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原创阻力的反思

2016-02-16 09:17张国清
关键词:科学科技制度

沈 潜, 张国清

(1.温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传播系,浙江 温州 325035;2.浙江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中国科技原创阻力的反思

沈潜1,张国清2

(1.温州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传播系,浙江 温州 325035;2.浙江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近代中国科技水平落后于西方世界,成为静态文明的代表。进入20世纪,随着现代教育和科学制度的建立,中国科技发展和进步得到了学院制度的保障,新中国的成立也为其奠定了政治和社会制度基础。2015年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及当前中国在高科技领域的成就证明,中国已基本克服科技原创的阻力。考察近现代中国科技原创的阻力,有助于优化当前中国科技制度,为夺取更多世界领先科技成就创造更好的社会条件。

近现代中国;李约瑟难题;科技原创阻力;新文化运动

当前中国科技上取得的成就,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现代教育改革的推进和中国现代科学制度的建立。2015年,中国科学家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缓解了中国科学界和中国民众的诺贝尔奖情结。那么,中国科学家是否能够持续地获得诺贝尔奖呢?对这个问题的肯定回答,将标志着中国真正解决了科技进步和发展动力不足问题。在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之前,“李约瑟难题”一直像一个梦魇,萦绕在中国科技工作者的脑海挥之不去,中国科学原创阻力问题长期没有得到很好的讨论和有效的克服。

有鉴于此,考察近现代中国科技原创的阻力,追溯新文化运动时期杜威、胡适和蔡元培等人为建立中国现代科学教育和科学研究制度做出的贡献,吸取近现代中国科学研究走过的曲折道路的经验教训,有利于深化当前科研体制的改革,有利于为科技工作者提供更合理的制度保障,从而为夺取更多世界领先科技成就创造更好的社会条件。

一、西方学者对近现代中国科技原创动力匮乏及成因的探索

在西方史学中,从启蒙运动到20世纪中期这段历史一般被称为“近现代历史”,在时间上正好与本文将讨论的“近现代中国历史”形成重合。近现代“是一个科学的时代,进步的时代,用孔德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实证主义时代’”。[1]令人遗憾的是,近现代是一个由西方科学家主导的时代,中国科学家只在其中扮演着边缘角色。

与推进科技发展和进步动力相对应的是阻碍科技发展和进步的阻力,亦即科技原创阻力,这种力量的过分强大会扼杀科技发展和进步的力量,导致人类文明的停滞不前。西方学者观察到近现代中国社会发展长期停滞不前的现象,与之相应的是近现代中国的科技水平也日益落后于西方世界。这得归因于近现代中国科技原创阻力的强大或顽固。

英国李约瑟博士(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1900~1995)是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专家,撰写了多卷本《中国的科学与文明》,提出了著名的“李约瑟难题”: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6世纪之间,在将人类的自然知识应用于实用目的方面,为什么中国比西方更为有效?为什么近现代科学,关于自然界假说的数学化及其相关的先进技术,只是辉煌而短暂地兴起于伽利略时代的欧洲?他在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认真思考科学与社会的关系,他以中国科学技术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并提出上述疑问。李约瑟表示,“欧洲和中国的观点可能有各自的起源,但它们肯定呈现出某些相同点,然而也有一些根本性的不同”。[2]174不过,“中国的相关思想和宇宙类比说并不能使其在西方‘新的、实验的哲学’中生存下来; 用实验、综合推理以及数学方法来解释所有的自然现象超过了所有早期的科学理论形式”。[2]176中国在这些重要的科学方法论方面显然驻足不前了。1942年他来到中国进行实地考察,同许多中国一流学者进行接触,思考的问题日益明确而清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李约瑟反复强调这个历史问题的重要意义。1976年,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思·博尔丁明确提出“李约瑟难题”这一说法,后来经过美国科学社会学家雷斯蒂沃的归纳和科学史家席文等人的质疑和回应,“李约瑟难题”不胫而走,引起中国学术界尤其是中国科技史界的广泛重视。

