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色助学”性侵案侧记：拯救我的大山恋人

陈树胜

秋楚近照

记者（右）采访秋楚

[新闻背景] 广西“百色助学网”发起人王杰，9年间，利用互联网募捐了700多万元爱心捐款，资助了4000多名贫困儿童，王杰一度被称为“大山里的天使”、“人间的阿波罗”。然而，2015年8月13日，一条重磅新闻曝光了“百色助学网”的惊天内幕，从而也撕开了王杰的魔鬼真容——凭借助学名义，性侵多名受助女学生，并让女学生为部分捐助者提供“特殊服务”。消息一出，群情激愤。24日，王杰以涉嫌强奸罪等多项罪名，被广西隆林县公安局依法立案审讯……而鲜为人知的是，费尽千辛万苦将王杰拉下神坛的，是一位名叫秋楚的公益人士。

更不为人知的是，这位孤胆英雄的侠义与大爱之举，与一个叫梅子的女孩有关。而梅子，正是“百色助学”性侵案的受害者之一。近日，本刊特约记者在多番深入调查和采访后，独家为广大读者揭晓——一段超脱世俗的真爱，如何升华为这场卓绝的正义之战。

横空出世的百色助学，疑云重重的爱心捐助

时光回溯到9年前，广西某媒体给“公益名人”王杰摄制了一部专题片，片名叫做《秋天里的山茶花》。片中，一个浑厚男中音深情地说道：“在这片绵延贫瘠的大山之间，多了一个身躯瘦小的小伙子，他叫王杰，他整日穿梭在崇山峻岭间，到闭塞的乡村搜集贫困学生的资料，借助百色助学网寻找资助者……”正如片中所说，从2006年起，王杰开始在隆林县到处收集贫困儿童的信息，准确地说，是收集贫困女童的信息。

也就在那一年，远在山东的秋楚在网上看到了关于王杰开办“百色助学网”的新闻。秋楚，1980年出生于山东省泰安市，某核试验基地当科研兵，后来整师裁员，复员到了地方，在山东泰安某矿业国企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秋楚是一个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尝过没书读的滋味。一次和几个战友聚会时，平日热衷公益的他提出想资助几个上不起学的孩子。2012年下半年，秋楚在网上联系到王杰，表示了资助意向。秋楚其实并不富裕，他只能通过义卖、募捐筹款，每隔两三个月就给王杰的个人账户打一笔整钱。在两年的时间里，秋楚和战友一共汇去了16万元捐款。

2014年1月，秋楚突然收到了几个隆林贫困女孩的QQ信息：“叔叔，您给我们的资助款可以直接打到我们的账户上吗？不要通过百色助学网。”“叔叔，王杰叫我去他宿舍里拿助学金，我不敢去。”不久，秋楚在王杰的QQ空间里又看到了这样的留言：王杰，你是助学还是助色？当兵出身的秋楚立刻警觉了起来，在认真浏览王杰的QQ空间时，他特意抄下一些受助女学生的QQ号加为好友，一个个地进行了解，梅子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的。

为了方便调查，让女孩愿意对自己说真话，秋楚一开始是以女性身份和包括梅子在内的所有女孩联系的。秋楚告诉梅子，说他想资助几个隆林的贫困学生。谁料，梅子告诫他千万不要通过王杰，让他到当地来直接找受助者。梅子的话，让秋楚更加怀疑王杰的为人。为了一查到底，秋楚开始每天长时间在网上和梅子交流。渐渐地，秋楚了解到了梅子的身世和遭遇——

1995年，梅子出生在广西隆林一个贫困的大山深处，但是贫瘠掩盖不住她的美丽。十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常年在外打工，对女儿根本谈不上关心和照顾。梅子独自照顾着6个月大的弟弟和上小学的妹妹，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2008年，正在隆林县某小学读五年级的梅子，在老师的推荐下填写了申请百色助学网助学金的表格。全校300多人，只有十几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得到了申请资格。梅子很开心，如果能够拿到助学金，她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秋楚问：“那你后来领到助学金了吗？”梅子陷入了沉默，很久没有回秋楚的信息。隔了好几分钟，梅子缓缓地在QQ里答道：“领了800块钱。”“那后来还领过吗？”“没有了。”迟迟送达的信息，似乎带着主人的一丝忧郁和伤感，秋楚开始同情这个女孩，同时也多了一份好奇，为什么梅子被推荐资助以后却只拿到了800块钱？后面的资助为什么又中止了？渴望读书的梅子为什么最终还是辍学了呢？一连串的疑问在秋楚的脑海里打转，他决心把这些问题弄个水落石出。而要得到答案，就非要亲自去一趟隆林不可。

