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纪事 一颗臼齿

□山东联盟化工股份有限公 王丽

人生纪事 一颗臼齿

□山东联盟化工股份有限公 王丽

她笃信缘分。爱屋及乌，它也相信。

那年她12岁，应该是恒牙长齐的年纪，可她退掉的一颗臼齿迟迟不见动静。恰逢村里有新媳妇过门，她娘心急火燎地拉着她，让那清秀的小媳妇摸她缺牙的牙龈，据说摸后，新牙很快就能长出来。此法果真灵验，几天后，她便摸到它日渐凸起的身体，像是地壳运动后新生的山脊。

这颗迟萌的臼齿听着主人奔走相告的兴奋声暗自发笑，其实它早前就已隐在那段牙龈下面，蓄势待发。不过它喜欢她的单纯，喜怒哀乐尽形于色，简单的心地如同一泓山泉，清澈见底。事实的确是这样，如果不是缘分，它可能会发育成一段骨骼，而不会成为口腔中一个独立的器官，能那么近地感受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话语。它分明觉得，她已经把它当成了牙齿中的依靠——一片嫩豆腐、一根老冰棍、一段甜甘蔗；软的、硬的；筋道的、坚韧的，都悉数进入了它的咀嚼范围。

就这样相伴着，她步入了青年。

主人有了家庭，与男主人的相遇纯属一见钟情，主人把这一切归咎于缘分。真正的生活有些时候“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逸、浪漫。在频繁的口角之争里，她变得脾气暴躁，一旦生气就拼命吃东西，臼齿与它的对头兄弟便格外忙碌。与它爱发牢骚的兄弟不同，它乐得为她效劳，犯贱地认为这是亲近她的唯一方式。臼齿妄想主人有一天会觉醒，会醒悟逃避与粉饰不是拯救婚姻的办法，而暴饮暴食也是最不理智的释放方式。

在口腔这个小世界里，切牙的生活非常惬意，红沙瓤的西瓜水从它们的身体里漫漶而下，有种暑天里凉水浇头的快意，而这种快意来得轻巧，不需用力；尖牙的生活也相对清闲，它喜欢借助嘴唇发出“啧啧”声，像一位妖艳的舞女，晃动着涂满蔻丹的红指甲，矫情地埋怨牙缝里夹根肉丝，这些尖牙还经常戏谑地看着臼齿兄弟，阴阳怪气地说声：“小姐身子丫鬟命。”

而它们的心态，这颗臼齿不愿苟同，它不愿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只成为口腔里的附属品。它总是在主人送入食物时不厌其烦地细细研磨，以保护她娇弱的肠胃。它的这种付出完全心甘情愿，并为此感到充实快乐。实在劳累的时候，它会安慰自己：“如果当初发育成骨骼，它怎有机会与她如此亲近？一切全凭缘分。”

琐碎的家庭纷争里，主人开始放下姿态，一味地退让与妥协，她以为这样做，男主人已疏离的心便会与她靠近。臼齿听着她黑夜里的啜泣很是心疼，那感觉就像是一位慈父，看着已嫁的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有些愤懑不平，却又无所适从。有时，它觉得她骨子里缺少钙质，但她却张开嘴用指甲敲打着它、怨它缺钙，就像那些在论坛上斥责中国男人缺少刚性的发帖者，往往都是男人。它无法分辩，主人最近简直把它当成了搅馅机，她明知冷热酸甜，煎炸烹炒，它都会照单全收，还一股脑地全塞给它。臼齿以为它能为她咀嚼一辈子，可是当疼痛凉飕飕地钻到牙髓里，它明白自己过早地垮了。

主人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伤害，却为它的“提前下岗”大为光火，她跑到牙医那里，完全是芈姝遭遇背叛时的神态，气急败坏地咆哮：“把它给我拔了！”那神情就像丢弃一块用旧的破抹布一样决绝。好在资深的牙医没有轻易把它拔掉，并肯定了它的功劳，“你简直把它磨瘫了！”牙医为这颗臼齿戴上了牙套，并告知主人有点“阴阳脸”的缘故是习惯性老用一边牙齿吃饭所致。她用舌头舔了舔那颗有些陌生的臼齿，摸着右边有些瘦削的脸，突然有所醒悟。

此后，女主人饮食有度，却很少使用这颗臼齿，即便用，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因此它有大把的光阴反刍过往。它固守在用牙套箍住的世界里，有些失落，却又为已经独身的主人精神焕发地忙里忙外感到欣慰。只是有时，在一片沉寂里，它想着主人的际遇，会心有戚戚地想：单纯用缘分诠释一场命运，实在是种最为自欺欺人的心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