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东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冬,向往繁华都市的我,乘火车、倒汽车,忍受颠簸,在懵懵懂懂中来到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军营,从此开始与大山寂寞面对,与哨所坚守赤诚。由此,结识了几位情同手足的特殊战友——军犬。
帅气俊逸的“中发”
莽莽的大山中隐藏着四座哨所,负责着洞库的警戒守卫任务,我的第一站就是二号哨所。来哨所的第一天,班长给我们新兵介绍了哨所的设施和警戒范围等,还特别让军犬“中发”表演了“摸爬滚打搜”等基本技能。“中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帅气俊逸、友善和气。晚上上岗,大家都愿意带着它。它总是冲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敏锐地听听嗅嗅,像一名勇敢的战士。只要和“中发”一起执勤,即便是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大山中,也很有安全感,一点都不害怕。
班长指定我负责“中发”的饮食起居,我每天都给它打扫圈舍,给它打饭喂食,梳理毛发,还组织它技能训练,与它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许多同年兵还专程跑来看它,都夸它最帅气、很和善、好相处。可就是这样人见人爱的“中发”闯祸了,差点把新来的首长给咬了。
那是个星期天上午,我给“中发”打扫圈舍,就把它撒出来放风。它可高兴了,撒着欢地到处跑,像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战友们都在各自忙着处理个人事务。警戒哨报告说,指导员陪着新来的首长上山来了。班长立即停下来,跑步过去准备报告。这时,“中发”突然奔着这位首长倏地冲过去,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裤子,开始撕扯。大家连声喊住它。首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苍白,连声叫着:“好狗,好狗!”指导员厉声斥责班长。我也吓怕了,拽着绳索对着“中发”一阵猛踹,“中发”嗷嗷叫着,流下眼泪,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后来,大家明白了其中原因。“中发”不认识新来的首长,加上那天首长穿的是便装,它便以为是坏人才撕咬的。为此,团里专门下了一个通知,不论休息日还是工作日,机关人员下基层必须着军装。直到现在,我都感到内疚,觉得对不住已经逝去的“中发”。
迅猛率性的“翼龙”
“翼龙”是夏天我调到三号哨所后相识的军犬战友。这个哨所地处整个库区的最里端,与地方老百姓完全隔绝,平时极少有人来。所以,夏天我们一冲完凉,就穿着短裤坐在晒了一天的山石上侃大山,那感觉很是惬意酷爽。这时的“翼龙”,十足的绅士派头,静静地坐在旁边,仿佛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又仿佛是一位思想者。
在我的潜意识里,翼龙是缺少激情和血性的,直到发生了一件事后,才让我真正认识了它。有天晚上,机关有个同志到库区例行查岗,除了要与流动岗哨对接外,还要到每个哨所的登记本上记录查岗时间。因为夏天闷热,加上是晚上,他没有按规定着装,只穿着短裤、背心。这样,问题就来了。当他来到三号哨所时,看到“翼龙”在哨所附近来回转悠,就做了一个下蹲的姿势,装作捡石头,想把“翼龙”吓唬走。也许一般的狗都会吓得走开,他没有想到,“翼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犬。见他弯腰,“翼龙”不仅没有退却,反而风一般地朝他冲了过去。这样,他在前面跑,“翼龙”就在后面追,眼看就要咬上他了。他急中生智,迅速爬上只有碗口粗的刺槐树,大喊:救命啊!“翼龙”一蹦一跳地,围着树转来转去。睡梦中的我们听到呼叫声,连忙把“翼龙”呵斥住,把他从树上接了下来。这名机关干部唉吆唉吆的,刚才因为紧急,爬时感觉不到痛疼。现在用手电一照,身上被刺槐扎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真是惨不忍睹。
“翼龙”的威名由此而远扬,连附近村里的老百姓都知道了。不过遗憾的是,有一年组织紧急演练,“翼龙”作为唯一的参演军犬,在快速登车时,右腿被车厢的铁皮划伤,落下了残疾,最终在病痛中度过了残生。
爱心倍加的“阿霞”
“阿霞”,顾名思义是一条母犬。它是四号哨所的军犬,也是唯一一条立过功的军犬。我没有在四号哨所待过,所以它的故事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传说。有一年一个盗窃团伙为逃避警方追捕,藏在库区外面的山洞里,因为饥饿想到哨所偷点吃的,不料被“阿霞”发现了。“阿霞”及时发出警报,并帮助执勤的哨兵拖住了3个歹徒十多分钟,为赶来增援的战友赢得了时间。哨所受到了地方公安部门和上级保卫部门的表彰,“阿霞”的档案里也被记上了功。
我见到的“阿霞”已经没了往日英雄的风采,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但感觉,它更像一个长者,似慈母,稳重不失仪态,威严不拘凡俗。有趣的是,连队干部从老百姓家里抱养了一只小家犬,并给它起名叫“李登辉”。“阿霞”对这只小狗出奇地好,总喜欢围着它转,时不时舔舔它的毛,碰碰它的头。冬日的阳光下,这只小狗蜷缩在“阿霞”的身边,享受着温暖,体验着惬意,像极了母子。每当这时,都能真切地看到,“阿霞”的神情里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未曾谋面的义犬
分到连队后,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要到部队附近的庄稼地里去为一位烈士扫墓。这位烈士是为保护军队财产而牺牲的,在学习他英雄事迹的同时,也知道了一只可以称得上是义薄云天的军犬。
有一年山洪暴发,库区受到大水冲击,部队财产面临严重损失,一名战士勇敢地跳到湍急的洪水,与战友们一起打捞出一批批的军用物资。就在这时,一根木头被浪卷着冲下山来,把他一下子打到洪水深处。旁边的军犬,一个猛子就扎过去,试图咬住他的衣服。但因水流太急没有成功,军犬也被洪水冲到岸边的乱树丛中。等打捞出战士时,他已经献出了年仅19岁的生命。
安葬烈士的那天,天下起了大雨。这只军犬在雨中嗷嗷长啸,声音凄惨,传了好几里远。后来几天,这条军犬一直不吃不喝,渐渐地消瘦下去。有天夜里,圈舍的门不知怎么被打开,军犬跑得不知踪影。全连的战友一连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正准备向团里汇报的时候,老百姓来报告说,在烈士的墓前发现了一条死去的军犬。大家赶过去,发现这只军犬呈匍匐状趴在烈士的墓前,尸体已经僵硬。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场景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坚信动物与人一样都有灵性。我在思考,它究竟是在忏悔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战友生死难舍的友情使然。这种自我救赎,何尝不是一个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