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燕
刘小放乡土诗之根脉
□张凤燕
刘小放是新时期以来中国的乡土诗的代表诗人之一,著有诗集《我乡间的妻子》《草民》、《春的雕像》(合著)、《大地之子》、《老家》、《刘小放诗选》等。组诗《我乡间的妻子》获1981—1982年《诗刊》优秀作品一等奖、1982年河北省新人新貌优秀作品奖、河北省第二届文艺振兴奖,《渤海滩之风》获1985年《诗神》优秀新诗奖《大地之子》获河北省第四届文艺振兴奖等。刘小放的诗歌呈现出鲜明的地域色彩、乡土气息,其主要的一个来源便是悠久深厚的大洼民俗文化。
地域地缘的空间区分,使自古而来的乡村民俗风情呈现出鲜明的地域色彩。大洼从广义来讲,指津南至鲁北沿海一带低洼地带;从狭义来讲,指河北黄骅东北部,即刘小放家乡所在地。这一带濒临渤海,九河下梢,苇蒲丛生,洼淀连绵,广袤荒凉,是海陆巨变、沧海桑田的杰作,是大自然神奇之手无意中的构思。这片大洼,蒹葭苍苍,蓁蓁荣荣,春铺翠毯,夏涌碧浪,秋芦若雪,冬苇似金,浩浩荡荡万顷苇荡里,锦鳞腾波,百鸟汇聚。历史上,这里的民众靠养苇、捕鱼、猎雁、晒盐维生,粗犷豪迈,憨直守信,吃苦耐劳,坚韧顽强,淳朴而执着,剽悍而义气,如生生不息的遍野芦苇,以挺立的躯干和刚毅的性格书写大洼厚重的历史。
大洼是诗人刘小放的故乡,也是他诗歌创作的基本背景,他全部的诗情,都源于这块积淀着深厚文化传统和文化底蕴的神奇土地。这块特定地域所独具的乡韵风情、自然景观、神鬼传说,这里的苇洼、蝗群、鱼坑、集镇、戏台、秧歌、号子、古河道、麦草垛……连同那海风浸淫的土腥味儿,都是深入他骨髓的艺术胎教。“大苇洼,你是我真正的祖宗/我的根就与你深古的芦根盘在一起/我就是你滋生的那管芦笛呵/带着一腔大洼的土腥和皴绿的胎记”(《胎记》)。诗人吮吸着独特的地域和人文造就的独特的大洼民俗文化的营养,形成独特的诗情;而经由诗人的创造而复活、重构的大洼民俗文化,也给人带来美感享受。本文以刘小放的几首诗为例,试析他的诗歌创作与民俗文化的关系。
民俗或风俗,是由民间创造又在民间流行的具有世代相习的传承性的文化现象,其范围所涉极广,相对大致区分一下来说,它既包括民间口头文化传统(如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音乐、习语谚语等等),习惯行为上的文化传统(如信仰、仪式、喜丧、节庆、民舞、戏剧、游戏等等),也包括民间物质化的文化传统(如民间工艺、民用工具、民居民食、民间服饰等等)。纵观刘小放的诗歌,几乎涉及了大洼民俗的各个方面。文学与民俗的联系很自然,因为文学作品是用人生活的形象来表达思想感情和传达真理的,而民族的民俗正是同人们的生活发生着最密切关系的文化事象。著名的民俗学家钟敬文经常打一个比方:人们生活在民俗里,好像鱼儿生活在水里。没有民俗,也就没有人们的生活方式。因此,文学要表现人,表现人的关系、人的事情和人的思想感情,就离不开与之密切相关的人们的生活方式,即民俗。文艺民俗学指出:民间源远流长、连绵不绝的民俗所展示的“生活相”,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独特的生活形态,也是文艺创作的一种源泉。这些民间文化事象无疑会为注重民间生活的诗人所关注。
钟敬文先生在纪念顾颉刚先生百周年诞辰会上,曾深有感触地说,越是接触更多的民俗事象,越是感到“地域性”的存在和重要。刘小放来自社会底层,对地域性的民俗文化从小就有较多接触并深受其影响,这种影响自摇篮中始,自创作中显,自生命灭止,对视文学如生命的诗人来说是带有终身意味的。
