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意蕴及其当代价值

2016-02-21 13:54
关键词:生态生产农业

张 磊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意蕴及其当代价值

张磊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712100)

中国传统农业基本是在天、地、人之间的自然循环中展开的,因此,建立在这种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中国传统农业文化必然具有原始生态性特征,其中蕴含着系统的生态哲学观、生态价值观、生态伦理观、生态科技观、生态美学观等生态文化意蕴和取向。这些生态观念为当代生态文化的建构、生态文明建设、实现社会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思想雏形和理论参照,当代生态文化是对传统农业文化中生态思想的扬弃和创新。

农业文化;生态文化;传统农业;文化创新

近几年来,学者们基于对中国传统农业遗产丰富性的认识和现实需要,提出要以更广阔的学术视角和研究方法拓展农业遗产的研究内容。其中一个重要的维度或方向就是要透过其“器物”层面而深入其思想内蕴:从以往“对古农书的校注与古代农业生产技术的分析”,拓展到对“农业遗产丰富内涵”的挖掘[1]。如此,才能够触及中国农业遗产的内在灵魂,了解其文化定位和独特精神价值。本文以相关农业历史文献为依据,吸收、参照学术界相关研究成果,梳理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意蕴及其具体内容,结合现代社会发展中的问题与需求,对其在当代生态文化建构、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价值和意义做出分析评价。

一、 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意蕴

任何一种文化类型,总是与其依托的生产方式存在着深刻联系。中国古代,由于其特殊的自然和社会条件,以个体家庭为组织形式、以经验知识和技术为依据、农业和手工业有机结合的生产方式成为农业生产的必然选择。这种小农生产方式决定了建筑其上的中国农业文化在人对自然的关系方面表现为“顺应和依从”。其内在的关联和制约性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1.经验性知识和手工技术限定了当时人们对自然改造的水平及生产能力。在中国古代,虽然有当时较为发达的农学知识和农业应用技术,但大多是对自然客体表面、浅层次关系的认识或直接生产经验的总结,始终没有超出经验和技能的范畴。在实际农业生产中,人们凭借这些经验和手工工具从事农事活动,不可能按照人自身的需要、意志对自然界作出根本性的改造,而只能在“顺天应时”的时空框架内展开农事活动。

2.以个体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组织形式决定着人对自然关系的狭隘性和力量的有限性。人对自然关系的性质,不仅取决于生产的技术手段,同时也取决于生产的社会组织形式。马克思说:“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的狭隘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关系又制约着他们对自然界的关系。”[2]在中国古代,农业生产的基本组织形式是以血缘为纽带的个体家庭或家族,在个体家庭内部,自然形成“男耕女织”的分工形式,通过个体家庭的劳作来满足家庭在衣食住行方面的需要,由此形成闭门自足、不暇外求的封闭格局。在这种条件下,人们难以形成广泛的社会联系,也难以结成更强大的社会力量来控制和改造自然界,因此,人对自然的依附关系占主导地位。

总之,使用简单的生产工具,以个体家庭“男耕女织”的组织形式,通过经验性的种植、养殖等生产形式利用自然,从而获取生产和生活资料,这是中国古代农业生产的基本方式。由此勾画出“数口之家,自然分工,顺天应时,辛勤劳作,衣食自足”的农耕文明图景。中国传统农业文化就是从中国古代农耕田野上蒸腾和升华出来的绿野魂灵,它作为一种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和文化类型,其中所包含的哲学思维、价值追求、道德观念、科技思想、审美情趣等都具有原始的生态性取向。

(一)生态哲学观

哲学,作为一种终极关怀,以抽象的理论形式表达人们对宇宙万物,尤其是人与万物关系的看法。每一个时期的哲学内容,作为该时期时代精神的精华,都以理论的形式反映着时代的客观状况。在中国古代农业生产方式的基础上,通过思想家的提炼和建构,形成了系统性的生态哲学理论。具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1.人与自然统一的“天人合一”观念。在中国古代的农业生产中,由于生产技术水平低下,所以在生产过程中应“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繁殖”(《淮南子·主术训》)。如违天逆时,则“五谷萎败”。应该说,这种思想是对当时条件下农业生产经验的总结,同时,也是人们对当时农业生产发展规律的认识。它倡导人们在农业生产过程中要顺天时,应地利,适当运用人力控制,天、地、人之间有机配合和协同,才能够使农业有好收成。这种农业生产经验升华出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天人合一”思想在中国古代具有多种含义,但基本含义是指人与自然相依相存,有机统一,不可分割。“天人合一”强调的是自然界的先在性和优先性,人类活动对自然界的顺应性和依从性。人要尽量地体察“天道”,使自己的行为顺应自然变化和自然节律,“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不逾自然之道,不乱自然秩序。如此,才能够使天道和人道合二为一,才能有生产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

