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竹
近年来理论界如何看待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
蔡青竹
社会结构是马克思分析社会关系和社会发展的重要视角。近年来,国内学界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主要涉及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思想来源、形成过程、基本内涵、理论框架、基本特征、研究方法以及当代价值等多方面。客观而言,已有研究在一定程度上缺乏系统性,理论建构目标也较为模糊。这给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研究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也是需要努力的方向。
马克思;社会结构;内涵
思考社会发展走向及社会治理变革问题,需要建立一种社会结构整体观。而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正是这样一种综合性的学说。19世纪中叶,马克思在继承前人理论财富基础上创立的唯物史观,实现了人类思想史上一次划时代的哲学飞跃,也第一次使社会结构理论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奠基。虽然他没有对“社会结构”下过专门的定义,但从他的思想理论中,依然可以发现极为丰富和深邃的有关思想。美国社会学家乔纳森·特纳指出,“我们可以在所有的结构理论中都找到马克思的概念,尤其是其中的两个关键概念——系统再生产和系统矛盾,不可或缺地进入那些发展了结构或结构主义理论思想中。”[1]近年来,国内学界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总体而言,主要涉及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思想来源、形成过程、基本内涵、理论框架、基本特征、研究方法以及当代价值等诸多方面。科学认识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内涵、特征以及价值,对于探究当代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背景、动力及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全面理解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思想来源,是科学认识该理论的必要前提。学界普遍认为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同马克思的社会思想一样,一方面来源于对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期的社会矛盾和社会结构问题有深入研究的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德国古典哲学和空想社会主义,另一方面直接来源于马克思对经济活动和无产阶级的现实观察。其中,黑格尔对马克思的影响受到了学者们的特别关注。
在黑格尔与马克思的关系中,学者们都认为前者对马克思有非常重要的影响。谭祖雪等人(2010)认为,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市民社会与国家相分离的分析思维,而他正是通过探讨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关系才最终通向历史唯物主义。[2]翁寒冰(2013)进一步指出,在马克思研究的不同阶段,黑格尔哲学始终带给马克思巨大的启发。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黑格尔的“劳动”观点中汲取了对象化和异化的重要原则,而黑格尔的“否定的否定”的辩证法也为马克思找到了通往费尔巴哈“社会”之路的革命性的可行路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黑格尔的矛盾性的历史发生学观点启发马克思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来理解历史发展的内在动力;在《资本论》中,黑格尔的“具体的概念”使得马克思找到了理解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合理方法,从而创立了科学的唯物主义辩证法。[3]但是对于马克思如何超越黑格尔的思想,学者们有着不同的理解。大部分学者认为,《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关于“家庭、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观点可以看做他运用费尔巴哈“颠倒”方法批判黑格尔法哲学的最初理论成果。翁寒冰(2013)则认为,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提出的“市民社会决定政治国家”只是针对现实的普鲁士国家,而在方法论层面,马克思认同黑格尔国家高于市民社会的理性国家观,并且这一“国家高于市民社会”的基本框架一直引导着马克思去探寻市民社会的可超越路径。
除此之外,很多学者认为,马克思也从人道主义、唯物主义、功利主义以及赫斯的共同体思想中得到了一定启发。陈新夏(2011)认为,除了传统的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经济学和空想社会主义三大来源之外,近代欧洲的启蒙思想、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理论在价值取向和诉求方面也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4]马军强(2011)认为,可以从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特征的描述中发现边沁的“最大幸福原则”。[5]陈东英(2010)认为,马克思早年是在赫斯的基础上将共同体的论证逻辑从人本主义转换为历史生成,因此赫斯的共同体思想直接影响到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的概念。[6]
解读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有必要了解其形成的理论背景和历史过程。刘中起(2010)提出,马克思关于社会结构理论的形成经历了三个重要时期。他认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首次比较完整地表述了社会结构理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对社会总结构发表了精辟见解,而在《资本论》中则通过对社会各要素间矛盾运动的剖析揭示了社会历史纵向发展过程的本质联系,并从生产力、社会经济结构的不同视角总结出社会形态演进的一般规律,从而实现了对社会结构理论的充分展开。[7]
显而易见,马克思对社会结构的考察,经历了一个由不成熟到逐渐成熟的发展过程。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形成标志,不应只是它的个别观点或原理的出现,也不应是完整体系的形成,而应是它区别于其他一切社会结构理论的基本范畴和基本原则的确立。按照这一认识,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形成时期”与他的唯物史观的形成是一致的。