从山东泰安到广西隆林，距离2000多公里。秋楚从泰安到隆林县，几经中转足足花了三天时间。再到梅子家，还有一段近两小时、崎岖而险峻的山路。当秋楚精疲力尽地出现在梅子家门口时，梅子惊呆了，秋楚也惊呆了。原来，在网上和自己聊得非常投缘的“姐姐”，竟是这么阳光帅气的大哥哥。而令秋楚惊呆的是，在这偏僻贫穷的大山深处，竟有这么美丽清纯的女孩。聊天中，梅子这才得知：秋楚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妻子一直不支持他做公益，说他赚不到钱还败家。几年前两人离婚，秋楚独自带着9岁的女儿生活。离婚后，他依然坚持公益，对隆林进行持续捐款。梅子被深深感动了，由衷钦佩和喜欢眼前这个行侠仗义的大哥哥，一种莫名的情愫悄悄萌生了！

在隆林的日子里，秋楚也发现，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实在太苦了！弱小的梅子，用她的坚强和善良里里外外操持着全家人的生活，她虽已辍学，但还是用微薄的收入补贴弟妹上学，让秋楚越发敬重她。这个大山女孩散发出的淳朴和贤惠，像蜂蜜蘸在了风干的面包上一样，一点点浸润着秋楚受过伤的心田……

大山女孩藏有惊天隐情 你的“心魔”我来驱除

然而，实地取证异常困难，此前给秋楚留言的受助学生都避而不见，其间没获得实质性的有效证据。而秋楚最想解开的那些关于梅子的疑问，每次问到时，梅子只是淡淡地说，王杰后来不给钱了，没有了钱，所以书就读不下去了。梅子闪避的眼神，让秋楚察觉这个女孩心中似乎有难言之隐。最终，此行调查始终毫无进展，秋楚只得暂时搁浅。返回山东后，秋楚和梅子变得越发热络了，两人虽天各一方，但每天通过网络互诉衷肠。就这样，两个受尽苦难的人，渐渐走进了彼此心里。可秋楚发现，每次聊天情到浓时，梅子总是骤然冷却。秋楚没有放弃！得知梅子外出打工家中无人照应，善良的秋楚千里迢迢地背着吃的用的，翻山越岭送到梅子奶奶手里。半年间，他三次从泰安去梅子老家看望她的亲人，让远在外地的梅子感动不已。在他细心而宽容的呵护下，梅子渐渐打开心门，终于对秋楚说出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段痛苦往事，那是一段隐藏在她心头但又刺痛全身的、挥之不去的惊天噩梦——

梅子读小学五年级的一天，百色助学网的负责人王杰告诉梅子，她申请的助学金到账了。当时，王杰专门叫人开车到梅子家来接她一起去隆林县城领钱。满心欢喜的梅子到县城后，王杰却告诉她：今天银行柜台领不了助学金，只能明天来。当时天色已晚，王杰在隆林县夜市街的民生宾馆开了一间房，安排梅子住下，毫无戒心的梅子走进了那间房。在昏暗的房间里，王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瘦小的梅子无力反抗，露出绝望的眼神……就这样，梅子被王杰这个衣冠禽兽性侵了。第二天，她领到了生平第一笔也是最后一笔助学金：800元——那是她初夜的代价！

谁料，王杰已偷偷将宾馆发生之事拍下，这段不雅视频，成为他日后要挟梅子的工具。屈辱的日子，又持续了三四年。在班上本来排名靠前的梅子，中考前怀孕了，不得不退了学，她小姨带着她去外地做了人流手术。可噩梦并没有醒来。尽管梅子离开隆林到外地打工，可王杰还是三番五次地骚扰她。

