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提起《一分钱》《春天在哪里》《小鸭子》等儿歌,30岁以上的人都耳熟能详,都会哼唱几句,他们都会对这位老人表示自己的敬意。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的说了声叔叔再见,叔叔再见……”这是一首我们都很熟悉的歌曲,童年时我们唱,长大了,这首歌的旋律还会经常无意间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让我们想起蹦蹦跳跳、天真快乐的童年。这首歌的创作者就是国家一级作曲家潘振声。
寻觅《一分钱》儿歌的词曲作者
1998年,孙浩在参与筹备上海公安博物馆展品时,首任公安博物馆馆长俞烈对孙浩说:“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是描写警民关系的经典音乐作品,我们都是听着这首儿歌长大的,这首儿歌脍炙人口,家喻户晓,而且诞生于上海。你是文艺界出来的,想办法找到作者,向他征集这首儿歌的手稿。”
孙浩过去虽然从事过音乐研究,但中国之大,作曲家之多,他不可能都认识,一时没了方向。为难之际,孙浩想起了时任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的李伦新,问问他是否有线索。孙浩给李书记打电话说明了缘由,李书记爽快地说:“这个没问题,两天后给你回音。”两天后果然有位上海音乐家协会的同志给孙浩来了电话:“文联的李书记让我找《一分钱》的词曲作者,告诉你,他叫潘振声,是我们上海人,原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工作,但是50年代他被调到宁夏回族自治区去了,听说现在是自治区文联的副主席。”
孙浩得知《一分钱》曲作者的名字后,喜不自胜,感到有姓有名后就有了方向。他一个电话挂到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对方热情地告知,此人80年代已调入江苏文联任副主席。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潘振声家的电话。孙浩激动地打电话到潘振声的家,接电话的正是潘老师,孙浩向他解释说:“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我们正在筹备公安博物馆,大家都认为你创作的《一分钱》儿歌家喻户晓,是警民关系的代表作,我们想征集这首儿歌的手稿,不知潘老师是否愿意捐献出来?”潘老师听后毫不犹豫地说:“上海公安筹建博物馆,我赞成,我一定支持,我决定把《一分钱》儿歌手稿捐给你们。”孙浩激动难抑地说:“真是太感激了,我马上到南京来取。”没想到潘老师却说:“你们不要来南京,我亲自给你们送来。”孙浩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得到潘老师证实后才挂了电话。
从文艺兵到大队辅导员
1998年12月21日,一个宁静的冬天,下午4时,俞馆长与孙浩来到上海新客站接潘振声老师,他们站在午后的阳光下举着大牌子,潘老师走过来自报家门。他俩激动地将老人接到大沪饭店,政治部副主任应根宝特意赶来为潘老师接风洗尘,饭毕,应副主任对孙浩交待说:“你与潘老师谈一下,如果对方提出知识产权问题,我们也应该予以适当的经济补偿。”孙浩陪着老人来到客房,热情地为老人沏茶,安排妥帖后,他便与潘老师聊了起来。老人深情地向新认识的警察朋友聊起了自己的身世和当年创作《一分钱》的经过。
潘振声是上海人,1933年生于青浦,自幼酷爱音乐,在小学念书时就担任学校合唱队的指挥,抗日战争时期,他小小年纪就上台指挥过《卖报歌》《大刀进行曲》《只怕不抵抗》等抗日救亡歌曲。后因家境贫寒,只能辍学去当童工和报童。解放后,因为喜欢音乐,潘振声考进了上海现代影剧演员学校,1950年毕业后,为了报党恩,他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当了一名炮兵。春节期间新兵连举行文艺演出,潘振声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一场下来赢得满堂喝彩。不久,他调任师部的文艺兵。1955年潘振声复员后,民政局的同志见他是个文艺兵,便分配他到上海市徐汇区漕溪路小学任音乐老师兼少先队大队辅导员。这年春天,潘振声尝试创作了儿歌《我们来到了花园里》,歌声很快飞出了校园,传遍了上海滩。随着儿歌的出名,1957年,潘振声被调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任音乐制作人。这时,他情绪高昂,达到创作高峰期。1958年,潘振声又创作了儿歌《小鸭子》,歌词里有一句:“再见吧,小鸭子,太阳下山了。”有人指责他:“太阳下山是影射伟大领袖。”就这样,潘振声莫名其妙地被发配到宁夏人民广播电台。
《一分钱》诞生于宁夏
1965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小喇叭”节目组一位女编辑写信给潘振声向他约稿,请他创作一首表扬“好孩子”的歌。潘振声接到约稿信后,沉浸在了当年任音乐老师的往事回忆中。
潘振声任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时,经常给孩子们上道德教育课,教育孩子们要爱祖国、爱社会、爱学习、爱劳动,要做个诚实的孩子。那时,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大头针小盒内,经常堆满了孩子们交来的一分、两分硬币,孩子们拾金不昧的行为,常常拨动着他的心弦。虽是一两分钱,但却折射出孩子们美好纯洁的童心。而当年在漕溪路口有位交通民警,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他每天都护送孩子们过马路,到了路口的另一边时,懂事的孩子总是回过头来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叔叔,再见!”并回头目送着警察叔叔远去的背影。有一次,有位小朋友将马路边捡到的一分钱交给了警察叔叔,叔叔微笑地摸着他的小脑袋说:“真是个好孩子。”这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潘振声的脑海里。