在我刚刚匍匐学步的时候/母亲就攥着我的手臂拉大锯/拉得我前俯后仰/拉得我腿脚硬朗/拉得我能跑会颠/拉得我小鸡钻出了裤裆//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前唱大戏//在我学会站立的时候/就看着大伯拉大锯/大伯是家族里惟一的木匠/他一生最拿手的绝活儿/一是给快死的人打棺材/一是为耕地的人打耠子//拉大锯扯大锯/天上的牛郎会织女//在我长大成人的时候/就跟着大伯拉大锯/你推我拉嚓嚓嘁嘁/金黄的锯末沙沙地响/喷着年轮里久远的香气/当大伯撂下最后一手活儿/几块木板装殓了自己//拉大锯扯大锯/阎王不叫自己去//当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崎岖的路途正是那柄大锯/退退进进春春秋秋/噬咬着我的灵魂/割裂着我的躯体/殷红的锯末默默流淌/我的心永是一把爱的火炬//拉大锯扯大锯/你来我往开天地(《拉大锯》)
“拉大锯”这首民谣伴随诗人走过童年、少年、成年,在成长的路途中不断领悟自开天辟地以来人类的生存挣扎以及他们世代相继的以艺术对抗死亡的悲壮奋斗。这首童谣穿插诗中,不仅显现了浓郁的地方色彩,而且与整首诗浑然一体,传情达意,实在地营造出雅俗相谐的文化氛围,给诗歌平添了味道。
民谣是民间的口传诗歌,发乎情而合乎人性,自然纯朴,消愁解忧,让人由衷地感到民风的真淳和情韵的美妙。渤海滩的诗情是从咸海水里浸出的,这块荒凉偏远的土地上最悠长动人、最广为传唱的歌谣是《小寡妇哭坟》。清光绪二十八年,黄骅县城关镇史门之女史秀英,嫁沧县小辛庄张门之子张金城为妻。秀英聪慧过人,金城勤奋多情。成婚后,二人十分恩爱,小辛庄二百多户人家,有口皆碑。一九零九年春,张金城早起下水捞箔,因冷水袭身,不幸染上寒症而亡。史秀英肝胆欲裂,坟前哭夫,感人肺腑。有心的卖布货郎跟随其后,用笔在三尺白布上记下史秀英所唱之词,如获至宝。“小寡妇哭坟”如同陕北的“信天游”一样,在这一带流传甚广,尤其女人们对它具有先天的熟稔:
我的祖母摇着纺车哼唱过/我的母亲劈着高粱叶吟唱过/我的妻子织着苇席学唱过/这是当地一位多情的寡妇/留下的歌声呵/小辛庄啊大东门儿呀/史家的闺女张家的人儿啊/她坐在荒草野地里/面对苦海似的天/一声悲切的哀号一代代/揪疼乡村女人的心弦/……放牛娃听了甩了个响鞭/串乡的货郎摇着鼓子走了/一个多情的女人的哭歌深深地在渤海滩扎下了根(《哭坟》)
这如泣如诉的悲哭穿越历史长河,以它特有的韵律拨动渤海滩一代又一代女人们的心弦,她们遥想着先祖的艰辛,一边咂摸着生活的滋味,一边坚韧地生存下去。“寡妇哭坟”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通过叙事性方式和朴素的语言,呈现出悠远的历史感和生命感。刘小放的诗基调凝重深挚、淳厚顽健,虽然不同于“寡妇哭坟”体现出阴柔之美,但同样以个人经历为轴心,以普通人的生活为素材,以渤海滩的土地为立足点,以个人性情的真实流露,体现出对一方水土和人群的深切关怀。
人类对世界的感悟是无穷无尽的,精神活动是深远的,审美经验是新鲜的、跃动的、丰富的、复杂的。“象”是诗人用来表达“意”的,即审美经验和审美理想,也就是所谓“神用象同”①。对民俗文化的熟稔,使诗人往往具有化平凡为神奇的本领,创造出独特的意象,进而升华为独特的意境。刘小放有一首诗叫《端大碗》,诗名透着土气,诗情却荡气回肠:
那是一副铁钳子似的粗手/不知在太阳地里经过多少次淬砺/手指节都磨成榆木疙瘩/两手空空/却缀满金黄的老茧的铜钱//这样的手/才能端起那大碗//那是一碗红薯热粥/那是一碗泥鳅梭鱼/那是一碗井拔凉水/那是一碗高粱烧酒//一碗粥喝响了一片山水/一碗鱼嚼腥了整个村庄/一碗凉水可以浇出一口字正腔圆的河北梆子/一碗酒下肚那乡间小路也变成古道热肠//那是一只海碗/碗口如同一轮圆月/碗边儿涂着海蓝色纹路和粗壮的花草/托在手上只须轻轻一弹/就发出一种沉实宽宏的音量//我的先祖就用这大碗宴请八方亲朋/与邻村的一场官司打了九九八十一年/我也曾光着脊梁端起那大碗/在月下一憋气喝下六碗菜汤/——那是个天灾人祸饥饿难熬的年头//在那敦厚的北方的土炕上摆着这大碗/在那娶媳妇的婚宴上摆着这大碗/在那老人们死后的灵棚前摆着这大碗/在村庄的屋基与荒野的墓穴里都深深埋着这大碗//葱茏的田野/地头上有一只水罐/上面放着一个/大碗(《端大碗》)