其实,早在16世纪末,第一个把西方科学知识介绍到中国的耶稣会士利玛窦考察当时的中国科学之后,就已经对中国天文历算停滞不前的现象提出了疑问,并从当时的中国社会习俗和科举制度方面来探讨其原因。17世纪,欧洲启蒙运动时期的一些先进思想家和科学家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莱布尼茨(G. W. Leibniz, 1646~1716)几乎与牛顿同时创立了微积分,是数理逻辑的创始人之一,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莱布尼茨曾经写信给清帝康熙,建议在中国建立科学院,并希望沙皇彼得大帝出面支持,充当中国与欧洲文化交流的桥梁。遗憾的是,虽然当时已经有科学工作者在中国从事零星的科学研究,但是康熙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没有在中国建立近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研究院。

莱布尼茨在《中国近事》序言中指出:全人类最伟大的文化和最发达的文明汇集在大陆的两端,一边是欧洲,另一边是中国。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她与欧洲面积相当,但人口已超过欧洲,在日常生活和经验地应付自然的技能方面,双方不相上下,各自具备通过相互交流使对方受益的技能。莱布尼茨认为,中国与欧洲相互补充,能够组成世界文化:中国在日常生活、实践伦理和治国方略上,在实践哲学方面占有优势;欧洲在思维缜密性和理性思辨性方面,在思辨哲学方面,略胜一筹。中国盛行自然宗教,而欧洲风行天启宗教。两者都迫切需要理解对方,有必要通过相互交换学者深入研究对方的文化。因此,他建议双方互派文化使团,以基督教传教士交换中国文化使者。莱布尼茨的计划没有成功,但这是当时西方最杰出科学家、思想家和哲学家主动向东方文化学习和借鉴的一次行动,是近现代国际学术与文化交流思想史上的重要一章。值得一提的是,莱布尼茨对当时中国与欧洲之间的差异和差距有着清醒的认识。①

到了清代中期,中国科学停滞不前的现象开始引起欧洲思想家的注意。亚当·斯密在1776年发表的《国富论》中,专门批评过当时清王朝统治下的中国的封闭与落后,“中国似乎长期处于静止状态,其财富也许在许久以前已完全达到该国法律制度所允许有的限度,但若易以其他法制,那末该国土壤、气候和位置所可允许的限度,可能比上述限度大得多。一个忽视或鄙视国外贸易、只允许外国船舶驶入一二港口的国家,不能经营在不同法制下所可经营的那么多交易。此外,在富者或大资本家在很大程度上享有安全,而贫者或小资本家不但不能安全,而且随时都可能被下级官吏借口执行法律而强加掠夺的国家,国内所经营的各种行业,都不能按照各种行业的性质和范围所能容纳的程度,投下足够多的资本。在各种行业上,压迫贫者,必然使富者的垄断成为制度。富者垄断行业,就能获有极大利润”。[3]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专门讨论过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对其过于世俗和世故的倾向作出了批评:“中国人和印度人一样,在文化方面有很高的声名,但无论他们文化上的声名如何大,典籍的数量如何多,在进一步的认识之下,就都大为减低了。”[4]118黑格尔对中国文化和科学的评价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中国在宗教、科学、国家治理、国家制度、诗歌、技术与艺术、商业方面有杰出的贡献。第二,中国与欧洲相比,在上述诸方面的内容上有着重大差异。第三,中国像欧洲一样,有伟大的天才,“东方的诗歌中并不是没有天才,天才的伟大是一样的,但内容却与我们的内容不同”。[4]119第四,东方的诗歌,就形式论,发展得很成熟,但内容却局限在一定的限度内,不能令人满意。第五,“我们也感觉到无论他们的法律机构、国家制度等在形式方面是发挥得如何有条理,但在我们这里是不会发生的,也是不能令我们满意的,它们不是法律,反倒简直是压制法律的东西。”第六,“当人们让他们自己为形式所迷惑,把东方的形式和我们的形式平行并列,或者还更爱好东方的形式时,内容不同这一点,在作这类的比较时,是值得普遍注意的”,[4]119“中国是停留在抽象里面的,当他们过渡到具体者时,他们所谓具体者在理论方面乃是感性对象的外在联结;那是没有(逻辑的、必然的)秩序的,也没有根本的直观在内的”。[4]132在这里,黑格尔实际上明确指出了近现代中国科学技术落后的两个关键原因,是“内容的落后”和“制度的落后”。

