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历史”①的弦外之音
——王明珂的《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述评

2016-02-18 23:48张淑娟
关键词:史学表象记忆

张淑娟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阜新 123000)



聆听“历史”①的弦外之音
——王明珂的《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述评

张淑娟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阜新 123000)

王明珂先生的新作《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结合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和民族学等多种社会科学的相关理论,从反思性研究视角为历史学研究提供研究方法指南,试图使读者能透过文本表象(表征),认识社会情境本相,练就“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够聆听到“历史”的弦外之音,进而有所行动,让人类生态逐渐得到良性调整。这部著作对于研究处于边缘地位的民族历史及其传统文化变迁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历史”;弦外之音;《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

一、反思性历史研究——“在文献中作田野”

王明珂先生是在完成了以“中国”与其“族群边缘”产生及其演变历史过程为核心的系列著作《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1997)、《羌在汉藏之间——一个华夏边缘的历史人类学研究》(2003)、《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2006)和《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2009)之后,出版了《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2015)。作者将前几部著作,特别是《羌在汉藏之间》和《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的反思性知识进行方法论上的提升,做了研究上的进一步升华,转向方法论层面,借鉴社会学、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将民族学的研究对象“文本”(表象)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情境”(本相)对应起来,也就是将表象与本相对应起来,同时,又将正史、民族方志、族谱等文本结构与帝国、郡县、家族等情境结构对应起来,探索历史文本背后的社会情境及其变化,开辟反思史学这一新的研究领域,重新解读中国传统历史文献中的异族书写,并揭示历史书写背后的人类生态。

按照王明珂先生的说法就是“在文献中作田野”[1],既能透过文本观察社会情境本相,更重要的是,能够感知历史上的作者在书写之间的鲜活生命抉择,他们如何选择文类和符号来构设文本,如何选择自己的社会角色和定位,在行动间,如何顺应形势,或者突破,甚至违反种种模式与边界,分析他们的情感和意图,探究其背后深层次的社会结构。这些都是在反思性历史学研究中为我们提供的研究空间。

二、如何练就“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作者以我们生活的常识开篇:为什么赤脚惯了踩在锐石上不知痛?因为经常赤脚走在锐石上,脚底会生出一层老茧来保护我们的脚[2]。

“历史”就是让人们对社会现实感觉麻木的脚底老茧,人们生活在由“历史”等知识构筑的虚拟世界里,让人难以接触脚下的真实世界。人们生活在“历史”造成的社会现实里,得到一些身份、地位以及生活经验。因为社会现实与我们的经验都如此真实,所以我们相信“历史”,并因此接受某种身份安排,对周围真实世界感觉麻木,没有反应,难以察觉背后的社会本相,这样就更强化了典范知识建构的社会现实,同时会强化人们的社会主体观念。简而言之,人们被“历史”所建构,人们也建构“历史”,建构者与被建构者双重身份使人们丧失了批判精神和反思意识。

当然,这里的“历史”指的是典范历史,所谓典范历史,也就是占主导地位的历史书写,即主流社会对过去的记忆与表述。“典范历史知识不一定是最真实的过去;它成为典范乃因其最符合当前之社会现实,或最能反映人们对未来社会现实的期盼。”[3]人们所信赖的典范历史和传统文化,是掌握社会经济、政治资源和知识权力的人所主张的“历史”和文化。“典范历史经常是区分人群、阶序化人群的工具。也因此,居于社会阶序上层的人群,掌握主要政治、经济资源的人群,也是典范历史的创作者和维护者。”[4]而处于边缘地位的民族,由于其“历史”书写能力不足,其民族身份的确立、民族族体的演变、民族文化的产生、发展及变迁无不充斥着典范知识建构的痕迹。

作者要做的就是教会人们如何揭去脚底的硬皮老茧,让人对脚底所触的世界逐渐有深切感受,因此有动作和行动[5]。揭示典范历史掩盖下的社会情境本相,让一般读者从中得到一种观察、认识周遭世界的方法,让读者练就“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借以看透凡尘世界变幻万端的表象,认识表象下事物真实的本相[6]。那么,如何教会读者练就“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呢?作者在借助一系列概念和理论基础上,将进行文本分析,作为进行社会情境本相探究的渠道。