大多数学者都侧重于从关系角度去认识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冯锋(2000)认为,在马克思那里,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各种思想之间的关系的总和就构成社会的有机结构。[8]席成孝(2006)认为,在马克思的思想理论中,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这两个范畴在意义上是相通的。所谓社会结构就是指人与人以不同的方式结成的相互关系,包括以阶级、共同体、家庭等形式表现出来的经济、政治、思想文化关系等,其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所构成的复杂关系网络是其核心。[9]杜玉华(2011)认为,马克思对“社会结构”概念的基本认识与人类学、社会学视域中的“社会结构”概念不完全一致,其根本分野在于对组成社会结构要素及其地位的观点不同。[10]
还有不少学者用社会有机体来强调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中的“关系”和“系统”的重要性。全燕黎(2008)认为,马克思从人与社会的双向互动中把握社会结构的本质,将社会理解为一种活的有机体。[11]彭劲松(2007)也认为,社会是由多种要素构成的活的有机体。有机体的另外一个重要特征是有从年幼到成熟直至衰老的过程。[12]但费孝通先生并不认为用有机体来形容社会结构是合适的,“因为我认为社会结构,像文化的其他部分一般,是人造出来的,是用来从环境里取得满足生活需要的工具。社会结构的变动是人要它变的,要它变的原因是在它已不能答复人的需要。”[13]卞绍斌(2010)也认为,用有机体来比喻社会是对社会的一种“实体化”误读,会消解掉“社会”中蕴含的人类实践活动和批判的内涵。建立在这一理路上的“社会”研究最终演变成为一系列知识和原理,根本无法触动现实人类生活。[14]两人都特别强调人类实践对于社会结构变动的重要性。
在理论范式上,李宝梁(2009)指出,马克思的阶级分析理论和韦伯的多元社会分层理论提供了两种不同的最基本的理论范式和分析框架,同时也代表了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15]在研究内容上,邓晓臻(2006)指出,西方社会学领域(甚至包括一部分国内学者)认为,马克思的社会分层研究是一元的,即从人们的经济条件出发研究人们的社会分化和社会分层结构。但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马克思的社会分层研究不是一元的,这不仅表现在他的具体分析上,也表现在他的研究方法上;[16]周君才(2007)等人认为,以往从阶级的简单要素来理解马克思主义社会分层理论的观念是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分层理论的误解,从实践生产力理论理解社会分层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根本特征。[17]
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分析框架的认识主要包括以下三种:
一是两层次说。李培林认为,马克思把社会结构分成社会物质存在的决定层次(即经济基础层次,包括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和受其制约的上层建筑层次(主要是指政治、法律制度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思想、道德、哲学、宗教、艺术等社会意识形式)。
二是三层次说。杜玉华(2012)从关系角度出发,认为在马克思对“社会结构”的认识中,社会结构至少可以划分为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次。宏观的社会结构要素主要包括人与自然;中观社会结构是人们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活动领域形成的各种关系结构的总和;微观社会结构是指人们在社会生产中形成的具体社会关系,主要包括人口结构、组织结构、城乡结构、就业结构、阶级阶层结构等。她的这种划分是社会学式的。
三是四层次说。张子礼、邓晓臻(2012)认为,社会结构在马克思看来,至少应该包括社会资源构成及其配置、社会分层结构、社会政治结构和社会的文化观念结构四个方面。最后还有五层次说。[18]庞元正(2010)认为,可以把唯物史观对社会结构基本组成要素的分析归结为生产方式、政治上层建筑、社会意识、人口因素和自然环境五个方面。[19]彭劲松(2007)也认为,社会结构从静态上看,包括生产方式、政治上层建筑、思想上层建筑、人口因素和自然环境五大要素。
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主要特征使之与其他各种形形色色的社会结构理论相区分。黄刚(2008)认为,马克思较多地通过总体、总和等概念来表示他对社会结构整体性的理解。社会是结构意义上的整体构成物是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基本内涵。[20]杜玉华(2010)将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与西方学者的相关理论进行深入比较,得出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具有整体性与个体性、抽象性与具体性、系统性与层次性、稳定性与动态性、客观性与主观性相结合的基本特征的结论。
对事物的准确认识建立在科学的方法之上。马克思对社会结构的分析路径和方法是多样化的。杜玉华(2010)认为可以从方法论和具体分析方法两方面去认识这个问题。首先,从哲学方法论来看,马克思在认识起源问题上摒弃了先验论的假设,主张以现实的“市民社会”和人的实践活动作为社会结构研究和分析的重心,这是认识的方法。从社会结构的上层——宗教、国家和法——逐步深入到底层——产生它们的物质根源,这是思维的方法。其次,从具体分析策略来看,从经济结构出发解释社会结构,但又不忽视社会结构其他参与交互作用的因素对经济结构的影响。黄刚(2008)则强调通过矛盾运动来分析社会结构的变化是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一大特质。
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当代价值是学者们关注的重点。学者们致力于将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与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的大背景联系起来考察,倾向于从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与中国现实问题的互动中去认识问题。高福杰(1999)认为,中国社会结构现代化的哲学视角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从宏观角度把握现代化的中国社会整体结构,从不同的层面去认识中国社会结构的现代化。[21]赖志凌(2009)认为,中国明代在社会要素的积累方面与西方相近,却没有像西方那样转入近现代社会,这一现象只能从社会形式即关系结构中得到解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实践推动了中国社会结构转型而真正迈入现代化进程。[22]程子豪(2010)指出,现有的社会结构基本上是在经济体制改革、经济发展的带动下自发地逐步形成的,现阶段必须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深化改革,制定和创新现有的社会政策,逐步调整社会结构。[23]刘中起(2010)认为,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转轨是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在当代中国实践的新阶段。
