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关注钱仁凤案,我坚持了三年,与同事接力陆续推出近十次报道,直到她最终得以走出监狱大门。
对律师杨柱来说,却坚持了五年。从钱仁凤在他面前喊冤的那一刻起,这个大块头的男人就开始免费为其上下奔走。五年时间里,他变得偏执、易怒——为了某一个程序而力争,毫不顾忌地指责懈怠的司法人员……他常常在深更半夜拨打我的电话,电话那一端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无奈、愤懑和期冀。
吴通清,曾在湘西南大山深处的山村小学教过几年书,2000 年进入新闻行业,曾在湖南卫视短暂待过。2001 年作为《潇湘晨报》第一批员工,见证了报纸创立、发展及嬗变的历程,先后从事都市新闻、深度报道的采写。如今离职,准备重新规划自己。
而对钱仁凤来说,却等待了十三年。当初的花季少女,出狱后已是中年。
一个才进城的农家小女孩,在被办案人员潜意识地认定为投毒犯后,在强大的法律武器面前,很快崩溃。
直到她在监牢里漫长时日反刍般地思量,并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才逐渐理清自己的遭遇,在接受现实的同时,也坚定了她洗雪自身冤屈的理念。
因为她多次申冤,说好的减刑被取消了。但她无悔。
她曾经绝望过,直到入狱八年后,在监狱方举办的一场法律知识普及活动中,遇到了杨柱。
确定免费为其申冤后,杨柱开始奔忙,并试图联系媒体披露此案。但机会一直没有到来。直到他接手的第二年,终于迎来了媒体的介入。
偶然中介入
2012年12月,在新旧年交替之际,我因求证一条关于少女被拐卖的线索,来到昆明,结识了当时还在云南《生活新报》的刘海川。现如今,刘海川已到《无界新闻》,《生活新报》亦已停办。
在讨论题材时,刘海川提到,他的一个律师朋友手里有一个十年前的冤狱案。“十年前”“冤狱”——说真的,这两个字眼都很沉重。
在抱着先去了解一下的心态,我们四家媒体的同行们一起七弯八拐地找到了律师杨柱。在其并没有装修的住所里,我们每人都复印了一大摞关于此案的卷宗,初步翻阅了一下,头都大了,几乎毫无头绪。
杨柱在旁边介绍案情,语气急愤。但我心里实在没底。
在探监不成的情况下,杨柱决定带我们先赶到案发地采访。临行前,另两家媒体决定暂时放弃,只有我和刘海川前往。
钱仁凤的家在离昆明300多公里外的巧家县。途中,我们乘坐的小面包车被人追尾,处理事故耽误了三个多小时。在从巧家县城前往钱仁凤家的途中,天已经完全黑了,坡上有碎石落下,噼噼啪啪地砸在车身上,司机强行加速通过。有惊无险。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钱仁凤的父母、叔伯及堂兄弟姐妹,一屋子的人都还在等我们一起吃饭。钱家住着破旧的土坯房,因厕所及猪圈都在里面,空气中混杂着人畜粪臭味。昏暗的灯光下,钱仁凤的父母憔悴得让人心疼。钱仁凤的妈妈那时还健在,只是没能等到她回家的那一天,于2015年4月撒手离去。
当晚,我很少吃菜,只是大口地喝酒。
村子位于一个陡峭的山坡上,海拔1600米,属滇北“穷山恶水”之地,却取了一个美好的名字——钱粮社。在那里,我疏理了钱仁凤的成长足迹,求证了案子卷宗里的有关细节。我似乎看到,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挥别父母,与村里的姐妹一起出门,在金沙江的路口分别,有人到县城,有人去昭通,有人往昆明……而她很快就被卷入命运的黑洞。
在巧家县城的采访并不顺利。十年了,当年出事的托儿所已因此事倒闭,开办者朱梅的命运亦由此改变——先是辗转外地打工,后又返回巧家嫁人。她不愿面对记者,只是在电话里回答了一些问题。办案民警有的升迁,有的调动,更何况这是当年的一个“铁案”,相关部门亦只是含糊应付。不过,经实地求证后,之前仅停留于材料里的人和事,已经逐渐清晰地重新呈现在眼前。
回到昆明后,我又辗转见到了两个当年的知情人,相关信息互为印证。
之后,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写好了这篇调查稿。第二天稍加修改后,即发给后方。
随后,我与刘海川及《成都商报》的刘木木一起前往昭通大山包采写另一个题材,返回昆明后,又飞往滇南普洱。
紧赶慢赶,在2013年元旦到来之前我返回了长沙。
从质疑入手
然而,钱仁凤的稿子都提交半个月了,编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编辑还是有隐忧:要推翻十多年前的案子,有多少胜算?一旦推翻,该有多少人受此牵连?作为国内首发媒体之一,稿件的安全系数有多大?什么样的表达方式比较合适?……
我带上厚厚的复印材料及采访记录,结合稿子与编辑进行了详细疏理,介绍事件及稿件文理,终于获得编辑认可,值班老总签发,第二天见报。稿子题为《巧家投毒案疑云》,还原事发经过,从可以认定的事实入手,提出质疑。
《潇湘晨报》与云南《生活新报》亦成为国内最先公开披露此案的媒体,为含冤入狱已有十年的钱仁凤带来一线曙光。
之后,其他媒体持续跟进,此案获得更大范围的关注,我亦做了几篇追踪报道,直到云南省高检介入复查,最终为云南省高院改判无罪并当庭释放。
时间会有答案
因工作岗位变动,我没能再次前往现场见证钱仁凤重获自由,但还是经同事谭君接棒,为这组报道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杨柱总是在电话里代表钱仁凤再三表示感谢,说如果没有我及海川的推动,这个事情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其实,媒体只做了份内的事情:记录事实,还原真相。
我倒是觉得,如果没有他五年来锲而不舍地申诉、调查取证及联动媒体,结果如何倒真不好说。我不想在他身上用“死磕”“一战成名”这样的字眼,但他的正义感和血性却已深深植入我的脑海。
他总是对其中的一个环节愤懑不已:“为什么没有追查真正的凶手?为什么没有启动追责?”
我总是安慰他:先抓住“证据不足”这个要点吧,人放出来了,就是最大的胜利。之后,社会舆论自然会关注“真凶”的问题。
如今,包括新华社在内,众多媒体已经开始发问。只是,还没有相关单位“接球”,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就像来自陕西农村的庞麦郎在《我的滑板鞋》中唱道“时间会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