诗人在这首诗中采用聚焦特写的手法,让那双手和那只碗牢牢定格在读者的视野中,那样的醒目。追随着那朴素到极点的大碗,我们了解了大洼人吃什么和怎样吃。这乡俗家常饭菜不管在外人看来多么粗劣,可在诗人看来这种“吃”是与乡情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地域文化内潜的生命力亦可由此显现。这首诗还使读者了解到大洼人婚丧嫁娶、盖房搭屋的风俗。可诗人并不是为堆砌风俗而写风俗,即使读者不了解这风俗中蕴含的意思,当读到“在那老人们死后的灵棚前摆着这大碗/在村庄的屋基与荒野的墓穴里都深深埋着这大碗”时,也会感到大碗的神秘。风俗文化的融入,使诗歌语言和意象富有提示性和弹性。大碗是神秘仪式中不可缺少的器具,诗人读懂了“大碗”所承载的大洼人对苦痛哀乐的达观,对天地神明的敬畏,融入自己对生命的体验,使“大碗”成为既独特又能表现普遍情感的诗的意象。
类似的还有“老祖父亲手盘的一铺大炕”,“用八八六十四块大坯/垒出了阴阳八卦的图像/炕头上有一辆好几辈子的纺车/墙旮旯有老蜘蛛织的新网”(《睡大炕》)还有“属于北方的平原/属于褐色的村落/属于我粗手大脚的父老兄弟”的麦秸垛(《麦秸垛》);还有“辛苦的耕牛死去了/它坚韧的犄角却活着/系着绯红的流苏/漩流着生命的交响的牛角号”(《牛角号》)等等,都以其浓郁的“地方味”和“文化味”成为刘小放诗篇中散发着独特艺术魅力的诗歌意象。
立足于对本地域民俗文化的挖掘,不仅使刘小放的诗在题材选择上独具一格,而且在思维特征及表现手法上都或隐或显地受其影响。当“一阵烽烟掠过燕王扫北的马蹄”,大洼祖先开始了历史上一次悲壮的迁徙,他们“活活地离开了故土家园/担筐撅篓来到这荒滩野地/吼起先祖创世的歌谣/代代传下那大槐树底下的故事”,“我的祖宗/一条拓荒的汉子”,没有被眼前的贫瘠荒凉吓倒,他们“每逢清明都向西方跪拜/一把镢头重在这野土上奠基/有种有性的才不走回头路呢/荒原里雕出那形如弓弩的身姿”,开大荒的祖先倒下了,血肉腐朽渗入泥土,可他们“那弓起的坚实的骨骼/还如同一架在地底深耕的犁/春天在那蒸腾的地气里/可以沉沉地听到/那骨节咔咔还在用力的声音”(《开大荒》)。祖先不屈不挠的拓荒精神,祖先安身立命的满腔血性,融入春天的气息里代代相传,形成大洼粗狂、深沉、坚韧、豁达、向上的民俗文化特征,这特征深深地塑造着诗人的性格。
大洼自古有匪、旱、蝗、涝四害。劳苦的大洼人像他们的祖先一样,面对灾难永远忠诚于这片土地,用他们坚毅、顽强的生存意志战胜一切,就像那渤海滩上的荆条树,“在渤海滩的碱土里/扎下的根都拧成苦炼的疙瘩/却抽出紫铜的鞭杆似的枝条/开出一嘟噜一嘟噜粉郁郁的花”(《荆条树》)。刘小放的诗中,没有哀叹,苦涩的咸水给予他特殊的能量,腥味的海风给予他奇异的想象翅膀,使他在诗的王国里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姿态飞翔。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样描写蝗祸的:
天亮了大门开了/茅屋里涌进一股黑风/那遮天蔽日的蚂蚱浩浩荡荡/啃光了各家苇草的屋檐/吃光了田地里所有的光景//擂起大鼓铜锣/敲起脸盆古钟/村民们在村头塑起一尊蚂蚱神像/又挥起铁锨扫帚/扑打驱赶那些魔虫//那真是个奇异的年景/各家屋顶都晒满肥肥的蚂蚱的尸体/各家当院都圈起大大的蚂蚱的席囤/它们吃人们人们也吃它们//就这样人们吃着蚂蚱过冬/蚂蚱干蚂蚱酱蚂蚱饼/这大地上奇特的营养/哺育一方水土的生灵不信/请看我这宽宽的肩厚厚的胸(《蝗祸》)
黑格尔曾说诗要表现的不是事物的实在面貌,而是事物的实际情况对主体心情的影响。闹蝗祸不只大洼,但是大洼人面对蝗祸的从容不迫,处理蝗祸的方式却是独特的。来自生活的真实,使这首诗给人很奇特的审美感觉,感受到一种来自民间富有活力的、生机勃勃的文化精神,正是这种精神让诗人长久地驻足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民俗文化中有一些在现代文明看来愚昧落后的仪式,如《酷夏》一诗中,诗人讲述了“醉醺醺的太阳扼杀着大地的绿意”的干旱来临之时:
