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洲
诗者之问 (十一章)
□谢明洲
只留下一个时辰,在这初夏的午后。
让我看到窗外,看到那位捧书人走过斑马线时:
匆匆远去的身影。
就像在西湖的苏堤,看到一位手持雨伞的身影走过断桥。
骤然间,濛濛的旧雾遮住了双眼。
都忆及了一些什么。
许多许多的歌泪是无法也无力重复的。
新的期许,如一把可变的钥匙,耀闪着肃穆又亲切的光芒。
当然,要打开一扇神秘之门,必须付出真诚与善良。
还要持久地心怀倾慕与敬畏。
就像面对故土上的那一片风光无限的庄稼。
只留下一个时辰。
看窗外那位捧书者,匆匆远去的身影。
有这令人心怀倾慕与敬仰的景致在,这世界,这新的期许,这新的歌泪,够了。
经久不散的依然是记忆中的袅袅浮升在故土村庄上的炊烟。
那些给冷冷的黄昏一种温暖的炊烟。
遥远的旧事迟迟不肯从漂泊者的生命枝丫上坠落。
春了。又夏了。
是谁的横笛漫过了层层雾障吹出了谷物的美德?
打开黎明之门。
看那些霞光和晨露安然且不羁地光彩闪烁。
神谕澄明。
诗者懂了:惟有蕴了善良的灯盏才可以亮在时间与生命的深处。
在忘川之岸高悬着禁果。
还有一丛芒刺尖利的红色玫瑰。
却又是谁的横笛漫过了雾霭,吹出了爱意的光芒?
手握想象的诗者拂一拂乱发,脚步变得更为沉重和果敢。
西去阳关。
诗者只将他的《一滴幸福》寄旅在楼兰古城。
沙海浩茫,风吹瘦马。
烈烈的风,吹一匹烈烈的瘦马。
真的是江河日远了。
真的是旧梦迢遥了。
就这样开始。
记忆的片断云翳般散逝。
之后,
是长长的沉寂与空白。
怯弱,彷徨,恐惧,以及斤斤计较,以及鼠目寸光,等等,毁灭者不计其数。
当然是:时光难再。
当然还是:风吹瘦马。
而探求之光,而奇迹与别有洞天的诗章,却是指日可待了。
瞬间的顿悟与飞翔,是指日可待了。
怎么可以轻盈又彻底地忘记。
在苍莽的青山这边和那边,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记忆
这边和那边,都还有些什么。
除了乡愁和伟大的谷物庄稼。
谁可以,谁能够,谁忘情,为它们一唱三叹?
明知道不堪挽留,明知道只是临水照花,却依然空对着,且心存一缕缕温馨。
且热忱到不折不扣。
就认定是这个人了。
因为,我已领略到:
这个人的品质与文字的美丽已高在许多许多的花朵之上。
在浩瀚的湖水这边与那边,在时而波动时而凝止的意绪这边和那边,都还有些什么。
除了诗歌和伟大的谷物庄稼。
谁可以,谁甘愿,谁正在,为它们一唱三叹?
晨光渐渐明朗。
柴篱之侧的牵牛花,紫色的,粉色的,它们不肯止息自己热忱与澄明的吹奏。
一泓应接不暇的美丽与温柔。
凝着露。
这一天的开始。
一只黑蝴蝶掠过。
翩翩然若梦想之羽浮沉。
骤然的一闪。
并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
时光依然匆匆而逝。
悲欢依然零乱无序。
表演欲极强的牵牛花不肯止息自己的吹奏。柴篱和几棵开过花的苹果树面带倦容,它们听得有些累了。
又见一只黑蝴蝶翩然一闪。
不知怎的,就忆起夕晖下荷锄而归的年迈的农者,和他弓起的脊梁,以及他身后大片大片的望不到边的翠茂着的庄稼。
这个初夏的意绪几次被微雨打湿。
柔润中还掀起了不测的飓风。
是遐思之外的惊险却更美丽的景致。
一种心近文字与诗歌的苍茫风流。
就这样:
我开始了新的,一步一步走向爱与艺术这双重的至高品德至上光荣。
继而箫声愈加清晰地滴落。
且覆盖了诗者不计其数的忧伤。
到彼岸去吧。
到我们所热爱的大自然中去。
到我们所钟情的谷物中去。
到我们曾经讴歌过的,现今还在讴歌着的,未来也将讴歌的故土家园中去。
到彼岸去吧。
到故土的家园中去吧。
做一个躬耕者,做一个拾穗者,做一个坦然近自然的吟唱者,做一个与谷物同忧同乐的人。之后,渐渐老去。
这一刻的思念雾絮般飘忽不定。
多少次了?