西方学者在不同时期对近现代中国科技落后或停滞不前现象进行了有深度的研究,但是他们往往只涉及某些方面,缺乏系统的研究。

二、近现代中国科技原创阻力的多维度分析

近代意义上的科学是一套理性、严格的概念基础和经验知识体系,必须满足精确、可靠和普遍的要求。“科学家们批评、推广和改造他们已知的知识,期望其继承者做着同样的事情。”[1]相比之下,中国虽然有几千年的文明史,却一直没有建立起这样一种概念基础和经验体系。进入20世纪之后,有关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何以落后的问题一再引起国内学者的注意。1915年,任鸿隽在《科学》杂志创刊号著文《说中国无科学之原因》,揭开了现代中国学者讨论这一问题的序幕。20世纪二三十年代,竺可桢等科学家开始探讨中国实验科学不发达、化学虽始于中国但中国在科学研究上何以落后等问题,提出了与“李约瑟难题”相似的问题。改革开放之后,“李约瑟难题”更是成为中国学术界关注的焦点。有一种声音认为,“李约瑟难题”是一个伪问题。但是,我们认为,它不是一个伪问题,而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事关当前中国如何才能更好更快地发展当代科学技术的重大课题。

近代以来的科技发展有着密切的继承关系,在科技思想观念和制度层面尤其如此。只有置于当时的特定历史背景之下,我们才能清晰地表述阻碍中国近现代科技发展的因素;只有站在世界科学技术发展史的宏大背景之下,我们才能思考和分析明清之际中国在科学技术研究上逐渐落后于欧洲的原因。

1.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首先是科学研究制度的落后

“科学生产知识,但是支撑科学的制度发挥了实质性的功能:使理性知识得以发展。当科学动力受到阻碍时,理性也会遭受厄运。”[5]在谈到中国科学逐渐落后的原因时,人们往往忽视科学研究制度建设对推动科学技术研究的产生和发展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近现代中国科技落后的根本原因是缺乏科学研究的严格制度,没有形成科学研究相对独立的机构和制度。由于战争,更由于缺乏严格的制度保障,科学研究的连续性一再遭受破坏,导致近现代中国形成不了科学研究的传统。直到19世纪末,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才开始在中国创立起来,其中,创办于1895年的天津大学前身北洋大学堂为中国第一所近现代大学;浙江大学前身求是书院创办于1897年;北京大学前身京师大学堂创办于1898年。在科学研究制度缺位的情况下,期待科学研究的持续进行,当然只能是一种幻想。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制度不是政治制度,不是由政府来主导和管制的,而是由科学家共同体自治的。欧洲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始建于12世纪,如索邦大学(即后来的巴黎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等等。这些大学尽管与当时的教会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它们逐渐得到了世俗力量的支持。“在许多日耳曼国家中(尤其是在普鲁士),在大英帝国,在法兰西,刚开始进行的工作并不是要改变现存学校和大学的性质,而只是想为一些成年人提供另一类学徒身份,主要是因为贫穷,这些人几乎享受不到这样的机会。‘人民’的子女将接受某种虽然卑微但比较现代的技能,凭着这些一技之长,他们将变得更有用,更不依赖‘国家’,他们因此将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智力因素,自己的人力‘资本’”。[6]把人民当作国家的人力资本,当作国家的财富,同时通过专业的职业技能训练,全面提高这一资本的“质和量”。于是1763年普鲁士颁布了基础教育计划,对全体国民实施基础教育。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国民教育计划,是近现代欧洲的伟大发明。近现代教育和近现代科学之间起着一种相互支撑的作用。建立近现代科学研究制度必须具备几个重要条件:一是要有强有力的社会需求,要有相应的社会生产和生活发展水平作支撑;二是强大的外在社会文化冲击和压力,科学研究交流和竞争机制为制度创新提供了动力和活力;三是要有特定的社会力量和社会阶层的形成,科学研究机构只能是社会的民间机构,它虽然从属于政府,但它不受政府的直接领导,政府不得过多干涉科学事务。这样的制度迟迟没有在中国建立起来。

2.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存在历史的偶然性

历史的机遇会决定历史的方向,对一些偶然的历史机遇的把握非常重要。在历史上,中国在引进、培育和发展近现代科技方面,并不是一直没有机会,比如,对中国近现代科学的发展来说,莱布尼茨与中国的主动亲近具有象征意义,可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但是非常遗憾,中国最终错过了这次机会。

