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凯特纳西
感恩节快到了。
那天,我和6岁的妹妹卡丽来到爷爷家里,请他在感恩节的晚上和我们一家共进晚餐。
他笔直地坐在那把有靠背的椅子里,粗壮的胳臂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混浊的目光越过我,定格在对面的墙上。冬日的阳光透过那落满尘埃的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使他显得更加颓丧和苍老。
他是一个典型的旧式意大利乡下人,不仅性格孤僻,而且脾气暴躁。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磨难使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至今他仍无法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爷爷,感恩节的晚上请和我们一起过吧!”我注视着他苍老的面庞,诚恳地说。当然,我知道他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他立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算是给了我一个否定的回答。
“不嘛,爷爷,我要您和我们一起过感恩节!”卡丽跑过去,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乞求道:“我会为您做您最喜欢吃的饼干。妈妈说她会教我怎么做。”
他没有做声,一动不动地瞪着我,蓝眼睛中仍旧闪耀着把这个家庭中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震慑了多年的愤怒的目光。但不管怎么说,我了解他,虽然我也和他一样不善于表达情感,但我知道他心中的感觉。在男人所经历的诸多痛苦中,有许多是因为在他长大之前就收到了错误的礼物——被误导了的男子气概:外表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无助。也正因如此,这些年来爷爷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卡丽仍旧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企图说服他,她并不知道成功的希望几乎等于零。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俯视着他的院子。在冬日的阳光下,杂乱无章的花园里到处荒草丛生,藤蔓纠结,色彩单调乏味,毫无生机。以前爷爷曾在这儿创造过奇迹——那或许是对不能掌握自身命运的一种无奈的寄托吧!但是奶奶死后,他干脆就让花园自生自灭,而对他自己的生命就更是如此了。
我转过身来,悲哀地打量着他,打量着他凸出的下巴、大而粗糙的双手,以及他那饱经风霜的脸。这一切都清楚地显示着他一生的艰辛。的确,他从13岁就开始工作了,在经济萧条时期又饱受了失业的屈辱,而在特雷顿采石场那数十年的苦力生活更是让他历尽磨难。他的一生真是不容易啊!
我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爷爷,我们现在该走了,如果您决定和我们一起过感恩节,我们会来接您的。”
他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旧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叼着他的老烟斗,两眼呆呆地直盯前方。
几天之后,卡丽向我要爷爷的住址。
“你要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要送给爷爷一件礼物,是我自己做的。”她一边将一张信纸整齐地折好,放进蓝色的信封里,一边回答我。
我把爷爷的住址念给她。卡丽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地写着,虽然写得很慢,但是每个字母和数字都一笔一画写得工工整整。写完后,她放下铅笔,说:“哥哥,你带我到邮局去好吗?我要自己寄。”
感恩节终于到了。那天,我醒得很晚,是意大利面食诱人的香味把我唤醒的。妈妈正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准备特殊的晚餐——意大利饺子、火鸡、花茎甘蓝、甘薯、越橘沙司等,是意大利风味和美国风味完美组合的一顿丰盛晚餐。
“卡丽,只要准备我们4个人的位子就够了。”我走进厨房的时候,刚好听到妈妈对正在布置餐桌的卡丽说道。
“不,妈妈,我们应该准备5个人的,爷爷会来的。”卡丽摇着头说。
“噢,亲爱的!”妈妈看着卡丽,无奈地摇摇头。
“爷爷会来的,”卡丽肯定地说,“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卡丽,你就给我们一次机会,相信我们吧!爷爷不会来的,你是知道的。”我不想看到她被失望击垮,因为我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约翰,随她去吧,”妈妈无奈地看着卡丽,“就多放一个人的餐具吧。”
忙忙碌碌了一天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准备吃晚餐了。我们一家四口人围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等待着。良久,妈妈看着卡丽,轻声地问道:“卡丽,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卡丽没有做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哦,上帝,请保佑我们,保佑我们的食物,保佑爷爷……帮他快点来呀!”
我们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能默默地坐着,谁也不愿意以开始用餐来掩饰卡丽因爷爷的缺席而失望的事实。此时,连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唯有大门旁的那个时钟仍在滴滴答答地响着。
突然,传来了几下沉闷的敲门声。有人敲门!卡丽猛地跳下椅子,跑到门口,一边飞快地转动门锁,打开房门,一边高兴地大叫:“爷爷!爷爷!”
房门外,果然是爷爷。只见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他仅有的那套已经发亮的黑西服,一只手拿着软呢帽,压在胸前,另一只手正摇着一个棕色的纸袋。
“我买了果汁来。”他微笑地看着卡丽,兴奋地说。
几个月之后,爷爷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世了。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蓝色的信封,里面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是一幅小孩子画的画:在我们家的餐桌周围围着5把椅子,其中有一把是空的,其他的椅子上用彩笔淡淡地画着妈妈、爸爸、我和卡丽。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用红笔清清楚楚地画上了一颗心,每一颗心的中间都有一道仿佛是撕裂而成的锯齿状的缺口……
(摘自《情感画廊》,海峡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