按照古老的习俗/我和抹着泥巴的汉子们/扒光了衣服/瞪起眼珠子嚎叫着/翻倒了古井沿边/那颗坠落千年的神石//半夜里村里的十二名寡妇/悄悄地抄起扫帚和簸箕/到干枯的坑塘里扫起热土/然后点起香火/向苍天唱起祈雨的歌/……终于村头响起了鼓声/那牛皮大鼓发出牛的吼鸣/吼着渴望吼着生存/白发老伯凛然扮做龙王/他要在渤海龙滩上焚身而去/用慷慨的死换取龙的甘露//唢呐吹奏出一天的辉煌/牛皮鼓敲出大地的血性/那是一行古老的悲壮的队伍/走过冒着盐碱的龟裂的土地/走过挂满火烧云的天空……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说:“我的兄弟们呦,怀着你们的道德的权力,仍然忠实于大地!让你们的赠贻的爱和你们的知识服役于大地的意义!”②作为忠于大地的大洼之子,诗人没有站在启蒙的立场嘲笑这一古老习俗的落后愚昧,而是怀着悲壮崇高之情加入祈雨行列,从中体悟大洼人面对自然灾害时倔强坚韧的生命意志,透出对生命原始魄力的赞美。风俗的形成本源于人类生命与生存的需要,刘小放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诗属于对生活深层的领悟,而不是浮华的装饰和某种功利驱动下的迎合、迁就、文过饰非和粉饰太平。
在原始人的心目中,整个世界都是有生命的,树木花草也和人类一样具有灵魂。这种对于树木花草的崇拜,来自原始人万物有灵的观念。直到今天,人类群体的基本观念仍然是生存和繁衍,人类社会的植物崇拜仍然广泛存在于各个民族的社会意识、社会生活中特别是民俗文化中:
我很小,母亲就痛苦地死去/给我留下的是孤独和忧伤;/夜里,我哭求着温暖和爱抚,/梦中,我寻觅着欢乐和阳光。//一天,父亲领我来到北洼地头,/烧了纸钱,点上一炷香/“孩子,为你长命,跪下磕个头吧,/它,从今后就是你的干娘!”//呵!我面前原是墩碧绿的马莲,年年岁岁长在地头上,/我虔诚地向它拜了三拜,抬头轻轻地叫了声娘!//它颤动着抖落晶莹的露珠,/给我送来一缕清醇的乳香;/剑似的叶片给我春的追求,/纯蓝的花朵给我美的向往。//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我看见它,一次次遇到刀砍镰伤;/迎着风霜她教我唱着不屈的歌/冬去春来,长得更加茁壮、顽强。//终于,我长大了,深情地向故乡告别,/呵!纯蓝的马莲花开了,送来阵阵馨香;/像是说:“孩子去吧!无论走到哪里,/莫忘,把根子深深地扎进土壤……(《童年》)
“认干娘”的风俗在民间很是流行。认干娘的孩子一般都是独子,要么就是多灾多病,而做干娘的往往都是健康多子的妇女,人们认为这样的妇女多子多孙有福气,让儿子认了干娘,就可以分上一杯羹,求个长命百岁。除了人,也有认物的,如认柳树做干娘的,大概是取柳树与“留住”的谐音吧,而且柳树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从树上折一根柳条,无心一插,也能成荫,不是多子多孙吗?还有认“碌碡”的,大概也是因为“碌碡与“留住”谐音,而且世上还有什么比石头做的“碌碡”更结实呢?“我”的干娘马莲花以她不屈的性格承担父亲寄予儿长命的祈盼,给予孤独忧伤的“我”欢乐阳光,而且使“我”找到了人类生存的永恒根基,“那荆条墩挖不断的根须是我/那大榆树纽结的疙瘩是我/那地埂上沉默的马莲是我”(《大地之子》)。所以当在起伏的墓茔之中,看到父兄们早为“我”留好了的一方墓穴时,“我的心,战栗了/……这块泥土孕育了我,哺养了我/最终还要收留我呵/我扑在宽阔、质朴的怀抱里/深深地呼吸母体的温馨……(《这里,有我的墓穴》)。海德格尔借用赫贝尔的话说:“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我们都是些植物,我们这些植物必须扎根于大地,以便向上生成、在天空中开花结果。”③诗人在这样的境界中感觉着天空和大地,将传统的风俗文化和现代的哲思在他的诗歌中自然地沟通起来。