这样的深刻教训需要进行认真总结。其中重要的一条是,莱布尼茨时代正好是中国明朝衰落和灭亡时期,中国封建制度已逐渐走向衰落,但是,当清朝统治者统一中国之后,并没有更新观念,没有用一种面向近现代世界的眼光治国理政。对清统治者而言,他们的先进文化仍然是中国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封建文化,而不是源于欧洲的资本主义文化。因此,莱布尼茨的建议只能是一个无法得到积极响应的建议,因为他和当时的清王朝的官员们生活于很不相同的世界里,虽然像他提到那样,它们之间的差异具有互补性,但是这种互补性不仅是空间意义上的,而且是时间意义上的,或者说,它们更多的是一种替代关系,而不是一种并列关系。可能甚至连莱布尼茨也没有想到,这种关系最终演变为对抗关系,因为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是两个难以并存的制度,中国封建制度是一种“垂而不死”的制度,难以积极地向资本主义的方向发展,中国是被动地纳入到近现代世界的资本主义体系之中的。

3.中国近代科技落后的原因与古代汉语言思维的特点有关

显然,古代汉语缺乏一套普遍适用的科学语言体系,缺乏像古希腊哲学思想那样的普遍性话题和表达方式,缺乏对研究对象的客观具体准确的描述。中国古代虽然产生了一些天才的科技工作者,虽然有伟大的发明,但是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框架。中国读书人喜欢把时间花在认识古典典籍上,他们使用的语言仍然是一套非自然化的艺术语言或文学语言,对语言文字的简单模仿和书写成为一门专门艺术,但这只是在形式上日臻完美的艺术。个人书法艺术成为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标准。很难想象,从这样的艺术追求和熏陶中能够萌芽近现代意义上的自然科学知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科学和技术在其中占据的比重有限,即使许多在当时处于领先的学科,也只属于作坊式的工匠文明,并且长期停滞于那个阶段,没有获得进一步发展。比如,明朝时期,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虽然表现出自然科学兴盛的迹象,但是国家内战和外敌入侵彻底扑灭了近现代科技文明的火种。

4.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存在中国社会阶级构成的原因

近现代中国社会是一个高度一统的社会,政府对社会团体有着严格的政治管制,在技术和政治之间具有严格的一致性,技术以服务政治为最终目标,技术的发展取决于政治需要,也满足于政治需要。当时中国的科学和技术只是政治的一种手段,而不是社会生产和生活的主要手段。政治对技术的要求总是有限的和片面的,且以统治者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因此,科学技术在社会制度和国家政治中的派生性地位,决定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只能是短暂的。在以政治评价为终极评价、以“政治正确”为惟一标准的体制之内,以“试错”和“反复验证”为特点的科学研究工作便难以获得整个社会的认同。相比之下,“1763年,拉·查拉泰已经在他的《论国民教育》中主张:国民子女是国家的财富。虽然这个学说起初只涉及到‘穷人’,但是到了后来,随着有关国家品质的这种理解流行起来,它渐渐推广到所有的‘臣民’。的确,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国家,这个受其政府管理的、义务的、统一的公民教育计划已经囊括了所有其他教育活动,其范围可以看作是国家品质观念力量的指数”。[6]

5.科技成果评估机制落后是造成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的一大原因

一方面,中国古代科技成就主要是技术发明成就。这些技术发明基本上不是统治阶级有目的的创造,而是普通民众的直接发明,是工匠文明的结果。工匠文明的主体是在当时政府许可和管制之下的艺术家和技术人员。政府直接参与的对瓷器、纺织、造纸、火药、农业、建筑等领域科技成果的垄断或评价,尤其是对一些工艺的官方专营经营方式,对国营和民营的不平等评价体制,使中国文明停止于政府主导或特许之下的工匠文明,新技术、新工艺和新成就的推广速度和推广程度受到很大限制。结果,一旦失去官方的支持或特许,一项科学技术便会陷入生存和发展的危机之中,缺乏持续发展的动力。另一方面,中国一直存在以官方评价尤其是政府评价为权威的科技成果评估机制,普遍存在政治权威取代学术权威的评价倾向,科技成果评估的民间性和权威性往往难以兼容,科学团体的自治性和独立性没有得到充分发展。从中央到地方,来自官方各个层级的奖励多如牛毛,却忽视了学术界存在的内部争论和商榷的学术价值和意义。长此以往,学术界重视官方评价或政府评价而忽视学术评价或民间非官方评价的学术成果评估机制,严重阻碍了学术研究和学术评价的正常开展。

