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领导人卸任意味着什么
目前对国家领导人卸任后的角色定位,在研究以及制度设计上都还处于贫乏状态。事实上,无论在哪种政治体制的国家,作为曾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人,他们的卸任并不能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退休”。
“两个小时前,我说五句话,每个字都会引起全世界的关注。现在,我说上两小时,也没人会搭理我。”美国前总统杜鲁门1953年离开白宫后说的这句话,道出了某些国家领导人在卸任后的失落心态。不过,另一位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卸任后则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再担任总统,我失去了权力,但并没有失去影响力。”
著名管理学思想家曼弗雷德·凯茨·德·弗里斯在其撰写的《退休综合征:放手心理学》一文中,从心理层面剖析了掌权者退休的心态。他认为,失去权力、地位、关注度以及随之而来的年龄老化,使得领导人“放手”和退休变得非常困难,甚至是痛苦。
澳大利亚前外长埃文斯将这种领导人卸任后的痛苦称作“相关性剥夺综合征”,特指前领导人不再处于决策圈、不再参与决策后表现出的“脱瘾”症状。
前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甚至把“政治死亡”看作所有死亡中“最可怕”的一种。美国前总统卡特曾用“全新、令人讨厌、空虚”来描述自己离开白宫之初的生活。
卸任领导人是否具有“相关性剥夺综合征”因人而异。克林顿在谈到离开白宫的心态时就说:“你可以坐在那,为不再是总统而难过,也可以用你的经历和经验,尽力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克林顿离开白宫十多年,但并没有离开政治,在美国社会也依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英国利兹大学历史系教授凯文·希克斯顿认为,领导人卸任后的角色定位没有定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选择与政治环境。“在职业政治家时代,领导人的‘总统化’以及政治知名度,加之媒体对政治与领导人的密集报道,使卸任领导人安静地退休与淡出人们视线变得更加困难,即使他们想这样做,很多人也做不到。”杜鲁门曾说过,在担任美国总统之后,你就不可能指望再成为普通的、平常的公民。
也就是说,不管是个人的主动选择,还是客观地“被关注”,国家领导人的卸任注定与普通人的退休不一样。
据《纽约时报》报道说,奥巴马退休后或许会出书、演讲;或许会回到大学校园教书、从事社区工作。日前,白宫幕僚们透露,奥巴马明确表示,离任之后,如果特朗普在破坏他的政治遗产方面走得太远,他将不会保持沉默
对于某些威权体制与转型国家来说,领导人走下权力神坛的意义更加复杂和微妙。在这些国家,领导人放弃权力的方式和后果,往往体现了该国的政治发展水平。如果把视野聚焦在非洲,领导人下台与政治发展水平之间的关系更为明显。
英国学者曾做过一个统计,1960年至2004年,在48个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204个最高权力转移案例中,有105个国家元首的下台是因为政变、战争或外部入侵,平均占比51.4%。
其中,20世纪60年代这一比例是72.9%,冷战结束后的90年代为36.4%,2000年至2004年这一比例降至16.6%。这个比例的变化趋势,与90年代以来非洲国家政治转型基本同步。
关于国家领导人卸任后的角色定位,目前的政治科学中并没有相关的完整学说。但从政治实践来看,领导人卸任并不等同于政治生命终结。除了个人选择因素外,领导人卸任后的政治命运取决于该国政治制度设计。
从世界范围来看,实行总统制的国家,领导人卸任基本上意味着从制度性权力核心退出。美国历史上唯一的例外是格罗弗·克利夫兰,他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分开任两届的总统。实行议会制的国家,卸任领导人继续参与政治乃至重回权力中心的几率更高。在议会制体制下,即使该领导人因选举失利或失去党内支持而下台,但只要他重新赢得所属党派的支持出任反对党领导人,就有机会重登最高权力宝座。历史上的英国首相丘吉尔,以色列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以及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都属于这类情况。
法国比较政治学学者让·布隆代尔做过统计,从二战结束至20世纪80年代,超过一半的卸任领导人没有再从事任何政治事业。在他统计的860名卸任领导人中,37%的人重操旧业继续参与政治,其中19%的人重回权力核心担任国家领导人,8%的人在后来的政府中出任部长等职位。
高政治知名度、发达的传媒以及全球化进程,为某些卸任领导人提供了通过“跨领域”“跨国界”的方式,在国家政府范畴之外延续政治生命的可能。1980年就卸任的美国前总统卡特,如今依然活跃在国际政治舞台,并参与外交危机的斡旋。卢森堡前首相加斯东·托恩在卸任两年后,出任欧盟委员会主席(1981-1985)。
2007年,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发起成立名为“政治元老”的国际组织,成员包括前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吉米·卡特、前爱尔兰总统玛丽·罗宾逊等,希望利用前领导人的政治余热来帮助解决世界性问题。
对处于转型期的国家来说,最高领导人权力转移的方式,对国家政治往往会产生深刻影响。在这个问题上,非洲是一个典型的考察样本。非洲民族独立浪潮中产生了不少“国父”,在这些国父中,既有朱利叶斯·尼雷尔这样不恋权、主动放权从而确立坦桑尼亚国家领导人任期制度化的政治家,也有卡扎菲这样个人生命与政治生命同时终结的政治人物,还有穆加贝这样多次连任、年届九旬依然手握津巴布韦权杖的总统。
同时也有主动放权与曼德拉一起推动民族和解、共创南非转型奇迹的德克勒克。从曼德拉和尼雷尔的政治生涯可以看出,那些自愿放弃权力,并因此在国际国内赢得声誉的政治领导人,更有可能在退休后发挥建设性作用。
南非金山大学政治学教授罗杰·索撒尔在谈及非洲政治转型时表示,对前国家领导人角色的定位,可能构成导致“转型困境”的关键因素。“在转型困境中,总需要在转型正义与政治稳定之间寻求平衡。”索撒尔认为,退休的成本越低,预期的收益越牢靠,就越可能把那些前领导人的地位“正常化”,即便在多数情况下可能需要他们退出国内政治活动。肯尼亚政治学者阿里·马兹鲁伊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他认为,对前领导人的“荣誉性承认”,不仅可以缓解政治紧张,而且也可能打消他们以有违宪法的方式重返政坛的意图。
在成熟的民主国家,最高领导人基本上都能够“有尊严”地“退出”,很少出现政治对手或法院以刑事指控秋后算账的情况。
但在包括非洲国家在内的转型国家,卸任领导人官司缠身的现象并不少见。虽然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转型国家在卸任领导人问题上的困境。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基恩在分析前苏联与东欧国家政治改革时,把如何实现体面的权力转移称作“隐退政治学”。在基恩看来,这种“隐退政治学”是对转型国家领导人能力的极大考验。他认为,走下权力宝座,是领导人不愿意学习的一种能力,学起来难度大而且往往外部环境糟糕;这是一种在几乎没有可供借鉴的模式,也完全没有哲学指导或政治指南情况下需要学习的能力。
(《公务员文萃》2016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