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信贷对大学生经济活动的影响

■ 谭祖谊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教授)



网络信贷对大学生经济活动的影响

■ 谭祖谊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教授)

近年来,以现代信息技术为基础的金融创新层出不穷，银行业传统的金融业务和货币当局的金融监管都面临巨大挑战。网络信贷是互联网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对于传统的银行信贷，网络信贷有其突出特点：(1)大幅度降低了信贷主体(存款人和借款人)的市场进入和退出门槛。不仅建立一个网络信贷中介机构的成本很低，而且它使各种性质和数量的资金供给者和资金需求者，都可以几乎无成本地进入或退出网络信贷市场。(2)大幅度降低了交易成本。计算机互联网、大数据和云计算技术，以及各种终端应用软件(APP)，使信息搜寻、合同磋商、签约结算等各个环节的交易成本都大幅度下降。(3)增强了信贷主体“基本面”信息的非对称性。基于网络信贷负债业务(资金来源)的分散性“众筹”特征和资产业务的分散性小规模特征，借贷双方真实的“基本面”信息在网络信贷系统中难以显现。网络信贷中介基于成本-收益核算，也不可能全面收集和核查客户的基本面信息。这就增强了借贷双方基本面信息的非对称性。(4)发生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的概率提高。(5)网络信贷对大学生群体具有吸引力。网络信贷依赖于计算机互联网技术，而使用计算机和互联网已经成为当代大学生的重要且不可替代的生活方式。因此，网络信贷对大学生而言，没有任何“技术壁垒”。同时，在校大学生具有较大的潜在资金需求，而网络信贷能够提供便捷的资金供给渠道。另外，网络信贷作为一种金融创新业务，与大学生喜欢探求和接受新事物的心理特征相适应。由于进入和退出门槛很低，交易成本大幅下降，信息非对称性增强，网络信贷中介和借款人发生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行为的可能性增大等原因，使得网络信贷具有区别于传统银行信贷业务的突出特点，对在校大学生的经济活动产生了深刻影响。这些影响主要体现在大学生的消费行为、投资行为、创业活动和就业取向四个方面。

一、对大学生消费行为的影响

在校大学生的生活费用主要来源于其家庭收入，也有少部分来源于学校奖学金、助学金、勤工俭学收入和助学贷款。由于大学生的个人收入很少，其消费预算约束很强；而网络信贷却增加了大学生消费的资金来源，使消费预算约束大大放宽。

大学生通过网络信贷获得消费资金，使原本不具有购买能力的大学生变得有能力购买高档消费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消费结构。在强预算约束下，大学生的主要消费支出包括一日三餐的伙食费、购买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包括手机)的支出、购买学习用品(包括电脑)的支出等，这些生活必需品的需求收入弹性和需求价格弹性都很低，构成了大学生消费支出的最主要部分。在能够获得网络信贷资金的情况下，可用于当前消费的资金大大增加，在保障生活必需品购买支出之外，尚有剩余资金可用于购买其他消费品。增加购买的消费品相对于原来的消费组合，可能是同种类商品在质量和档次上的更新换代，也可能是原来不具有购买力的商品。在新的消费组合中增加购买的商品，其需求的收入弹性和价格弹性都比较高，它们相对于原来消费组合中的生活必需品而言，属于奢侈品。因此，网络信贷通过增加在校大学生的消费资金来源，放宽其消费预算约束，使消费组合或消费结构发生了变化，消费偏好从必需品向奢侈品延伸。

在校大学生利用网络信贷增加消费支出，提高了当前的效用水平。大学生从入学到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获得收入，需要经历较长时间(一般情况下都在三年以上)。利用网络信贷扩大消费，实际上是一种“跨期消费”模式，即将预期的未来收入转移到当前超前消费。这种“跨期消费”必须建立在稳定可靠的预期未来收入之上。但是，决定未来收入稳定性和可靠性的因素很多，依据现时条件做出的“预期”本身具有不可靠性。因此，以预期未来收入为担保的网络消费信贷具有“违约风险”。在校大学生由于没有实际工作经历，往往对毕业后的就业和收入预期缺乏经验，对未来工作和收入的不确定性缺乏充分认识，因而有可能高估未来收入水平，从而形成基于网络信贷的“超预期消费”，增大了网络信贷的风险。网络信贷的贷款人(资金所有者)和网络信贷公司为了控制风险和补偿风险，一方面会缩短贷款期限，另一方面会提高贷款利率。