他在创作好孩子儿歌时,这一幕幕真实感人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他感到这是真切的往事,不能虚假,也不能成人化,曲调一定要让孩子们易学易唱,那就要跳跃、优美。他白天坐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就是没感觉。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夜不能寐,望着皎洁的月亮,家乡的沪剧紫竹调旋律蓦地跳入脑海,他立即爬起来拧亮台灯,紫竹调的旋律旋即幻化成带有城市色彩的明快旋律,经典儿歌《一分钱》就这样诞生了。《一分钱》儿歌一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就像插上了飞翔的翅膀,迅速飞向了大江南北。孩子们唱着儿歌去上学、去劳动、做好事,几代儿童的心灵都受到了这首儿歌的滋润和启迪。往事如烟也动情,孙浩听着老人讲述如烟的故事,激动不已,但他心里还在担心怎么与老人谈价钱的难题。
孙浩小心翼翼地对老人提出:“潘老师,关于《一分钱》手稿的知识产权问题,你看怎么办?”老人反应极快,他挥着手坚决地说:“孙警官,我是一个受过磨难的老共产党员,我知道我的社会责任在哪里,我是共产党的艺术家,上海要建共和国首座公安博物馆,我举双手赞成,我坚决支持,我决定无偿地捐献给你们!”endprint
一生无愧大丈夫
有了这次特殊的工作联系,孙警官认定了要和这位德艺双馨的儿歌大王交朋友,每年他都会买些礼品到南京去探望这位令人敬重的老人。第二年的夏天,孙浩去南京探望潘老时,他们就在潘老师楼下的饭馆里吃饭,潘老师走路时背有点驼,孙浩像他当年扶孩子一样搀扶着他过了马路。
吃饭时,孙浩向老人开玩笑:“您的儿歌是警察叔叔搀扶孩子们过马路,现在却是警察叔叔搀扶老人过马路。”老人听了没有笑,却心酸地说:“我背驼是因为在宁夏时,那些造反派用鞭子抽打的,他们用的是钢丝鞭子。”老人掀起了自己的衣服给孙浩看,手上、背上还留有伤印,孙浩无言,心里流泪。
老人讲起了被发配到宁夏后,娶了一位当地的女工,没有生育,领养了一个女孩,“文革”时妻子离他而去,真是祸不单行。这顿饭吃得有点沉闷,老人说着说着念起了自己写的诗,孙浩感到挺有意思,便让潘老师写下来,潘老师顺手取出了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写上了那首当年涂鸦的打?由诗:我不哭童年家劳皮包骨,少年岁寒当学徒;青年得志遭厄运,壮年有家不幸福。老来伏案何所求,一生无愧大丈夫。
孙浩接过写在名片背面的诗,读罢心里五味俱全,为老人的坎坷一生而唏嘘不已,也为老人的豁达大度而心服。
一来二往,儿歌大王与孙警官熟稔了,也认了这个知情重义的警察朋友,他们成了忘年交。老人每次来上海探望姐姐,也会给孙浩打来电话,接到潘老师的电话,孙浩都去看望他。有一次,孙浩去他姐姐家告知《一分钱》的手稿被国家文物局评定为现代一级文物,老人听罢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有一次,老人来上海,孙浩去看望他,这天他心情很好,聊起了自己晚年的幸福生活。粉碎“四人帮”后,潘老又恢复了名誉,当上了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和音乐家协会主席,后来调到了江苏任省文联副主席,不久,又任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潘老师的晚年生活总算安定了下来,他整天沉浸在儿歌创作中,形单影只,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有热心人为潘老师介绍了一位幼儿园的老师,他俩一见钟情,交往了几次就结了婚,老人还有了两个继女,都对他很孝顺,晚年的潘老生活得很幸福。
潘振声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依然热心地为孩子们写歌。他把花了多年时间呕心沥血写成的56首各民族的儿歌,充满信心地送到音乐出版社,人家却要收费,而且是几万元,老人纳闷地感叹:“博物馆出20万元收我的手稿,我都不要一分钱,我为孩子们写歌,为啥这么难?”潘老有点想不通,他获得过“五个一”文化工程奖,并且是获得过金唱片奖的儿歌作曲家,但是这些对于市场经济、流行歌曲的大潮来说都无济于事,未能出版儿歌集成了潘老师终生的憾事。
不管潘老师走到哪里,只要提起《一分钱》《春天在哪里》《小鸭子》等儿歌,30岁以上的人都耳熟能详,都会哼唱几句,他们都会对这位老人表示自己的敬意。这让潘老师感到欣慰。孙浩每次去南京都会去探望他,见这对老夫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感到欣慰。
2009年2月,潘老师的妻子突然被查出胃癌,且已是晚期,他每天奔波去医院照顾老伴。由于身心疲惫,老人于3月突发脑溢血倒下了。孙浩听说潘老师倒下后,一个月里三次去了南京探望病中的潘老师。前两次去时潘老师脑子还算清楚,5月8日,孙浩第三次去探望潘老师时,他已深度昏迷,不能言语。孙浩在他的耳旁大声说道:“潘老,你要坚强,全国3000万的儿童还等着听你的儿歌呢!”潘老师慢慢地翘起大拇指,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2009年5月14日,儿歌大王潘振声不幸与世长辞,享年77岁。潘老虽已远去,但他写的儿歌永远留在了孩子的心里,并会一代代传唱下去。
彭立昭据《解放日报》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