因此,全书可分为两部分来分析,其中第一章至第五章为第一部分,作者在这部分提出了一系列分析的工具,并对相关理论进行了介绍。根据概念的内涵、外延以及作者的基本观点,将其分为本相和表象(表征)两大类,社会记忆(social memory)、历史记忆(historical memory)、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根基历史记忆(primordial historical memory)、文本(test)等属于表象,社会现实(reality)、*指的是社会中存在的、普遍的、受政治权力建构与维持的人群区分体系(如前面提及的性别、贫富、贵贱、族群、国别等等)以及与此相关的习俗、尝试、社会规范(如道德、律法)以及审美观。参见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39页。在《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作者似乎直接将社会现实等同于社会本相(《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34页)。环境、经济生业、社会结群(三者共同构成社会情境本相)、认同(包括族群认同和其他社会群体认同)都是本相。而习性(habitus)、历史心性、*指人们由社会生活中得到的,一种有关历史、时间与社会构成的文化概念,……是一种模式化的叙事倾向(参见王明珂著:《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8页)。让人们循着一定规律来思考、建构根基历史记忆的一种文本结构(参见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216页)。道德规范、风俗习惯、宗教仪式、书写文类(genre)*文类是一种被沿用而产生许多文本之范式化书写、编辑与阅读模式。正史、方志、族谱、墓志、异域风土志、警世与讽刺小说等都是传统中国的重要文类(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237、238页)。则是连接本相与表象的中间环节。在资源分配与竞争环境下,人类各种社会认同与区分体系及相关权力关系造成了人们的习性、历史心性等模式化的表达倾向,这些倾向则通过社会表象呈现出来。在上述概念的基础上,作者开辟了一种新的史学研究方法,“提出一套分析种种文本、表征(表象)以探索社会情境(本相)及其历史变化的方法”称之为“反思史学”[7]。

虽然王铭铭批评了王明珂的“物质主义”倾向[8],王明珂先生还是从人类生存的最基本条件入手,人类社会无论处于哪一种社会形态,都包含环境、经济生业、社会结群还有文化及其表征几个方面,其中前三个因素,被作者称为人类生态(human ecology),即社会情境本相。按照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这三者之和就是社会存在,社会存在是人们进行其他社会活动的基本物质保障和前提,也是塑造社会文化的深层次根源。文化及其表征则是与社会本相对应的社会表象,即唯物史观所讨论的社会意识。作者借用布迪厄的说法阐明二者的关系:表象造成本相,本相造成表象(the reality of representation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reality)[9]。作者在书中进一步论证明确为:表象产生于本相,而本相也因表象而强化,表象遮掩本相,让人们置身其中而难以窥见社会本相的真貌[10]。而这也恰恰印证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辩证关系,与马克思主义对人类社会的基本判断不谋而合。

虽然社会本相被社会表象所遮蔽甚至扭曲,但是人类社会还是表现出其规律性和可预见性,也就是说,一种内在的机制使人们的行为趋于模式化,社会本相与社会表象之间关联的机制是习性(惯习),*在中译本中,译者将“habitus”译为“惯习”,可参见[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著、李猛、李康译:《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19页。在本文中,都统称“习性”。继而习行(practice)。简单来说,习性是外来经验的内化并模式化,习性一旦形成,会连贯一致地对外来诉求做出回应。当然,习性不完全是个人性的,而它也不是个人行为的全部决定性因素,“习性(惯习)只是就某一确定的情境来说,才能展现自身,它是由一整套性情倾向所组成的,也可以说,是由一系列现实情况、潜在可能性和最终结果组成的。只是在和确定的结构的关联中,惯习才能产生出一定的话语或一定的实践行动……我们必须把习性看成是一种发条,需要去发动它。完全相同的习性,在不同的场合刺激和结构中,会产生出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对立的结果。”*习性是一种持久同时也可以转变的性向(第19页)([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著、李猛、李康译:《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9页)。布迪厄讨论“习性”是非唯一性决定因素是:只有当我们说社会行动者是决定自身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同时说社会行动者是被决定的(同上书,第181页)。也正是因为习性不是决定个人行为的唯一因素,历史上的作者们跨越既定模式和界限的书写行为被反思性研究所重视,成为反思性研究重要的突破点,作为观察“历史”书写者真实意图的有效途径。在习性的基础上,会产生模式化的活动,即习行(practice)。