2.人与自然有机关联的生态系统观。在中国古代农业生产中,从宏观上要恰当地协调天、地、人之间的关系,实现天、地、人之间的有机结合和统一;在微观上还要协调农业生产内部各种生产要素和生产环节之间的关系。因此,在中国古代农人和思想家眼里,农业生产过程中无机物、动物和植物存在“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关系;犁耕、播种、浇水、施肥、收割、贮藏等各个环节因因相随,环环相扣。基于这种农业生产经验的总结,形成了中国古代的生态系统观,即把宇宙间各种具体的事物和现象视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此所谓“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吕氏春秋·有始览》)。对此,郭文韬先生认为“在农业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应该是有机论思想”[3]。英国著名的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先生在中西古代哲学理念的对比中曾经指出:“当希腊思想从这种古老的观念,移向机械的因果概念(预示出文艺复兴时的完全破裂)时,中国人是在发展他们的有机思想方面,而将宇宙当作一个充满着和谐意志的有局部的整体的结构。”[4]他把中国古代这种有机论思想视为现代系统论思想的源头。

3.人与自然协调并进的可持续发展观。受古代农业生产技术水平限制,难以开辟和利用新的生产资源,往往把一定时期的生产资源看作一个不变的常数。出于对自然资源有限性的认识以及一年收成难以满足今后长期生产和生活需要的忧患,促使人们产生了一种普遍观念:在一定时期的生产中,人们要节制自己的欲望,顺应自然事物的特点,对此进行合理开发,留有持续利用的空间和余地,“不竭泽而渔,不焚林而猎”。

(二)生态价值观

价值,是人们对事物意义的认识和评价。生态价值,是自然万物和自然环境对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意义呈现。中国古代农业生产的技术含量不高,基本上是对自然界中无机物以及动植物资源的直接开发和利用。自然万物是人类生命的前提,生活的保障,离开了自然万物,人类就失去了生命和生活的依托。因此,在中国古人眼里,自然万物具有高于人类生命的作用和价值。首先,人是自然的产物。对人类生命的解释,很少将其归结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或神仙上帝。所谓“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易传·序卦》)。“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内经·素问》)。这都强调的是人对于自然的派生性以及自然价值的至上性。其次,每一种自然物各有其价值。古代农业生产的基本要素是土地、山林、水源等,离开了这些自然因素,农业生产就无法进行,人类也就失去了衣食之源、生存之本。古代人对此有着明确的认识:“地者何也,诸生之本原也,诸生之根菀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管子·水地》)。“山泽救于火,草木殖成,国之富也”(《管子·立政》)。总之,自然界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仅具有生产上的使用价值,而且对于人类生命存在来说,更具有本原上的价值和意义。

(三)生态伦理观

从对自然的顺应和依从,到对自然生态价值的认可,并由此生发出对自然的关爱之情以及对自然的行为规范。中国古代思想家认为,伦理关系和伦理规范不能仅限于人与人之间,而且应该向自然物投射和延伸,伦理关系包括人与物所构成的整个世界,即所谓“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作为儒家学说最高的道德准则是所谓的“仁”,其核心内容是爱,而爱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也包含着人对自然物的关爱。孟子认为,“仁”即爱人又爱物。汉代的董仲舒更是明确地把道德关怀从人的领域扩展到自然界,他说:“质于爱民,以下至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矣谓仁?”(《春秋繁露·仁义》)如果缺少对自然的关爱,那么,这种仁爱就是残缺不全的。圣贤之人应该以博大的情怀包容和关爱天地万物。对此,北宋哲学家张载总结道:“乾称父、坤称母,子兹藐蔫,乃混然其中。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5]天地为父母,个人乃因天地而生,天下民众都是我的同胞,自然万物同样也是我的兄弟。这是一种博大的胸怀,其中透露出浓浓的人文关怀和生态伦理意识。

