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雅民
亲历德国垃圾之繁
◆ 李雅民
生活,总有废弃物,即垃圾。人类生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两大阶梯,一是不再随地大小便;二是不再随便丢放垃圾。前者,中华民族早在汉代时期就已解决,出土的汉陶文物证明早在两千年前,中国就已出现建在猪圈侧旁的旱厕。然而对于垃圾的处理,至今仍是中国面临的一大难题。特别是城镇,尤其是像京津沪等超级大城市,垃圾处理历来是令人头疼的一大“都市病”。尽管中国建有完整的垃圾管理体系,年年支出巨额财政,但因缺乏垃圾分类的制度,民众对垃圾的处理仍然处于“随便丢放”的水平。垃圾分类,堪称人类社会文明、尤其是精神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一大里程碑,笔者旅居德国,对此感受颇深。
垃圾,尤其生活垃圾,在中国谁不会扔?垃圾桶里一丢就是,而且能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已是素质的一大体现。然而一到德国,发现自己竟然变得不知如何丢弃垃圾了。
儿子留学后工作在德国慕尼黑。今年8月,笔者和夫人去德国探亲。那天,飞机清晨时落地。走出慕尼黑机场,街巷寂静,犹如空城。夜有降雨,路面湿润,洼处存有积水,看着十分清亮,手便情不自禁地去地上一抹,竟然没有污痕,便惊讶这街道怎会干净得像被水洗的一样。清洁,是这个国家给人的第一印象。尽管机场、车站等个别地方偶尔也见被人随手丢弃在地的烟蒂,但乘车观望,一路下来数十公里,街面上很难看到有什么垃圾。相反,倒见一组组垃圾箱摆放在路旁,个头小点的如洗衣机,大的高约两米,堪称垃圾箱的巨无霸。奇怪,这垃圾箱造得再好也是有碍观瞻,德国人怎会大量、密集地当街摆放?而且还给做成巨无霸。
到家后,第一件事情拆包儿。两人数十公斤的行李,数十件物品,拆开后摆满一地,件件有包装。一拆包装,问题来了,儿子提来几只空桶和包装箱,说德国这里执行严格的垃圾分类,不同的垃圾要分别盛放。比如,所有可回收的包装纸——沾有污物的除外,全都进入一个包装箱;所有拟纸膜、塑料袋放入一空桶;塑料瓶、包括从玻璃瓶上拧下来的塑料盖,虽为塑制品却要另外存放;纸板类包装物,拆下后放进一空桶;玻璃类垃圾更要单独存放……垃圾分类的事情曾经听到过,没想竟会这么麻烦,有的一件包装上含三类物品——纸质的说明书、纸板的包装盒和盒面上可供透视的塑料薄膜,这种垃圾咋扔?儿子撕掉盒上的塑料薄膜后,再将其归类。
拆完行李,垃圾被分装成几大桶。等到一进厨房和阳台,发现那里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垃圾箱和垃圾袋,分装着不同的垃圾。先说阳台,数十个厚重的、包装家具、家电等大件商品的纸箱子,被切割、折叠成尺码相近的长方形,然后摞起来,用绳索捆成一个个沉重的纸箱垛,加起来重近百斤。若在国内,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专门上门收购这种东西,不仅负责搬运,还要按斤论价地付钱给你。儿子说,德国没这好事,扔时不收你的费用就已不错了,而且还得由你自己给他送去。
阳台上盛放瓶子的垃圾桶有两三个,细问方知其中既有颜色之分,又有是否含有押金的区别。比如,无色透明的玻璃瓶可再生为玻璃原料,需单独处理,其他黑色、褐色的就不行;某些品牌的啤酒瓶,因厂家要重复使用,为促使消费者将空瓶送回销售点,啤酒价格中包含了一定的押金。回收并重复地使用啤酒瓶的事情,中国以前曾经有过,可惜后来就不做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厂家财大气粗后不再在乎那点成本;二是清洗环节难以达到规定的卫生指标。不想在德国这个高度发达的国家里,此法却仍在盛行。
