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姜苒
假设你是搭乘飞机从高空上降临到伊斯法罕,那一定是你的损失,因为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感受得到,古波斯与波斯本土的差异。也不会感受到,奔驰在谷地与沙漠之间的巨大落差,是如何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在宣礼声的震撼中踏入伊斯法罕
我们抵达的时候,时值7月流火,我们无法在这个国家租到一辆车来自驾,所以只能租上一辆私家车和司机一路开往伊斯法罕。
在开往伊斯法罕的数百公里路上,充满了空旷、无尽、荒芜。当司机扭出他的收音机里的那些波斯音乐的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我正在前往一片极为古老的土地。这片土地向历史的长河伸展着,带着空茫无际,仿佛我是这空茫的一部分。带着属于外国旅人的盲目自大来到曾经属于波斯古国的土地,对着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历史完全不着要领。我开始责问自己,你对波斯历史了解多少呢?你能说得上也就是斯巴达和薛西斯,那么之后的诸多个朝代呢?阿契美尼德王朝、塞琉古王朝、安息国、萨珊王朝等它们谁比罗马和拜占庭更为强大?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古波斯这片土地开始信仰伊斯兰呢?
带着这些似解非解的疑问,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孔雀帝国、居鲁土大帝、色诺芬、希罗多德、拜火教、查拉图斯特拉、哈菲茨、鲁米等古波斯遗留给外界的名词。此时此刻,行人越来越多,空气中传来尖锐而冗长的穆斯林叫拜声,这是伊斯兰礼拜前的宣礼声,响彻全城,震耳欲聋,延绵不绝萦绕在人的耳边。瞬间,我感觉到我的全身毛孔张开了,精神振奋,我感觉自己被这难以形容的叫拜声,一时震撼到了,但又无法言喻这种盲目的震撼。我仰头望过去,远处的某个清真寺的塔尖带着璀璨刺目的蓝色在夕阳的光辉下,孤傲地指向天空。这片风景,正是伊斯法罕的前奏。漫游伊玛目广场,寻找古老的波斯手工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蓝色清真寺的尖顶的时候,宣礼的叫拜声便再度响彻全城,这一切就如同一百年前,五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的情景并无二致,只要晨曦初露,叫拜声就必然响起。我一边吃着典型的伊朗人早餐——红茶、奶酪、煮鸡蛋、烤饼面包和各种果酱,一边翻阅着一本有关于波斯城市地名来源的书。原来,“伊斯法罕”在古波斯语的发音是“斯帕罕”,其直译的意思是“军队”。在古代,这里曾是军队与商旅的集结的地方,由此而得名。
伊斯法罕地处伊朗的中部,位于举世闻名的扎格罗斯山脉和库赫鲁山脉之下,是伊朗南北来往的必经之路,交通地位显著。同时,它是伊朗的第三大城市,属伊斯法罕省的省会。作为伊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建于公元前4、5世纪的阿契门尼德王朝时期,后来多次成为历史上王朝首都。作为沙漠谷地城市的伊斯法罕,它的风景相对优美。在历史上的全盛时期,它曾拥有过一千多座宫殿,来往于此的欧洲各国君王、达官显贵显然是络绎不绝;交通上的便利,让这里成为东西方商贸,乃至丝绸之路的集中地。历史上著名的“波斯商人”在这里建造过无数丝绸之路客栈,因此,又被称为“丝路之都”。我们可以想象,在当时的伊斯法罕,街道两旁商铺遍布,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的伊斯法罕在历史的车轮中富甲一方。难怪,16世纪法国诗人雷尼尔来到这里时,曾给予它“伊斯法罕半天下”的美誉。
