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荣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论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
王荣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揭示的资本逻辑不仅仅是作为物质生产资料的运动所展现的客观经济规律,而且它具有“人的本质力量”物质化和物质生产资料人格化的双重内涵。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表现在资本的运动规律、资本的文明形态以及资本的时代变迁方面。只有明晰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才能理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资本逻辑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展开一个人类解放的哲学视域,也才能理解政治经济学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核,从而根除哲学和经济学在马克思理论中的分裂。
生产逻辑;资本逻辑;同一性逻辑;物的意识形态;经济规律;金融资本;人类解放
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和作为经济学家的马克思是截然分开的吗?马克思的哲学理念,即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仅仅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起来的生产逻辑吗?《资本论》仅是将历史唯物主义应用到政治经济学领域的结果,而不具有哲学的理论品格吗?对人类自由与解放的思考,马克思仅在以生产逻辑为核心的历史观的宏大视域下作解答,而没有在政治经济学的科学论证中给予彰显吗?这些问题都是马克思理论研究中根本而重要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关键在于:《资本论》所揭示出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即资本逻辑的性质到底是什么?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了以生产逻辑为核心的人类社会历史的解释框架。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不仅是人类存在的基础,也是人类自由与解放的条件。因此比起科学的历史结构分析,生产逻辑更加注重人的主体性。生产逻辑作为一切生产阶段所共有的“生产一般”是一个合理的抽象,但也仅仅是一个抽象,不能以此来理解任何一个现实的、历史的生产阶段。对马克思来说,这个现实的、历史的生产阶段正是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之处在于物质生产不仅是人类存在的基础,更是资本增值的过程。消费产品的使用价值原本是人类生产活动的目的,在资本主义社会却成了资本增值的手段。手段—目的的价值链的倒置意味着生产逻辑中的主体性维度消隐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过支配各种生产要素而支配人的客观物质力量,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资本逻辑。基于此,出现了一种对马克思的资本逻辑致命性的误读:仅将资本逻辑视作物质生产资料的运动所展现的客观经济规律。这种对资本逻辑“物”的单向度的理解使《资本论》成为描述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现象和物质基础的经济科学,也使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和作为经济学家的马克思截然分开。
对资本逻辑仅以“物”的规律作单向度的理解正是我们所要驳斥的观点。“劳动是人的主体性的确证,是人的能力的展现,这种本体论的确证与主体性的维度不因为资本逻辑的统摄作用就不存在了。”[1]11与生产逻辑中主体性之彰显所不同的是,资本逻辑确实以物质生产资料的运行体现出来,是物的逻辑,但却不仅仅是物质运动的自然规律,而是融贯着人的目的于其中的双重逻辑。它是二元的、立体的,因而是矛盾的,是肯定之中包含着否定的运动瓦解过程。资本逻辑的瓦解也就是现存世界的革命化,是人之自由的现实化。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对于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来说是隐而不显、需要深入反思的关键问题。
