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孩子道歉

章红

一

我在网络上看到一篇育儿帖子，一位妈妈自诉如何“教育”了儿子。那位被“教育”的儿子年方5岁，幼儿园老师向孩子妈妈告状，错误是诸如园长来巡查时，回答不出已经教过好几遍的问题啦，与小朋友碰碗碰碎了啦，把漂亮的铅笔带来炫耀最后搞丢了这一类。

妈妈暴怒，罚他在教室门外站半小时。天暗下来了，她对儿子说：“今天妈妈不想带你回家，要回去你自己回。明天，你如果还是这样，就到外面当野孩子去。”

妈妈跨上摩托车。那5岁的孩子就跟在摩托车后面奔跑。当然妈妈有意放慢了速度，就这样跑了7里路。

第二天老师说，孩子像换了一个人，昨天怎么教育他的？

这位妈妈只笑了笑。

过会儿见到儿子，孩子说：“妈妈，我刚才看见你笑了！”

“你还想不想看见妈妈的笑脸呢？”

“想！”

你能想象吗，母亲的笑脸，这么美好的东西，竟然可以成为控制孩子的武器！这位母亲利用了孩子对她的依恋，利用了孩子的爱。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原谅？

事情发生后，“儿子这几天乖得让我心疼。他给我倒来一杯牛奶，说，妈妈喝牛奶。他自己跟着光碟念英语。他又拿着象棋要我陪他下象棋……其实，很想对儿子说声：对不起。只是我也不想否定做过的一切。”

母亲的直觉已经告诉她，自己伤害了儿子。是，父母也是人，不是神。自控力有限，错误会发生，伤害会存在。许多父母和这位妈妈一样，打骂过孩子后心疼不已，火气过去后也非常自责。

但是，他们不愿轻易道歉。

为什么呢？这位妈妈道出了心声——“我也不想否定做过的一切。”

否定自己，太困难了。

让孩子去承受否定，却变成理所当然。

当中的悖论，父母们是否应该有所自省呢？

我的主张是：对孩子好一些，尽量不去伤害他们。当伤害发生了，道歉比不道歉要好得多。

要知道，孩子们会比你想的迅速得多彻底得多的原谅你。当你感受到他的宽宏大量，你会更爱你的孩子。

二

我自己有过一次道歉的经历。

有一天下午放学早，上小学的女儿秋秋和一位同学一起来我就职的杂志社玩儿。

那天是我的生日。她捧出一个八音盒，“妈妈，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听，这歌很好听吧？”女儿期待地看着我。

那段时间我工作压力特别大，压根无心过什么生日。她拧好发条，开始放歌，我听了一下，敷衍地说：“嗯，挺好听的，多少钱？”

“85块。”

我心里想，真贵。

还好，没有说出口。

虽然不曾得到热烈的反应，秋秋没有流露出扫兴的样子，领着同学在编辑部四处转悠了一阵，便来跟我道别，说她俩先回家了。

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冷淡太不应该了，相对于女儿的心意，我更心疼钱。心下大愧。

我走过去，抱了她一下：“对不起啊，妈妈刚才没有好好感谢你的礼物。嗯，这个八音盒音质真的很好，比我听过的都好。音乐也非常好听。”

秋秋高高兴兴地和同学一起走了。

下班回到家，秋秋告诉我，她的同学在路上对她说：“你妈妈真好，还会对你说对不起。我妈妈从来不对我道歉的。”

我是以何等羞愧的心领受了这样的夸奖。有错的是我，她爱我，送我生日礼物，而我这个庸俗的妈妈很没有教养地报以冷淡。明明是我先伤害了她，她大度地未加计较。我只不过道了一声歉，她不仅立刻接受，甚至心存感激。孩子们是多么不会记恨啊！

对孩子，常常一个道歉就足够了。

我们对孩子的道歉，又常常是非常不够。

一个成年的人，与童年的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成年人有了一个坚固、坚硬的“自我”。自我不是凭空而来的，很多是成长过程中外界填塞进去的东西，那个自我中填充了无数废料和有毒物质。当你像个天神一样掌控孩子的生活，评判与裁决他们的行为与人格，误解与伤害就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有时候父母已经对自己任意责罚孩子感到悔恨了，但是认为道歉会否定之前的一切“教育”——你自以为是为了塑造出一个更好的孩子，殊不知那可能是一种错误的塑造，唯一的结局是扭曲孩子的天性与心灵——于是拒不道歉。

《小王子》的作者说过，所有的大人都经历过孩提时代，然而能够记起这一点的人却很少。父母不是圣人，不是超人，会有认识上的误区，会有情绪难以自控的时候。做错了，就应该道歉。遵从你内心的旨意吧！当你感到很想对孩子说声“对不起”，请大声地刻不容缓地把它说出来！不要怕否定你自己。

编辑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