(四)生态科技观

在中国古代的农业生产中,由于生产技术水平的低下,形成了农业生产资源的相对短缺与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资料需要之间的矛盾,而解决这种矛盾的主要途径,除了对现有的自然资源节俭利用之外,顺应自然节律,充分发挥自然资源的效率和潜能,对自然资源循环利用成为人们解决这种矛盾的主要手段之一。在中国古代具体的农业生产中,基于长期的生产实践经验的总结,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生态科技思想:首先,农业生产要顺应自然的节律,不能人为地破坏和中断自然事物的生长发育周期和自然特性,以使自然事物的特性和功能充分完整地表现出来,达到地尽其力,物尽其能,材尽其用的目的。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孟子就提出:“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孟子·梁惠王》)。荀子也认为:“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荀子·王制》)。秦汉时期人们进一步认为:“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淮南子·主术训》)。总之,就是要根据自然物的生长发育特点对之合理利用,为持续生产留有空间。其次,倡导循环和立体性的农业科学技术。所谓循环农业,是指在一定时间和空间中,根据生物和非生物相互联系和相互制约特性的经验性认识,建立循环相生、节次利用的农业生产链条。如古代南方农业生产中的“草—鱼—稻”模式:“买鲩鱼子散于田内,一二年内,鱼儿长大,食草根并尽,即为熟田,又收鱼利。及种稻,且无稗草,乃齐民之上术。”(刘询:《岭表异录》)著名农书《知本提纲》中将农业生产纳入“人—地—天—动物—植物……”相辅相成的系统流程结构中,提出了“余气相培”学说,可以说是古代循环农业思想的典型代表。立体农业是指在一定时期内,根据农作物的生长特性和自然特点,全方位、立体式地利用空间,使农作物能够在相互作用中并行生长发育,从而取得农业收成。《知本提纲》中所谓“今俗间谓麦下为夷下,言芟夷其麦,以其下种禾豆也”,指的是谷子与小麦之间的轮作以及小麦与豆类之间的混种或杂作。古代南方“桑基鱼塘”的空间结构是:掘地为水塘,塘中养鱼,塘边植桑。桑叶养蚕,腐殖质养鱼,由此形成了一个各种生物和非生物相互作用、竞相生长的动态空间系统。可以说,中国古代的循环和立体农业为解决当时人们对农产品日益增长的需要与资源相对短缺的矛盾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手段,其基本的技术原理是人们对自然事物相互作用、相互制约和相互影响关系的经验性认识或生态观念。

(五)生态美学观

在中国古代农业社会,天地万物及与人的和谐关系不仅是人们的生命之本、衣食之源,而且也是人们的心灵所系、情感所依、审美之维。中国古代美学即表现为对人的力量、人格的高尚和道德完善的赞美,更表现为对自然万物的和谐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的颂扬与欣赏。在中国古代的美学理念中,首先,自然万物被视为美的本原,对天地万物的和谐关系的感受和体悟是人类的审美体验和精神享受。战国时期的音乐籍典《乐记》中说:“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煖之以日月,而百物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音乐之美本自于万物之和的天籁之音。中国美学高度肯定大自然生生不息之美,欣赏、赞叹它在时间上的无限,空间上的无垠以及结构的宏伟与和谐。

其次,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审美的最高境界。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对自然界的欣赏和赞美并不消除人在审美中的主体地位,更不否定人在审美客体或审美对象形成和创造中的意义。相反,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中国美学所研究和探讨的中心问题。在此问题上,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哲学理念贯穿和渗透于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基于天人合一观念,中国美学总是从人与自然的统一中去找美。”[6]因此,“天道”与“人道”并行不二、合而为一是人类精神追求的最高境界。既然天道生生不息,自然和谐,广阔无垠,那么,人也应该尽量体察天道,尊奉天道,不逾自然之道,使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与自然达到内在的和谐一致,此便是“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春秋繁露·循天之道》)的境界。这种“循天之道,王者法天”的美学思想体现在中国艺术创作的各个领域:中国书法讲究形如狂草,笔走龙蛇;绘画追求“一画收尽鸿濛之外”;文学创作的理想是“笼天地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陆机:《文赋》)。中国古代园林建筑艺术尽力体现小庭院映衬大宇宙,使人力创造与自然美色巧妙地融为一体,达到“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效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体现出中国古代艺术家的审美理想和生存状态的追求。这一切都反映出中国古代美学和艺术的生态化向度。