阳台上还有两箱特殊的垃圾,一是破碎的木框,一是破碎的镜面玻璃。儿子说这两种垃圾麻烦了,搬家时不小心碰掉楼道中一面大镜子,不仅要照价赔偿给房东,还要负责扔掉碎的垃圾。这事在国内好办,往小区垃圾箱旁一放就得了,在这却不行。带有水银的玻璃垃圾,必须单独处理,不可混入一般的垃圾;木材也属特殊类垃圾,也要单独存放。而这两种垃圾,在儿子居住的那座小城的垃圾回收站里还不予接收,说是不具备处理这种垃圾的能力。
厨房里,菜叶果核剩饭包括蛋壳类垃圾自备一只垃圾桶,这不陌生,国内即如此,只是在德国这里不许再掺入什么或破或脏的塑料袋而已。奇怪的是,水盆旁边的沥水筐中倒放着几只喝空的牛奶盒和果汁盒,窗台阳光下晾晒着一堆胶囊咖啡的外壳,难道这些东西还可再次利用?儿子笑了,说在德国,凡是盛放过含有蛋白质的包装物,为防其因残存蛋白质腐败散发异味,丢弃前使用者有义务将其清洗并晾晒干净。那胶囊咖啡,喝时方便,扔时麻烦。它由塑壳、锡纸和咖啡残渣三部分组成,属复合型垃圾,归到哪一类里都不合适,所以扔时要用剪刀剪掉其正面的锡纸,将里面的咖啡渣倒在生活垃圾里,再将沾有残渣的塑壳洗净晾干,然后丢进硬塑类垃圾。麻烦,头回听说扔个垃圾还得把它清洗干净。
垃圾分得清楚,咋扔?考察一圈后,感触更多。
百八十斤的废纸箱,要由自己运送到距离不近的垃圾回收站,家里只有一辆小“宝马”,这废纸箱就堂而皇之地坐进了高档小轿车,后备箱、后座,最后连同副驾的空间,全被这破纸箱填满。儿子怕弄脏车座和车厢,用半米多宽的塑料膜,把一摞摞破纸箱严密地缠裹起来。开着“宝马”运垃圾,这事若发生在中国,多半会被骂成傻瓜。而在德国,这事却是司空见惯。儿子说,在德国,开着豪车扔垃圾的事情有的是。
车子抵达垃圾回收站,站内工作人员揣手看着什么也不管,破纸箱得由自己一捆捆地搬下来,扔进一个指定的、巨大无比的铁柜。而且扔前还得把那缠裹在外的薄膜拆下来,薄膜属塑料制品,要被扔进旁边盛放塑料垃圾的铁柜,不能掺入要被回收的纸类垃圾。那只铁柜高近两米,要踏着台阶爬上一座平台,才能将那破纸箱子投放进去。这可是个体力活儿,年轻人好说,年老体弱者咋办?儿子说德国人做事极少求人帮忙,他们会把这绳索解开,一趟趟地化整为零,不厌其烦,亦无怨言,因为他们早已习惯。
再说那堆摔坏的木质镜框和碎镜片。儿子居住的小城,环境优美,富人居多,但其垃圾回收站却说不具备处理这两种垃圾的能力。儿子只好开着“宝马”,去附近规模较大一点的城镇寻找能够收它的地方。行前,儿子将木框截短——否则不好装运,还得用钳子起下框上所有铁钉——木质垃圾将有被造成纸浆的可能,金属物品不得混入。问题是,区区几枚细小的铁钉,扔时垃圾回收站里是否会有人检查?此物既然是可以再利用,那么是否应由再利用的受益者负责起下这铁钉?儿子说,德国人不考虑这些,说好要垃圾分类,那就严格地执行。当然也有偷赖耍滑者,但总是少数。而且您看,这里很多别墅式的住宅里冬天仍在使用着壁炉,院里全都码放着大量专供烧火的劈柴,按说你将这破木框扔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让烧壁炉的人们把它捡走不好吗?不行,德国人不这样想,在他们看来,垃圾就是垃圾,用垃圾木材烧壁炉是件不地道的事,将垃圾丢在公共环境中,更是令人不齿。
好,把它送往垃圾回收站。岂料,驱车驶进附近另一座城镇,七转八绕好不容易找到该市的垃圾回收站,一问,人家同样是不具有回收这两种垃圾的能力,这可如何是好?一赌气,干脆直奔附近最大的城市慕尼黑。开车跑高速,慕尼黑单程30公里,为扔一副破木框和几块破镜片,得耗上60多公里的油钱,这亏吃大了。然而,车到慕尼黑后,又发现垃圾回收站大门紧锁空无一人,门口贴一告示,说慕尼黑市的垃圾回收站今日全都临时性关闭一天。此日并非法定节假日,何以全部关闭?原来,头一天,7月 22日下午5点52分,慕尼黑北部、奥林匹亚购物中心马路对过的麦当劳门口突发枪击案,一男性枪手持枪疯狂射杀过往行人,然后自杀,致使10人死亡、21人受伤。案件发生后,警方怀疑其为恐怖袭击。而若是恐怖袭击,恐怕会有同伙。其同伙逃跑时,为逃避警方检查,可能会将作案工具扔进路边的垃圾箱,因此就关闭了全市的垃圾回收站。