6.缺乏科技人才培育途径是制约中国近现代科技发展的重要原因

传统中国有科举制度,但没有科学制度。我们应当实事求是地评价科举制度在推进中国政府官员培育、选拔、录用、考核方面的积极作用,但也应当清醒地认识科举制度对科学制度的建立造成的消极后果。中国有完备的科举制度,但是科举制度是选拔政府官员的制度,不是选拔科学研究者的制度。科举制度由国家垄断,传统的中国有一套完整的政府官员录用和考核制度,但是缺乏一套完整的科学家培育和录用考核制度。近现代中国也缺乏纯科学研究制度,缺乏近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学院制度,缺乏对科学研究和技术人才的系统培育。

7.缺乏对科技工作者权利法律的保护也是造成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的原因

在公民的发明专利缺乏法律保护的条件下,政府或社会强势团体可以轻易地获得甚至抢夺公民的专利,导致科学工作者难以获得参与社会活动的平等机会,难以形成让天才脱颖而出的公平机制。科学建制初期是一种典型的民间行为,是市民社会中的学术自治活动。由于科举制度的过于完备和强大,中国的科学研究制度长期无法得到建立和发展。

8.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与自我封闭的文化选择有关

在面对资本主义萌芽和挑战过程中,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封建专制主义采取的是闭关自守的禁锢策略,将本应面向近现代化格局的中国古代文明反向推入自我封闭境地。在当时国际科学界日益趋于开放和交流的趋势下,中国却长期缺乏在科技领域的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以及国际之间的广泛交流。而科学是交流的产物,在这一方面,交流平台和机制的建设,尤其是科学研究刊物的出版发行就显得至关重要。只有定期出版发行的学术期刊的存在,才能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共同体,才能凝聚成一股长期的学术力量,形成共同关注的学术焦点和研究对象,提炼出共同体的学术话题。学术刊物的出版发行能够弥补科学家个人零星发明的不足,让科学成果以最直接和最快的速度得到发表和传播。在自我封闭乃至禁锢的文化体制下,近现代中国缺乏科学技术传播交流的平台和载体,长期与近代西方科技文化处于不同的话语体系之中,无法形成有效的对话和交流,也就难以自行孕育近现代科技成就。

9.中国科举制度之下的文化教育单一性也会对科学观念的产生造成多重影响

在欧洲近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往往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当时的科学家大都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同时掌握多种语言,这是一种文化多样性背景之下的教育。在欧洲多民族、多文化、多语言并存的现实条件下,当时的科学家往往能够吸取各个民族最优秀的文化和思想成果。出版自由则为他们迅速学习掌握当时的先进思想和科学成就提供了条件。而我国的科举制度由国家垄断,实行规定性、单一性文教标准,限制多元化思想,会对科学观念和思维的产生造成多重负面影响。

10.中国近现代科技落后与科研经费的来源和投入没有保障有关

基于个人经验的工匠文明是一种自生自灭的文明,不仅动荡的社会外部条件会影响到它的生存和发展,而且工匠自身的偶然意外也会导致已有成果的失传。在科研经费完全自给的情况下,科研活动的外部性成为重要的特点。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国家、政府、行会、商会甚至企业在科研上不确定的投入方式,表明中国传统社会零星的科研活动具有随意性的特点,即使没有外部动荡社会的消极影响,也会因为经费的短缺难以维持和继续。尤其在基础科学研究领域,它是一种免费的公共产品,需要研究者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财富,且需要几代人的艰苦努力,单单依靠个别研究者的个人努力难以达到科学研究的目的。由此说明,科学研究是一项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的活动,它与物质条件的结合非常重要。

先进文化不一定会产生先进的科技,但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必然会产生先进的科技。近现代中国在生产方式上的落后,使它最终在各方面日益暴露出被动和落后。最终只能通过一系列彻底的全面的革命,来为中国科技的全面发展铺平道路。

