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本坚
在湖南,湘乡市东山学校名气不可谓不大,它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母校。笔者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即1947-1949年,也有幸在东山学校求学。岁月如梭,时空逾过了60个春秋,但当年在这里求学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永远不忘的师恩
东山学校原为高等小学堂,1940年秋开办初中,每年春秋两季招收新生一班(只收男生)。我入校时编入初中第13班,学生约300人,教职员工20余人。
在我就读东山的三年中,经历了王国焘、康文扆、王礼隆三位校长。王国焘当时是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听说是教育家王季范的侄子。他的公务忙,没有住校,只在每周一的周会偶尔来校训话,我们都敬而远之。
1948年上学期,康文扆校长来校主持工作。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兼教我们的公民课。1949年3月中旬,他因病不幸逝世。全校师生无限悲痛,学校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记得我们13班敬送了一副挽联,以表深切悼念之情:
两载坐春风,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一生持劲节,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同年3月下旬,校董事会决定由王礼隆任校长一职。王礼隆是一位学者型的校长,无论是向学生做报告,还是上讲台讲地理课,总是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他平易近人,爱好广泛,每当课余时,他饶有兴致地组织教师与我们赛篮球。他担任中锋,投篮常有命中,获得观众阵阵掌声。有时候,他与几个京剧爱好者一起拉京胡,唱京剧,如《三岔口》《捉放曹》《打渔杀家》等传统剧目。可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数十年中,王礼隆校长身受不白之冤,后半生坎坎坷坷。直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平反昭雪,重返讲台。
當时的训育主任叫潘少圭。潘少圭老师肄业于上海美专,擅长国画,尤以花鸟著名,是我县有名的画家,所以也兼任全校的美术课。记得有一次他给我班传授白菜的画法后,在黑板上题款:“咬得菜根,百事可为。”这一朴素的文字,铭刻在我心中,使我受益终身。他担任训育主任(国民党员)时,对学生管理非常严格,经常手持一根三尺多长的竹篾鞭子藏在自己的背后,不露声色地巡视在教学区域。全校学生自修室约40间,他每天都要依次查看,一丝不苟。发现有学生学习讲小话或做小动作,便不由分说,用篾鞭子在学生头上轻轻敲几下,并自言自语地说:“你又在讲话,又在讲话……”所以,同学们都怕他,也躲着他,背后叫他“潘阎王”和“狗粪老倌”。
潘少圭老师的儿子潘熹,从前国立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后,也在我校执教。父子同校执教,一时传为佳话。
严谨朴实的校风
我们的学校除了自然环境得天独厚之外,素以校风严谨、学风朴实著称。每当清晨,同学们三五成群,自觉地在树荫下学习。整个校园里充满着朗朗的读书声。
这种高度自觉的学习气氛的形成,是与学校的严格管理分不开的。学校校规严肃,纪律严明,实行封闭式管理,除了星期日,学生一律不准出校门。
记得每周一,学校举行周会可以说是雷打不动。礼堂里悬挂着孙中山遗像,两侧挂着总理的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正墙上写有“礼义廉耻”四个大字,还有“公诚勤俭”校训等。周会开始,由校长或训育主任主持,首先带领全校师生诵读总理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然后,主持人训话,内容大都是围绕时政、校史、校训、校风、校纪等。最后,大家齐唱校歌:“高高高,东山起凤……”
1949年8月,湘乡解放,学校通知复课,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返回学校,高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取代了三民主义,说服教育取代了打骂教育,启发式教学取代了填鸭式教学,训育处取消了,由班主任负责管理学生。同学们学得主动,学得活泼。
记得我在东山读书的时候,学生自治自理能力比较强,学校成立了食事团,由学生自己管理膳食、轮流值日监厨等等。学生的课外活动是由学生会指导进行的,学生会负责组织全校作文、书法、图画(写生、水彩、漫画三项)、演讲比赛,还有球类、田径、爬山等体育竞赛,同学们踊跃参加,聘请任课老师担任评分或裁判。记得我们13班,不少竞赛项目在全校领先。
揭开“学潮”之秘
1949年上学期,东山校园里曾经发生过一次突发的“学潮”事件。学校当局如临大敌,暗地侦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不了了之,一直成为学校一个久久未破的悬案——
1948年至1949年,我人民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先后发动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我们从报纸上看到,解放军南下势如破竹,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联想起湘乡解放也指日可待。1949年四五月间,一天早晨,校园里的礼堂、教学区、生活区突然到处散满了标语和传单,其内容是“要民主,要自由”“迎接和平解放”“欢迎王校长尽早来校主持工作”等等。
学校当局认为这是地下党闹学潮的前奏,马上动员训育处所有教师明查暗审。当时,我们13班是毕业班,在学校里显得特别活跃,事事敢为人先,校方就十分注意我班,四处寻找可疑的学生,班长欧阳炳就在怀疑之列。训育主任多次找欧阳炳等人个别谈话,暗地审问,核对笔迹。但无论怎么审问,始终无人承认。最后,学校无可奈何地做出了极不公正的处理:撤销欧阳炳班长职务,给予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当时,学校并没有公开宣布。
欧阳炳不能接受这一“莫须有”的处分,他含泪离开东山,旋即考入了湘乡中学,三年过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华中工学院,毕业后在北京航天部某研究所任研究员。
2005年2月,我在北京探亲期间参加了东山学友的一次迎春座谈会。会上,欧阳炳讲述了他曾在东山蒙冤受处分的事,大家才明白他突然转校的隐情。
正在感叹间,学友谭德三(初14班)突然站了起来,握着欧阳炳的手,激动得两眼湿润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对着欧阳炳说:“很对不起,冤枉你了,这件事有我一份。”接着,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闹事的起因是对当时的学校和时局不满,我们寝室的几个同学连夜策划,向学校领导施压,自备纸张、墨水,书写了不少标语,散发在校园各个角落,闹得院内满城风雨。”并补充说,“此次事件没有后台,是几个同学自发干的。”事隔半个多世纪,此案才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