郁闷,这点破垃圾无论如何不能再给拉回去,只好继续奔往附近其他的城镇。地图显示,慕尼黑市外东北部十余公里处有个艾阿丁,是一座有点规模的城市,估计着能够回收这两种垃圾,于是赶紧赶往那里。此时已近垃圾回收站下班的时间,德国人怪,一旦到点,超市、商店等服务行业会立马关门,少有通融的余地。
还好,在电子导航帮助下,终在下班时间前赶到了艾阿丁市垃圾回收站,而且这回收站可以回收这两种垃圾。回收站里好热闹,各色轿车川流不息,扔的大多是街头垃圾箱里无法接纳的垃圾,比如破旧的洗衣机、洗碗机、自行车、冰箱、烤箱、不锈钢灶具和厨具类钢铁器物,以及破旧的桌椅板凳床屉沙发等木质家具,还有林园中修剪的残枝败叶和家用花盆里的养殖土。德国家庭爱用鲜花绿植装点自家小院,几乎所有超市,甚至加油站,都有兼营鲜花和养殖土的业务,生意火爆。但无论是家庭花园,还是公共园林,修剪下来的花枝、生有虫害的养殖土,必须要直接送往垃圾回收站集中处理。其原因,估计是防止植物病虫害的扩散。笔者现场看到一辆轿车拖拉着一辆两轮“挂斗”,“挂斗”车里装着一棵枯死的、被锯成几截的果树。那“挂斗”车租自垃圾回收站,为方便居民运送冰箱、床垫或树木等大件垃圾,回收站专门预备了这种运输工具。
令人新奇的是,这里虽说是垃圾回收站,却无中国都市垃圾回收点或站里的那种肮脏和杂乱。首先它没有异味,其次尽管不断有垃圾送来,而且体积不小,数量不少,但在现场你却看不到堆积如山的垃圾。偌大一座回收站,只看到十几台旧家电整齐地码在一台粉碎机前,还有一些从厨厕里卸下来的金属器件堆放在一辆低矮的车斗里。前者是因所扔器物过于笨重,怕出危险,工作人员允许人们把它暂放一边;后者大概是为前来寻找旧物去再次利用的人提供方便,因为当时车斗旁边就有三个男人在翻捡着什么,有的选中了几根水管,有的挑中一截角钢和几个盒叶,有的搬走一辆带着轱辘的平板小拉车。据说这里鼓励人们往外捡拾垃圾,废物利用,既可节省资源,又能降低处理垃圾的费用。
那么垃圾都到哪去了?环视回收站,院内周边整齐排放着十几个状似集装箱的巨型铁柜,分别标有所投垃圾的种类,如铁器、木材、纸箱、塑料制品和家电等。人们需要踏上一座一米多高、铁板焊制的平台,才能将垃圾扔到铁柜里。而走上那平台,即可发现那是一台台巨大的粉碎压缩机。当其料斗填满垃圾后,工作人员启动机器,乱七八糟的物品瞬间变成一方体积不大的压缩块,腾出空间继续装填垃圾。
下班时间眼看就到,仍有车辆不断驶入这座垃圾回收站,风急火燎地往里搬运垃圾。估计这大多都是来自慕尼黑市的市民,枪击案关闭了那里的回收站,谁愿再把垃圾拉回家里?只好跑到这艾阿丁来,往返20多公里。而我们呢,最后一算,为扔一副破木框和几块碎镜片,竟然跑了三座城市,往返100多公里。十年前儿子提出想要出国留学时,我说要去就去德国。原因,这个民族百年内先后被人打倒过两次,尤其二次大战,德国许多城市被炸得片瓦无存,但每次战败之后,她都能重新站立起来,并迅速地走在世界的前列。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肯定有其独到之处,应去好好地学习她。如今儿子学成了,但也变得像德国人这样的“一根筋”了,宁肯跑上100多公里,也要锲而不舍地将那点垃圾送到它该去的地方,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若用中国人的思维,恐怕会被认定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在德国,甭想有用垃圾卖钱的好事,相反还会找你收费。