随着我国社会变迁的推进,社会利益关系及其结构问题始终为学者所关注。仇立平(2007)等人对2004-2007年期间的社会分层研究进行总结,发现在对我国社会转型及社会结构形态的探索中,社会分层研究由一般的描述和分类逐步深入到制度层面。而重返马克思的经典理论亦成为研究者新的理论诉求之一。[24]他认为,阶级的社会分层反映了深层的社会结构,阶层的社会分层反映了表层的社会结构。根据什么样的社会分层理论分析社会分层状况,首先取决于社会变迁或者社会分化处于哪个阶段。彭恒军(2007)还从当代西方一些马克思主义学者的研究现实出发,指出阶层分析模式其实是流于社会表层结构的分析,而西方学者在坚持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核心理念的基础上,运用社会学和统计学的实证方法,试图将阶级分析方法和阶层分析方法结合起来,重构阶级分析的一般理论框架。他们的理论和实证研究的新成果对于观察和分析现阶段我国的社会结构有重要的理论借鉴意义。[25]蒙本曼(2007)认为,马克思主义社会阶层理论系统地分析了社会阶级(社会阶层)的产生与消亡、社会阶级(社会阶层)划分的标准以及各社会阶级(社会阶层)的相互关系等诸多理论问题。当前我国社会阶层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应当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马克思主义社会阶层观,并以之为指导构建一个合理的现代化社会结构。[26]
总结归纳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以下几个特点:
1.研究的方法以社会学研究为主,马克思主义理论视角下的哲学研究较少。研究的学者多为社会学学科背景,研究的方法也主要依托社会学学科专业知识。对于社会结构问题,从社会学的角度加以研究是非常必要的,但又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社会学对社会结构的把握是在较为具体的层次上展开的,着眼于社会子结构之间的互动机制,并尝试建立具有解释和操作意义的系统模型,并不主要研究社会生活中何者起制约和基础作用,何者受到制约。只有既立足于社会学,又跳出社会学,站在一个更加广阔的高度来审视社会结构问题,才能比较系统和全面的认识社会结构问题。因此,用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来指导社会结构问题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因此,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方法和观点,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视角研究社会结构的内涵和分析当代中国问题是本文研究的主要视角,也是本文选题的重要缘由。
2.研究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征,亟待整体性研究。对社会结构的研究主要可分为两个阶段,即改革开放以来到90年代初,学者们主要从理论上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进行反思,尤其重视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思想的重新认识;从90年代初至今,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健全的背景下,面对社会分化日益加深的现实问题,学者们着力围绕阶级、阶层理论进行分析探讨,一部分学者主张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法应当与时俱进,或者直接用阶层分析替代阶级分析;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阶级分析法并未过时,主张重回经典。由于时代问题的需要,马克思的社会结构思想的某些部分被放大、强化,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马克思的社会结构思想有其内在的整体性和逻辑链条,从系统上梳理其思想要义十分必要。
3.研究态势稳中有降。与社会领域的其他命题相比,对社会结构的研究整体成果偏少,并且还有逐年下降的迹象。
应当说,社会结构的研究在当下并不热门,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更是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已有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缺乏系统性,理论建构目标也较为模糊。国外学界关于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研究更为小众,关于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内涵也有诸多争议。他们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关心主要是集中在马克思最有代表性的几组概念上:阶级和阶级冲突、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遗憾的是,他们虽然赞同马克思的一些分析逻辑,但反对将这些方法运用到现实中。他们或者认为马克思的分析过于片面,或者认为马克思缺乏预见性。总的来说,在西方社会思想中企图寻找某种超阶级的东西是徒劳的。社会思想在其发展的进程中本身就包含着阶级性。当然,我们也要充分注意到这种社会思想自身的发展线索,充分看到其相对独立性。这样才能对西方社会思想的地位和作用做出切合实际的评价。这给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研究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也是需要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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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胡爱敏)
蔡青竹,中共浙江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研究院讲师,博士(邮政编码 3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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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359(2016)04-0050-04
中共浙江省委党校青年教师学术促进会2016年度立项课题“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整体性研究”(QCH2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