作为一种掠夺性、暴力性的获利方式与寡头政治建立了共生与依附。在俄罗斯改革之初,人们简单地将非正规经济产生的原因归结为苏联时期计划经济体制所固有的特征和缺陷,而激进的自由化和私有化市场经济转型可以迅速地消除这一缺陷。然而,缺乏现实基础和非正式制度约束的激进私有化进程,恰恰保留并放大了非正规经济的存在空间。俄罗斯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改革之路,既缺乏制度层面必要的法律保障和长远规划,同时也缺乏推动市场经济发展的社会环境和自我约束的信念基础,导致了非正规经济的泛滥。

三、俄罗斯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的地位:中心与边缘?

世纪之交,俄罗斯迎来了普京时代,普京执政后采取了与叶利钦完全不同的经济转型战略和政策:推行具有俄罗斯思想的“可控制的市场经济”,以俄罗斯思想和民族传统文化作为强国的意识形态基础,抛弃了“移植资本主义”目标及改革路径,加强国家权力对经济的控制和管理,整顿和治理社会经济秩序,将市场经济、民主原则与俄罗斯现实相结合,从而使俄罗斯经济进入了一个高速的复苏期。对于叶利钦改革政策和路径的重新定向,普京指出,“机械照抄别国经验是不会取得成功的。每个国家,包括俄罗斯,都必须寻找自己的改革之路”[12]。因此有学者认为,2000年后俄罗斯经济的稳定增长得益于普京执政时期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在不断磨合中最终走向融合,这种具有俄罗斯本土价值观的“可控性”制度安排得到了大部分民众的认同,“普京之所以提出‘可控性’的理念,则渊于俄国制度演进的路径依赖与历史惯性,即俄国民族思想和集权传统等非正式制度”[3]353。他深刻汲取了激进市场经济转型的教训,将国家主义、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等俄罗斯传统价值观融入了新制度安排与国家治理之中。

普京执政后俄罗斯经济的发展,既得益于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融合建构了稳定的国内政治经济秩序,同时也得益于国际市场日益高涨的原材料和能源价格,而普京政府适时地实施了能源强国战略及政策。然而,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充分暴露了在原料出口框架下俄罗斯经济的结构性失衡及其脆弱性和滞后性,经济原料和能源化趋势的不断加强,“造成资源从加工部门向采掘部门转移,导致增加值减少。经济长期依赖自然资源的出口会削弱加工业发展的动力和高新技术的发明与创造”[13]78,相伴而生的是一系列尖锐的社会经济问题,如“第二产业内部结构失衡,经济原料和能源化趋势不断加强;第三产业比重下降,金融服务业严重滞后;投资结构失衡,融资渠道单一;社会两极分化严重,制约消费增长;地区间差距拉大,区域发展不平衡;研发投入不足,科技进步停滞不前”[13]78-82。

虽然普京执政后俄罗斯经济复苏,社会发展取得了毋庸置疑的成就,但是其经济结构的基础性失衡等苏联时期遗留下的症候并未在根本上得到破解,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融合的有限性也充分暴露出来,进而引发了本国学者对于俄罗斯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地位、经济增长能源依赖模式及其极限的深入思考和批判。基于马克思剩余价值和资本积累的分析方法,更多学者指出了当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不均衡性和不稳定性,即通过对外部(欠发达国家)的资本输出和控制来维持资本主义体系内部(发达国家)资本积累的实现,而俄罗斯作为唯一从发达工业经济后退到原料经济的国家,经历了二十年虽然市场经济转型得以确立与完善,然而其在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中仍然处于附属和边缘地位。

俄罗斯学者特鲁比岑认为,俄罗斯作为后发国家被迫进入现代化进程之后,便将经济技术决定论的内在逻辑作为国家发展的基本原则,从而导致现代化能力匮乏所引起的一系列尖锐社会经济问题。实际上,现代化虽然以经济技术进步的形式显现出来,但必须经历公共生活在各个领域的长期发展。公民社会的成熟、独立的个体主体性的形成、保护私有产权、技术创新的法律制度等等作为现代化的前提和结果,是推动经济和技术进步的重要因素。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证明了以经济技术决定论为原则现代化理论是方法论上的错误,模糊了民族国家、文化传统之间的历史差异,简单地移植资本主义制度对于未以自然历史的进程进入现代化的后发国家而言是非常危险的。当今俄罗斯政府在经济技术决定论层面上对现代化的误解,使其在社会经济管理及其社会政策方面并未真正吸取苏联时期的教训,导致经济活动低效、缺少核心技术、缺乏激励机制等一系列问题的出现。