而模式化的言论、书写或身体行为只有经过人类记忆这一机制才能具有反思意义。根据作者的分类,无论是集体记忆还是社会记忆都是表象,人类情境生态则为本相,人类生态特别是其中各种人类社会群体的认同与区分是社会记忆存在的基础。那么社会如何进行记忆,并将记忆传递下去呢?作者在借鉴哈伏瓦赫(Maurice Halbwachs)(作者又译为哈伏瓦克斯*前一翻译见第110页,后一种译法见124页(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詹姆斯·芬翠思(James Fentress)和克里斯·魏肯(Chris Wickham)等人的观点之后,认为是历史心性与文类都是让人们的社会记忆有规范的社会文化结构,“在人类生态与社会情境下,社会中经常形成一些规范人们历史记忆的文化结构,甚至产生相关的制度与组织结构。它们让许多个人透过语言、文字或行为表征产生的社会记忆有规律,因此有助于产生共同社会记忆,或者这样的文化结构让许多个人接受某种典范社会记忆,这种情况皆造成社会记忆的共性与其延续。”[11]社会记忆分为影像(image)和语词(word)记忆两种,而传递社会记忆的方式也是如此,比如教科书、名人演讲和书籍等传递,另外还有物像传递等。作者列举了以物像传递的社会记忆,比如博物馆、民族博物馆等机构,以群体仪式活动传递的社会记忆,如少数民族祭山神、国情庆典、家族祖先祭拜等等;另外一种是日常生活行为传递的社会记忆,如少数民族服饰传递的社会记忆等等。

从第六章至第九章是第二部分,作者在这部分将第一部分所表述的一系列概念和理论进行归纳分析,将其列入“文本与情境”这一研究范式中,该部分则进入文本与情境、文本结构与语情境结构的分析,并提出了三种文本表征分析策略。

历史研究离不开文本和文本分析,社会记忆、历史记忆和其他文化表征都可以视为由一定结构和符号构成的文本,作者甚至认为将宗教仪式等可以视为一个文本[12]。文本与情境是较为清晰的一对概念,便于进行社会情境分析。文本从狭义上讲,指以文字表述的一本书、一篇文章、一段文字等等,一段语言表述或对话内容亦可被视为文本。广义的文本指任何能被观察、解读的社会文化表征,如一个广告、一张民俗图像、一部电视剧或电影、一个宗教仪式、甚至一个社会行动、运动或事件[13]。作者主张在社会情境中对文本进行分析,即所谓“文本存在于情境之中”(text exists in context),“在文本分析中我们探索的要点是,在什么样的社会情境下作者如何选择文本符号、依循某种叙事法则以建构一文本以及此文本所传递的表述性与默示性讯息如何,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14]同时,要考虑到文本的创作者自身的“偏见”,分析造成其文化“偏见”的深层因素,包括社会情境真本相及其认同,从而让历史研究者能更全面客观地接近历史事实本身。

在探讨文本与情境关系基础上,作者继续讨论文本结构与情境结构之间的对应关系,以此来回答“为什么经常有很多结构类似的文本被创作出来?“因为”人类生态体系有其稳定性,这是因为,社会经常发展出一些与其内在结构相应的‘规范’来控制社会表征,包括人们的社会行为与所创作的形象以及人们所传递及书写的历史与神话文本等等。”[15]不仅习性会造成模式化的行为,历史心性、文类和模式化的叙事也都会造成模式化的行为。作者将文本结构分成三种情况进行论证,第一,历史心性,又分为英雄祖先历史心性、兄弟祖先心性、结合兄弟与英雄祖先的历史心性;第二,文类结构,分为正史文类、方志文类;第三,模式化叙事情节,如英雄征程记,英雄徒迁记,还有小说、电影、喜剧的模式化表述。这些文本结构正是人们常见而又经常忽视的“脚底老茧”,而如果能掌握其中的规律性,将给历史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与方法。

最后,作者概括出三种文本表征分析策略:文本生命的情境分析——陶器的比喻;多点观察与整体比较——凹凸镜的比喻;边缘微观社会探索——燃烧木杆的比喻[16]。通过移动、比较不同的文本与情境,观察在情境中个人的情感、意图与行动选择,探究其中所折射的历史真相。