回味着它的历史,我们开始走入伊斯法罕市中心,来到了伊斯法罕人为之骄傲的伊玛目广场(imomsquore)。1979年,伊玛目广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之后,慕名而来的旅客并开始密集地散落在广场上。和大多数广场相似,伊玛目广场呈长方形,和波斯建筑相似;它的设计平行对称,长度为560米,宽度为165米,是仅次于中国天安门广场的世界第二大广场。整个广场在恰当的比例下,显得异常庄严与壮观,仿佛象征着波斯民族辉煌昔日的璀璨文明。
它由萨法维王朝国王阿拔斯一世(Abbos Ⅰ),于1598年开始修建,最初只是一座皇家用途的广场,主要用于阅兵、庆典、观赏马球、行刑等。如今这里新建了大型喷泉水池和绿地,成了当地市民休憩的好场所,夜晚时分,人们聚集在此或喝茶或聊天或野餐,打发闲暇时间。广场的周围,坐落排列着宏伟精美的古伊斯兰风格的建筑,这些古代建筑群,有伊玛目清真寺(Imom Mosque)又称国王清真寺、伊斯法罕大巴扎、谢赫·鲁特福拉清真寺、阿里普卡宫殿(Ali QopuPdoce)、星期五清真寺等。
值得一提的是,广场的四周都是回廊,回廊内遍布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香料店、地毯店、水烟店、手工艺店铺等,它们像士兵一样,无比整齐地排列在建筑的边缘。和这些店铺相连接的,是属于伊斯法罕的大巴扎(The Oeot Bozor),巴扎是集市的意思。假设跟着线路走上一圈,你可以看到尚存的古代皇家集市的各色店铺,古波斯的传统手工艺得到很好的保留。走在其中,你会听到丁丁当当打铁的声音,你以為历史辗转,你回到那个你想象中的古波斯朝代。循声望去,那是一家传说延续了千年的铺子,上了年纪的手工艺匠人穿着当代的服饰,用着现代繁复的工具,将一张铁皮或者是铜皮反复敲打,一幅幅图案精美的古波斯手工艺品出现在眼前。铁器、铜器、漆器、瓷器等都在这里诞生,它们有的是现场制作,有的来自于伊朗的其他城市,从早到晚,喧闹声永不止息,精力无限。阿拔斯~大帝的殿宇,繁复而奢华的美
该如何去对你描述和解释座无与伦比的清真寺?在清真寺空无一物的硕大穹项下,将力学原理诠释到极致如同真空的景象中,失去了力量。这样一种将自然发挥到顶点的建筑;这样一种将物理力学体现到完美的建筑;这样一种朴素又无比繁复的建筑;除了惊叹,应该用哪一个词汇来形容它呢?
我在这样的诘问中,不知不觉地走到伊斯法罕最大的清真寺门口——伊玛目清真寺(Imom Mosque);又名国王清真寺(Shoh Mosque),1979年著名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它被重新命名改成今天的伊玛目清真寺。这的确是一座人类文明的结晶,非常令人惊叹,作为波斯建筑的典范和世界最美的清真寺之一,它早已被录入世界遗产。站在清真寺的门口,两侧的叫拜塔高高地耸立,指向天空,像两只富有力量和权力的铁拳,让人一瞬间就被其宏伟的气质给征服。
它始建于1612年,直到1638年竣工,建筑外墙大量地运用了七色马赛克蓝色瓷砖,镶嵌工艺精湛,图案精美,其高高的穹顶在阿拔斯一世统治的最后年才得以完工。清真寺的正门为传统的伊斯兰建筑的壁竞式,蜂窝状门廊巧妙的拱顶。大门是镀银的,正门高达30米,门上写有许多古波斯诗文,由当时著名书法家用美丽的波斯文纳斯塔利克体书写的。门的外墙上用七彩蓝瓷砖镶嵌出精美的阿拉伯图案和各种几何图形。读到一个故事,说的是在建筑该清真寺的初期,为了满足阿拔斯大帝对伊玛目广场长方形的布局构造,而又不和清真寺的礼拜大殿朝向问题相冲突。伊玛目清真寺的建筑师们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最后得出的解决方案是清真寺大门和两旁的宣禮塔朝向正北,清真寺的正殿和另外两座宣礼塔朝向西南伊斯兰圣地麦加,于是,大门与正殿形成了一个独特的45°角,世界上仅此一座清真寺是如此特别的格局。繁复而悦目的蓝色穹顶带出华丽之气,精致的七彩蓝色瓷片呈放射状排列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圆顶,看似简洁的线条,呈完美的弧度伸展在建筑的顶端。一种富丽堂皇、飘然欲飞的气质在蓝色穹顶上徜徉。中心位置上排列的几块黑石,正是建筑师设计的巧妙之处,半圆的设计就像天然的喇叭,声音从这里传出去,可以驰骋千里。
