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海
谁动了我的钢琴
兰 海
“我的钢琴呢?”刚放下行李,我就大声地问爸爸。确认钢琴确实不在了之后,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说话。
这是2000年我第一次从德国回家后,发生的一幕。
爸爸把我的钢琴送人了,那是一台1982年入住我家的“珠江”牌钢琴。
6岁时,妈妈带着我去上班,经过体育馆,里面传来悦耳的钢琴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真人演奏钢琴。弹琴的赵老师是体委艺术体操队的编曲音乐师,她允许我在黑白键上随意地触摸。离开体育馆时,我特别坚定地告诉妈妈 “我要弹钢琴!”据妈妈说,我当时的表情坚定无比,完全不像是请求,而是一种誓言。
钢琴,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是一个奢侈品,对于像贵阳这样的偏远山区,更是罕有。妈妈跑遍了贵阳市,得到的回答都是:“买钢琴需要票,一般来说等一年。”虽然家里没有琴,但我还是开始了学琴的历程。赵老师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每周我都会去体育馆学钢琴。估计我当时积极的学琴行动打动了妈妈,她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有琴。勇敢的妈妈给珠江钢琴厂的厂长写了封信,表达了急需钢琴的渴望。一个月之后,一张华丽的钢琴票从广州寄过来,也让6岁的我有了第一件属于我的奢侈品。
和所有弹琴的孩子一样,我也围绕着钢琴发生过很多的故事:辛苦地练习、给爸妈弹琴的快乐、学烦之后的罢练,以及和爸妈之间无休止的关于是否继续学琴的谈判。可是,最疼爱我的爸爸却把这个陪我18年的“朋友”送人了。
原来是我去德国之后不久,爸爸的同事身染重病,出院之后情绪不好,爸爸建议她学点新鲜东西来调整情绪,于是就把琴给了他的同事。虽然爸爸送琴的理由很充分,也知道这琴是怎么也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了,并且我也能理解他助人的心情,但内心这道坎儿很难过去。
究其原因,我是能接受钢琴被送走,但接受不了在不被告知的情况下,这架钢琴就离开了我的生活,因为它来到我家是如此的不容易。如果爸爸在送琴之前,能给我打个电话,把他的想法告诉我,我的心理感受会完全不一样。我能体会到助人的快乐,却因为没有提前被告之,因此,没感受到父母对我的尊重,还平添了诸多其他的想法。
其实,和很多父母一样,我爸爸也犯了一个错误,他认为这个物品我不需要了、不用了,就可以送人。是的,读大学以后,我摸琴的时间短了,练琴的机会也少了,离家里这台钢琴更远了,但是不代表它不重要。很多东西,不是不需要了,不用了,不发生实际功能了,我们就不会怀念。小朋友的玩具、衣服,也许不会使用,却有很多的故事。孩子会想念的是这个东西的熟悉感,是记忆里无法抹去的过往,如同拿着妈妈穿过的衣服放在枕头边,闻着味道就能睡个好觉。我们的这种舍不得,不是自私,不是不愿意分享,不是恋旧,而是希望保留住自己的回忆,又或者是光阴的故事。当我们舍得的时候,必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愿意帮助别人,愿意感受助人的快乐,但前提是获得尊重。无论年龄多大,都有被告知的权利,无论东西大小,在我们心中,都很重要。
如果父母要把孩子的东西送人,一定要告诉他们,并且详细地说明去处,还需要尊重孩子的意愿。很多时候,成年人会想当然地认为:孩子小,什么都不懂的,没关系。但这种行为对小孩子的影响更大,特别是年幼的孩子,在他们建立安全感的关键期,没有征得同意的赠送行为,都有可能通过破坏物权而导致孩子消极情绪的产生,从而影响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的建立。这和自私、乐于分享没有必然关系,却和安全感的建立、信任以及尊重息息相关。
2010年的生日,我收到了一份礼物,爸妈送了一架新钢琴,放在我北京的家里。我正和它培养感情。但我还是想念那架1982年的黑色珠江牌钢琴。
因为,我没有机会和我的“老朋友”正式地说“再见”了。