二、工业化进程中生态文化的重构

当代生态文化的出现和发展,起因于近代工业化进程的加速推进。近代工业文明的起步,标志着人类社会的历史超越了农业文明而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工业文明的思想基础是工业文化或现代文化,其基本的哲学理念是“主体性解放”前提下的“人类中心论”;基本的价值观念是追求人自身物质利益的功利主义;基本的手段是主张利用科学技术的工具性价值。以这种文化为指导的工业社会的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类物质利益需要的同时,却导致了生态危机的出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受阻。在这种背景下,人们认为,续接或替代工业文明的文明形态是生态文明,而生态文明的文化基础是生态文化。

生态文化是人类文化发展史上的崭新阶段,是在对先前各种文化形态批判继承基础上进行的文化建构,其创造性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批判性。生态文化是直接针对工业文化的缺陷而提出来的,是对工业文化的批判性超越。学者们认为,工业文化中的人类中心论,片面追求物质利益的功利主义,科学技术工具价值观等及其指导下的人类实践活动,是导致人类生存困境的思想根源。因此,要走出人类生存困境的首要前提是对支撑工业文明的思想基础——工业文化进行批判。有学者提出:“由于现代生态危机与现代文化是内在相关的,那么,要走出现代的生态危机,必须对整个现代文化进行彻底批判。”[7]正是在对现代工业文化批判的基础上提出了当代生态文化的基本主张。

2.科学性。可以说,不管是古代农业社会还是近代工业社会,出于对生产经验的总结或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都提出了一些生态思想和生态观念,但往往都带有经验直观性和理想性,缺少对自然界中各种生物、非生物的相互关系以及人和环境关系的科学认识。而当代生态文化的重要思想前提是当代科学的进展与成就。20世纪以后,生态科学、环境科学、系统科学等学科的发展取得了重要的理论成果,较为清晰地揭示了自然界,特别是生物圈中各种自然物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制约和相互作用,同时也揭示了人类的活动对周围环境所产生的效应。可以说,当代生态文化的一些基本观念,如生态哲学理念、生态价值理论、生态伦理思想等都是以当代科学为依据的,是在科学性基础上形成的价值性判断,因而实现了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统一。

3未来指向性。严格来讲,从目前看,世界各国的发展都没有完全跨越工业社会阶段,促进经济的发展,满足人们的物质利益需要仍然是人们行为的主要驱动力量,而在这个过程中,利用科学技术的工具性价值征服和改造外部自然界,仍是实现经济增长的主要方式,由此决定了工业文化观念在人们现实的思想和行为中仍占据着主导地位。只是人们在由自己的活动所导致的生存困境的体验中自发或自决地形成了生态意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系统性的生态文化是对工业文化的批判性超越,其目的是对人类的工业文化观念进行深刻反思,为现实和未来的实践活动提供理论上的规划、方案和指导思想,为未来文明形态——生态文明提供理论铺垫。在此,人类文化的创造性和超越性特点非常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三、传统农业文化生态思想的承继与创新

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确实蕴含丰富的生态意蕴。不过由于受当时生产方式、人们的认识能力和技术手段等因素的制约,其中的生态意识还不可能达到现代生态文化的水平、高度和要求。原因在于:

其一,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思想是以生产经验为依据和基础的,缺少科学论证。在古代农业的具体生产过程中,人们意识到,要取得农业生产的收成,必须顺天应时,尊奉自然节律,承认自然万物的优先性,并使人的活动与自然规律相一致。在这种条件下还不可能形成对人与自然界关系的科学性认识,也不可能对人为什么与自然保持和谐关系进行理性和科学的论证。从这个意义上说,农业文化中的生态思想具有经验自发性,缺少理性自觉性。

其二,传统农业文化缺少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路径规划。从根本上讲,农业文化中的生态思想,所强调的是人对外部自然的顺应,当人与自然发生了矛盾和冲突,则以收敛和消除人道主体性作为前提,通过克制、收敛甚至牺牲人的欲望、要求,以求得与自然的和谐一致,被动地服从自然的支配。这种状态在当今条件下已失去现实支持。现阶段人与自然的和谐需要消除人与自然的深层冲突和矛盾,达到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状态。所谓人的自然化,是指人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和把握,以此作为人类行为的出发点;自然的人化是指通过人的现实活动,使外部自然体现人的愿望利益和要求,成为属人的自然界。二者的统一就是主客体融合的状态,也即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显然,在古代的农业社会不可能出现达到这种状态的现实手段,因此,在理论上也难以有规划实现这种状态的路径设想。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也只能停留在思想家们的主观体验和理想追求之中。这就意味着,中国传统农业文化蕴含的生态意蕴还只是一种可能的生态文化,需要在新的历史时期加以创造性转化,建构成一种符合当今时代发展需要的生态文化。