德国街头偶尔也见靠从路旁垃圾桶捡拾空瓶赚点小钱的人,但他翻捡的都是注有可退押金标志的瓶子。德国人务实,花钱很少大手大脚,去餐厅吃饭,餐后极少看到德国人的餐盘里留有剩菜,相反倒常见有人用面包把盘中菜汁擦个干净,然后放嘴里吃掉。具体到垃圾,有些空瓶含有押金,即使其金额极小,但德国人仍会把它们单独存放,存多后一起退掉。譬如德国人特别喜欢开车外出度假,走时买上几大包、近百瓶的瓶装水,等到回来后,水没了,空瓶却又全都带回来,拿去退押金。德国人在乎这点小钱,更在乎对环境的保护,费点事,他们觉得值。
退瓶的地方一般都是在超市。超市入口处的墙壁上,大多设有两三个一人多高、类似取款机一样的装置,是专门用来回收空瓶的机器。消费者将一只或玻或塑的空瓶插入该机的入口,空瓶“呼噜”一声被吸进去,叮铃当郎地被传送到老远后,才“咚”的一声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等到所有空瓶送交完毕后,一按完成键,机器吐出一张超市结银那样的、标有所退押金的小票。这张小票在这家超市里可当现金消费。有趣的是,这退瓶的事情有时竟会排出一溜长队,可见在德国,还有多少瓶装商品在使用着这项业务。而在中国,含有押金的瓶类商品,如今早已绝迹。
那些没有押金的瓶子,扔起来也有要求。慕尼黑规定周一至周五晚八点之后和周六、周日全天,不许往垃圾箱内投掷玻璃瓶。理由是玻璃瓶破碎时产生的噪音,会让人感到不适,影响周围居民休息。每到傍晚,想扔瓶子得先看表,这事大概只有在德国才能遇到。
说实话,这垃圾扔起来还真是麻烦。这问题德国人自己也清楚,于是尽量推出一些便民措施。比如,超市出口处一般都有几个不同颜色的大号垃圾箱,很多顾客结账后,当即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包装物,如纸箱、塑料盒或塑封的塑料皮等,撕扯下来投进垃圾箱,省得往来搬运。立在医院、地铁车站等公共场所里销售饮品的自动售货机,多数附带退瓶装置。柜中饮品种类丰富,消费者取出饮料喝光后,空瓶随手送入退瓶口,几枚硬币——退瓶的押金立马就会掉下来。再就是,生产厂家也在为消费者着想。德国超市里,你很难看到有豪华包装的商品,所有商品包装简单实用,不似中国某些所谓高档的茶叶、月饼、海鲜和营养品那样,包装材料用得过于浪费和夸张。
参观垃圾回收站时,拾得宣传资料一套。德国垃圾分类的制度历史悠久,据说从幼儿园起,孩子们就会受到有关垃圾分类的教育,这免费提供、并以图解方式予以说明的宣传资料,显然是专为外国人预备的。翻阅这套资料,惊叹德国人会把垃圾分得如此精细。
在这套资料里,产自居民区中的生活垃圾被分成五大类,即“生物垃圾”“玻璃垃圾”“纸类垃圾”“可回收垃圾”和“剩余垃圾”。其中“生物垃圾”,包括果核果皮、滤过的咖啡渣、蔬菜、蛋壳、鸡骨鱼排和园艺中修剪下来的残枝败叶等;“玻璃垃圾”主要是指玻璃瓶,分类以颜色为准,要求市民必须要将绿色、褐色和无色的瓶子,分别投入垃圾箱上对应的绿、褐、白三个窗口;“纸类垃圾”注明为报纸、纸袋、纸箱、信件、杂志、书籍、笔记本和电脑打印纸等,但必须得是干净的纸张,纸尿裤不行,沾有污物的包装纸也不行;“可回收垃圾”种类较多,有封装商品的各种塑膜、盛装果汁、矿泉水或洗涤用品的塑料瓶、包装蔬菜水果的塑料盒、奶品和糖果使用的纸盒、各种金属罐头盒,以及锡铝材质的易拉罐和锡纸盒等;最后一项“剩余垃圾”,是指除以上四种垃圾之外所有不可再作回收之用的垃圾,譬如饲养宠物的猫砂、用过的卫生巾、纸尿裤、脏抹布,以及烟蒂、相片,破旧的、带有橡胶底的旧鞋和工程废土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特殊的规定。譬如居民住宅装修后会生出很多的垃圾,其中剩余的油漆、稀料和涂料等含有化工材料的垃圾,不得投入街头垃圾箱,要由居民本人直接送交垃圾回收站,作为化学类垃圾单独处理;数量较多者,还要被收取一定的垃圾处理费。其他的装修垃圾,假如你自己懒得分类和搬运的话,可电话通知垃圾回收站,申请对方给你临时配备一只专用的工程垃圾箱,然后再负责给你拉走,当然这需要支付一笔不小的费用。慕尼黑街头,甚至在乡下,凡有施工的地方,旁边都有那种巨大的杏黄色工程垃圾箱。至于对医院等特殊行业产出的垃圾,法律上更是具有严格的规定。