“意识到人是大地上的生物或器官,是大地之子,才能进而破除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迷障,放宽视野,看到大地的满堂子孙,再进而反省人类在整个宇宙结构中的恰当位置反省人类对待自我之外的生命和事物的态度和方式。大地养育万物,而人类只是其中之一,丝毫也不意味着人类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恰恰相反,对大地的亲情和尊重正引导出对自我生命的亲情和尊重,同时也特别强调出对大地之上其他生命的亲情和尊重。”④诗人从乡土民俗文化开始进行审美观照,最后往往具备强大的审美超越性——超越了题材本身的意义,诗中所携带的个人信息被置换为人类的深层记忆,现实扩展为现世,生活转化为生存,“我”的经历溶解在“我们”的经验之中,历史感和生命力感就在这种超越中显现出来。
从以上简单的分析不难看到,刘小放的诗歌创作和大洼的民俗文化紧密相连。大洼,是激发诗人才情的家园,大洼的民俗文化使诗人获得了生命的意识和自然感受力;同时诗人也通过对大洼独特民俗文化的不断发掘,不断提高理解历史把握发展的洞穿力,及时掌握穿透地域文化历史、意会生活的能力,重塑了大洼,也使自己的诗歌具有了独特的品性。
近年来网络诗歌的活跃、诗歌刊物的扩版、新刊物的加入,为诗人们提供了更多展示作品的舞台,为新诗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中国的新诗在走向多样化。但是,在诗歌媒体拓展的同时,作品不免泥沙俱下,这已经成了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诗歌创作本身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诗歌与人的共同经验无关,当然更与人类广阔的文化背景无关。
其实,文学本身从古到今就有反映民俗文化的功能。民俗与古典诗词有着密切联系,民俗心理引发的思绪与灵感往往成为古典诗词创作的缘由和契机;诗人词家多以意蕴深厚的民俗意象原型渗透感触深厚的主观情绪,表现浓郁的民族气息和情趣,创造出意味无穷的意境;民俗生活的多样性为诗词创作更加贴近社会生活提供便利,极大地丰富了诗词创作的天地。
从1982年的代表作《我乡间的妻子》(组诗)发表并在诗坛引起强烈的反响,到《草民》、《大地之子》,再到2000年12月出版的《刘小放诗选》,多年来刘小放的诗歌创作一直继承这一传统。他的每一个呼吸里都有着大洼的土气泥息,那滋味透过了他的脉搏,表现在文字上,描绘出诗意生存的伟大空间,让生命在敞开的大地与天空间歌唱。这不仅大大拓宽了新时期以来诗歌的题材,丰富了诗歌的内容,而且自然地具有了他应具的特性,便是地方性与个性,也就是他的生命。
①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②【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楚图南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6页。
③【德】海德格尔《赫贝尔——家之友》,见《海德格尔诗学文集》,成穷等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62页。
④张新颖《大地守夜人——张炜论》,《上海文学》,1994年第二期。
中国诗人面对面
中国诗人面对面——商震专场
作为一个诗人,或者想成为一个诗人,有一点必不可少,那就是:高贵。这个词有点抽象,有点接近于概念,但是作为一个诗人,如果对这两个字的认识不够清楚,对自己没有一种高贵的要求,你很难成功。
——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