放宽消费预算约束，增加消费组合中的商品种类，使消费偏好向奢侈品延伸，提高了大学生当前的消费效用水平。但是，消费偏好具有“惯性”或“棘轮效应”，即消费者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从效用水平高的消费组合回到效用水平低的消费组合。换言之，消费者总是倾向于保持已有的效用水平不下降。因此，如果网络信贷的期限较短(一般不超过一年)，大学生在尚未就业且没有其他收入的情况下，很可能寻求申请新贷款(循环贷款)，来归还原贷款的本金和利息，贷款总额会累加。贷款期限越短，贷款利率越高，循环贷款的累计速度越快，贷款总额也就越大。

使用网络信贷的在校大学生，一旦陷入上述循环贷款过程之中，随着贷款总额的不断增大，超过其当前可获得的新贷款上限，资金链就会断裂，从而形成现实违约。即使尚可维持，如果贷款总额超过可预期的未来若干年的总收入，也会使其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由此可见，网络信贷可能使在校大学生的消费偏好和消费行为发生扭曲，使他们过早地承受与其现在和未来收入不相称的债务负担和信用风险。

二、对大学生投资行为的影响

在校大学生买卖股票的现象相当普遍。大部分大学生购买股票的初始动机并不在于盈利，而是出于学习和实践的目的，金融学和投资学专业的学生尤其如此。他们期望通过现实的股票交易操作，具体了解证券投资交易过程，以期更好地理解和掌握所学的理论知识，也可以为将来毕业之后从事证券交易及其相关业务积累经验。当然，也不排除少数买卖股票的大学生转向盈利目的，甚至偏好于投机交易。大学生购买股票的资金，主要来源于节省下来的生活费、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收入。由于缺乏收入担保，起初很少有学生“借钱炒股”。当网络信贷出现以后，情况有了改变。少数在校大学生开始利用网络信贷获得“投资基金”，从事股票交易。网络信贷改变了大学生股票交易的性质。原先用于投资股票的生活费、奖学金、勤工俭学收入等，实际上仍然是一种学习成本，投资的目的是为了获取知识和经验。即使账面亏损，也有“人力资本积累”意义上的投资回报。网络信贷资金实质上是借贷资本，归还本金和利息是合同义务。所以，利用网络信贷资金投资于股票交易，具有极大的信用风险和投资风险。它使原来的学习型投资转变为风险型投资。如果股票交易亏损，必然出现资金损失，若不能通过其他途径融资，到期不能偿还网络信贷资金本息，就会出现债务违约。在亏损情况下，由于大学生的融资渠道极为有限，为了归还信贷资金本息，极有可能“借新债还旧债”，陷入循环信贷的困境。同时，为了弥补亏损，少数大学生还可能继续借贷投资，即通过网络信贷融资，继续投资于股票交易。

如前所述，大学生通过网络信贷融资，是以其预期未来收入为担保的信用借款。由于其未来收入具有不确定性，因此，网络信贷给予大学生的贷款期限较短、额度较低，而利率却很高。只有当股票交易获得较高的收益时，才能偿付贷款本息。由于贷款期限较短，致使股票交易不可能长期投资，只能进行短期交易，这使得交易具有很强的投机性质。由于贷款额度较低，使大学生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行“组合投资”，更无法有效分散投资风险，这就可能降低股票交易的预期收益。正是由于大学生利用网络信贷从事股票交易具有较强的投机性和投资组合的单一性，使其投资收益率较低，从而增加了投资风险和信用风险。总之，大学生利用网络信贷买卖股票，扭曲了投资动机和投资行为，使其承受着极大的投资风险和信用风险，极易陷入亏损和循环信贷的困境。

三、对大学生创业活动的影响

大学生的创业活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校大学生的创业活动，属于创新创业实践；另一类是毕业以后的自主创业。前一类是学习型创业活动，属于人力资本积累；后一类是生产型创业活动，属于人力资本使用。无论哪一类创业活动，资本投入都是必要条件。

在校大学生创业活动的资金，主要来源于三种途径：(1)大学生的自有资金。即节省的生活费用、奖学金、助学金和勤工俭学收入。(2)项目经费。各级政府部门和企事业单位设立的各种在校大学生创新创业实践项目的支持经费。(3)借贷资金。通过民间借贷，特别是通过网络信贷获取的资金。大学生毕业以后自主创业的资金，也主要来源于三种途径：(1)各级政府的政策性贴息贷款。(2)“天使投资”。即各类风险投资基金。(3)借贷资金。即通过民间借贷或网络信贷获取的资金。