三、反思性历史研究的可借鉴之处

(一)历史研究者的自省精神

作为历史的观察者,作者通过对历史、文化、社会以及相关学术的探讨反思自己,这也是本书的写作目的之一。作者谈到了作为观察者必然带有来自社会文化与学术法则所造成的偏见,这里的偏见便是历史心性,“产生如此模式化‘历史’的文化心性,我称之为‘英雄祖先历史心性’——这是一种内化于我们心中的文化结构,让我们永远带着‘偏见’,选择性地观看、建构与回忆过去。”[17]

这一点对每一个历史学工作者都具有重要的警示意义。“人们是自己的观念、思想等等的生产者,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所制约。”[18]历史学工作者受制于其生存的社会,他们同时又掌握着知识权力,依社会需要进行“历史”的建构,是典范历史的创作者。历史书写活动本身是个人化行为,但是,“历史学家不是历史编纂的主角,他实际上是编撰的技师……历史学家只是‘围绕’权势在转……历史学家的言论有些学究气,他不是主人,他完全是替政府传话,他并不承担责任和风险。他的分析‘紧跟着’形势而动,他针对现在阐释过去,针对未来阐释现在。”[19]历史学家是否真能“紧跟着”形势而动,深刻反思自身学术创作,是否与民族命运和历史发展要求相一致是拷问每一位历史学家的重要议题。

作者通过解读历史文本,并结合多点田野考察,不断移动“凸凹镜”,尝试对当代历史学者“如何建构与认识过去,记忆对相关社会情境及个人处境有深入了解”,探求其中的规律性,反思自己学术偏见形成的规律性,这是做好历史研究的第一步,也是反思史学研究的起点。

(二)独特的研究视角与研究方法

王明珂先生绕开民族问题研究,特别是民族溯源问题研究从民族内涵着手的传统作法,从民族边缘入手,从边缘的空间、边缘的时间和处于边缘的民族选取历史资料,来探讨“中国人”的族源及发展脉络,探讨“中国人”民族边界的形成与变迁过程,分析边缘民族族体变迁和文化发展所呈现的规律性,重新审视边缘民族在历史书写中的真实状态,为现实民族问题的处理提供借鉴。特殊的视角为反思典范历史提供了契机,正如作者所说:“边缘”是突破这种典范知识与其建立之熟悉世界的关键点[20]。

作者借鉴了社会学、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既在文献中作田野(do ethnography in archives),通过习性、文本、历史心性、文类、社会表象、社会本相等概念在文献中作田野,寻找文本结构与社会情境结构之间的对应关系,通过文本作者对资料的保存、选择、利用和废弃研究,*作者称这样的分析策略为:文本生命的情境分析。详见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262—272页。体会古代作者所处的社会情境,以及个人的境遇与情感。又亲自作田野,从1994年至今,作者多次到川西岷江上游羌族地区、四川甘孜、凉山等少数民族自治州、内蒙古、新疆、青海等地进行民族考察。作者以多视角进行研究,进行移动的多点田野调查,作者称其为“凹凸镜”的研究策略,在多个田野观察点移动透镜,观察镜面上表象的变化,发现变化的规则,以此判断镜子的性质,这面镜子在作者看来就是观察者的“偏见”,以此评估镜子下面事物的真正面目。并将田野中观察得到的规律性认识与历史文献相互印证。

移动观察既能看到一个人群在社会人类生态发生巨大变化时,变化前后在表象上呈现的不同;同时,还能横向比较不同人群在社会人类生态变化不大的情况下,表象的差异,以此判断不同人群心性的差异。移动观察,为发现文本叙事模式化情节提供了基础。

作者提出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对业已模式化的史学研究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

(三)正确的学术定位

作者多次对反思性历史研究的研究定位进行说明,阐明自己的研究不是试图解构历史,反思性历史研究还是建立在典范历史搭建的时空框架上,可以作为典范历史研究的有益补充,是保全、维护被观察者的主体性[21]。尝试复原边缘民族的边缘化过程,恢复其主体地位。“只是质疑典范历史的取材、解释与构成,批判典范历史简化了‘过去如何造成现在’,反思史学要了解的,是遥远时空外的古人与他者如何建构‘历史’及其所处情境。”[22]