垃圾分得仔细,对应的垃圾箱自然也要分得一清二楚。摆在住宅区中的垃圾箱,通常一排三四个:其中褐色的盛放“生物垃圾”,绿色的盛放“纸类垃圾”,黄色的盛放“可回收性垃圾”,深灰色的盛放不可回收的“剩余垃圾”。就连摆在街头、造得个头儿犹似小锅炉或小号装甲车一样的那大型垃圾“回收岛”,功能也以颜色来划分,如黄色和浅灰色的,是专门盛放玻璃瓶的“回收岛”。此外,在那形形色色的垃圾箱里,还有一种特殊的“回收岛”,尽管它被混入垃圾箱行列,但它回收的不是“垃圾”,而是旧衣物。此乃慈善事业,箱体及所收物品不归垃圾回收站,而是分属于红十字会、教会或其他什么慈善组织,为此其箱体上会贴有不同的标志。衣物、鞋帽、棉被等织物总有一个从新到旧的过程,旧了,有些人不想再用了,出路有三条,一是卖给跳蚤市场;二是扔进垃圾箱;三是送进这种带有慈善性质的“回收岛”。于是很多仍可使用的衣物、鞋帽和棉被等被塞进了这种“回收岛”。这种“回收岛”制造工艺比较复杂,箱体严密防水防尘,物品入箱之后,甭想再从入口处取它出来。由于此举带有捐献的性质,捐献者被要求必须要将所捐物品洗尽晾干折叠整齐甚至予以包装后,才能投进那“回收岛”。据说,凡愿捐献者,这条都能做到。
问题是,你垃圾分得仔细,万一有个不按规矩办事的害群之马怎么办?德国民众素质较高,但也混入了大批的外来人口,譬如近两年蜂拥而入的难民,来自欠发达地区、特别是来自战争废墟的万千难民,进入德国社会后一时间怎能搞清这复杂的垃圾分类?这事儿负责垃圾回收的工作人员自有办法。德国街头,垃圾回收车定期定时上门收取垃圾。垃圾箱往垃圾车里倾倒垃圾时,工作人员会查看着垃圾的成分。一旦发现有违规投放的现象,工作人员会在这只垃圾箱上贴条警告。日后假若这组垃圾箱里继续出现同样的问题,工作人员有权拒收这里的垃圾,迫使其用户作出自省自查的措施。于是,为防止有人不按规矩办事,那些被居民私用的垃圾箱,多被安置在能被其主人看到的地方。而且有的垃圾箱还被放进了为它特制的、带锁的垃圾柜。这种垃圾箱被悬挂在垃圾柜的两扇铁门上,门开,垃圾箱出来,投入垃圾后,箱盖儿盖下来,再推到柜里,双保险,下雨都不怕,亦防被外人胡乱使用。笔者发现慕尼黑不少小区内,都有一块用铁网围出的、像是简易车棚一样、可放十几只垃圾箱的空间,然后配以门锁,只供本区居民使用。有些高档的社区,特别是那些拥有豪宅的人家,干脆为垃圾箱建起一座座漂亮的小木屋,既美化了环境,又保障了垃圾箱的专用性。德国人,把一个垃圾的事情,安排得相当周密和到位。
德国人为什么要严格地执行垃圾分类,而且还能做得那么自觉和到位?当然,垃圾分类首先是便于处理和再利用,再利用的结果是节省资源和降低某些材料的生产成本。但实际上,德国人之所以这样,主要动因还是源自对环境的热爱。笔者先后五次前往德国,发现德国人对环境的热爱,胜过鸟儿呵护自己的羽毛,容不得有人对她进行破坏。