圆顶穹顶和方形庭院,结合成一片和谐。在伊斯兰宗教信仰中,方形则代表着世俗,圆形则代表着完美,象征着完美的真主。清真寺的门口和穹项四周的墙面均成向上尖起的拱形,是代表着信徒对真主的敬仰和对完美的追求。仿佛一切都和信仰相关,连形状也不例外。迷宫般的几何图形,以及其绚丽的色彩将我弄得头晕目眩。这些繁冗的阿拉伯式花纹,通过对几何图案的重复形成了精美的图案,这些图案大多是植物和各种图形。对穆斯林而言,这些图案放在起组成了无限的风格并超越了肉眼见到的物质世界。他们将无限进行了符号化,将唯一的真神所创造的大自然上升至中心。阿拉伯式花纹艺术,在此地更准确传递着精神性,而非其他宗教艺术的象征化。
总而言之,和所有的阿拉伯艺术一样,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表现人性,这里没有古老的壁画对你诉说上帝的各种故事,也没有庞然的大佛雕像或坐或卧倒的各种姿态。存在这里的只有实实在在的由石头、土壤、颜料等物质建筑的穹项、拱门、柱子和墙壁。
我带着自己对伊斯兰教的一知半解,来到了位于伊玛目广场东侧的谢赫·卢特夫劳清真寺(SheikhLoffolah Mosque)。这是一座原先仅限皇室家眷专用的祷告场所,外观依旧是典型的波斯伊万式风格,即三面墙,另外一面完全开放。设计在这个清真寺毫无特殊而言,简简单单倒是显得像个特别的存在,它既无宣礼塔,也没有方形的庭院。但它的内部却极尽奢华,不同于传统的清真寺以蓝色基调,这座清真寺是柠檬黄色,建筑用料和装潢艺术皆属上乘。最妙的是内部瓷砖从墙角到上方的穹顶,由蓝色逐渐过度成金黄色连同粉红色的窗格;透出的光线使得室内像是被施于了魔法般,会随着一天内日照的时间,光线的折射变化而变化;呈现出不同的瑰丽色彩,牵引着人的视线,让人迷惑是否置身于一座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
位于伊玛目广场西侧的阿里卡普宫,是阿拔斯大帝和后妃们居住的地方,也是接见、招待外国使节的地方。我登上宫殿,总共有六层;二楼的庭台非常开阔,高如桅杆的柱子支撑着屋顶,高台后方是拥挤的楼房和狭小的台阶;庭台上,曾经是阅兵、观看马球的场所;我想我每走过的一处,都有可能会是阿拔斯大帝曾经走过、坐过、躺过之处。说到阿里卡普宫内部,同样又是繁复到无以复加的精美装饰,唯一不同的是,它的风格是镂空的,带着点神秘主义,象征着无限无穷。拱窗支撑起来的天台,仿佛凌空而飘的魔毯,无数疑似长颈花瓶、古琴长箫的浮雕壁画,体现了阿拔斯这一代盛世君王奇异不俗的审美情趣。
我踌躇地走进了广场南部的最后一座清真寺,这是一座大小仅次于伊玛目清真寺的星期五清真寺。我带着被华丽繁冗的色彩弄得有些疲倦的双眼,缓慢地在星期五清真寺的拱门之下迈开步子,打算作最后的告别。可是,我惊讶地发现,这里才是我最为喜爱的地方,每一处都散发着古朴原始之美,狂野粗糙的砖石,递增或递减地做着几何线条交织游戏,带着种调皮的生动,将我的倦意一扫而去。一瞬间,这里变成了一片净土,没有蓝色主调,没有七彩的瓷砖,更没有瑰丽的花朵枝叶重叠反复。只有石砖,在奇数偶数中反复堆砌,一根根的石柱宛若士兵一般,有规律地散落成片森林;头顶则是石砖制成的天幕,跟着石砖的纹路细细看过去,极简主义在这里化作完美,井然有序的线条,编织成一抹无视物理力学的美景。更为美妙的是,这一切是如此沉默,寂静在此似乎成为种语言,我伸出手指拂过这些石砖砌成的立柱,仔细端详,一千年前形成了凹槽,带着一种永恒的痕迹依然存留在此。我默默地走过一根又一根石柱,朝着清真寺内部庭院走去;只见鸽子们从天空飞入,又在光线和阴影中飞进飞出,它们定想在这片古老中捕捉点什么。此时,我的脑海中跳出古波斯诗人哈菲茨的首诗:当我今天/穿过这世界的集市/我不想这么快就跨过/神手掌上这一条美丽的掌纹……
(编辑/雷焕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