将自己那段痛苦的往事对秋楚和盘托出后，梅子早已泪流满面：“六年了，王杰控制我六年了！六年我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六年我都不敢去谈男朋友，我都不敢去看别人的眼睛，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没穿衣服……”听完梅子的哭诉，秋楚万分震惊，气得直咬牙：自己一直崇拜的爱心助学天使竟是这样一个恶魔，他和战友的16万血汗钱竟然就交到了这样一个禽兽手里！而可怜的梅子，竟然遭受过如此不堪的伤害。这段过往，让秋楚看到了梅子的隐忍和勇敢，对她越发怜爱，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可梅子已有“心魔”，始终无法去爱，无法接受秋楚饱含深情的眼神。

2014年3月的一天，梅子又接到王杰打来的电话，说深圳一位张先生，在助学网上看到梅子妹妹的相片，要捐助她妹妹，条件就是每年寒暑假去“慰问”这位张先生。梅子在电话里愤怒地对王杰大声吼道：“混蛋！不准你碰我妹妹！”梅子终于忍无可忍，当即给秋楚打去电话，道出了更多隐情：被王杰性侵的女孩不止她一个，当时在宾馆被性侵的还有另外一个叫阿采的女孩，而且应该还有更多受害者。

王杰变本加厉的行径，简直令人发指！那天，秋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熊熊怒火，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复仇！秋楚决定和梅子一起揭开“百色助学网”的真相，铲除王杰，为所有被性侵的女孩讨回公道，不再让其他无辜女孩遭受梅子同样的悲惨经历！然而，王杰在隆林经营“百色助学网”长达九年，他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秋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极其谨慎地开始了步步谋划……

一天，秋楚在王杰的QQ留言里，看到了广东私企老板张筠的QQ号，决定先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于是，他以女大学生的身份加张筠为好友，并对他说：“我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可不可以到你们公司工作？”张筠很快回道：“可以啊！过来给我做秘书，给我端茶送水，陪我睡也可以。”这句露骨的话，让秋楚顿觉：有戏了！可是，张筠也不容易打发，他经常要求和秋楚语音，秋楚没有办法就赶紧跑到自己的女同事那里，请同事对着手机跟张筠说几句话，这样的“侦破”工作，还真奏效了。张筠对秋楚产生了信任，毫无保留地告知：去王杰那里助学好玩得很，吃住全包不说，还有女学生陪睡。

真爱升华 孤胆英雄卓绝的正义之战

为进一步取证，2015年2月，秋楚重新申请QQ号，网名“袁航”，身份是一位做水产生意的大老板。袁航加了王杰的QQ，开始和他交流。因为有张筠泄露的信息做支撑，袁航底气很足，他大胆而直接说：“王哥，我想资助一个能过来陪我的孩子。”王杰警觉地问：“是谁介绍你来的？”袁航说：“广州的张哥。”袁航就把张筠的电话、照片发了过去，王杰彻底打消了顾虑。他又问袁航是做什么生意的，袁航说：“我老家在江西，一直做水产生意。”见他是个金主，王杰就发了好多女学生的图片，叫袁航从中选一个。

袁航假装羡慕地问王杰：“你睡过多少个女学生？”王杰答：“至少十个以上。”袁航发去三个鼓掌的QQ表情。王杰补充说：“十多岁。”袁航问：“十三四岁？”（十四岁是一个法律界限）王杰：“最小十二岁。”袁航：“好小哦！”王杰：“有一个女童班我睡了六个。”袁航：“王哥真厉害。”王杰：“先搞定班长。”

王杰又乘机说，自己正要搞养殖，袁航可以过去投资。袁航假装答应，并说前期投入15万，如果盈利，共同分享，如果亏本，就算在袁航一人头上。王杰感觉到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这个老板可不能让他跑了。为了稳住袁航，他跟袁航说：“哥们，我们两人先不要谈投资，我给你看好东西，看了之后，你就更想来我这投资了。”王杰于是给袁航发了一张与女孩子在床上的视频截图，随后又发来3段压缩的色情视频。见王杰上钩了，袁航立即回复：“等我回江西把货销完之后，立马给你打15万。”王杰深信不疑，又趁热打铁地给袁航发来了10多部色情视频，这些视频涉及8名女生，其中就有梅子的！那是一段长达1个小时的视频，那是一段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的视频。秋楚的情绪瞬间崩溃了，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电脑屏幕都摔裂了！