三、为激活中国科技原创动力创造更好的条件

1.现代科学教育理念的引进和新学创建

1911年冬,辛亥革命推翻帝制,新学勃兴。1912年1月3日,蔡元培被任命为新成立的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2月,他发表《对于新教育之意见》,开始推行以杜威实用主义教育理念为指导的新教育制度。南方一些中学教育率先积极响应。例如浙江省鄞县和慈溪等地具有革新思想的知名人士和学者邀集旧宁波府属各县人士建立学会,筹备创设中学,于1912年2月7日确定“以施实学为主旨,作鼎革之先声”为办学宗旨,并借鉴《天演论》“物竞天择,效实储能”名句,取名效实中学。“注重实学,讲求实效”,成为其校风。屠呦呦便是该校学生之一。百余年来,效实中学培养出了许多杰出科技工作者和社会科学家,如童第周、李庆逵、朱祖祥等,校友中有15名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和中国首位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本土科学家。

中国现代教育改革及其成就必须同杜威教育思想和实践联系起来。蔡元培从1912年开始积极引介杜威实用主义学说,是中国杜威教育思想较早介绍者。除了蔡元培以外,中国教育界广泛接受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理念,胡适、陶行之、陶鹤琴成为积极推行者。1919年4月底,杜威受邀来到中国,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学术访问和研究。他正好赶上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高潮阶段。蔡元培称赞杜威是“西洋新文明的代表”,肯定孔子理想与杜威学说“很有相同的点”。像孔子一样,杜威有一种介入社会、改造社会的热切愿望。与孔子不同的是,杜威重视科学方法,认为“科学是一个系统化了的知识的体系”,[7]主张理性、科学、自由和民主,认为它们是现代文明社会的核心价值。他是把达尔文进化理论引入社会领域的哲学家。“杜威是新达尔文主义者,他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永远进化的世界里,需要不断重构各种观念,以求得生存和兴盛。民主观念(与之联系的自由、平等、社会正义观念,以及为了实现它们而建立的国家制度、宗教制度和经济制度等)也概莫能外。”[8]他引入社会进步和道德进步观念,把个人道德成长同人类社会进步紧密联系起来,主张“不是秩序,而是有秩序的进步代表着社会理想”。[9]

2.学院制度和科学建制的艰难探索

与中国现代基础教育体系相对应的是中国现代高等教育的建立和完善。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高等教育为中国科技进步和发展培养了大批人才。与此同时,现代中国科学建制也相应地发展起来。现代基础教育制度、现代高等教育制度和现代科学学术建制,都突破了现代中国科技发展和进步的制度阻力。 “在理想的自由社会里,每个人都有可能全面地获得真的东西,无论在公共生活领域还是在私人生活领域,他都可以接触到科学的真理、艺术的真实、宗教的真义,以及司法的诚实。但是在现实中并非如此,每个人能直接了解到的真相是很少的。……心灵的自由是为社会制度服务的,而社会制度把人的自由限制在狭小的范围内,甚至在这些范围内还会威胁自由。”[10]科学是一种自由的研究活动,是一个“去伪存真”而不是“似是而非”的过程。“即使一个陈述似乎非常‘有理’,每一个人都相信它,它也可能是伪科学的;而一个陈述即使是不可信的,没有人相信它,它在科学上也可能是有价值的。一个理论即使没有人理解它,更不用说相信它了,它也可能具有至高的科学价值。”[11]科学的目的在于获得真理,科学进步也就是科学知识的增长,是科学理论解题能力的增长,后继理论比前驱理论更能解决问题。一种科学理论解题能力的高低,取决于它是一种进步的理论还是退化的理论。进步的理论肯定是解题能力不断增长的理论,退化的理论则是解题能力不断衰退的理论,直到新理论取代旧理论。

3.克服科技原创阻力仍然任重道远

中国近现代科技之所以停滞不前而逐渐趋于落后,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它是“前学院的”,它缺少默顿提到的科学的四项精神特质,即普遍主义、公有性、无私利性、有组织的怀疑。“李约瑟难题”表明,科学研究的制度保障和法律保障,科学研究的系统理论和基础学科支撑,政府对科学研究的宽容和支持,科学工作者国际之间的积极交流和对话,连续稳定的社会环境,鼓励优秀人才脱颖而出的激励机制,公开发表和批评科学研究成果的学院评价机制,社会、民间组织、政府和国家对科技研究的长期支持,所有这一切都是发展科学技术的重要条件。我们赞同盛晓明有关科学家社会信任的研究成果,“专家信任的降低是一个全球化、普遍性的现象,然而我国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社会的‘善治’迫切需要重塑专家信任,以防社会陷入特别是民粹主义推动的集体非理性甚至癫狂中”。[12]中国民众普遍存在对科学家不信任的现象,民众对科学家的信任危机将不利于中国科技发展。由此表明,激活中国科技原创动力的制度平台,创造推进中国科技创新的社会条件包括公共舆论条件仍然任重道远。