总有一些欲诉不能的意绪碎萍一样在淼淼的水上浮沉。
要记住屋后挽留白云的那株云杉。
要记住为爱流尽泪水的那支红烛。
露滴。云霓。栖而未定的蜻蜓之羽。
它们只是诗者的一些并不经意的阅读或领略。
预言常常令人们备受鼓舞。
预言又常常是一座空中楼阁。
人类需要预言。
人类却不能一味地依赖预言,更不能在预言的宫殿里居住一生。
不能总是沉溺在对忧伤的翻阅之中。
也不能沉溺在空洞的幻梦之中。
要记住曾经抚照你的阳光。
要记住涉水而至赐给你晶莹的箫声倾诉。
要记住那一支为爱而流尽泪水的红烛。
那些柳树的枝条,那些杨树的叶簇,它们的绿,已浓酽得无以复加。
警心到无以复述。
水从石桥下流过。
而诗者的乡愁,此刻正在远眺中积攒着破雾的晖芒。
如何可以寻见一道爬满牵牛花的柴篱。
如何可以听到一曲穿透旧梦的禅意箫声。
如何可以碰到一颗比善还善的心。
如何可以记下一些淋漓尽致着爱意的文字。
如何——可以。
就此告别歌泪与功名。
等闲看晨昏与密密荣辱的浮沉跌落,只在无语中打磨乡愁破雾的晖芒。
我的手中,只握有这一把剑了。
当曦光骤然间飘过窗前,诗者问自己:
能生下根吗?
那些渐去渐远的旧事,那些曾经淋漓坦荡的爱意?
是谁,一直把歌声唱向了远方;
又是谁,只把至纯至晶的诗章献予无垠的自然之美?
能开出花吗?
当夕晖缓缓掠过窗外,诗者问道。
那些渐淡渐疏的许诺,那些曾经形影相随的幻梦?
是谁,一直把乡愁唱向了天涯;
又是谁,只把至真至诚的善良献予沉重的谷物之美?
能生下根吗?
能开出花吗?
诗者问热忱而冷酷的时光,也问自己从容而匆忙的生命。
问永不苍老的时光,问日渐流逝的生命。
问自己。
也问这个世界。
就这样凭窗远眺。
看迅雷自天边滚滚而来,也看蝶羽轻盈地飞越草丛。
雾与花香,风与怀念,水与歌声,那些远去与近来的思绪,一一列队而过。
细想时,它们的确留下了许多东西在这个世界上。
再细想时,其实它们也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在这个世界上。
它们真的留下了些什么?
抑或,它们真的没有留下些什么?
就这样凭窗远眺。
看暴雨自天边滚滚而来,也看鸟影匆忙地飞过季节的枝头。
柔润的风一页页地把花朵打开,一页页地把生命打开,一页页地把爱意打开。
细想时,它们的确让世界改变了一些什么。再细想时,却又觉得它们也并没有让世界改变什么。
它们真的让世界改变了吗?
抑或,它们真的没有让世界改变什么?
世界并没有改变。
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一朵花的溪水,清清浅浅地流。
流在黄昏,也流在黎明。
红红淡淡的韵致,并没有在此岸或彼岸无声地相约。
当晚风摇落东窗的夕晖,你说:
“我是你特别的天使。”
自此,诗者手执一束光芒,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季。
自此,却也泪痕日深。
背对时光,作另一种回眸与眺望。
空茫。苍远。沉郁。
苔藓遍布的山涧栈道。
折断翎羽的怀念之鸟,已无力远翔与高飞。
流在黎明,也流在黄昏。
一朵花的溪水,清清浅浅地流向了远方。
流向了天涯。
流向了梦想开始又结束的地方。
花的溪水,流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