澄明资本逻辑的内涵和性质,要从追问“资本是什么”“资本何以成为逻辑”开始。对于资本,马克思曾明确指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货币向资本的飞跃必须执行雇佣劳动的职能。“资本没有雇佣劳动就不再成为资本。”[2]237同样,雇佣劳动则是“设定资本即生产资本的劳动”[2]455。资本与雇佣劳动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资本的真相实际是活的、合乎目的的劳动能力转化为资本的生产力,从而资本和雇佣劳动构成一个二元矛盾关系体。也正是因为这层矛盾关系,资本才作为生产关系矛盾运动,形成资本逻辑。但是问题却在于资本虽然不是物,却“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3]922。资本作为生产关系和物质生产要素的二重统一体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物质化。追求价值增值的生产关系,无论是市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商品交换关系,还是生产剩余价值的劳资雇佣关系都以资本这一物质生产要素为中介,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获取了物的表现形态。物质化了的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就由物质生产资料的运动形式所执行。资本逻辑因此获得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物的逻辑”的外观。
资本逻辑的物质化具体表现在三个层面。其一,资本逻辑以物的运动形态表现出来,资本增值的欲望由物质生产资料的运行来落实。物质生产资料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唯一动机,即榨取剩余价值所推动往返于生产和流通两大领域,不断将自己的形态在货币资本、劳动力资本、生产资料资本等不同形态间变换,通过不断地追加资本扩大生产规模,在更大更广泛的基础上进行资本积累。其二,资本逻辑具有物化的权力。资本的原初定义中就包含着对劳动的支配。资本因其对劳动的支配权而以物质的社会生产资料的形式获得了主体性,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支配一切的普照光。其三,资本逻辑本质上是以“形而上学的同一性逻辑和力量”同化和控制人的“物的意识形态”。马克思将之揭示为资本的拜物教逻辑。资本这一物质形态如同神一样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4]90。它作为绝对存在同化现实中的一切,作为社会的最高标准使人对其顶礼膜拜。将现存世界作永恒化解释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就是“物的意识形态”的化身。
资本逻辑具有显而易见的物的外观,但它并不只是自然物质规律,而是以物遵循的自然规律所执行的资本主义的社会历史规律。资本逻辑的物质化及其普遍趋势表现出的是生产资料的人格化、主体化,而这只是资本的一个方面。资本作为劳动和资本关系的矛盾体还有另一个方面,即“人的本质力量”的物化。资本逻辑从根本上说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物质化和物质生产资料的人格化相统一的矛盾体。它不仅仅是“物”的运动规律,而且是一个兼具物的规律性和人的目的性在内的双重逻辑。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表现在生产过程中就在于,一方面它是生产使用价值即物质财富以满足人之需要的劳动过程,另一方面它又是以资本及其自行增值为动机和目的的价值增值过程。价值增值支配劳动过程,劳动过程是价值增值的手段。人与物的关系发生了目的—手段的价值颠倒,然而人的主体性维度因物的宰制式微和异化,却并不意味着消失和不存在。资本逻辑的现实基础仍是人在资本的规律性认识中变理想为现实的感性活动。双重的资本逻辑决定了他一方面借助物的力量扩张和普遍化,将自己逐利的触角充满生机和活力地延伸至世界每个角落;而另一方面又存在着源于资本的矛盾关系本身之中的内在限制。“资本按照自己的本性来说,会为劳动和价值的创造设立界限,这种界限是和资本要无限度地扩大劳动和价值创造的趋势相矛盾的。因为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2]405资本的矛盾本性在资本增值和扩张的逻辑过程中呈现为一系列具体的矛盾冲突,从而构成了资本逻辑的内在限制。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第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由价值增值的手段变为价值增值的内在限制。价值增值的目的促使生产力不断发展,生产力的发展又意味着资本有机构成大幅提高,这样,一般利润率日益下降的趋势就成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日益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特有的表现”[3]237。一般利润率的下降会因削弱资本主义生产的刺激和动力而导致投资疲软、资本过剩,从而威胁资本主义生产。第二,生产剩余价值的条件是实现剩余价值的内在限制。资本增值的欲望促使生产力快速发展以力求把必要劳动对剩余劳动的比例降到最低,但这也就将工人的消费限制于工人再生产他的劳动能力所必需的范围内。以资本剥削劳动的生产关系为基础的分配关系,使社会消费力在生产持续旺盛的情况下萎靡于相当狭小的界限内。这使剩余价值旺盛生产的同时,实现剩余价值的条件却被窒息。第三,资本主义私有制是社会化生产的限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狭隘的私有制形式,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又会愈加垄断化。与此同时,资本的垄断也意味着固定资本的越发增加、生产规模的逐渐扩大以及社会分工的愈加社会化。而“日益社会化的生产要求生产资料的社会占有,生产过程的社会调节以及产品的社会享用”[5]54,因此,资本的垄断化是社会化生产的限制。
