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堂曰
值七月,酷热难当。在冀北境内一条古道上,走来一位衣衫褴褛、鞋子露着脚趾的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汗渍。他小名叫二娃子,打小就没了爹妈,从陕西一路逃荒到了这里。二娃子此时又饥又渴,实在走不动了,路旁有几棵一搂粗的柿子树,他倚坐在树下,想歇息一会儿。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匹马从面前跑过。打头的汉子四十来岁,勒住缰绳,说,“伙计们,天忒热,凉快一下,让过晌午的毒日头再走不迟”。领头的汉子从马背上摸出一个大西瓜,用刀“叭、叭”劈成几半,他们几个啃得酣畅淋漓。二娃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等汉子们凉快透了,马蹄声远去了,二娃子迫不急待地蹿过去,抱起一块西瓜皮。还没等送到嘴边,眼睛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原来是一个带有汗渍的褡裢。打开之后,二娃子傻了:里面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的手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二娃子想,丢了这么多银子,多着急啊!他瞬间决定,等汉子回来取。
太阳西沉的时候,远方传来了铿锵的马蹄声。近了,又近了,汉子来到面前,翻身下马,由于焦急,说话都有点结巴,“小……兄弟,看见……一个褡裢了吗?”“在这呢,要不是给您看这个,我这会儿早就要着吃的了。”二娃子委屈的话音里,掺杂了明显的老陕西味儿。
汉子的眼睛湿润了,他从褡裢里摸出一锭银子说,“小兄弟,这些归你了”。二娃子不高兴了,“哦,要是有那心思,就不给您看着了”。说完,向附近的村子走去。
三年后,在县城的福庆杂货铺,有一个跑前跑后的小伙计,长得眉清目秀,手脚麻利,干活利索。他就是当年的小叫花儿二娃子,他一路讨饭到了县城,在一个雪夜晕倒在福庆杂货铺门外,这家铺子的主人姓赵,把二娃子救活后留在了铺子里当伙计,每日三餐管饱,不给工钱。二娃子心里感激,不嫌苦不怕累,把个铺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又是几年过去了,二娃子出落成一个仪表堂堂的大小伙子了。一天,赵老板吩咐炒了四个菜,烫了一壶烧酒,单独请二娃子吃饭。二娃子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很不自在,猜不透老板葫芦里卖什么药。席间,老板问,“二娃子我待你怎样?”二娃子“扑通”就跪下了,感激涕零地说,“老板对我如同再生父母。”赵老板拉起二娃子,“我有一件大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干成了,我送你一笔钱助你成家。”二娃子应允了。
第二天,二娃子换上了新衣服,人显得更加帅气。由媒婆引着,坐上马车,往一个镇子上驶来。原来,赵老板只有一个儿子,由于患小儿麻痹症,口眼歪斜,走路一瘸一拐,奇丑无比,眼看到了成亲的年纪,托了不少的媒人,见了好多的姑娘,都没戏,这次赵老板想用“偷梁换柱、以桃代李”之计,请二娃子代劳,娶回媳妇,然后打发二娃子远走高飞,老赵家传宗接代就有指望了。
一见面,对方的父母就喜欢上了这个憨厚的青年,也让闺女偷偷隔帘子看了,那双浓眉大眼,一下子就勾走了姑娘的魂儿。
秋天,遍地的高粱羞红了脸的时候,赵老板选了黄道吉日,装扮一新的二娃子骑高头大马,带领着花轿、锣鼓吹手等迎亲的队伍欢天喜地地奔镇子而来。女方家亦相当重视,一切准备停当,正准备返程之际,天突降大雨,雨越下越大,瞬间就水流成河,眼看着天慢慢黑了下来,想走也走不成了。
女方父亲,在这方圆百里是有名的富户,他明白,这良辰吉日是不能错过的,就与夫人商议:让孩子在咱家成亲!按照他的吩咐,“夫妻”俩拜了天地,拜了父母,进了洞房。二娃子像块木头,任人摆布了半天,这个心啊,七上八下的:这事怎么向赵老板交代啊?新娘子嫁了如意郎君,倒是欢喜的不得了,夜深了,她催促新郎上床休息。催一遍不动,再催一遍仍不动,姑娘扯下盖头,火了,“你是不是没看上俺”?事已至此,不好隐瞒,二娃子只好如实交代了。
姑娘听完,像是晴天里起了霹雳,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大哭着冲进雨雾里,到父母的房间进行了哭诉。老员外一听,肺都差点气炸了,怒冲冲找二娃子问罪来了。二娃子战战兢兢从拾西瓜皮说起,怎么当了伙计,怎么替人相亲,听得老员外两口子目瞪口呆。员外说,“小伙子,你抬头看看我是谁?”“您是……”他刚想说是新娘的父亲。“我就是当年那个丢银子的人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念念不忘那个孩子,他的心比金子都贵。可人海茫茫,我上哪儿去找啊?看来天意如此,你们两个的婚事我做主了。”“万万使不得,赵老板待我恩重如山。”“孩子,你放心,我自会替你报答他。”
就这样,二娃子成了老员外家倒插门的女婿。
富甲一方的二娃子每次吃西瓜的时候,特喜欢嚼瓜皮,那绿中带白的瓜皮,在他嘴里胜过任何海味山珍,每次都吃得嘎嘣脆响,津津有味。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