对于俄罗斯未来经济发展路径,特鲁比岑指出工业/后工业的实质是信息社会,知识、科学、技术、“智力资本”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主要力量,“产业升级”应依赖于社会整体对知识的生产及应用的整合能力。现代化进程在根本上是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以及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型,按照P·德鲁克的区分,这两个转型阶段的核心力量在于科学技术和管理能力。对俄罗斯现代化而言,必须面对两个转型的同步进行,这一处境将现代化自然历程进程集中在当下时空中,因此,迫切需要摒弃经济增长的粗放型模式和对出口能源的依赖,转向依赖科学技术和知识管理的创新型发展模式。[14]

扎拉索夫在撰写的长文《民族资本主义:发展或落后?》中指出,资本主义在俄罗斯不可能得到充分发展,资本主义体系在世界范围内创造着自己的国内市场,而俄罗斯不过是被资本主义体系边缘化的一个环节。[15]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垄断结构和全球扩张正是通过制造殖民地和前殖民地(即后来所谓第三世界)的欠发达状态来维持的,即扶植与宗主国“典型”和“纯粹”的资本主义发展模式截然不同、在很多方面甚至恰好相反的殖民地依附性资本主义。按照弗兰克在20世纪60年代基于拉丁美洲发展模式所提出的依附理论,依附性意味着屈从或从属的不平等的权利关系,这种特殊的、不平衡的“发展”形式只存在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边缘地带,通过价值的转移,形成了建立在不平衡基础上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即通过边缘地区欠的发达来维系中心地区的发展或发达状况。因此,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被殖民化的历史导致了当地社会关系和生产力的深刻变革,农民丧失土地,被驱逐到城市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成为廉价劳动力,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建立在非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基础上的原始积累,作为初级积累对于体系中心部分资本积累的实现具有重要作用。而欠发达地区的社会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存在尖锐矛盾,19世纪亚洲欠发达国家在发展模式上似乎都陷入了与发达资本主义同质化的路径依赖,甚至包括俄罗斯,对自身农业经济的迅速破坏,依赖国外投资和能源出口,俄罗斯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差距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增加了。发达国家占据和控制着高附加值产业,俄罗斯就像大多数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一样,通过提供低价值劳动力密集型产品和能源,采取了高度依赖典型、发达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无论在意识形态还是经济政策层面,都没有走上脱离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独立道路。

俄罗斯的“普京单极”现象及其权威主义也遭到广泛的质疑,关于后苏联时代俄罗斯的资本主义道路之争再次处于诸多社会经济问题的核心。俄罗斯学者阿列克谢依·古谢夫激进地指出,莫斯科群众抵抗运动打破了普京主义的神话,改变公民权力和政治权力成为革命的呼声。当前抵抗运动实质上是俄罗斯民众要求社会公平正义的公民意识觉醒的开端,民众深切感受到实际经济收入停止增长,而且对现存社会经济体制及社会分配产生了强烈的不公平感。俄罗斯在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后,一系列积重难返的问题使社会激进变革势在必发,由于改革会触动精英阶层的利益,因此是无法通过自上而下的温和改革来实现的,只有通过现实的革命。[16]

新制度经济学所强调的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的融合关系,在某种意义上符合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即“社会存在决定意识”,一种制度的可移植性以及制度创新与变迁的成本,取决于该国家历史形成的价值观念、伦理规范、社会风俗等非正式制度约束。对于俄罗斯这样一个具有强烈民主性和独特文化传统的民族国家而言,在面对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性抉择时,不可回避的恰恰是非正式制度与正式制度之间的关系问题,正是由于马克思对未来共产主义的设想与俄罗斯典型的集体村社制度存在着某种契合,而俄罗斯不具备资产阶级革命的社会条件,列宁才坚定地认为俄国资本主义关系只是暂时和过渡的阶段。由于非正式制度所具有的历史积淀和内在根性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移植的融合性或可移植性较差,所以在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经历了叶利钦衰退的十年,而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也充分暴露了能源依赖经济发展模式增长的极限和滞后。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俄罗斯虽然拥有丰富的资源,但是却缺乏将僵化的资源转化为能动的资本的现代化能力。如果我们简单地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道路抉择规约为现代化问题,对于俄罗斯而言都必须解决极端国有化和意识形态化对于经济发展的影响,“俄罗斯传统的管理形式就是专制独裁制度,这造成社会的道德缺陷。资本主义在俄罗斯的萌芽是在农奴制的条件下发生的。促进其发展的不仅是生产力和商品货币关系发展的客观进程,而且有强硬的国家干预。既没有形成成熟的经营者结成,也没有成熟的市场基础。此外,俄罗斯长期歧视私有制,向往专制独裁政权。作为经济范畴的私有制长时间以来就没有起过作用”[13]28。基于上述分析,对于俄罗斯未来的社会发展而言,制度创新与制度融合仍然是迫切的现实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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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娟〕

[中图分类号]D75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1-0025-05

[作者简介]户晓坤(1981-),女,山东莱阳人,副教授,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项目“21世纪俄罗斯社会主义复兴运动研究”(14YJC710019);中山大学青年培育项目“21世纪俄罗斯社会主义复兴运动研究”(1309067)

[收稿日期]201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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