资本逻辑的辩证运动和内在限制都是生发于资本逻辑的双重性质及二元矛盾关系之中的。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明晰资本逻辑的双重性质,而只将其视为物的客观规律,对资本逻辑的限制性和否定性的谈论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正是因为资本逻辑是一个双重逻辑,它才在辩证运动中因其内在限制走向瓦解,从而导向资本主义的自我否定。更进一步地,“资本主义的动态变迁或演化包括着共产主义的出现”[6]644。“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是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真义所在。“旧世界”的自我瓦解和“新世界”的逐渐展现是一个过程,都行进在资本逻辑的运动中。从双重内涵的意义上理解的资本逻辑实际上内源性地彰显出人类解放的现实道路。
财富积累的欲望是资本逻辑的内在动力,它驱使资本逻辑疯狂扩张,到处开发,不断变革生产工具和社会关系,从而按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的社会形态。这便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也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资本的文明样态。作为双重性的资本逻辑运行的产物,以物质事实的形态特质被直观到的资本文明样态也具有两面性:物的客观力量及其表现出来的巨大物质财富是一方面,人的本质力量的物化及人的自由与个性的丧失是另一方面。创造了巨大物质财富的资本主义文明形态却将创造它的大多数人拒之门外。我们不应该轻蔑地将资本的现代性说得一无是处,却也不应该盲目地为现代性欢呼。资本文明的优点和缺点只是在资本的双重逻辑作用下同一过程的不同侧面。我们需要对其辩证地分析,只有那样才能抓住其矛盾的本质。
生产逻辑以满足人的需要而生产和消费产品的使用价值为导向,而在物支配人的资本逻辑中,生产要素的规律执行的是资本增值的意志。最大化生产和实现剩余价值的“物的逻辑”首先以生产力的高速发展为方向,剩余价值的榨取和超额利润的获得都以全面征服自然力和建立客观的生产有机体为基础。在工农业的机械化和交通、通讯的革命中,机器大工业作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确立下来。其次,资本的增值还需要一切生产要素的配合,因此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就成了“物的逻辑”的题中之义。一切自然、物质、科学甚至是人都被以效用原则打上标记。其三,资本积累热望之下的生产速度狂热、生产规模巨大,这使其一方面跃出民族国家的疆界,变为世界性生产,另一方面又不断扩大产品销路,开辟世界市场。因此,资本逻辑构筑全面的“世界历史性关系”。其四,资本逻辑将“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作为资本增值必不可少的纽扣,因此物的逻辑客观上“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在资本逻辑中,物的普遍化趋势客观上构成了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从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到效用原则的广泛推广,从世界历史的开辟到人的独立性和丰富性的培养,资本主义时代的成绩无可置疑。而关键在于,也只有资本逻辑的运行机制才能带来社会文明如此程度的长足进展。
如果对资本逻辑仅作实证性的经济学考察,那我们在分析了财富积累的过程客观地构成了资本的文明面之后,就应该就此打住了。然而资本逻辑从根本上说却是物支配人的双重逻辑,因此马克思在承认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的同时,也锐利地直击资本文明的本质。他指出只有资本才建立资本的文明,而资本的逻辑中已经包含着对工人劳动的支配。“就像以扫为了一碗红豆汤而出卖自己的长子权一样,工人也是为了一个既定量的劳动能力[的价值]而出卖劳动的创造力。”[2]266从此,工人被钉在了资本上,“比赫斐斯塔司的楔子把普罗米修斯钉在岩石上钉得还要牢”[4]743。自由自觉的人类活动异化为生产剩余价值的雇佣劳动,而对雇佣劳动的索取和剥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运行的基础。资本的文明也不过是建立在人类的物化劳动基础之上的文明暴行。只要资本增值表现为生产的目的,那么生产便必然是人的目的。因而资本的文明本质上是资本增值自身的自由,这非但不是人的自由,还以人的独立性和个性的牺牲为条件,这是蕴含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根本罪恶。这种罪恶在资本文明的标志,即机器大生产中体现得尤为深刻。理应代替工人劳动、解放人手的机器体系实际上却是增加人身剥削材料的手段,理应缩短劳动时间、减轻劳动强度的机器体系实际上却是延长工作日,提高劳动紧张程度的祸首。“文明有序”的劳动场所,即现代工厂,却最清晰地表现了被倒置的“主体—客体”的价值链条。“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4]487因此,马克思说要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分开。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一切因素都是资本的要素,而人却立于资本的对立面。文明的一切进步,生产力的一切增长都不会使工人致富,而只会表明资本的发展程度。正如马克思所说:“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体的权力。”[2]267资本逻辑统治下的社会愈加文明,人就愈加受限,愈加片面化。