科技原创的动力既来自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成于特定的社会制度设计。它是由教育家、科学家、技术专家共同维护和传承的,那些教育家、科学家和技术专家是任何一个民族国家得以复兴或崛起都必不可少的精英阶层或英雄集体。这是一个伟大的集体,代表着一个民族国家的精神风貌及文明高度。这个集体的健康成长需要许多社会政治条件,学院制度条件、人才培养机制和公共舆论条件等是其必要条件。为了能够让更多出色的中国科学成果脱颖而出,我们需要继续不断地清除中国科技原创阻力,使那些必要条件不断被创造出来和丰富起来。

综上所述,中国科技原创动力发端于现代实验基础教育、现代高等教育和现代科学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一百年以前开始的新文化运动。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对中国科学界来说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重大事件。没有蔡元培、胡适和杜威等人为中国科技原创动力的理论奠基与制度建构,就没有屠呦呦的科学成就。以屠呦呦为代表的中国科学家取得的杰出学术成就,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在科学领域取得伟大成果的证明。最后,我们以屠呦呦荣获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奖感言作为本文结束语:“青蒿素的发现,是中药集体发掘的成功范例,由此获奖是中国科学事业、中医中药走向世界的一个荣誉。”[13]

注释:

①莱布尼茨:《德国思想家论中国》,陈爱政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1]NYE M J.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Science: 5[M].Cambridge, 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

[2]李约瑟.中华科学文明史[M].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3]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M].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87-88.

[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5]贾撒诺夫.科学技术论手册[M].盛晓明,等,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32.

[6]OAKESHOTT M. On Human Conduct[M].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75:307.

[7]杜威.人的问题[M].傅统先,邱椿,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72.

[8]GARRISON J. Introduction Reconstructing Democracy and Recontextualizing Deweyan Pragmatism[M]//GARRISON J. Reconstructing Democracy, Recontextualizing Dewey: Pragmatism and Interactive Constructivism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8:1.

[9]杜威.杜威全集·中期著作(第五卷)[M].魏洪钟,乐小军,杨仁瑛,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334.

[10]MICHEAL POLANYI.The Study of Man[M].London: Routledge & Kegan,1959:68.

[11]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M].兰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1-2.

[12]盛晓明教授团队研究成果成功入选《教育部简报(高校智库专刊)》[EB/OL].[2016-04-21].http://www.ch.zju.edu.cn/index.php?c=index&a=detail&id=7588&web=chinese.

[13]王君平,刘仲华,吴月辉.屠呦呦:打开一扇崭新的窗户[N].人民日报,2015-10-06(4).

(责任编辑吴月芽)

Reflection on the Obstacles of Originality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SHEN Qian1,ZHANG Guoqing2

(1.HumanitiesDepartment,WenzhouVocationalandTechnicalCollege,Wenzhou325035,China;2.CollegeofPublicAdministration,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58,China)

Modern China witnessed that it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gradually lagged behind the West and became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static civilization. With the establishment of modern education and science systems in the 20th century,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China has been guaranteed by the institutional systems, and the new China has provided political and social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s. Youyou Tu’s winning of the Nobel Prize in Physiology or Medicine in 2015, and the achievements that China has made in the high-tech fields demonstrate that China has basically overcome the obstacles of originality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Exploring the obstacles that hinder modern China’s originality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ill be conducive to the improvement of China’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ystems so as to create better social conditions for making more world-leading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achievements.

modern China; The Needham Problem; obstacles of originality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ew Culture Movement

2016-04-14

沈潜(1966-),男,浙江浦江人,温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传播系副教授;张国清(1964-),男,浙江浦江人,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实用主义政治哲学研究”(13AZX016)

B80

A

1001-5035(2016)03-00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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