正如作者在结语中所指出的,它并不是企图改变许多伟大历史学者告诉我们的人类历史,由重大的历史事件、哲人思想、发明创造和社会变迁交织而成的历史。它指出(或尝试纠正)的只是常为人们(包括历史学者)忽视、未识或误读的一些“历史”[23]。此项研究仅作为宏大历史叙事的有益补充,使历史学研究的视角更全面,内容也更丰富。

(四)对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变迁研究的启示

反思性历史研究是历史研究的新视角,其能够丰富历史研究,特别是对于中国民族史的研究。中国几千年来形成了以汉族为中心而逐渐扩展形成今天的中华民族,这样的历史过程已经深深植根于人们的历史记忆中,使人们常常会出现“大汉族主义”的倾向,有意无意会将汉族和少数民族进行中心和边缘、文明与落后、施予与被施予的区分。因此,在民族史撰写中就会出现胜利者与失败者、征服者与被征服者、挑战者与应战者的区分。面对今天不断出现的民族问题,应该反思我们的民族典范历史,是不是这样的历史记忆塑造的中国人与当下的社会现实情境之间不对应,抑或这样的历史记忆在人们所处的社会现实中缺乏说服力。中华民族正处于伟大复兴的重要阶段,撰写符合时代需要并被各民族愿意接受的中国民族史,是民族问题研究的重要课题。反思史学恰恰能够使我们意识到反思民族关系和少数民族文化形成的深层历史原因的重要性,寻找典范民族关系史的形成机制,为改善民族关系,正视少数民族文化变迁的趋势,找到正确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路径提供思路。

对于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而言,改变对这些文化边缘、落后和被动等认识上的偏见,给予其合理的定位,理性分析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规律性,用正确的方法予以保护和传承,对巩固少数民族在中华民族共同体中的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小结

如果说王明珂先生以前之研究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族群边缘)开辟民族认同研究的新视角,那么,这一研究则是反思性史学的方法论著作,可以看作之前研究的阶段性总结。而作者在结语中又提到的,“创造具有反思性认同的中国人,也便是造‘国民’(或公民)。一个个具反思性之现代国民,应是理想中多元一体中国的主要构成单元;这是近代中国国族(民族)国家建构中的未竟之功。”[24]比照作者这样的研究关怀,这一研究则略显单薄,似乎仅仅是新的开始。

作者在文中指出,表象传达隐约信息,社会记忆传递默示性信息,文本传递喻示信息,都在表达一种隐而不显的内容,而历史学研究者则需要透过“凸凹镜”去聆听“历史”的弦外之音,为民族问题研究提供方法论指导。

[1][2][3][4][5][6][7][10][11][12][13][14][15][16][17][20][22][23][24]王明珂.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M].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18,11,49,51,339,17,17,65,131,166,171-178,214,261-317,287,317,167-168,20,323,339.

[8]王铭铭.我所了解的历史人类学[J].西北民族研究,2007,(2).

[9]Pierre Bourdieu, 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translated by Richard Nice, London:Routledge&Kegan Paul,1984,pp482——484.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72.

[19][法]米歇尔·德·塞尔托.历史书写[M].倪复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12.

[21]王明珂.英雄祖先与兄弟民族——根基历史的文本与情境[M].北京:中华书局,2009.3.

(责任编辑 贺卫光 责任校对 马 倩)

2016-09-05

国家社科基金规划一般项目“民族主义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近代中国的互动研究”(项目编号:16BMZ003);辽宁省社科规划项目“辽西蒙古族传统文化变迁趋势研究”(项目编号:L14BMz003)的阶段性成果

张淑娟(1976—),女,内蒙古赤峰市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与民族方面的研究。

G03

A

1001-5140(2016)06-0050-06

① 一般历史有两层含义,过去真正发生的历史以及人们记得的、叙述的和书写的历史。为了区别,加引号的“历史”指后一种。本文与作者在行文上保持一致,加引号的“历史”指被记得的、叙述的和书写的历史。另外,作者在书中所探讨的历史与历史学方面知识,只是与人们的国家、民族、文化、乡土、性别、阶级等社会群体认同有关的历史与“历史”,而不是全部历史知识(参见王明珂著:《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文本与表征分析》,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13、323页)。

猜你喜欢
史学表象记忆
表与里
绘画往事:表象的折射
卷 首
透过表象看公式
儿时的记忆(四)
儿时的记忆(四)
记忆翻新
史学漫画馆
史学漫画馆
史学研究纵横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