在校大学生创业活动所投入的自有资金和项目经费，可以认为是一种学习成本，以其人力资本积累为投资回报，因而可以不考虑其投资风险。大学生毕业以后自主创业所投入的政府贴息贷款和“天使投资”，前者的投资风险最终由政府承担，后者的投资风险最终由风险投资基金承担。而这两类创业活动所投入的借贷资金，其投资风险则只能由大学生自行承担。一般而言，包括网络信贷在内的民间借贷利率较高、期限较短、额度较低、资金使用成本和信用风险极高。通过网络信贷获取创业资金，其信用风险主要源于三个方面：(1)期限不匹配。网络信贷的贷款期限短，而创业投资一般属于生产经营型直接投资，投资回收期较长。贷款合同到期时，投资尚未收回，难以按期归还贷款本息。(2)利率不匹配。网络信贷利率较高，而创业投资的平均期望收益率一般低于社会资本平均收益率。这使得创业投资的收益不足以补偿网络信贷资金的使用成本。(3)网络信贷利率的期限结构与创业投资收益率的期限结构不匹配。一般情况下，网络信贷不仅期限短、利率高，而且利率水平在整个贷款期限内是比较稳定的。创业投资不仅投资回收期长，期望收益率低，而且在创业初期，由于初始投资规模较大，产出水平较低，平均成本高，利润率可能很低甚至出现亏损。所以，当网络信贷资金到期时，创业投资尚处于低收益或亏损状态，因而无法按时偿还到期贷款。

创业大学生如果不能通过其他渠道融资，为了偿还网络信贷，可能被迫继续通过网络信贷渠道贷款，“借债还债”；也有可能将新获得的贷款用于风险投资(投资于股票、期货等)，以期获得短期高额回报用于偿还贷款。这就完全改变了整个创业活动的性质，使创业投资由直接投资变为间接投资。这种转变会带来两个严重后果：(1)使创业活动的前期投入变为沉没成本。(2)如果风险投资失败，将会使创业陷入循环信贷的困境。因此，无论是在校大学生的创业活动，还是毕业之后大学生的自主创业活动，都不能轻易使用网络信贷资金作为初始投入资本，即使利用网络信贷，也只能将其用于临时资金周转。

四、对大学生就业取向的影响

网络信贷是互联网金融的一种业务类型。由于其市场准入门槛低，经营该类业务的网络公司较多。网络信贷的“民间众筹”特性使其不需要达到银行等金融机构所设立的法定注册资本。同时，在其经营过程中也不需要维持法定的自有资本金比例。所以，网络信贷的资产业务几乎完全以其负债业务为基础。基于这些业务特征，网络信贷行业是一种新兴的低成本行业。如前所述，网络信贷以短期融资业务为主，资产业务和负债业务的资金规模比较分散，期限结构复杂，负债业务利率较低，而资产业务利率较高,因而其收益率较高。

互联网金融以现代信息技术为支撑，依赖于计算机互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和各种金融创新模式。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金融产品研发和营销模式创新是互联网金融竞争的核心内容。因此，网络信贷企业对其员工的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要求很高，给予员工的薪酬也很高。网络信贷业务的高收益率，也为给予员工高薪酬提供了保障。

网络信贷行业较高的工资水平，会吸引一部分大学毕业生作为技术创新人才进入该行业。然而，在网络信贷行业就业，虽然可以获得较高的薪酬，但是具有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主要源于三个方面的因素：(1)网络信贷行业的技术竞争和市场竞争非常激烈，企业内部人员的竞争性、创新压力很大，人才淘汰率高。(2)网络信贷公司自有资本金比例很低，主要依靠“负债经营”。尽管资金的流动性强，收益率高，但是信用风险高，资金安全性低，产品生命周期和企业生命周期都比较短。(3)网络信贷业务的金融创新频率很高，市场监管难度大，监管成本高，缺乏制度约束，增加了企业的系统性风险。

网络信贷降低了市场进入、退出门槛和交易成本，增强了交易主体信息的非对称性，增加了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发生的概率。虽然网络信贷为大学生的消费、投资、创业就业提供了相对便捷的资金来源渠道，但是也可能扭曲他们的消费心理和投资动机。简言之，网络信贷业务的固有特性和市场监管制度的缺失，使该行业本身具有不稳定性，同时也导致了该行业就业的不稳定性。因此，有意进入网络信贷行业就业的大学毕业生，必须根据自身的知识运用能力和风险防御能力，谨慎抉择是否进入该领域。

网络信贷是“互联网+”在金融领域的一种新型业态表现形式，它的产生和发展是互联网信息技术和金融创新相结合的必然产物。网络信贷对金融市场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但它对不同市场参与主体的作用机制和影响效果不同，对某些市场参与者甚至会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和负面作用。对大学参与网络信贷业务而言，应该建立相应的预警机制，引导大学生预防和规避网络信贷风险，抵御网络信贷的消极影响。学校应当加强对大学生消费、投资、创业就业的指导，有必要针对大学生群体开展“消费伦理”和“投资伦理”教育，也可以在现有的相关课程中，增加相应的学习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