资本主义将人从“盲目”的自然必然性和封建依附关系下解放出来,却又将人置于物化了的社会关系的统治下。因此,资本统治下的人的解放就在于从“资本的文明面”过渡到“个性自由发展的人”。这一进程蕴含在资本逻辑的矛盾趋势中,在资本文明层面上表现为:资本主义较之以往的社会形式,其资本增值的条件和方式“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3]927-928。而正是这些条件,“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4]683。人的自由和解放建立在物质基础的极大丰富上,然而只有资本逻辑以物支配人的生产机制才能使生产力得到充足的发展,创造出足以使所有人受益的剩余价值。我们要实现的自由和实现这个目标所经历的过程恰恰水火不容:没有物化和剥削就没有物质基础的大幅度发展,而没有这些物质基础,自由与解放就只是一句空话。解放的过程要以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受物的统治和奴役为代价。资本逻辑因其人物颠倒的性质使资本的文明样态有其“恶”的一面,然而马克思却认为在资本的“恶”中存在着改恶向善的通途,因为资本主义并非彻头彻尾的“恶”,资本的文明样态在带来野蛮和奴役的同时也孕育着自由和解放。
资本的矛盾本性使资本逻辑行进在不断为自己设限,又突破这些限制的矛盾运动中,展开一个属于自身的历史逻辑。资本逻辑的历史运动改变自身的存在形态,也使资本主义社会在时代的变迁中改头换面。资本主义社会经过一个半世纪的资本积累,已经由自由竞争资本主义进入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历史运动和当代性质要求我们对资本逻辑的思考与时俱进。
因为资本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体,其历史运动必将导致毁灭性的内爆,这以与资本主义一路伴随的经济危机表现出来。然而事实却是资本主义屡屡从危机中起死回生,原因在于资本这一占统治地位的“物”在毁灭的威胁下不断更新自身,以改头换面的方式维持其物质力量。资本的物质形态在资本逻辑的矛盾运动中表现出资本金融化、虚拟化、符号化的总体趋势。《资本论》面对的资本主义是19世纪中叶的自由竞争资本主义,产业资本主导经济生活。当时的生息资本还只是产业资本的派生形式,它表现为借贷资本,内生于产业资本的生产循环本身之中。这时资本增值的模式仍然依赖于产业领域剩余价值的生产,金融资本还仅是一种融资手段,产业和银行的融合便是实现金融资本进入产业资本循环并占有剩余成果的手段。然而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积累了一个半世纪之久的巨额资本在实体经济领域的收益已经微乎其微,货币向资本跳跃的风险越来越大。而虚拟资本作为资本所有权证书有其自己的运动过程,它们的市场价值即使在现实资本的价值不发生变化时,也具有独立的决定方法,甚至它们其中的大部分已经不代表任何现实资本,只是“幻想的资本”。这样的虚拟资本能获得股息、利息,还能通过倒手带来价格差额,它的流动性使其增值速度远快于实体经济。虚拟资本的这些特点使处于剩余吸收困难压力下的资本瞄准了历史悠久的证券市场。在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金融自由化”的鼓吹下,物质基础和技术条件都相当充分的金融资本迅速掌控了世界经济体系,为自己的增值赢得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虚拟资本已经反客为主,不但脱离了产业资本增值的限制,反而成为了产业资本的主宰。
资本的金融化产生金融资本逻辑,这是运动中的资本逻辑在当代资本主义所形成的特殊表现形式。金融资本的逻辑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虚拟资本在金融系统内部自我运动,从而形成金融流量上的客观规律。另一方面则是金融资本在和产业资本发生关系时所形成的资本运动规律。在资本的形态以及资本逻辑的形态都呈现出鲜明当代性特征的今天,如果仅将《资本论》所揭示的资本逻辑作纯经济性的单一理解,那么已经不能再科学地诠释当代资本主义经济运动规律的《资本论》就面临过时论的挑战。而实际上,一切仅从经济学的观点企图驳倒《资本论》当代价值的经济学家都没有真正理解资本逻辑的性质。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所揭示的不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家致富的规律,而是隐藏在价值、劳动、数量、工资、价格等经济规定背后的特殊的“社会生产形式”;不是商品的功用或者其价值定量原则,而是使广泛的商品生产、商品交换、“商品拜物教”现象得以可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生成、社会结构基础及其运动趋势。因而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是关于社会内在矛盾及人类存在困境的理论,是马克思建基于人类鲜活的经济现实中的哲学理论。资本逻辑的双重性质是马克思已经提出并解决的历史课题,在当今资本主义时代,重申和推动这一课题的关键则在于追问: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在当代资本主义的经济运动规律中表现出哪些矛盾?这些矛盾又是否依然规约其发展,导向其瓦解?