生态文化是人们根据现实社会发展的需要和理性分析而进行的创新性的文化建构。然而,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同其他文化形式一样,具有历史继承性。因为文化作为人们的行为方式、规范、信仰、规则等都不是一朝一夕、一代人能够创造和形成的,需要经过数代人的历史经验的积淀和传承。

美国思想家希尔斯认为,在文化发展中,“尽管存在着无可置疑的区别,却没有哪一代人创造出他们的信仰、机构、行为规范和各种制度,即使生活在现今这个传统空前地分崩离析的时代的人也不例外。”[8]其中,特别是关于天、地、人及其相互关系的哲学理念,基本的价值观念以及理想、信念和追求,在人类本性和外部环境结构没有发生根本变化的条件下,古代的经验和思考成果往往具有超时空的价值和启迪意义,这些文化传统构成了时代进程中新文化创造的源头活水[9]。如果说工业文化是对农业文化的否定,那么生态文化可以看作是对农业文化的否定之否定,是辩证的扬弃,其中表现更高阶段的重复性特征。可以说,产生于古代社会农业生产方式基础上的农业文化是当代生态文化的萌芽或雏形,它内在地蕴含着生态文化的一些基本的思想原则和要素。

其一,传统农业文化奠定了当代生态文化的基本原则和价值观念——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在传统的农业生产中,由于生产技术手段的低下,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承认自然对人的先在性和优先地位,尽量使人的活动“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易·乾卦文言》)。这种“天人合一”的自觉意识和行为,是农业生产得以进行的必要前提,也是当时人们行为的基本准则和理想追求。生态文化作为一种新型文化,尽管在时代特征、理论内涵、实现方式等方面有诸多不同,但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仍是其基本的原则和价值取向。这就表明,传统农业文化与当代生态文化之间在精神主旨上具有相通之处和内在的关联性。

其二,传统农业文化以萌芽和雏形的形式涵盖了当代生态文化的基本内容。生态文化是以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为宗旨而形成和建立的观念体系,它内在地包含着人们的宇宙观念、价值取向、伦理思想、审美情趣等内容。对这些内容,生活在传统农业社会的一些思想家曾进行了长期的思考、探索和总结,提出了一些基本的观点和认识,而且初步建构了具有原生形态的生态文化体系。其中的一些思想观点经过创造性的转换可以直接作为当代生态文化的组成部分,或者为当代生态文化的系统建立提供了一种思维范式或参照模型。

总之,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而生态文化则是生态文明的理论前奏和思想铺垫,在当代生态文化的形成和结构过程中,传统农业文化的生态智慧则成为其思想的出发点和理论的源头,凸显其他文化类型无可替代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1] 王思明,卢勇.中国农业遗产研究:进展与变化[J].中国农史,2010(1):3-11.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5.

[3]郭文韬.中国传统农业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1:508.

[4]李约瑟.中国古代科学思想史[M].陈立夫,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357.

[5]张载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8:62.

[6]刘纲纪,李泽厚.中国美学史(1)[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30.

[7]杨志华,左高山.现代文化批判与生态文化构想——卢风教授访谈录[J].现代大学教育,2006(5):1-10.

[8]E希尔斯.论传统[M].傅铿,吕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50.

[9]李根蟠.自然生产力与农史研究(下篇)——中国传统农业利用自然生产力的历史经验[J].中国农史,2014(4):3-21.

Traditional Chines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s Ecological Meaning and Contemporary Value

ZHANG Lei

(CollegeofHumanitiesandSocialDevelopment,NorthwestA&FUniversity,Yangling,Shaanxi712100,China)

Traditional Chinese agriculture carried on around the natural cycle of heaven,earth and man.As a result,based on this production mode,the traditional Chines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has been inevitably originally ecological.It contained the ecological philosophy,ecological values,ecological ethics,ecological science, ecological aesthetic,etc.These ecological ideas provide the thoughts and theoretical reference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culture,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and the realization of social sustainable development.Contemporary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would be the sublation and innovation of ecological thought in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ecological civilization;traditional agriculture;cultural innovation

2016-04-25

10.13968/j.cnki.1009-9107.2016.05.22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12G070);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科技创新项目(Z109021601)

张磊(1960— ),男,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农业文化与科技哲学。

F329.2

A

1009-9107(2016)05-015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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