就在秋楚最沮丧最失意的那段时间，令他更不可容忍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和梅子共用的一个QQ里，秋楚发现梅子竟还悄悄地和王杰来往！秋楚百般不解，梅子却始终保持缄默。这让秋楚怒火中烧，他俩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感情走进了冰封的低谷。一天晚上，秋楚发去微信：“我们分手吧！”梅子继续沉默以对。一对共同战斗、共同进退的恋人就这样分开了。

在没有梅子的日子里，秋楚依然还在战斗。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心底总会想起梅子。直到6月的一天，秋楚突然收到梅子发来的一个语音文件，那是梅子和王杰的一段电话录音，电话里王杰委托梅子去物色小学生提供给有钱的老板，而且只要处女，每找到一个，王杰给梅子一万块钱。听到这段录音，秋楚又恨又喜，恨的是王杰太不是人，喜的是梅子为他提供了一份有力的证据。直到这时，秋楚才恍然大悟，原来梅子是假意去接触王杰，目的是为了套取王杰的证据。得知真相以后，秋楚热泪盈眶，在视频里给了梅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经历这次磨难后，两人重归于好。

一年半的时间，秋楚已掌握了27000份关于王杰作恶的资料。7月初，秋楚再次前往隆林，这时，他突然接到王杰的电话：立即离开隆林，否则找人弄死你！面对死亡威胁，秋楚依然坚持调查取证。7月7日，秋楚向广西公安厅报案，可接线员说案件不在他们管辖范围内，让他向隆林警方报案。秋楚又给隆林县公安局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如果你有证据，可以带证据到辖区派出所报警。秋楚一听这话，马上心凉了半截。就在他万分沮丧迷茫时，秋楚猛然想到了媒体。警方不立案，可以找媒体曝光啊！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于是秋楚开始向南宁市的几家媒体报料，可一时间都石沉大海。7月中旬的一天，秋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广西电视台新闻频道某法制栏目举报，为了安全起见，他在举报信息中只提供了寥寥数字：隆林有一个专门玷污女孩的魔鬼！

在焦急而烦躁的等待中，秋楚接到了该栏目制片人发来的短信：报料已收悉，请电话详谈。这行短短的回信让秋楚激动不已，仿佛抓住了命运的稻草。随即，他和电视台记者一起开始了艰难而又秘密的取证工作。在秋楚的说服下，梅子接受了电视台记者的采访，将她深埋在内心多年的屈辱全部倾诉了出来，电视台的女记者在采访现场潸然泪下。之后，秋楚和梅子又做其他受害女生的思想工作，证人证言接二连三地被记录下来。在秋楚的指点下，取证工作势如破竹，不到五天时间，就掌握了最核心的证据。

2015年8月13日晚上8点，那是秋楚和梅子终生难忘的一个晚上。广西电视台该法制栏目以《“百色助学网”的秘密》为题，对王杰大量敛财、性侵女童的犯罪行为进行了曝光。节目播出后，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曝光节目当晚，王杰立即给梅子打去电话恐吓她，质问是不是她向媒体告的密。梅子吓得跑到后山去躲了一夜。然而，仅一个小时后，警察冲进了王杰家，将王杰当场抓捕控制。8月24日，王杰以涉嫌强奸等多项罪名被警方依法逮捕。当得知王杰落网的消息后，秋楚如释重负，梅子在后山放声大哭，泪水落在了这片让她伤心的土地上，那是委屈的泪，喜悦的泪，压抑了整整7年的泪！

[采访后记] 距离王杰被抓捕已经过去了4个月，可此案仍处在当地警方的侦查阶段，进展缓慢。梅子、阿采等受害女孩本以为作为证人协助警方调查会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然而在隆林警方的取证过程中，梅子的叔叔知道了此事。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做这种丢人的事，让我们遭这种风言风语，你有多远给我走多远，不要给家里添麻烦。”叔叔的话，像尖刀一样，把梅子扎得鲜血淋漓，她再一次独自跑到了家里的后山上痛苦啜泣……就在梅子无助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正是她一路陪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恋人。秋楚无言地拥抱梅子，将最深的安慰和支持交付给她。9月的一天，秋楚带着梅子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他们要离开家乡，择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而终老…… 编辑/周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