旅德期间,几件小事,让笔者感受颇深。如今中国人富了,别墅盖得到处都是,几乎所有别墅,无不建有坚实的围墙,所用材料非砖即石,或是钢材和木料。而在德国,即使在农村,民居建造得也像别墅,但围墙使用的材料,有很多用的是高密鲜活的绿植,或是杯口粗细、远未成材的树干,而且还要从中锯开来使用。还有一种围墙,是在一个用钢筋焊制、宽约尺余的长方形铁笼里,填满那种基建用的碎石子,然后一个个摞起来,根据需要垒成各式各样的围墙。类似的东西,还被发现在某些河堤、公路两侧的路基以及某些小河的桥墩处。有了钢筋与石子,再加水泥即可筑成坚固的水泥墙,干嘛弄成这种貌似对付的“烂尾工程”?难道德国人会舍不得再花上一点水泥的钱?不,德国人的思维是,钢筋与石子,一旦被水泥固化后,将来改建需要拆除时,它就是极难处理的建筑垃圾。而像他们这样,笼中的石子永远是可再次利用的建材。对那些日后可能会被重新规划和翻修的河堤、路基、桥墩等设施,在建材使用上,应当考虑到如何为将来的工程减控垃圾和节省建材。无独有偶,慕尼黑大学附属医院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医院,其数百米围墙,设计上居然也有这样的思想。笔者发现,该墙里外三面饰材皆为高档大理石,但其板材不是采用水泥固化的方法,而是通过五金件,将其一块块悬挂在里面的水泥墙上。将来,假如这道围墙需要拆除,墙上数以吨计的大理石板,不会被沦为垃圾,还能再次使用。
德国人精心维护自己居住的环境,但凡垃圾,绝不毫无包裹地露天存放,就连垃圾箱,也要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尽量美化,譬如将其隐匿在柜子里或绿荫下,或是藏进小屋中,有的还在柜顶上种满多肉植物或鲜花。在巴伐利亚某座小城的一条铁道旁,笔者看到路旁立着一个形状像是民用信箱一样的东西,上面一个长方的箱体,下边一根圆形立柱,箱体两侧各自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洞口处露出像是“纸抽”那样抽取方便塑料袋。此物何用?箱面上画有一只狗头,明白了,这免费的塑料袋是专供人们捡拾狗粪所用。问题是,在这座小城里,铁道地处偏远,每天只有一列火车往来通过,铁道两侧比较荒僻,而就这荒僻之处,政府也在提醒人们遛狗时不要把狗粪留在此地,要用塑料袋把它带走。德国人不容许让垃圾污染自己居住的环境,哪怕仅是影响到观感也不行。
德国人之所以会自觉而又严格地执行垃圾分类,其个体的文化素质、社会的文明程度固然都是重要的因素,而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德国人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如今中国早不是过去那个贫穷落后的中国,但在很多城镇里,依然存在着垃圾围城的现象。即使是北京、天津这样的大城市,城郊接合部依然存在着许多露天的垃圾回收场,所存垃圾臭气熏天,雨过之后污水肆流。就连那些由国家经营、用上现代装备的垃圾处理中心,因其处理的垃圾种类混杂,污秽不堪,加之落后的处理方式,也严重地影响了周边的空气质量,房地产商躲得老远,唯恐避之不及。这些现象,早在数十年前德国城镇的发展史上也曾有过。德国著名的莱茵河也曾被污染成不可饮用的臭河,德国的大小城镇也曾有过严重的垃圾围城,正因德国人经历过那样的遭遇,并且深受其害,才从骨子里意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进而深刻认识到垃圾分类与环保之间密切的因果关系,从而能够自觉而又严格地执行有关垃圾分类的一系列规章制度。与之相比,中国的垃圾分类远在启蒙阶段,中国各地,别墅门前堆放垃圾、“宝马”“奔驰”行进中隔窗抛物的现象非常普遍。然而让人欣慰的是,如今中国很多城市和地区已开始宣传垃圾分类的意义,在有条件的一些小区里,已开始推行简单的垃圾分类。据说德国人垃圾分类的发展史,从简到繁有过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愿善于与国际接轨的中国人,在学习和接受这件事务的过程中,别再花费太长的时间。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