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伯牛
咸丰八年(1858年),大兴人俞奎垣出任湖北学政,此人少年及第,中进士,点翰林,做御史,充学政,十余年来,干的都是高雅清贵的活儿,不免自命清高,不大瞧得起人。他在湖北任满,将返京述职,巡抚胡林翼备下一桌酒席为他饯行,并请提督、湘军第一名将鲍超过来作陪。
胡林翼与鲍超分别是湖北官阶最高的文武长官,一起陪俞奎垣吃饭,这顿饭的档次是相当高,俞奎垣的面子是相当大。宾主尽欢,不醉不归,似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承想,俞奎垣在文教界待久了,已养成根深蒂固的成见,跟没文化的人在一块儿,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于是,他在酒桌上只跟胡林翼谈文化、谈教育、谈翰林掌故,压根儿就不跟鲍超说一句话。鲍超是个大老粗,固然谈不了高雅的话题,但跟他说几句天气如何、战况怎样的客套话不就行了?可俞奎垣非要故意冷落他,不拿正眼瞧他,这不是要把他逼发火吗?果不其然,草草吃罢饭,鲍超回到军营,立刻召集左右,破口大骂:“区区一个学政,竟不把我当回事儿,文官算个屁啊!”众将士一听,这还了得,一个酸文人将大帅气成这样,得找他算账去。
胡林翼是个机警之人,他在酒桌上就察觉到不对头,送完客人,便立马赶往鲍超营中,恰在节骨眼上拍马赶到。他入帐找到鲍超,说:“老弟切莫生气,小俞不懂事,大哥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明天我再摆一桌,专门请你,令小俞作陪,我一定当面教训他,绝对让你消气。”
次日,三人再聚首。一开席,胡林翼面色凛然,全无昨日做东道主的和颜悦色,直接以翰林前辈(胡入翰林院比俞早十科)的身份,直斥俞奎垣没礼貌、没修养,俞奎垣不敢辩白,唯有低头受教。
胡林翼一边吃,一边骂,将要散席时,他话题一转,说道:“所谓不打不成交,今日有此一遭,也算咱三人有缘分,既如此,咱们干脆换帖拜个兄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俞奎垣当然不乐意,犹豫踌躇,不置可否。胡林翼眼睛一瞪,立命手下拿来纸笔,写下三人的姓名、籍贯,当筵互换,拜了兄弟。论年纪:胡林翼为长,鲍超次之,俞奎垣最小。胡林翼笑着对鲍超说:“从今以后,俞奎垣就是咱俩的小弟,再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你只管教训就是,别担心抹不下脸面。”
一向文雅清高的俞奎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大字认不满一箩筐的鲍超做了小弟,心中的憋屈、郁闷实在无法排遣。返京途中,他神情恍惚,言行举止渐渐失常,到涿州后竟投井而死,时年38岁。
百家讲坛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