在现当代的金融资本上,我们看到的是G-G′,任何在两极之间起中介作用的生产过程和可见的生产关系都消失了,总生产过程的结果直接表现为物自身具有的属性。资本作为一个可直接创造价值的物神形象和物神观念完全确立起来。社会关系如今已经“成为一种物即货币同它自身的关系”[3]441,这是一种“最表面和最富有拜物教性质的形式”[3]440。简而言之,在现代资本的增值逻辑G-G′上,生产关系完成了其最高度的颠倒和物化。因此,在资本逻辑的当代形态中,人与物的矛盾更加尖锐。人与物的矛盾首先表现为资本的代言人与没有资本的群众之间的阶级对抗更加赤裸。因为正像资本在发展的最高阶段变为金融资本一样,为数极少的资本巨头、金融资本家也合于一身操控国民财产的绝大部分。西法亭曾说,在金融资本主义上,“所有制关系的问题,获得了它的最清楚、最无疑义和最尖锐的表现”[7]265。而这也就意味着生产的社会化和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之间的矛盾更加深重。其次,人与物的矛盾继续以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规约着金融资本主义。金融资本转向消费领域,使民众通过透支未来钱财的方式拉动消费。这状似缓解了生产过剩和消费萎靡的矛盾。然而这种经济发展模式却完全建立在债务的基础上,债务机制已经成为金融资本攫取和剥削的新工具,这使经济更加虚拟化和泡沫化。随着泡沫积累,债务链条的断裂必然引发金融危机。如此看来,生产过剩和消费萎靡的矛盾并没有得到真正克服,只是在资本逻辑的金融化中变得更加隐秘。再次,人与物的矛盾展开为市场价值观和道德规范的强烈交锋。这在经济层面意味着个别企业的组织性和整个市场经济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今天,买卖的逻辑不再只适用于传统意义上的商品,而是主宰了我们整个生活。在这个一切都待价而沽的社会,道德规范完全被市场价值观排挤出局。就连人的生命和死亡都被金融资本开发成逐利的市场。“我们从‘拥有一种市场经济’最终滑入了‘一个市场社会’。”[8]18在这个“市场社会”,已经控制政府的金融巨头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反对金融监管、推动金融自由化,使市场经济更加盲目。毒性金融衍生品的横行成为金融巨头敛财的工具,而金融产品的毒化是金融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除了人与物之间的尖锐矛盾,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在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发展出了新形式,即金融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的矛盾以及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失衡。如今,实体经济依然依赖金融资本,但金融资本在众多金融衍生品的开发下已具有了独立的增值逻辑,脱离开实体经济并成为资本主义经济的主要增长领域。虚拟资本的交易假象使一切金融资本表现为实际资本的数倍,呈现为“纯粹幻想的怪物”,投机诈骗、高杠杆运作带来的高额利润刺激大量债务资本涌进金融领域进行增值,大量金融衍生品直接由各色债务包装而成,而“投机性泡沫在经历了金融创新、信贷扩张、投机狂热阶段之后,最终还是面临窘困以及崩溃和恐慌的局面”[9]7。
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在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中激化,必将导致金融泡沫的大危机。2007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就是金融资本主义内爆的证明。而在马克思的资本逻辑范畴内,当今金融资本主义体系的内爆就是现存世界革命化的动态过程。马克思视域下的经济规律有着人类解放的存在论意义,而使这一点获得理解的关节点就在于《资本论》中的资本逻辑具有双重性质。在这个意义上,《资本论》不是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的古典,它在当今金融资本主义社会也同样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人类解放是马克思一生的理论追求。以物质生产资料的运行表现出来的资本逻辑实际上蕴含着人的目的于其中的生产关系总体(人本身)和物质生产方式之间的矛盾运动规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确实强调了一个具有必然性的“物质事实”,所以坚持《资本论》的科学性是研究这本著作的理论前提。然而对“物质事实”的解剖目的并不在于对资本主义经济现象进行客观描述,而在于揭示人的物化存在方式及人如何摆脱被奴役的现状而获得解放。所以资本逻辑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实际上展开为一个人类解放的哲学视域,而哲学意义上的人类解放显现在资本逻辑的矛盾运动之中的。马克思在对物质事实的研究中融贯着历史的维度,这是他批判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立足点。没有历史维度的古典政治经济学道出的只能是经济生活的表面现象和抽象的一般关系,因而从根本上说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经济学。资本逻辑破解了历史之谜,因而必须在存在论的层面上予以理解。
具有双重性质的资本逻辑意味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完成了对德国古典哲学和英国政治经济学的双重超越,也意味着政治经济学和哲学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是结合在一起的,政治经济学构成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核。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来说,只有明晰资本逻辑的双重内涵,才能更有效地开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性,具体地再现行进在历史中的社会现实,从而真正地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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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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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31
王荣,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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