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立宪]
吉他和围棋
[文/张立宪]
张立宪,著名出版人,作家。因喜好数字六,以老六自称。现居北京。以一人之力,创出中国出版界持续出版一种读书品牌《读库》的奇迹。2015年《读库》十周年读者现场会上,他说:十年下来,《读库》的文字量应该有几千万字,读了那么多人的命运,那么多人的故事,最大的感触,一言以蔽之,就是觉得“你没那么重要”。
是的,我没那么重要。这是我这十年来心态上非常大的一个改变。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从小到大苦日子出身的学霸来说,经常需要炫耀自己学习是多么好,高考是多么成功,未来又做了多少有面子的事,强调自己的存在感。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接受这个道理,非常不容易。
上大学第一年都比较老实。一来地皮没踩热,二来高考带过来的勤奋劲,还有最后的一点残余。我们那一届开始实行学分,没补助,有奖学金了。每学期不够学分的,就要打道回府。光这一点就是非常有震慑力。还没上道,大家老老实实上课。
每天去上课,把自己的饭盆带上。那时一个月,家里给60元,算是相当好的了。有从农村出来的同学向学校贷款,每个月30元。吃饭就没问题了。学校里的菜票面值最大是四毛钱的,可以打一份肉菜。食堂师傅的手一般也不抖。毕业的时候,一份肉要八毛了。
晚上没课,就自己去上晚自习。晚上十点回来,到楼下用四毛钱打一份小面——楼下就有摆摊的。或者,回去把脏衣服扔在盆子里,随便抓点洗衣粉先泡着,转身扔在隔壁的洗漱间里。
每层楼是通行道的,洗好的衣服都挂在各自的门口的钢丝上。衣服都没有拧干过,滴滴答答的。整个一个水帘洞。
主要的娱乐是听歌,那个时候,都时兴弹吉他,或者下围棋。下了晚自习不久,你就能听到对门的人在边弹边嚎了。这棉花弹的,真有水平。
刚开始学下围棋的人有瘾。抓住谁也不放。不怕输,还不服输。如果是两个新手,就更绝了:一开始就从一个角铆上了,死缠烂打,围追堵截、不亦乐乎。
遇到高手对决,那是另外的一种经典情景:宿舍的灯已经熄灭了。但看在楼层的某开阔处,在昏黄的过道灯的掩映下,两位大侠,正赤膊沉思。周围站立了无数的拥趸和看客。
重庆的夏天很热。半夜爬起来。跑到冲凉房去降温。不时,传来一阵阵颤抖的歌声。
白天上课的时候,学生会在黑板上给老师留话:我们已在某层某房间恭候!上课的老师一看心领神会,拔腿欣然前往。学生们早已找到了有风扇的教室,电扇下面的位置,已经被课本占满了。
我是大学一年级开始学的吉他。父亲从广州出差带过来的,他说怕路上跌坏了,飞机上也抱着。一把红棉吉他。
弹的是《致爱丽丝》,所有的人都弹这个。认乐谱、和弦,试着调音。翻着一本流行歌曲,嗷嗷乱叫。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噪音,各忙各的,就当你不存在一样。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家里汇来的钱要到学校的银行网点排队去取。那时,家里也没电话,大家的联系只能写信。
有两种情况发生时,写信最真挚也最迫切:一是跟女生长篇累牍地写情书,二是给父母写信拐弯抹角、厚颜无耻地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